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第2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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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璋看了看左右那几人,个个脸上都流露出渴望知晓的神色,他虽然不全相信吕方招他来只是为了探讨兵法之事,可他也知道吕方城府极深,旁人往往到了最后关头才能猜得出他行事的目的,加上旁边那几人都是武人,便咳嗽了一声,整理了一下思绪,将自己从接到高奉天从台州派回的信使,到强闯吕方府邸,通知吕淑娴,又领数百兵丁出海遇到暴风雨,激斗一夜方才被吹到翁山岛,巧遇明州军船队,最后巧妙的抓住了对方弱点,一击致命,斩杀了敌将赵权,并俘获敌方的补给船队诸般事情。陈璋口才本来寻常,可他这一路经历实在是艰险之极,可以说稍有一步行错便是万劫不复的结局,围坐的几人也都是久经戎行的老行伍了,从只言片语中便能猜想的到陈璋的不易,所以陈璋说完后,虽然碍着吕方在场不好开口赞叹,可无一脸上不流露出敬佩之色。
“啪啪!”堂上猛然响起一阵掌声,却是吕方当先鼓掌起来:“好,如非你行事果决,奋勇一击,台、温二州说不定已经落入贼手,局面已经不可收拾。说罢,这番你是想留在我府中还是想外放出去执掌一州?”
吕方话音刚落,场中气氛立刻冷了下来,其余几人投往陈璋的目光中立刻多了几分艳羡和嫉妒,吕方麾下诸将,能够外放的不过陈五、徐二、范尼僧区区数人罢了,剩下的人无不盯着此次攻伐下的越、明、台、温诸州,他们能出现在这里,自然是吕方的心腹无疑,可却让陈璋这个外人抢了先,也难怪他们这般模样。
陈璋微微一沉吟,抬头答道:“末将以为,赵贼尚未授首,高判官也还生死未明,温州乃闽浙门户,一日没有控制在主公手中,主公这个镇海节度使的位子就不算坐的稳了,末将这个时候谈个人去止还早了些。”
“好,好!”吕方点了点头:“这才是老成谋国,那你以为当如何行事为上呢?”
陈璋伸手将面前桌上的几碟点心重新摆放了一下,又伸手在自己杯中沾湿了,在桌面上画了几道,作为两浙的海岸线和台、明州边界的山脉,一面边画边说道:“末将从降兵口中知道,赵贼此番进兵台州,所谋甚大,光积聚的船只军资所费何止亿万,其定然并非只想吞并台、温二州,恐怕是想勾结福建王审知,引外敌以自强,与主公争这两浙之地。如今他巢穴已破,全军虽无损,也不过无主游魂罢了,然让其逃至福建,定然贻害无穷。依末将所见,我军当分遣两军,一军由陆上出天台山,大张旗帜,以为疑兵,让其以为我方兵势尚缓,再以水师走海路,直取州治,先取腹心之地。兵法云‘军无积蓄者亡”,赵贼军中不过十日之储,后队为某所破,如今又是寒冬腊月,野无青苗,所食不过仰仗当地土豪馈送罢了,若我以大军取州治所在,以主公威名,台州豪杰定然奋起击逆,彼求战不得,野无所掠不出十日,贼首定当献于主公戏下!”
吕方静静的看着桌面上陈璋用茶水和点心标志出的两浙地形图。陈璋的作战计划目的很宏大,他不但要攻取台、温二州,还要将赵引弓和所属的军队全部消灭,免得这个深识两浙内情之人逃到福建王审知那里去,成为将来的祸患,所以他主张先派出一支疑兵从陆路越过天台山进取台州来吸引赵引弓的注意力,由于这条道路地形崎岖,沿途多有关隘,赵引弓很可能打算出兵抵抗,同时消化台州,而与此同时,镇海军从海路派出主力直接攻击州治临海城,这样一来,就形成了一副关门打狗的局面。那些台州本地的豪强在吕方已经平定了两浙大半,而且州治已经被镇海军占领,已经无险可守的局面下,一定会调转枪头来支持吕方的,这样一来,镇海军便能兵不血刃的将赵引弓这个祸根干净利落的消灭在台州境内。
“没想到这么多年,自己族人心腹中却没有培养出多少人才,倒是降将中出了不少人才!”吕方心情矛盾的看了陈璋一眼,“是打压还是放心任用呢?罢了,人才难得呀!朱温、杨行密麾下众将也多有降虏中提拔而出的。”转念之间,吕方已经打定了主意,笑道:“既然如此,海上这一遭便烦劳陈将军再跑上一趟了。”
陈璋也不推让,他本来就自视甚高,前段时间在吕方麾下便颇有些憋屈,这次打定主意要好生振作一番,做出一番事业让镇海军中众人看看,起身应诺,他此时才想起先前在门外那年轻人恳求之事,从怀中取出那封帛书,目光扫过外面露出的姓名,却是一手十分遒劲的柳体字,不由得开口赞道:“好个颜嵩,写的一手好字!”
吕方听到,不由得开口发问,陈璋便将方才在府外看到的众人跪地恳求之事一一道明,同时将那帛书递了过去。吕方接过帛书,打开一看,也不由得连连赞赏,他虽然是穿越人士,可在这残唐已经生活了十余年,很多喜好早已为当世之人同化,这帛书上字迹均衡硬瘦,点画爽利挺秀、骨力遒劲、结体严紧,端的是已经入神。吕方看得入神,竟然一时间忘了其中的内容,伸出手指沾了茶水在桌面上临摹了起来。
“主公,却不知这书信中说的乃是何事?”陈璋在一旁看吕方有些出神,赶紧开口询问道。吕方这才回过神来,将那帛书浏览了一遍,将那帛书递还给陈璋笑道:“这颜嵩倒是个精明人,几句话便将自己一族人的干系推得干干净净,说什么‘吾辈虽有牵连之罪,亦为赤子,望朝廷恩泽如久旱之望甘霖,公受方伯之任,扫平渠首,代天牧民,’,马屁倒是拍的蓬蓬响,可先前赵引弓起兵的时候都干什么去了?”
一旁的陈璋看吕方心情倒不坏,他对先前那年轻人的勇敢倒有几分好感,试探的问道“那以主公的意思,难道要将外间这些家伙尽数屠灭?”
“那怎么可能!”吕方笑道,做了个手势让堂上其余几人退下,只剩下自己和陈璋二人,才示意陈璋坐下,他自己也舒舒服服的靠在一张椅子上,拿起茶水一边喝一边解释道:“这些家伙乃是明州大族的代表,若将他们尽数杀了,只怕便将本地大族尽数得罪光了,那下一步棋就难走了。”说到这里,吕方买了个关子,停下来喝了口水。
“那又为何这般折辱他们?”
吕方笑道:“这些家伙在明州多的有近千年,少的也有三四百年,势力盘根错节,若是平日里我要拿他们开刀,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也知道我治军之道乃是平日为农,战时为兵,士卒皆分有家产田宅,以求有恒产者有恒心,可这般一来,就要有大量的空闲土地,此次平定明、越二州,越州战乱已久,土地平旷,有大量的闲置土地,而明州就不同了,若不趁现在这个机会将这些家伙分化瓦解,逐个击破,剥去他们的荫田荫户,一旦战事平息,再想拿他们动手就麻烦了。”
陈璋这才明白了吕方的真实意图,的确历朝历代都知道豪强地主兼并土地,荫庇人口乃是朝廷长治久安的大患,可是却没有任何一家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的,原因无他,这些豪强地主本身就在地方政府乃至中央政府里有自己的利益代表,他们顽强的反抗着朝廷的度田法令,使之无力化甚至转化为自己兼并土地的机会,而吕方如果想要打算在明州度田,眼下正是最好的机会,那些土豪哪个敢说和原任刺史赵引弓没关系,如果敢违背吕方度田的命令,立刻用这个借口杀了。如果是太平年间就不同了,毕竟吕方现在也是一方节度了,如果不按法令随便处置这些根深蒂固的豪强,也一定会引来各种反抗的。所以吕方先前故意让他们在府外跪一上午,不过是一种不流血的立威方式罢了。
“眼前此人不但精通兵法,想不到还这般善用权谋,能够由一介赘婿到今日的地位果然并非天幸!”陈璋不由得暗自叹道,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其斩杀钱缪的阴狠,又想起方才对自己的诸般礼遇、还有其与吕淑娴和沈丽娘的情谊甚笃,一时间也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吕方了。
为王前驱 第391章 漏网
第391章 漏网
台州、临海城,赵引弓站在岸边,凝视着不远处的军营,寂静的夜空中不时传来一声声刁斗,一旁士兵手中的火把在夜风中不住的摇动。突然他觉得一阵透骨的孤寂,不禁将身上的披风裹紧了点,好像这样让他觉得好了点。
“将军,却月都的将士都已经登船了,已经时刻不早了,请上船吧!”身后传来一阵低沉的话语,赵引弓回过头来,只见河岸下的那条大船已经解去了缆索,船身正随着河波的起伏而晃动,借着火光可以依稀看到床上人影摇动,显然是水手士卒在做着出发前的最后准备,更远处的河中央,已经有六七条大船正排成一队,缓缓的顺流向海上行驶而去,显然自己是落在最后的那个人了。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只见东面地平线上一颗星星特别明亮,正是太白星,此星天明之前便会出现在地平线上端。赵引弓心知时候已经不早,若是耽搁下去只怕便走不成了,只得叹了口气,往踏板那边走去,待他上得船来,回过头又看了远处的军营一眼,沉声道:“起锚,出海后向南,往福州去。”
次日清晨,明州军大营随着准备朝食的杂役仆兵的行动而逐渐嘈杂起来,可是很快就有人发现昨天还一切正常的却月都营区已经空无一人,当军官们赶往主帅赵引弓的帅帐通报的时候,却惊恐的发现连主帅也不知去向。慌乱就像传染病一样在军营中传播,校尉虞侯们现在也慌了神,没有上级的指挥,这些平日里十分神气的中级军官们也不知该面对营中大队如同无头苍蝇四处乱窜的士卒们。几个机灵的家伙赶紧去码头查看船只和后营的粮仓和军资,当他们发现船队少了八条最好的船只,粮仓也空空如也的时候,立刻就明白了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引弓你这恶贼!赵引弓你定然会在海上淹死!赵引弓,老子要吃你的肉!”各种腔调的恶毒咒骂声和哭喊声立刻充斥了整个军营,被抛弃的军官们立刻成为了泄愤的对象,十几个平日里对士卒比较严苛的军官立刻被驱赶到营中的空地上,士兵们拿起木棍、石块或者随便能找到的武器狠狠的殴打着倒在地上的军官,很快这些倒霉的家伙便断了气,可即使地面上只是一具断了气的尸体,疯狂的士卒们还是恶狠狠的挥舞着棍棒石块,一直到他们发泄完胸中的怒气,变得精疲力竭,才丢下手中的血迹斑斑的棍棒石块,空地上留下那十几具已经残缺不全的尸体。
当胸中的怒气被发泄完毕后,冰冷的现实又回到了明州军士卒的面前,一支孤军位处异地,四周都是充满敌意的目光,军营中的粮仓早已见底,可是如今正是寒冬腊月,野地也没有可以代用的青苗榆钱之类的东西,就算几处较为易于攻取的豪强坞壁,也早就在前些日子的勒索中被洗净一空了,军士们都打起了归家的主意。很快,士兵们便成群结队的开始争夺船只,有的还开始抢夺营中的牲畜,当场宰杀,用作返回时路上的口粮,激烈的争夺很快变成了殴斗,殴斗又变成了厮杀,他们对着昔日的袍泽挥舞着刀枪。抢夺着所剩无多的粮食和牲畜,这些是他们活着回到家乡的希望,很快,这支昨天还威风凛凛的大军变得土崩瓦解,分解成数十个大小不一的的小集团,小心翼翼的保护着自己的那点粮食和牲畜,竭力登上船只,码头处乱成一团,不断有人被从跳板上挤落水中,甚至还有两条起航的船只撞到了一起,水面上顿时充斥着怒骂声和求救声。
“有敌船!”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惊恐的尖叫声,码头上的明州军士们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远处的河道上出现了一片船影,影影绰绰也看不清有多少,众人虽然无法分辨出是敌是友,可好像赵引弓也没有什么盟友,否则就很难解释他昨夜的奇怪举动了,码头上的士兵们稍一停顿,就更加激烈的争夺船只起来,毕竟现在这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随着双方距离的靠近,那船队开始变换队形,排成了横列,显然对方企图尽量多的阻截明州军的船只,一些眼尖的明州军士卒已经看清了最前面的七八艘船只的形貌,只见其已经放下桅杆,只靠两侧伸出的船桨驱动,船的表面覆盖着黑乎乎的甲壳,船首处伸出一根长长的冲角,就好像一只巨大的海龟,许多和湖州水师打过交道的明州军士卒已经认出了这就是吕方麾下特有的“龟船”,这些深谙这种战舰强大战斗力的明州军士卒立刻开始放弃抢夺船只,就算已经登船的也大声呼喊着同伴赶快靠岸,有些性急的干脆直接跳到冰冷的河水中向岸上游去。
“这水上便是我的天下,陈将军且安坐,看某家的手段,若让一条船逃出去,便是过错。”船队的旗舰上,一条黑脸矮胖汉子自信满满的对一旁的陈璋说道,此人正是镇海军水师头目周安国,吕方平定明越二州之后,便让陈璋和他领兵从海路直扑台州,却没想到晚来了半步,倒是正好碰到明州军大乱的时候。
陈璋矜持的笑了笑,他知道自己在平定明越二州之役中立下的战功已经足够,此时若是再去抢功,反而会引来镇海军中诸将的妒恨,不如退一步,和眼前这人搞好关系,他想到这里,便退后一步道:“既然如此,末将便后退一步,看周将军破敌。”
看到陈璋这么识趣,周安国心情顿时好了很多,他此次进兵,由于原先湖州水师的威名实在太著,而武勇都的水军几乎是个空白,对方干脆就在水面上立栅栏浮桥,拒绝交战,于是他一路上也只有运送粮秣,军资的功劳,未曾打上一仗,现在眼看一场大功就在眼前,说不定连敌酋赵引弓也能抓到,自然是憋足了劲头来抢这个大功。想到这里,周安国抢到一旁的大鼓旁,拿去鼓槌,一边用力击鼓一边高声道:“众将士努力杀敌,不得放过一人。”
随着激烈的鼓声,最前面的八条龟船加快了速度,船首伸出的冲角就好像一把锋利的尖刀,破开水面,两条最前面的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