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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青狐-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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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个时候给他摘帽子的报批件批下来了,同时来了调令,电影制片厂调他去参加一个创作组,虽然是叨陪末座。与他合作过的导演,向他“借”走了他本应得到的三千元片酬中的两千五百元,却一直惦记着有机会的时候帮助他。不算不著名的导演是文艺界一个以思想开明著称的大人物的儿子。全靠来头不小的导演没没无闻的米其南才搭上了反右运动前“青年作家”的最后一班车,才即使当上了右派也还有作家的桂冠可以自我欣赏。导演声称自己要借两千五百元钱买一套荣宝斋出品的木板水印明清画册孝敬他的老爹,敬爱的文学青年导师。理由高雅,钱数合适——钱再多米其南可能出不起,钱再少不值出口一借。导演来历不凡,活动能力也极强,他对米其南关照有加,从上级那里得到了口风,就是说只要把米其南的名字放在最后,或者他可以起另外一个人不知鬼不觉的笔名,或者更好他可以不署名,他就照样可以化消极因素为积极因素,照样为社会主义的电影文艺事业服务。

这样,米其南的钝剪子铰“老二”事件就没有受到追究,他的这一不凡事迹遂意作为醉后疯闹蒸发。米其南回到城市,回到电影厂,甚至他又是意气风发,美梦连连,天真烂漫起来,于是有了《踌蹰的季节》里的大同酒家民间小作家们的一厢情愿的晚餐。当然这个晚餐比正经的部级单位中国作家协会的外事宴请差远去了。直到1962年十月党的八届十中全会即北戴河会议,即号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那次历史性会议召开以后,米其南之流又仓惶地被轰出大城市,重新下乡劳动,被称作“回锅肉”。那次会议之后,政治形势一天比一天严峻,然后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然后“一举粉碎”了“祸国殃民的四人帮”,直到十一届三中全会开始了“新的历史时期”

米其南是在轰轰烈烈的文革当中结的婚。居然有一位乡间中学语文老师追求他,再加上热心的农村干部非给他介绍这个“对象”,从介绍对象这件事当中米其南体会到在农村与在城市人们判断标准是不同的。在城市,他已经是不可接触的贱民,而在农村,人们不相信那些眼睛看不到的东西,例如政治帽子。又追求他又(他以为是)找人来说合的女教师比他小六岁,淡眉细眼,小鼻孔小嘴,细碎的牙齿使米其南想起黄鼠狼,稀疏的头发使米其南为她年轻时候的缺少营养而哀伤。她一心热爱文艺,崇拜文艺家,压根不在意右派乎左派乎人民乎阶级敌人乎,而米其南倒是始疑之,继说服之,他一再向小六儿(这是米其南给她起的代号)表示他的处境已经很不妙,实不应该再给她带来阴影。所谓不妙与阴影是什么意思,他自己也说不明白,但是他以为小六儿能够理解,其实后来证明她一点也不理解。城市人的妙与不妙,光明与阴影,农村人是懂不了的。淡眉细眼发育不良所以有几分楚楚动人的教师硬是在他糊涂麻木之际嫁给了他。

新婚之夜他忽然想起了那把钝剪子。就在夜兰人静,宽衣解带,凤凰于飞,身体的各部分叠印重合,即将鱼水交融的那一刹那,他失声惨叫,家伙物件,奇痛钻心,任何事情都做不成了。

小六儿文静得心疼煞人。她悄无一语。照旧搂紧了他,与他细声细气地说话。甚至向他背诵普希金的爱情诗《我想起那美妙的一瞬》,小六儿说:“这就挺好,这就挺好”说得米其南泪如雨下。也许正是这个时候,米其南承认自己确实爱上了她。



第十三章(5)



五天以后,生米才做成熟饭。小六儿哼哼唧唧,反而哭泣了一场。她表示根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深入,她不舒服,她害怕,她受不了,她不知道这有什么好。一面哼哼唧唧一面又背诵林黛玉的《葬花词》,米其南觉得尴尬,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摧花者、毁花者、谋杀者,觉得热爱文学如果热爱到一面做爱一面文学,那着实令人后背起棘皮疙瘩做爱就是做爱,文学就是文学。文学不是做爱,做爱也不是文学。虽然做爱需要文学的美化,文学需要做爱的充实。文学毕竟太抽象、太高雅,太朦胧,太脑力劳动了。而做爱是体力活,是器官操练,是具体行为动物行为,是下里巴人大众文化,与其说是诗学对象,不如说是医学妇产科泌尿科的研究对象。女子无才便是德,信然,他其实还不如娶那个为了一块牛舌饼就委身于他的村妇,他也许真正应该娶一个文盲,最好是一个膀大腰圆的屠夫之女。他们的做爱带来的应该是杀猪的快感。

我再也不会自己骗自己,自己毁自己啦。他淡淡地说。就因为我想的太多,爱得太多,才到了如今这一步!

小六儿最喜欢与他交谈的是:“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米其南骇然,他想说咱们之间开始并没有爱情,如果有爱情何必还托人介绍?他不敢这样说,他设想如果他这样说了也许小六儿立即晕死过去,血管迸裂,魂归离恨天。他也不敢说是他新婚第一夜发作了癔症之后,她的大度,她的天真与纯洁才激发了他的爱情。都什么份儿上了还谈爱情,他恶心。

当然杀猪也需要激情,吃红烧肉人们更不乏激情,然而还是饶了我吧,请不要在杀猪与吃红烧猪肉的时候背诵诗篇。

后来他们的生活和谐多了,但是每当交欢以后,小六儿都要谈体会,都要重温一些诗文,都要讲一些“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永生永世,永为夫妻,永不分离”之类的热情话语。而此时多半是米其南似睡非睡之时,刚刚入睡就被小六儿的情话扰醒,米其南感到的是真正的恐怖,他对小六儿的情话的反应常常是浑身发抖,一头冷汗,有时候还伴以用剪刀饺物件时的惨叫。就是说,小六儿情话喁喁,幽思绵绵,换来的是米其南克郎猪一样的鼾声,小六儿激情澎湃,热气涌腾,得到的是鼾睡中的米其南的突然一声惨叫。

于是,小六儿吞声饮泣,淅淅沥沥到天明。而米其南一会儿熟睡如死猪,一会儿一头冷汗,一会儿浑身发抖他又几次萌发了动用剪刀的念头,终于未果。他发现,爱文学是真正的病,爱文学比“搞文学”可怕多了。“搞”文学的人要一个字一个字地爬格子,要准备稿纸墨水钢笔钉书钉还有信封和邮票,要和邮递员、编辑、评论家和领导打交道,要吃饭拉屎洗澡扫地与配偶云雨成欢,要从事许多非文学事务,他们其实牛皮不到哪里去。而某些爱文学者视一切非文学物件如寇雠,甚至视“不搞文学者”不懂文学者如杀猪杀人的屠夫,他们她们哼唧唧地做爱前后唠叨不已,牢骚不已,酸文假醋不已,最后恼了,暴怒不已。

往后的岁月里米其南还发现:有一两名爱学样也爱炫耀自己的后天另类选择的“精英”,拼命表现自己的郁闷与忧思,表现自己与父兄毫不相干与社会背景毫不相干,与海外同胞一样地原汁原味;他们听了一个在解放区流行起来的“搞”字也会痛心疾首,痛不欲生。听了“搞文学”“搞创作”这样的把搞字与高贵的神圣的文学创作连缀起来的短语,他们的感觉就像自身与文学同时被硬梆梆地**(语出《红楼梦》)了一样——说不定会一剪刀真的把不知是谁的家伙剪干净。

真正新的历史时期开始了,米其南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汤锅里拔净了羽毛的公鸡,当然也没有了冠子,没有了尾巴,没有了翅膀,没有了爪子,至少是没有了爪尖。他不再在意只有乳臭未干的孩子才会计较的善良、纯洁、理想、诚实和花一样的火一样的浪花一样的爱情。他的两篇“天鹅之死”式的“上辈子”的“遗作”发表了,无人注意。大家都在一股脑儿写文革的伤痕,最多加上对历史上的极左的反思。人们关注的是恢复现实主义传统,与时代与党的中心任务同步。犁原说起他的两篇“新作”(其实是旧作新发表)评论有四个字:莫名其妙。最开放最慈祥的文学领导的艺术眼光如此,米其南还有什么不踏实的呢?

他更知今是而昨非。这二十年太亏待自己了,一事无成两鬓霜,而且不仅是二十年,从打出生他就没有好好待过自己,他没有为自己奔走过经营过,他没有为自己存储过捡敛过,他没有好好地吃过喝过抱过干过。他从小那么聪明那么俊秀那么招女孩子待见,如果他不是那么傻,如果他早赶上思想解放观念更新,他起码搞上一打女子了,也不枉活一世,他如何至于兴起自宫之念!他已经失去了青春,失去了俊秀,失去了生猛,然而他多了一层悲剧涂抹的动人颜色,多了一种沧桑老辣,多了一种狠毒的实惠。他要名,他要利,他要风头,他要通过自己的名利风头沧桑感悲剧色彩,他要通过逝去了的青春和男人的苦难的魅力征服一个又一个的女人,博得她们的眼泪,更博得她们的身体。由于他俊秀有余而雄健不足,他热衷于人高马大的女人,从这种征服和嬉乐中克服他与生俱来的缺陷,满足他的过于亏损了的生命需求!



第十三章(6)



天可怜见,他太亏了,他正在往回找,虽然已经找不回多少来了。这时有一个政治性的口号,叫做把因文革而失去了的时间找回来,他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情往回找的,把不仅因了文革,更是因了反右而失去了的最好的年华弥补回来。他发展到了追求数量的程度。他的初次得手是与一名女编辑,那位编辑的父亲是一位高级知识分子,她有机会看过许多“内部资料”影片,看过许多暴露的镜头,其中有一个法国电影,表现原始人的生活,原始人赤裸着全身,可以到男女家伙儿的特写镜头。为放映这些该死的滴零耷拉层层深入的器官,主管电影工作的一位副部长,一位著名的老革命文艺家受到了党纪处分。而有幸受到这一类电影毒害的天之骄子们,已经忙于实践“性”的解放。她的举动还不如她的语言更令米其南目瞪口呆,魂飞天外。她张口快感闭口高潮,张口弗洛伊德闭口床上功夫,张口《玉女经》闭口《肉蒲团》他如闻天外魔音,如见峨嵋佛光,才知道天外有天,山外有山,楼上有楼,室中有室,生活之外还有真正的生活,欢喜之外有大欢喜。

女编辑问:“你读过《海明威传》吗?”米其南摇头,并做闻海明威之名而全没有觳觫之状。女前卫叹道:“你好好看看,你再看看中国,中国已经没有男人了,中国的男人早已经骟过了,自打宋朝,就骟得差不多了。”

“你会跳的士高吗?”女士突然发问。

女士跳起的士高来,“关键是提胯,”女士说,提着胯让米其南欣赏,摆着胯让米其南心荡神迷,米其南这才知道女人的胯有那么辽阔,那么曲折,那么充实伟大,那么解馋过瘾。米其南无师自通地认定越是这个时候越要矜持,要拿着一股子等着你求我要我,等着你急不可耐抓耳搔腮奇火燎心的劲儿。终于,他浅浅地一笑,把她搂过来了。

第一次得手使米其南内火如焚,他烂嘴角,烂眼边,嘴唇干燥脱皮,脱了皮复原,复了原再干燥,再脱皮。他皮肤搔痒,淋巴肿胀,从早到晚地喝水,他不能自已。而女士到南方参观特区的最初建设叫做“三通一平”去了。

他迫不及待地见到女性就讲自己的苦难史,他用的是雨果写作《悲惨世界》的口气。他被剥夺了一切。他低下了自己的高贵的贵族的头颅。(从前人们纷纷是贫农,现在人们纷纷是贵族了)人们不仅批判他而且污辱他的父亲母亲姐姐弟弟。他吃不饱饭,全身浮肿。他挨了造反派的毒打,打折了肋骨。他推着运石灰石的车落到了生石灰坑里,他被一块板子绊住了,他的保住性命是一个奇迹。他得了传染病,被送到隔离病房,三天没有人过问。医生来到时他已经被认定断了气。他在太平间里住了一夜,他是被冻醒的

不需要讲下去了,对于那些文雅的,善良的,热爱文学,富于爱心,高贵而又慈悲的女人来说,讲到进太平间就足够了,她们定会在这个时候抱住你哭泣起来。再经过一个悲哀的与小心翼翼的过程,你又增加了一个新的性爱记录,你又得到了新时期新形势给你的些微补偿了。

对另一些相对粗犷的,健康的,虎背熊腰,大胆泼辣的女子,米其南则采取另类的策略。他根本不理她们,他一直撇着嘴,蹊翘着鼻子,目空无人,不可一世。然后他用粗鄙的污辱女性的语言和另一些男人谈论异性,当着女性这样说话,别的男子吓坏了,而米其南益发放肆,如入无人之境。这时,那个膀大腰圆,风骚泼辣的女子受不了了,悻悻然了,拂袖而去了,米其南转身陪下笑脸,大骂自己失言失态,并且分析说,自己的膨胀与放肆其实正是自卑心理的表现,大男子主义的言语正是小男人心态的窘态毕露,全中国全世界的男人敢于承认这个事实的只有他一人而已。男人有的是精液,而女人有的才是力量,这是印度的一句名言。

他知道他已经拿下来了。拿下,办了!他的长期被压制的生命终于焕发光彩,他的长期被冷冻了的身体,终于燃烧烈焰。在每次淋浴的时候,他甚至冲着自己的家伙说:“太委屈你了,你也该翻翻身了。”

于是,哼哼唧唧,小鼻子小眼,善于背诵文学通俗名句的妻子,就成了他的生命狂喜的障碍。

应小六儿的要求,钱文找了米其南一次,以朋友的身份向他发出了劝诫和警告,钱文的逻辑是,他无意与米其南讨论中国的性道德、性文化、性风俗问题,他也不想预见二十年后、五十年后、四百年后中国人的性观念会有什么变化,他只是希望米其南珍惜新时期带来的可能,写一点,再写一点,把该写的能写的写出来。他还希望米其南能够平安,与未成年的少女的“胡来”有可能,不管对不对,确实有可能把他送到劳改队去。如果这件事发生在文革前,他至少会送去劳动教养。这事情发生在文革中,他可能被枪毙。何况姓焦的少女是有背景的,她的叔爷爷就是紫罗兰的干爹。

米其南激动得竟然发起抖来。但是他坚持说是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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