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土-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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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工作组说∶“现在由你先说,说得好你便下去。”黑女大说∶“我不晓该说啥。”季
工作组说∶“你细想一下,过去你见他干过什么坏事没有?”黑女大低头沉吟了一下,道∶ “没见,就一次,我在埝盘地里割草,他在柿树底下跟在我尻子后头,拉开嗓子地念书,把 人聒得没法子,心想,杨师这人是咋了,专一扰我哩。”季工作组连忙追问∶“读的是什么 东西,你听清了没?”黑女大说∶“听清了,说是暴风雨就要来了。当时我就稀奇了,日头 红哈哈的,咋说暴风雨就要来了呢?再有的就记不清了。”
杨文彰回过头,咳喇着嗓子辩解说∶“那是高尔基说的。”季工作组打断他,说道∶“ 放老实点,明明是你立在老汉后头喊哩,怎赖得着人家高二斤!高二斤是哪个村的?”黑女 大说∶“不晓得。说话的人是他,不是高二斤,我老老几十岁的人了,还能哄人得是?”季 工作组说∶“你反映的问题很好,这件事根盈且记录在案,你先下去,念你最近忙于牲口之 事,不再追究你今黑的表现了,日后还是要抓紧学习。”黑女大这方走了下去。
根盈立刻喊刘社宝。刘社宝是学校五年级的班长,长了个人见人爱的圆蛋蛋模样,天天 跟在杨文彰屁股后头,深得宠爱。杨文彰曾无限欢喜地摩挲着他的头,对其余学生说,刘社 宝这个鄢崮村的人尖尖,将来不定是个大作家。学生们当即都觉得他已经是了似的,羡慕得 不成。刘社宝走到主席台前,拿出早就写好的一份稿子,用非常好听的普通话念了起来。稿 子写得太好了,用了许多词汇,非一般人能来的。许多社员一边听一边啧啧称赞。社宝他妈 大概早已知晓她娃今黑要出风头, 特意坐在灯火亮处,挺着面子,眼光四射,将儿子的举 动尽行收看。
下来发言的是猪娃,猪娃情形和刘社宝比起来显见差远了。自己吓得抖抖不说,声音小 得像蚊子,只有他自己听得见。稿子不熟,一路吭哧吭哧,逗得人群轰笑。季工作组脸上挂 不住了。
幸亏这时吕连长带着一班人马,风风火火走了进来。他主席台上坐好,对着季工作组的 耳朵说∶“问题查清楚了,等会散了给你和叶支书详细汇报。”说完又立起来, 到台前, 顺手将见他便发抖的杨文彰务治(修理)了几下,促他低头站好。据说杨文彰已被他单独修理 过几次,眼看是修理服帖了。会议继续进行。接下来是人称贺大谝的贺根斗发言。
这家伙的确是名不虚传。只见他立在主席台上,腰系麻绳,袖着双手,落落大方地先念 了四句诗文∶“社会主义实在好,劳动人民能吃饱;社会主义道路宽,人民力量大无边;社 会主义灯儿亮,贫农子女上学堂;社会主义要发展,斗争杨师不能缓。”叶支书插言∶“不 能再叫杨师,是杨文彰。”这根斗忙改口道∶“对,对,是杨文彰。”然后,一扬手,换了 口气道∶“今日个,我在这里,要揭发批判杨文彰勒索贫下中农子女的学费问题。我儿孬蛋 ,说来也是去年秋天,开学没三天,一日里哭着回来。我问娃咋,娃说,他杨师叫他回来取 钱,没钱就甭上学。看娃哭得可怜,当时我便跟着流了眼泪。心想着,这叫咋?旧社会地主 老财逼咱贫下中农,现在是新社会了,地主老财打倒了,还有人逼咱贫下中农。试问,这是 把他家的咋了?杨文彰啊杨文彰,你比地主老财还厉害。地主老财偶尔还允人宽限几日,而 你是喝住着要哩, 把我儿孬蛋可怜的,硬是从学校里撵了出来。娃哭得呜呜呜,脸憋得像 灯笼。杨文彰你说,你的手段不是太狠毒了是啥?” 说着,贺大谝居然又流出泪来。
根盈连忙又带领群众喊口号。斗争会出现了高潮,杨文彰的头这时低得愈发厉害了。季 工作组的脸上终于有了喜色。等口号声落下,季工作组站起来,咳嗽几声,说∶“广大贫下 中农社员同志们,贫农社员贺根斗的发言,说得何等好啊!请大家认真地思考和领会他的发 言。他的这个发言,是在给大家讲着一个道理:地主阶级虽然被我们打倒了,但现在又有一 批人,在干地主阶级所不能干的事,继续欺压贫下中农。我们大家眼前立的这个反动分子杨 文彰,就是这号货
色”
如此等等,这一通发言,如金玉掷地,铿锵有声。季工作组本人自然也在鄢崮村人的心 目中变得更加高大,更加顺眼了。甚至连同他那张窄脸和跛脚也被人们羡慕起来,似乎这更 使他不同凡俗,气势铮然。
《骚土》第四章(1)
立刻注册新浪免费邮箱,激活1G空间放羊娃意外得天赐之福穷秀才梦悟了乱世之机你道这季工作组何许人也?季世虎,小名虎娃,葛家庄人。幼时放羊于西沟峁上。一日 晌午,见一位背褡裢的汉子从沟底缓慢上来,到附近崖下,一个踉跄,随即卧下。这季工作组那时尚是手脚灵便的儿童,跑下去,立在一旁观看。但见此人眼窝实合,喘气不匀。一看 便知他是因为饿,才倒地在此。
也许是季工作组命里该有神人救助,他竟是奇之又奇地取出自己的半块玉米馍,给那汉 子塞到手里。汉子一见吃的,立刻是一把抓住,三口两口咽了下去。又递给他自个儿带的水 葫芦。那人接过,掀开盖子抿了几口,还给他。片刻工夫,汉子缓过神,将他是上上下下打 量一遍,问他生辰八字,他一一禀复。了解过了,那人抻出指头一掐一算,这方有板有眼地 说了起来∶“好娃哩,你天门上有颗魁星,地坎上有条祸沟。这一辈子你是因祸得福,又因 福跌祸。但福不能无缘而赐,祸不会无故而降。按你眼下的年龄推算,再过一十八年,你的 祸沟溢满,魁星隐蔽,当有灭顶之灾。今日遇我,合该你娃有福。我予你将祸沟疏通,天门 摆正,成年之后官至七品,应受当朝百石俸禄。今生即有大难,也不至于殃及性命了。”说 着,唤他就地平展展躺好,在他身上脸上,指手画脚地抚弄一番。完毕,那汉子哈哈一笑, 说道∶“好娃,你我今日也是缘分,数年之后,你我还会有一遇。”说罢,头也不回,朝着 东边的那条小土路,飘然去了。
这汉子说的果然有些神通。一十八年之后,季工作组在抗美援朝战场上,一架美国飞机 扔了炸弹下来,同战壕的三个同志都一命归西了,而他除伤残一只脚外,其他都完好着回来 。先是当农机站的副站长,后来在鄢崮村搞了一年的运动。回到县上不几天,便当选为县革 委会主任。你说,这不是官至七品又是什么?半个玉米馍馍换了个七品县官,谁说不是天大 的奇事?
说起来季工作组乃是一介武夫,在外多年,也习惯这种孤旅生活。晚上于大队部的土炕 上睡,有根盈一班青年伺候,烧炕打水,总算过得去。一日下午,外面下起小雪,季工作组 独自坐在窑里歪着个头发呆。正在这时,突然听到窑外头有异常响动。回头一看,只见是一 位白净面皮的妇女探头探脑。季工作组立刻惊觉,问是谁氏。那女人怯生生进来,屁股挂着 炕沿坐了。季工作组歪着头瞧她,心想,好个水亮的婆娘。这里有诗说她∶孱孱娜娜身儿,白白嫩嫩手儿;慢说杨柳不禁风,由你放长丝儿。
干干净净袄儿,妖妖郁郁神儿;一任须眉无英男,勾魂摄魄精儿。
看到这里,季工作组温和地问她∶“你是谁家的?我咋没见过你?” 那女人莞尔一笑, 说∶“我屋在村西,我男人姓张,叫富堂。大前天的晚饭时节,我看着你和一拨人从我门前 头说说话话地走过去。这前日,我回我羊甫河,和我姨家的女婿说话。说来说去,原来你是 我姨家的外甥。”季工作组问∶“你姨家在哪达?” 富堂女人说∶“在齐家河。说起来咱还 是表亲关系。那女婿娃将你的好处说了一笸箩。说你做碎娃时,就显出与众不同。说你带着 一班碎娃,在庙里头如何谈玄,如何言说,生来就有为官之相。”
季工作组思索了片刻,回过脸,望着窑顶。又低头,见她一只白嫩的手指抠着炕头的席 篾子,其相甚消闲无聊。想起叶支书汇报工作时说的,这村里有几个婆娘,从不正正规规下 地干活。看她面情模样,似乎就这一类人。遂诈她道:“听群众反映,你一年四季很少参加 集体劳动。”女人一听这话,扬起头来,登时眼睛红了,愤然说道∶“人都胡传,他们咋就 晓得我一年四季不参加劳动?要不是这鬼病缠着我,我自己不愿意参加劳动拿工分,是嫌工 分咬手咋哩! ”季工作组平静地问∶“啥病?” 女人背过脸,看着墙上的毛主席像说∶“类 风湿心脏病。请了一串串的医生,中药吃了几笸箩,就是没有个见好的趋势。”季工作组说 ∶“毛主席关于病这东西有非常精确的论述,他说,病这东西全在乎个心劲。心劲散了,即 就是吃的人参,也不见得能有什么起色。另一个方子,是要靠运动。一运动; 血脉一活通, 病自然就消除了。”女人点点头,说∶“这话在理。而我这病是怪病,但见运动,越发沉重 。不运动人还好一些。因此上就这样一天天往前磨日子混时光,过一天是一天。”季工作组 也不批评她,竟问∶“你来啥事?”
女人这方说道∶“昨黑里我娃他大说起你,说你如何的精明,如何的本事、如何的口才 。我说你还是自家屋的亲戚,娃他大起初竟不信,说咱祖宗坟头上就没乃风水,哪有这么大 的官官做亲戚。我后来给他细细比方一说,他才有些信了,但还不确实。我说你试看,人来 便知。娃他大说,既是自家屋的亲戚,那就连同自家人一样。你忙拾掇一下,叫到屋里来, 吃顿饭,也是咱的一片心意。我说,人家季工作组是国家干部,不知会不会嫌弃咱屋这穷堂 灶舍的。娃他大说,这你放心,季工作组最是体贴贫苦。我说我明个去请,这不,今日个给 你说来了。”季工作组说∶“嫌弃倒不会嫌弃,只要是贫下中农家庭,都可以去,没有说厚 此薄彼的。但政策在那里放着,一再要求六亲不认。不过,像你说的这情况,吃顿饭,拉拉 家常,自是人之常情。”富堂女人抬脸一笑,说∶“那好,今黑我收拾彻业(齐备),到时候 叫娃他大再来请你过去。”季工作组点头应允,一双眼睛盯着那婆娘,看着她立起,走出了 门,抬高嗓门补充一句道∶“我不送了。”女人外头回话说∶“不送不送。”季工作组心想 :这真是,贫居闹市无人问,富住深山有远亲。天黑时自不必说,一位提着烟锅的老汉走进 大队部院子,负责治安保卫的民兵拦住盘问,说是请季工作组去吃饭。季工作组正和叶支书 一班人开会,听到民兵汇报,便对叶支书说∶“今黑甭派饭了,我有地方吃了。今早上才晓 得你村西头的富堂,是我的表姐夫。人家一再相请,难为不过,今黑到他家里吃饭。”
《骚土》第四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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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支书一听大惊,忙道∶“原来是这相,快把老汉请进来。”那民兵立即到门外呼喊。 老汉一进门,叶支书一班人急忙下炕迎接,口口声声富堂哥,搀老汉上炕坐好。老富堂几辈 辈没受过这等抬爱,一时间手忙脚乱,点不着烟锅。最后还是根盈拿了火种给对上了。
却说杨文彰被轮番批斗几日之后,没弄出个水落石出,便发送还学校,由黑脸校长继续 接管。说起来中国的读书人个个心贼,杨文彰还没回到学校,学校早就准备好整治他的法子
了。校教务处的李主任引着他到学校西北角坑凹处的体育器材保管室门外。主任开了锁,说 ∶“你的铺盖行李都在里头,从明个起,学校的厕所卫生由你负责。有啥事,比如说出校门 买烟办事或者回家取衣服,都得向学校领导汇报。”
杨文彰连连点头,接了钥匙,独自推开门进去。只见地上都是冰凌碴子,知道是秋天下 雨,里头积了水。他四下看了一遍,发现自己的铺盖卷搁在跳箱上,其余东西都搁在地下。 他顾不了许多,就着跳箱那尺余大的地方,拉开被褥,也不说脱衣服,一头倒了下去。
迷糊之间,突然听到有人喊他:“锁儿,锁儿!” 杨文彰心下自忖:这乃是我幼时的小 名,此处何人晓得?抬头一看,只见自己读私塾时的先师谢道明,青衣长袍,手攥书卷,仍 是旧时模样,风尘满面地立在村头的青石碾旁,呼唤着他。
他走上去问道∶“先生不是仙化多年,何以在此游转?”谢先师说:“这多年, 我去 咱北岸的袁家崖教书,你不知晓?”他道∶“我如何得知?学生想你,可是想苦了!”谢先 师微微一笑,摸着他的头说∶“锁儿与我师生之谊,人皆敬羡。不知你近来学业见长,文章 精进否?” 这一语问到他伤心处。泪雨滂沱,哭泣不止。边哭边说∶“别提这些了,现在啥 时代你不知道?前些日子,我被人家打了,批斗好些日子。”谢先师温和地说∶“我已有所 耳闻,这才前来看你。不过这些村野刁民,不必计较。孔圣人至于陈地,不也是被一帮农民 困围,用锄头锨把一阵暴打。别哭了,随我走。”说完,谢先师拽着他的袖子绕过碾盘后面 ,走上一条石径,前面是一片葱笼的山村景象。他有些诧异,便问道∶“这是何处?你怎么 没带我来过?”谢先师道∶“不必多言,再走几步就到了。”说着师生二人拾级而上,几近 山顶,又绕一小道,看见前面山阴之处,树木掩遮之下,琉瓦飞檐,高堂大厦,一派王宫气 象。便问先师∶“这是何处?” 谢先师说∶“你朝上看。”这杨文彰朝上一看,只见那堂皇 富丽的朱门脑上挂着一副金匾,金匾上四个大字:高山仰止 。
杨文彰恍然大悟,说道∶“哦,我知道了,先生带我来过此地,这不是司马庙吗?” 谢 先师道∶“学生所言极是。走,咱们进去看看。”到了门前,突然看见吕连长几人持枪立着 ,他吓了一跳,正欲拔腿逃跑,早被谢先师一把揪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