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情曹雪芹-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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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芹与绣春从园中归来,经过一个院落,园门上有一块砖雕的横匾,上写四个柳体楷书“梨花浴雨”,极其清秀。
“‘梨花浴雨’?这是什么地方?我还真没留过神?”雪芹问绣春。
“这是大人当年票戏的地方,五间大厦,东头有个小戏台,想进去看看,如今是一群小戏子在这儿练唱、练功夫,以备省亲献技。”
雪芹点头:“好,进去瞧瞧。”
绣春带着雪芹走进“梨花浴雨”的院门,只见院中一位教师在看孩子们过“虎跳”。过去也打一刀坯子,过不去的也打一刀坯子。
雪芹跟绣春小声的说:“怎么过去的也打,过不去的也打呀?”
绣春摇头表示不解,可这话让教师听见了:“这位爷台有所不知,这叫借劲儿使劲儿,是我们祖师爷留下的老规矩,辈辈都是这么往下传,好角儿都是这么打出来的。要不怎么说是打戏、打戏哪!”
“这只怕不合适吧”雪芹还要说,绣春拉了拉他的衣襟,然后从中介绍:“这位是教孩子们学戏的李师傅,这位是我家表少爷,来设计省亲别院的。”
“我姓曹,名霑,号雪芹。”
“您跟孟班主”
“认识,认识。”
看样子李教师要乐,但是没好意思乐出声来,“久仰,久仰!我跟孟班主是师兄弟。他是我师哥。”
绣春说:“别耽误了孩子们练功夫,咱们走吧。”
“好好,得空儿再聊,我也挺喜欢戏文。”
“听说过,听说过。”
雪芹、绣春出了“梨花浴雨”,绣春说:“表少爷,您怎么还有好管闲事的毛病。不受苦中苦,难得甜中甜,人家不是说了吗?打戏打戏,不打怎么行呢?”
“我这个人哪,如今是见不得不公平的事儿,也不知怎么啦。”
“唉——”绣春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省亲别院的草图终于完成了。展示在傅恒的面前,雪芹在灯下边指点边解释:“首先园中得有一条水,可撑游船。挖河的土用于培山。河中的水是活水,流水不腐。”
“何来活水?”
“街上修暗道,前闸放进通惠河的水,后闸过街也修暗道,再把水排入通惠河。”
“妙、妙。这个想法极妙,取土培山也好,免得徒劳运土。”
雪芹接着说:“山上造大殿,对面是戏楼。左有茅舍、农田,右有楼台、亭榭、曲廊、竹桥,一派江南景色。”
傅恒频频点头:“好,好,我是很满意,明日早朝,请工部找几位老工匠再议一议,然后定稿。”
“这图只是一幅画,具体施工我可就不懂了。”
“施工当中自然由老工匠他们筹划,你只提出你的要求、想法就足以了。”
雪芹回到静怡轩,绣春正在看《金陵十二钗》的小说稿。
“怎么样,看懂了吗?”
“意思能懂,您写的并不是文言,容易明白,只是书中的诗词我不太明白。”
“懂了意思就好,你觉得如何?”
“故事挺让人伤心,有几处我都哭了。可这小说为什么是一段一段的,而不是成本大套从头贯穿到尾呢?”
“我写书必须是有感而发,想到一点写一点,想到一段记一段,因为全书没有写完,所以还没有纂成目录,分出章节,当然我也曾想改写戏文,但是一部戏文又囊括不下其实,这些是原因,也不是原因,《金陵十二钗》是要为妇女诉沉冤、鸣不平。可是我又自问,妇女并非个个都好,并非个个有冤有苦,而为什么妇女才冤重、苦深。开这把锁的钥匙,可惜我至今还没有找着。”
“您说了半天我也似懂非懂。这书稿能借我自己回房去看吗?”
“可以,当然可以,有人爱看我的书,对我来说是件高兴的事。”
在外书房,傅恒找来了雪芹。
“雪芹,你坐,告诉你个好消息,省亲别院的草图,老工匠们认为可行,他们去请江南的工匠师傅们参加施工。另外,工部侍郎董邦达很欣赏你的画艺,他可是当代有名的画家,过两天你画几张画,我同你去请他指点指点,对你定有裨益。”
“多谢大人。”
“三月初一是个好日子,我们就破土开工,反正是先挖河,培土为山。先不等南方的工匠,你意如何?”
“全凭大人做主。”
三月初一破土动工,在后花园将三张八仙桌连在一起,桌边是红桌围子,地下是红毡。香壶、蜡扦、五供俱全,一对红烛高烧。傅恒率众上香、磕头,拜天拜地,顿时鼓乐齐鸣,鞭炮炸响,场面非常热烈。雪芹也夹杂在人群之中。礼成之后,雪芹跟两位老工匠用白土子划出这条小河的宽窄及长度,以及进水闸和排水闸的所在。
雪芹拿着绣春的笔在纸上给他们画图。两位老工匠都看了看雪芹这支笔,伸出大拇指表示赞扬。工匠们开始挥锹抡镐,破土挖河,有的工匠担土培山,大伙干得热火朝天,兴高采烈。
晚间在花园开了二三十桌,给工匠们准备的酒席,八碟八碗,虽是粗鱼笨肉整鸡整鸭,倒也极为丰盛。
雪芹跟工匠们划拳行令,高谈阔论,大碗的喝酒,大口的吃菜,他们一个个眉飞色舞欢天喜地。
朱光跑过来在雪芹耳边小声地说:“表少爷,您还是回静怡轩用饭吧,跟他们在一块儿,只恐有失体统啊。”
雪芹推开朱光:“不不不,这儿多痛快,都是些男子汉大丈夫,我今天要尽醉方休!”
朱光白了他一眼,摇摇头走了。
酒足饭饱,雪芹带着七分的酒意回到了静怡轩。
绣春正在擦拭一架瑶琴。一见雪芹醺醺而归,急忙上前扶住,为他解开纽扣,脱去长衫,打水洗脸,然后坐下喝茶。
雪芹突然发现:“咦,这琴是哪儿来的?”
“是宝珠姑娘的。在楼上放着也是放着,我就把它拿下来了。”
雪芹挑动了一下琴弦:“你一定会弹。”
“我可弹不好,我想表少爷一定弹得很好,长夜无聊,也可以借此遣兴。”
“我可不行,记得宝珠姑娘跟我说,绣春能琴善曲,今天我酒喝得痛快,心里也特别高兴,相烦姑娘一展歌喉!”雪芹有些吃力地站了起来,恭手为礼,一揖到地,相邀情切。绣春自不能拒。
“表少爷为难我了,然而却之不恭,可千万别见笑。”绣春言罢整饰衣裙坐在琴边,扭动丝弦调动宫商,然后自弹自唱道:
桃花帘外东风软,
佳人帘内晨妆懒;
帘外桃花帘内人,
人与桃花谁梦牵?
桃花有意揭帘栊,
东风无力帘不卷。
桃花帘外吐芳菲,
人面羞似桃花染,
杜宇传春春潮涌,
人与桃花隔不远。
一曲终了,雪芹兴奋地鼓掌:“好极啦!好极啦!浑厚凝重,低回婉转,穿云裂石,这余音真能绕梁三日,再加上夜深人静,别有一番风韵。”
绣春羞怯地低下头去收拾瑶琴,雪芹才发现她的眼睛微微的有些肿:“咦?绣春你的眼睛怎么肿了?好像哭过?”
“您真的喝醉了,才看出来。我是看小说稿看的,一位金枝玉叶的格格,因为皇室夺嫡,弄得有家不能归,辗转漂泊最终毁在公公手里,落了个自尽,还落了个骂名,真的太不公平了,让人看得又伤心、又生气!表少爷,您把我们二姑娘也写进书里去吧,凭什么替皇上的女儿去和番,这不是祸从天降吗!”言下二目湿润泪滴腮下。
雪芹为她拧了一把面巾擦脸,绣春接过面巾破涕为笑了:“让主家替丫头打手巾,这不是乾坤颠倒吗?”
“我算什么主人?往好了说叫犯官后裔,说白了就是个穷小子!”
“穷富不是一成不变。我会看相,让我给您看看。”绣春走近雪芹,而是很近很近,抬起双手捧住他的脸,四目相对,此情激越,雪芹猛地抱住绣春热烈地亲吻。
吻过之后,绣春拉着雪芹的手情深意浓地说:“夜深了,让我走吧。”
“我送送你。”雪芹把绣春送到小院门口,二人依依而别。
雪芹一人回到房中呆坐在书案旁,过了很久很久才自言自语地说:“我这是怎么了,真的酒能乱性吗?”他把半桶凉水倒到洗脸盆里,把头和脸泡在冷水之中。
工地上,雪芹与几位南方来的老工匠在一起,商议如何装饰三间竹舍。
一位工匠说:“竹窗、竹门好做,只是北方天干风大,竹子极容易断裂,怎么办?”
“这倒好办。竹子上先刷彩漆,漆干之后再上两三道桐油,要不索性在油桶里泡几天,我估计总能维持两年。木料用油漆不是过两三年还要再油饰一次吗?”雪芹说。
“有道理,有道理。”另一个老师傅频频点头。
另一个老瓦匠说:“门窗好办,这房上的竹瓦可就难了。当然也可以浸油上漆,可是北方的风大,一阵风就把竹瓦都给吹跑了。”
“哎,这倒是个难题”雪芹正在低头寻思对策。突然教戏的李师傅跑来找雪芹:“曹先生!曹先生!孟班主托人带来个口信儿,让您马上去一趟,说有要紧的事跟您说。”
“有要紧的事儿找我?好好好,我就去。”李师傅走了,雪芹跟工匠们说:“咱们都再想想办法,明天见。”他与大家恭手作别,急急忙忙来到孟班主的戏班里,三间北房外屋两间是对面炕,炕上排着行李卷是大家的宿处,里间屋是孟班主带着家眷住。孟班主把雪芹引进自己的屋里,从炕席底下掏出一封信来递给雪芹:“霑哥儿,十三龄来信了!”
“噢!龄哥有下落了!好!好!”雪芹看信:“风雨之夕京中作别,一路南来东躲西藏,先到山东后到安徽,最后还是回到江宁,故地重游,总有故人相助。然为防万一我已改名陈三善。北京只恐近期不能去了。使人赴京托上一书,如蒙垂念可请来人带来片纸,以慰悬思,以安遥念。云泥两隐知名不具。”
孟班主说:“来人明早回南,给他写封回信吧,纸笔墨砚咱都现成。”
“好好,我还想求他到两江总督衙门,打听打听我表大伯李鼎跟嫣梅表妹的下落,他们都认识,挺熟的。”雪芹说完提笔修书。
十三龄站在两江总督府门前,跟门房的人正在打听李家伯侄。
门房的人跟他摇摇手:“我是新来的,没听说府里有这么两位,你找个不碍事儿的地方多等会儿,等老人儿出来再问问。”
“是是。”十三龄出离府门外,找了个墙角等着。先站着,后来蹲着,日已西斜,他索性坐在地上死等。
好不容易出来一位面善的老者,十三龄急忙迎上去请安。
老者看了看不认识:“小伙子,有事儿吗?”
“我跟您打听个人,当年苏州织造李煦李老爷的大公子”
“李鼎,对不对?”
“对对!”十三龄喜出望外:“他还有个侄女”
“叫嫣梅。”
“对极了,对极了,他们还在府里吗?”
“嘿,你要是跟别人打听,他们八成不知道,这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号人,李先生是位清客师爷,自然知道的人不多”
“是是。”
“那位嫣梅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然更没人知道啦!”
“是是,请教老伯伯,他们伯侄,如今还在府里吧?”
“不知道了。”
“哎?说了这么半天,说得这么热闹,敢情您也不知道啊!这,这不是”
“小伙子,你别着急,不单我不知道,连我们两江总督尹大人都不知道啊!”
“那,那是怎么回事?”
“这还是好几年前的事啦,这爷儿俩忽然之间来了个不辞而别,下落不明了!竟顾了说话啦,我还得买块臭豆腐去哪。”老者恭恭手走了。
十三龄自己走到大街上,他心里想:“这爷儿俩怎么会不辞而别,下落不明了呢?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这件事还真让十三龄猜着了,那是三年前一个秋天的晚上,尹大人一位亲信师爷,来到李鼎的住所,相见之下李鼎心里一动,想来他找我必然有事,可是表面上还是很客气,什么降贵纡尊、蓬荜增辉了,说了一大套的客气话,嫣梅不便在座,躲进里间屋回避了。
李鼎跟这位师爷寒暄过后,师爷才说出来意:“尹大人几次想亲自跟您说,又碍于出口。”
“什么事儿这么不好说呢?”李鼎奇怪。
“尹大人的爱女有一只碧玉麒麟锁,据尹夫人的大丫头银红说,令侄女也有一只。”
“不错,不错。”李鼎点头:“不过,尹大人的意思是?”
“尹大人很想配成一对,他知道乾隆爷最喜文玩古物,不久南巡正好献上,以博龙颜之悦呀!”
这时嫣梅把门帘掀起一条缝儿,向李鼎摆摆手。
这使李鼎一时不好回答:“呃,呃这件事容我和小女商议商议如何?”
“那好,那好。至于价值嘛,李师爷自管放心。”
“那是,那是。”李鼎送走了那位师爷。
嫣梅从里间屋走了出来,李鼎迎上去问:“怎么样?”
“不卖。”
“不卖?可怎么跟尹大人交代呢?咱们的衣食住行全在府里,况且咱们这次来江南,全凭尹大人的庇护”
“大爷,您别说了,这些往事我都没忘,但则是,当年表哥赠锁之时,一口鲜血喷在锁上,这是什么样的深情、什么样的厚意,大爷,我相信您不会不明白。如今这锁纹之中,尚且留有表兄的血痕。大爷!这锁能卖吗?能用表兄的血迹,换取尹大人的高官厚禄吗?能用表兄的血迹换取帝王的欢心吗?他年如能和表兄重逢,大爷,您又怎么跟我表兄交代?我又以何言答对呢?”
嫣梅的一席话,问得李鼎哑口无言,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过了很久的时间,这屋里静得怕人。李鼎渐渐地抬起头来,轻轻地吁了一口气,他以乞援的目光望着嫣梅:“依你之见呢,孩子?”
嫣梅略一思索,脱口而出:“三十六计,以走为上。”
“走?往哪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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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北京?”
“那岂不是自投罗网?”
“除此以外又去向何方呢?”
嫣梅一时语塞,在屋中来回踱步。突然她停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