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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荫户,寺院被扫平后为了当兵那二十亩免税田便从军,要么本来就是零散小姓,我说这朱、陆、殷三家本为三吴大姓,将军都县中三个月了,竟无一人前来,果然蹊跷的很。”
吕方见范尼僧过了气头,仔细思量起来,心中暗喜,笑道:“某派兵士任乡中三老,又扫平寺院,厘清田地,寺中荫户也都分了田地,这些地方豪强只怕吃你我的肉的心都有,不过现在扬州城里的都是些庐州人,对这些江南豪强本就有提防之心,他们的话没人理而已。这次出兵讨伐钱缪,县中空虚,大伙儿的家小辎重都在这县中,尼僧你肩上担子不清呀。”说到这里,吕方在范尼僧肩上拍了拍。
范尼僧听到这番话,虽然心里明白吕方的用意,但还是希冀随同出兵,便问道:“某明白将军的苦心了,只是吕雄、王佛儿、龙十二、陈五人人都可以留下来,为何偏偏是某。”说到这里,想起杀父之仇,眼睛又有些发红。
吕方看了看左右无人,低声说道:“某麾下兵马大半都是蔡州降兵,这些都是些客军,连亲属都没有,都是些厮杀汉子,龙十二已经隐然是他们的首领,若是他留下来,万一与钱缪战事不利,他和那些土豪勾结起来,我们连条后路都没有。吕雄性格还是太跳脱,担不得这般大任;王佛儿倒是稳重勇武,只是建设民事这一块他不懂,再说他心思太过良善,这般阴微的心思他却没有。陈五统领新兵颇有一套,要统领丹阳新兵与某同往:只有你,历经大变后,处事稳重,定能掌握这一县之地,要知道这就是我们莫邪都的根本,只要你这里没乱,前面就算败了还有再来的机会,若是你这里完了,前面赢了多少都没用。”说到最后,吕方的声音已是越发低微,只是口气凝重之极,平日里总带着三分笑意的脸上早已是铁青。
范尼僧听到这里心里一阵狂喜,这吕将军虽然年纪不过三十许人,但能在这乱世之中从一介赘婿成为一方豪强,麾下一帮厮杀汉子对他且敬且畏,胸中实有山川之险,今日这一席话明白的表明他已把自己当做心腹对待,吕雄、王佛儿、龙十二。这三人要么是贫贱之交,要么本人豪勇无敌,要么手中握有实力,自己一介逃亡僧人,竟然还被托付如此重任,想到这里,心里满是感激之情,当下便是吕方让他死了也心甘情愿。口中竟有些哽咽,跪下答道:“某如此卑微的人物,将军竟将如此大任托付,属下定然将这丹阳县管的不出一点乱子才是,若有半份差池,不用将军自己动手,自己便将这首级取下来。”说到这里,连连磕头,碰在地上砰砰作响。
吕方扶起范尼僧,额头上已是乌青一片,笑道:“倒不是要一点乱子不出,其实出一点乱子反而更好。”吕方看范尼僧满头雾水的摸样接着解释道:“这丹阳县中田亩大半都在朱、陆两家手上,这两家子弟本多,加上荫户算起来快有万人,势力盘根错节,虽然这些日子某从军中抽出士卒到各村去担任三老,可这三家并不理会,显是看到某精兵在手,隐忍而已。某不过是一方镇将,若非那善德寺行刺于某,连那寺院的土地荫户也拿不到手,这丹阳县男丁算起来不下5万,就算十丁抽一也有五千人,可许多都是豪强的荫户,无法征用,偏偏他们老实得很,某也无从下手。这下某领大军出征,县内空虚,那些心思活泛的,想必就会露头出来,你便只需守住这刘繇城,其余的姑且待之,让其多行不义,到时候某统军回援,也有借口来整治这帮家伙。”
范尼僧听了吕方这番话,最后几句隐含的杀机让他不禁打了个冷战,暗自庆幸自己和他在一条船上,口中答道:“那某便将县城紧要的物件运到城中来,免得白白损失了。”
吕方摇了摇头:“那倒不必,钱帛甲胄某早以准备出征的由头运到刘繇城来了,其余的你便留在城中便是,粮食他们也不会糟蹋,免得打草惊蛇。”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看范尼僧的脸色,叹道:“你可是觉得我这计策太过阴损,其实某家这其实是“阳谋”,你想想,若没有叛逆之心,就算某如何示弱,他们又怎么会中某的圈套,只有那些心怀叵测的人才会中计。尼僧你也知道,府兵之制奥妙就在士卒皆为自耕自食之民,平日素习耕作,质朴刚健,坚韧耐战,西魏北周凭此开始不过据关西之地,而北齐虽然土地户口远胜对手,但以汉人耕作,胡人征战,反被对方所破。如今县中九成田亩倒为一成豪强所据,其余百姓要么成为佃户要么变成流民,有恒产者方能有恒心,否则招来的兵仿佛帮人干活的佣工,谁出的价高便为谁打仗,纵然有百万之师也不过随时可能反噬的猛兽,如何用得。”
范尼僧听完后,叹道:“将军如此思量的如此之远,某远远不及,如果县中形势不稳,某便将各村中的兵士抽回来,免得白白损伤。”
吕方点了点头,:“这等的小事你自己思量着办,某将蔡兵抽出精锐给你,不过亭垒村的那个木堡要守住,那里据守常润之间的要道,旁边又是渡口,是吾回师的必由之路,切不可为贼人所据。”
范尼僧点了点头:“明日属下便派抽调民夫去给那个木堡外面覆土,再打一眼井,粮食和弓矢也要备足。定守得如同铁桶一般。”
下江南 第42章 贤妻
第42章 贤妻
吕方听罢,挥手让范尼僧离去。待众人走远,他一个人慢慢的在堂上踱来踱去,重新把刚才的方略细细的再推演一遍,自从他在庄中领兵以来,便有了这个习惯。待到已经想的妥当,内心不禁一阵兴奋,来到这个世界算起来已经有八年了,从一个赘婿一步步走到今天,其中的辛酸苦辣只有自己知道,今日总算可以统兵南征,相信再过几年就不再是那个仰人鼻息的小人物了,想到这里,胸口不禁一阵滚烫,反手拔出横刀,大喝一声转身劈去。这时门口一声惊叫,吕方给吓了一跳,一看却是自己的夫人站在门口,手上端着一个饭篮,被自己刚才转身那一刀吓了一跳,吕方正尴尬着,吕淑娴却镇定下来,走上前低声说:“夫君这么晚还未返家,妾身便送些吃食过来。”吕方往外一看,天色已是昏暗,早过了饭点了,原来方才在堂上推演太入神,竟忘了时辰,赶紧接过饭篮,打开一看,欢呼道:“还是淑娴爱我,是某最喜欢的驴肉炊饼,还有鱼粥。”一边说一边从蓝中取出大口的吃了起来,吃的太急了,竟噎住了,弄得满脸通红,吕淑娴赶紧帮他捶背,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吕淑娴嗔道:“老是这样样子,像个饿死鬼,好歹都是一县父母官了,一点仪容都讲。”吕方喘了口气,看着妻子笑道:“在你面前还摆谱作甚,某就是将来身居仆射、侍中那般高位,在你面前也是那个当年那个穷汉,这辈子娶了你是某最大的福分。”吕淑娴听了这话,低下头去,不让丈夫看到自己满脸的笑容,啐了一口:“又在这里说胡话。”一时间两人心中想起这些年来的日子,心中皆是柔情无限。吕方伸手抚摸着妻子的脸庞,叹道:“这些年苦了你了,先是庄中废除庄客、家奴,连你这般身份也没过上好日子,这次某先前从杨王那里得来的奖赏都分予士卒,都没有给你打件好点的首饰,此次出兵苏杭,那杭州久为通商口岸,什么珍宝没有,定要让夫人满头珠翠!”
吕淑娴听到这话,起身站到一旁,敛衽行了一礼,看着吕方的眼睛说:“夫君昔日出兵,战战兢兢,唯恐不能克敌制胜,想的都是军中士卒缺乏什么,何尝想过家事,今日却未曾交兵便询问财货,恐不是取胜之道,妾身听说古时大将出征之日忘其家,战阵之上忘其身,今日夫君即将出兵,还分心于家事,定是妾身的不是。还请夫君责罚。”说到这里,吕淑娴顿了顿,低声说道:“能与夫君这般英雄人物共度此生,就算是衣褐食粥又有何妨,那满头珠翠在妾身看来不过是些平常石子而已。”后面几句声音细若蚊呐,若是不注意根本听不见。
吕方听了前面的话,心里还有些不痛快,但听到后面几句,胸中已满是敬佩爱惜之情,躬身也对妻子行了一礼,肃容道:“夫人说的是,若他日方有所成就,离不开夫人的提醒,某现在便去营中探访士卒,看看他们有无缺乏,为他们免去这后顾之忧。”
吕淑娴听了这话,脸上满是笑容:“这才是某的良人。”于是吕方三口两口吃完晚饭,便叫上王佛儿同往军营去了。
莫邪都的兵营在县城西南的刘繇城中,距离不过240步远。吕方晚饭吃的饱了些,便随手取了一根长矛当做几杖步行过去。出了县城外,不远处有一片桂花树林,此时正是三秋时节,微微的江风吹来,带了一阵阵的桂花香气,沁人心脾,道路两旁的田地里,蛙声一片,月光照在上面,只看到隐隐约约谷穗摇动,正是一番丰收的景象。吕方方才与妻子一起,胸中满是甜美,只觉得天下无不可为之事,一阵桂子香气飘来,整个人精神一振,只觉得飘然若仙,随口竟将柳永那首《望海潮》咏唱了出来:“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正背到这里,后面几句怎么也想不起来,竟卡住了。吕安正苦思着,后面王佛儿低声问道:“这诗写当真好听,却不知说的是那个地方,当真是人间仙境。”
吕安背王佛儿这话一下子打断了思绪,后面几句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这词的真正作者还要百余年方才出世,若是自己忘了这世上绝无第二个人写的出来,吕安正懊恼着,随口答道:“正是这次出兵的目标,杭州。”
王佛儿听了,叹了口气,“想不到天下竟有这等繁盛的地方,竟一城之中便有十万人家。可惜这老天爷看不得人过好日子,此次兵事之后,只怕那城中人家能有一万活下来就不错了。哎,十年前那扬州城中不也像这般花团锦簇。”
吕方听了这话,正要向王佛儿解释一下文学的修饰手法,那十万只是虚指其人口繁盛,并非真的杭州有十万人口,但听到后面几句,便感觉出话中的苦涩之意,细细品味他的那口叹气,只觉得仿佛一盆冷水从头顶上泼了下来,方才胸中的那股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已是荡然无存。
正在此时,两人只是无语疾行,突然听见一个声音:“兀那来人,竟敢乱闯军营,快快报上来历,不然就射杀了你。”话音刚落,便听见传来给弩机上弦的声音,透过夜空传来,格外的摄人。吕方定睛一看,原来二人走得快,已经到了刘繇城旁,远处火光旁隐隐约约的便是一座望楼。旁边王佛儿上前一步,遮住吕方的身体,答道:“休得无礼,来人乃是丹阳镇将,莫邪都指挥使,吕方将军,快快将那弩机移开,免得误伤了人。”
望楼中立刻乱了起来,过了半响一人喊道:“某却不信,若是吕将军本人,如何就两人,连随从都没几个。”说到这里,便见一人从望楼下跑了过来,到了近前,看到王佛儿那魁梧的身形,赶紧拱手为礼:“小人披甲不便行礼,还请将军见谅,还请将军入内。”
吕方见来人满脸黝黑,体型长大,身披皮甲手持横刀大盾却动作敏捷,仿佛只不过穿了件单衣一般,显然武艺颇有基础。笑道:“汝好生面生,可是新招募的丹阳兵,怎么称呼?”
那人闻言,转身站在道旁行了一礼答道:“回将军话,某姓徐家中行二,乡人便称某徐二,正是今年夏粮后八月入伍的。”
说话间三人便到了哨所下,吕方见守卒们都披甲持械,戒备森严,哨所内部仅仅有条,不禁点了点头,转身问道:“这哨所守得不错,你们队正是谁?”
徐二上前一步,禀道:“正是小人。”
吕方不禁吃了一惊,所有的丹阳新兵都在右厢之中,这徐二算了才当了两个月的兵,那些七家庄的老人,就是那些屯田兵许多也经历了濠州之役,操练了至少三个月了,这军中最重资序年历,让他们如何心服。正想到这里,却看见龙十二快步从城上走了下来,后面跟着吕雄、陈五等人。吕方待徐二走远了侧身问陈五:“这徐二只当了两个月兵为何便当上队正,莫非他是丹阳强宗豪右子弟,下属都是他的荫户家奴?某说过这军中宁可少招人,也不可让地方势力参杂其中,这会坏了大事,你们忘了吗?”
众人见吕方神情严厉,都不敢啃声,龙十二上前低声答道:“将军莫怒,这徐二的情况我很清楚,他乃是小姓子弟,家中贫苦,又并非长子,于是投军求活,募兵那日比试武艺时他便打倒了两名蔡兵,其中一人您想必认得,便是那胡义成,他能当上队正乃是靠的武勇过人,队中还有数人都是您从徐城带来的屯兵,您问问他们便知。”
吕方听了这话,笑道:“连胡义成这小子也被他打趴下了,果然是好武艺。这哨所也整治的不错,若是这次攻伐苏杭顶的上就好了。”
下江南 第43章 庙算
第43章 庙算
众人听了纷纷称是,吕方细细查看了营房,晚上便在刘繇城中歇息了。
润州城外的码头上,大大小小的船只几乎将栈道挤得满满的,几乎可以从码头的东侧沿着一条条船从水面跳到西侧去。大群的夫子们正在将一袋袋的军粮、大批的辎重搬到船上。码头旁一艘最大的战船旁戒备森严,栈道旁站满了披甲持槊的牙兵守卫,杀气腾腾。搬运货物的夫子们不自觉的尽量离远一点。船舱之中,润州军诸将佐正争作一团,讨论攻伐钱缪的方略。吕方在里面资历最浅,还是新人,正默诵着后世流传的做官名言:“多磕头,少说话。”正眼观鼻,鼻观心,低头猛练养气功夫的时候,猛然听见人群中有一人说:“吕将军怎的不出声。”吕方正暗骂那个闲汉来给自己找麻烦,抬头一看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