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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青狐-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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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粪土,她知道什么是难能可贵的什么是无足挂齿的。她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崇高什么是蝇营狗苟。她并没有瞧不起我,她是灵魂的友人,她是我的真正的红粉知己。杨巨艇想。我喜欢你,巨艇,即使李秀秀与雪山说的都是实话,又能怎么样呢?所有的巨人都是孩子。所有的孩子都需要照顾、关怀、爱。我其实不是一个坏人。遇到杨巨艇这样的巨人,我可以去掉一切粗俗的肉的东西,我只愿意侍候你亲近你交流你,同时让我们永远保持一个最美好的距离。他们俩的想法虽然都没有说出来,然而无声语言也是能被对方察觉的,他们彼此都听到了对方的美丽的话语。他们彼此产生了类似陶醉的情绪。他们说呀说呀说,说得好高兴。杨巨艇说他相信,现在的中国存在着改革的力量与保守的力量,前者将给中国带来民主、发达、富裕、快乐、自由和现代化;后者则只会带来专制、落后、贫穷、痛苦、压迫和封建大复辟。那么为什么有人还硬是要坚持后者呢?既得利益,保持封建性与保守性符合某些人的既得利益。保守力量也很强大,以至于中央也常常拿他们没有办法。那么,我们这些精英知识分子的任务就是教育人民也教育干部,反映人民也反映改革派的呼声。我们就是要捅,要叫,要分析,要转变观念,要更新知识,要冲破条条框框,要干预政治、干预经济、干预党务、干预法律、更要干预人事,要让那些愚蠢的、无知的、呆板的、白痴般的、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人物走开,让文明的、智慧的、讲道德更讲现代意识现代方式的新人物讲到这里,青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她取笑说:“要让好人占住茅坑去拉屎,对不对?那就是你去拉屎啦!对不对?”青狐的幼稚与无知令杨巨艇皱了一下眉头,却也略有困惑。他停了停,异样地看了看青狐,发现青狐仍是一副微笑如水的清澈和喜悦,便又继续高谈阔论地说了下去。



第十四章(5)



时间已经很晚了,青狐几次想示意杨巨艇不能再说下去了,她一是不好意思,二是自己也正爱听,她没有说什么。不一定她理解得了杨巨艇的话的内容,但是她喜爱他的讲话的方式、他的热情、他的天真、他的自信,还有他的一厢情愿。青狐觉得挺逗,却原来中国这么多麻烦这么多痛苦,这么多粘粘乎乎、恩恩怨怨,让亲爱的杨巨艇先生一分析,倍儿明白,倍儿利索;嘁哧咔喳,稀哩哗啦,像瑞蚨祥的老售货员卖布,左一量,右一折,大姆指甲一掐,噌——地一撕,齐活啦您哪,八尺五寸的布撕成八尺五寸五,让出五分来,毫厘不爽。底下的事儿呢,底下的事就是男的一人一套西服,女的一人一身旗袍外带一件贴身内裤啦!就杨巨艇谈起国家大事来什么都忘记的这个劲儿青狐过去也是压根没见过,这种劲头,古往今来,大概只有孔丘先生孔夫子能够与之相比,叫什么来着?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天之已晚。还叫什么来着?朝闻道,夕死也乐意!又是一个小时,又是一个小时,已经没有办法请他走人了。他也渐露不支,说话口齿渐渐不清,内容渐渐绕起车轱辘,眼皮渐渐打架,什么?他睡着了吗?不,他又说了,他停不下来,思想激发热情,热情推动言说,言说产生惯性,惯性无法休止。他说什么?布哈林?怎么又说起布哈林来了?布哈林同志是哪位?这回不问李时珍同志和曹雪芹同志了。普列汉诺夫。普列汉诺夫?卢卡契?与纳吉一起搞了匈牙利事件但是侥幸没有被处决的那位匈牙利理论家。布拉格之春的那位爷,叫什么来着?杜布切夫?是不是杜布切夫?南斯拉夫,南斯拉夫,新阶级理论,德热拉斯,这怎么又像是毛主席的走资派理论啦?要不我给你熬一点大米粥?我有八宝小菜他们做竟夜长谈,他们毕竟又一次充满全新全美全光明的憧憬,他们已经体会到了思想、自由、友谊、爱情、交流、创造、崭露头角和自信自足的快乐,这是极大的享受。



*第十七章



她哪里知道什么叫爱情,现在全中国知道什么是爱情的人不超过百分之一,全世界不超过百分之二。  钱文也注意到了青狐的美丽的草帽,他说这个草帽真好看,他问,这是市场上买的吗?忽然,她发现青狐的脸上有不快的表情,钱文赶紧停止了微笑,渐渐眯上眼睛。



第十七章(1)



青狐终于胜利了,她重新购买了带有精美画框的西洋名画复制品:一个是斯杜克的《莎乐美》,莎乐美这个名字她似有印象,想不起来了。她喜欢全画的那种蓝灰色调,她喜欢画里的莎乐美;裸着上身,乳房自然地融入画面而不是故意炫耀勾引兜售。孔雀开屏一样的裙子,项练、胸饰、手镯、臂镯,高高仰起的头颅,长脖子与大嘴,都使青狐感到亲切,感到能够分享那种“葛”劲儿。青狐还购买了一副库尔贝的《睡》。胆大包天的画儿,一个裸女躺在裸男的怀里,不是女人的而是男人的巨臀处于画面的中心。女人的睡态贪婪享受,真令青狐嫉妒。她带回来这两张画的时候带着一种真心的满足,同时也有恶作剧的快意,带着一种报复的恶毒,带着一种起一大哄的儿童心理。我就闹一闹嘛,我就与母亲,与社会,与世界开开这个“国际玩笑”嘛。她一想起来就乐得尥蹦儿。

但是画框当着母亲的面打开的时候她的脸还是憋得通红,她甚至喘起了粗气。存在于理念之中,是勇气。付诸实践,就觉得勇气其实是浑蛋的别名了。

然而妈妈这次什么也没说。随着青狐的才华的爆炸,随着她的名声、地位、收入的节节上窜,一日三窜,妈妈好像也跟上来了。改革开放的中国一日千里。现代化的步伐叫自己也瞠目结舌。倒是来她们家的客人,甚至于口头上极力推祟性解放的雪山,见到这一对母女,这一个没有男人的家里明目张胆地挂着两张裸体画,反倒有些尴尬,有些脸红心跳,半天半天进入不了情况。

同时青狐差不多更换了她的全部行头。现在亭亭玉立的她走到哪里,都显得气度不凡。有一次她无意中进入了一家只供外宾使用,只收外汇券,内宾谢绝参观的工艺品店,她竟然没有受到阻拦。她看饱了落地式、比她还高的景泰蓝瓶与青花瓷瓶,她看到了各种大大小小的玉雕,有佛像,有八仙过海,有王母瑶池,有毛主席和周总理。她也看到了令人惊叹的潮州木雕、苏州刺绣、泉州石狮、徽州文房四宝。有趣的是对外工艺品店还卖中药,特别是壮阳催春诸药。

一不做二不休,青狐拿腔拿调地与店员聊了聊,打听了各种情况,并要求店员拿出某些商品,她好贴近观看把玩摩挲。

出门的时候正好碰到商店阻挡一般的国人入内,青狐一笑,知道自己的风度已经可以鱼目混珠,逼近外籍华人,至少是港澳同胞了。

同时,青狐每每忆起过往的生活。她忆起了她一次又一次地上山下乡时候住过的土屋。那种简朴的土屋似乎有一种美丽,有一些故事,有许多诗意。但是这些感受是在事后,是在享受够了城市的方便与先进,从而对城市生活感觉到有些无聊以后。当年更多的是无奈与忍耐。

那个年月的招数也真多,先是下乡夏收,后来是下去炼钢。她在全民炼钢中因了连续七十二小时不睡觉“炒钢”,得过一张奖状和一朵绸子作的大红花。那山上山下小土群高炉平炉到处点着火的日子,像是做游戏,又像是吃了大力丸药。岂止是激情燃烧,为了当年的钢产量翻一番,达到1070万吨,连为盖房子积攒的木头与为老人预备好的棺木都燃烧了。往后就下去整社,反正整了她自己,在乡下三天两头地生病。她不可救药,斗争哪个村干部都让她心疼,斗谁她可怜谁。村干部自己也说,他们是春天的红人,夏天的忙人,秋天的穷人,两手空空,冬天的罪人:冬天是整社的季节,是挨斗的日子。

再往后叫四清,才几年啊,哪四清已经不太确定了,反正有清工分、清账目、清现金(?)也不还要清什么?是不是清思想?思想那是通过一次运动清理得了的吗?噢,大概是清仓库。毛主席多么辛苦,他老人家亲自指挥着清仓库。农村的仓库青狐也是见过的,几根大绳,几套农具,铁钉,柴油,几块破碎的玻璃,装化肥的口袋,布票缺乏的农民偷了去可以穿上一身“尿素”后来还有一个什么叫“再教育”。这个词听着很书生气,书斋气,有点像往后的“博士后”或者“MBA”或者“扩招生”,咱们的词儿比星星还多。她想起了用石头和生土胚垒起的墙,还有用木夯夯实了的土墙。还有一种笆子墙,先挖一道窄沟,再放一排灌木,相互编排一下,再往灌木上抹上泥巴,就成了房屋的墙。这样的墙(有的需要加立柱)承受着屋顶:有用石板搭成的屋顶,有用土泥厚厚地糊上的屋顶,也有茅草顶子。室内多半没有顶棚,你可以直面房顶的内面。也有讲究一点的用秫秸和旧报纸糊成的顶棚。有钱的人会在顶棚纸上再涂一层石灰。没有钱而上过学的人则躺下来阅读旧报上的已经变成旧闻——如果不是变成笑柄的话——的新闻。可惜的是穷乡僻壤的没有钱往顶棚上刷石灰的人多半也识不了报上的密密麻麻的字。

青狐也去过干旱少雨的西北地区,她去的目的是“锻炼”,这又是一个天衣无缝的妙词儿。这个词也许是来自体育活动的吧?改造思想就像作早操或者跑百米,时髦洋气没完没了。那里的农家房屋,屋顶多半是混合了大量麦草的泥巴。麦草里混有不少麦粒,麦粒发芽以后屋顶一片碧绿。人们用一些歪歪扭扭的小树干或大树枝作椽子,椽子上铺席,席上抹上厚厚的泥,屋顶是平的,便于上房晾晒物品或者扫雪。遇到大雨,降水量超过了屋顶上的泥巴能够吸纳的数量,屋里就会开始漏水,水漏上一会儿,泥巴开始一片片地从苇席缝隙下落,引起一种特殊的天灭我也至少是天难容我的惊恐,也带来一种特殊的天人合一、哭笑不得的锻炼情趣。一九七一年,青狐去西北地区锻炼两年,她碰到过一次,这实在是难忘的经验,狼狈也即是奇妙极了。等到雨过天晴,人们再和好泥好在那里到处是土,所以到处是泥运到房上,再大体照原样抹平抹光。没有人怨天尤人。习以为常与无奈其实是伟大力量的源泉和成果。



第十七章(2)



都说中国人能凑和,不凑和行吗?更有趣的是屋内的地。在北方山村,据说曾经有有钱的地主富农人家,铺了大方青砖地。土改中分到了这种房屋的农民,在此后的艰窘的日子里,把砖起下来卖掉了。除了极少的几家还有砖地遗迹外,其他是清一色的土地。对于有婴儿的家庭,土地的最大好处是它的吸收性,你的小崽子可以在土地上拉屎撒尿,略加打扫便不见痕迹。讲究一点卫生的农民也无非是时不时地向土地上洒一点水花,然后用条帚扫扫。回民聚居的地方,屋内地面就讲究多了,最差的土地也是用牛粪(相当于细草)和泥细细地抹过的,光滑如镜,从不起土,时间太长了也只是缺角少块,牛粪的抓拢力结合力仍然健在,没有亲眼看过,你是想像不出来的。有的还在这样的光可鉴人的土法混凝土地上铺上苇席、粗布、羊毛毡子直至地毯。少数富人则遗留下了木质地板。但是那些木质地板都是解放前的旧物,经过了风雨沧桑,不但落光了漆油,被践踏得污秽破损,被虫蛀火(星)烧水浸和钝物磨毁利器砍削,以致走了形走了光泽,而且多年来吸收了人众的浊气,释放了自己的朽老木气,时常发出一些怪味,令无暇凭吊历史的忙忙躁躁的活人们觉得窒息,觉得还不如生活在土地上。青狐也跟着时代进过“五、七”干校,在沙地里种了不少枸杞。男同志们甚至于有闲情逸致在走“五、七”道路的同时讨论枸杞的功能。不但有枸杞,而且说是还发现了野生的肉苁蓉和淫羊藿。最后总算回到自己从高中时代已经熟悉了的城市。见到比较普遍的旧房子的砖地与新楼房的洋灰地,青狐感叹不已。原来洋灰地是这样坚固和熠熠反光。与土地比,洋灰地堪称白亮。原来砖地是这样高雅和楚楚动人。与土地比,砖地泛射着类似金属的光芒。敢情人家屋里的的地踏了半天也不起土,踩了半天踩不出一个坑凹,落了烟灰火星也烧不出一块疤拉,切菜刀划上去没有刀印,拉上一泡屎也能扫它个干干净净,而且,只要扫干净了,洋灰地还可以洗干净擦干净,你甚至于掉到地上一块面包也可以捡起来吹吹灰再吃。

她也忘记不了农家房屋里的气味,有汗味,有土布的气味,有小儿的排泄物味,有牲畜气味而超过这一切的是咸菜缸的味道。几乎家家都淹着咸菜,有的偏酸,有的偏辣,有的偏臭,类似萝葡腐烂了的臭味加上各种蔬菜和泥土的香味。她喜欢吃农家的咸菜,但是受不了咸菜缸的气味,更不敢打开盖子看缸里的老年间延续下来的卤汤,农人介绍说,他们常常倒(上声)缸,倒缸的时候甚至会发现缸里的蛆虫,但是没有关系,只须把老咸菜汤煮沸晾凉,照样可以用,而且老汤是最香的。

啊,我的古老的中华咸菜汤,你浓馥而又霉臭,亲切而又肮脏,绿蓝而又黄白,混浊而又纯粹,迷人而又质朴,恐怖而又难分难舍的咸菜汤啊。你就是人民,你就是历史,你就是力量,你就是生命!不论你走到天涯海角,不论你的肠胃受到了什么样的感染,患上了什么病患,碰到了怎样的不习惯的食物,你已经滴水不进,你已经体温三十九度九,只要旁边有一碟咸菜,你就觉得身有所属,心有所托,脾胃肾膀胱肛门鸡巴和*和头脑都获得了休养生息。于是你起死回生,于是你平安熨贴,你不会忘本,你不会变“修”,你不会里通外、全盘西化。你永远是伟大民族的好儿女!

后来呢?后来呢?现在她是在宾馆里开会与会见外宾了。当你期待着好一点的日子的时候,你发现一切都像一个懒洋洋的乌龟一样,动也不动。青狐是1959年大学毕业的,头一年算试用期,月工资四十八块,第二年转正,月工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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