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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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却不这么看,宋人自然是颇为心动,但却未必愿意这么做。”王敬诚却道。
“王兄有何高见?”刘翼问道。
“当初,燕云十六州本非自宋人手中沦丧,但宋人自太宗起,屡以光复为己任,不惜御驾亲征,只是事于愿违,而后有‘澶渊之盟’,真宗皇帝获胜却称契丹主为兄,岁输钱帛。原因无它,得中原者即得中国也,宋国君臣及士人均认为燕云之地应为大宋所有之版图,天经地义,只是力气尚不足。后女真起,遂有金宋海上会盟,联手灭辽,宋人只知灭辽,而不知女真狼子野心,后才有徽、钦二宗被掳至北国,客死他乡,可怜可叹。如今百年已过,但这个巨祸,宋国君臣怎可会忘记?蒙古人如今也学做女真,有过之而无不及,宋国人一定会三思而后行!”王敬诚道。
“那王兄以为,宋国派使者前来,会有什么所图呢?”赵诚问道。
“我料宋国朝廷,一定会分为三派,一派主联蒙灭金,一雪靖康之耻,另一派却是极力反对,惧怕靖康之耻重现,担心蒙古人效仿女真兴起时的情形。剩下的一派则是中立,既不支持又不反对。或许还有人企图岁币照旧,让金国有钱财抗蒙,替宋国挡着强敌,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取消岁币,用这些钱财足以养一支强军,以待蒙军。我料苟梦玉就代表着这中立的态度,这应该就是代表宋国朝廷眼下的意思。”王敬诚道。
“王兄的意思是说,宋国君臣既想灭金报仇,又对蒙古有戒心?”刘翼道。
“对,他们现在应该是态度很暧昧,他们派使者来有三个目的,一是与蒙古表示交好,至少不表示反对蒙古攻金;二是探听蒙古的虚实,了解蒙古的诚意如何,三就是也想看看从中分一杯羹有没有可能!”王敬诚道。
“归根结底,还是自身不够强大啊。”赵诚说道,“对于宋人来说,我们只能寄希望于那些有远见之士了!”
“宋国不是没有远见之士。宣和四年(1122年)五月,童贯、蔡攸率师出征辽国,朝散郎宋昭上书反对,称‘灭一弱虏,而与强虏为邻,恐非中国之福’,结果是被除名勒停并戴枷编管,可见当时宋人的决心。”王敬诚又道,“前车可鉴,如今他们恐怕都能想到蒙古就是另一个女真,所以就没那么有决心了,而是有警惕之心,宋人拉拢山东义军就是明证!”
“要我看,若是女真皇帝到了亡国灭种的时候,宋人恐怕一定会同意联蒙灭金的。”刘翼道。
“明远此言甚是。”王敬诚道,“若是我,一定会在一旁看着蒙金大战三百年,在分出个胜负之际,才会上前去分一杯羹的。宋人与女真有世仇,他们是绝不会与女真结盟的。可笑的是,金国南迁之后对宋之策实在是糟糕,这些年还进攻宋国属地,南北树敌,这就断了宋国那些少数主张联金抗蒙之士的理由,殊为不智也!宋人并非不想联金抗蒙也,是为不能也。若加上党项夏国,金国那就是三面树敌,亡国指日可待了。要佩服的只有成吉思汗这一手远交近攻之策!”
“乌古孙仲端此前来乞和,以为自称为弟,蒙古人就可以罢兵了,实在是可笑。而宋国朝廷以为燕人思汉,殊不知自割属契丹已近二百年,岂无君臣父子之情,如今中原在女真治下又百年,大概也是如此情形吧?”赵诚问道。
“公子所言极是,女真统治中原久矣,我等成为金国的子民,虽心慕汉家之名教礼仪,也不曾改汉家衣冠,读汉书识汉字,然而让我们投宋却是不可能的。当年郭药师率‘常胜军’投宋,徽宗召入朝,礼遇甚厚,药师也极尽谦恭,但当徽宗要郭药师取辽天祚帝时,郭药师‘涕泣如雨’,说:‘天祚,臣故主也,国破出走,臣是以降。陛下使臣毕命他所,不敢辞,若使反故主,非所以事陛下,愿以付他人。’由此知之,他只不过是无路可走,只得投宋而已。”王敬诚道。
“如今中原史、刘等豪强之辈不也是如此吗?女真人肆意侵占百姓土地,横征暴敛,作威作福,所以他们便投了蒙古,木华黎对他们又极优待拉拢,倒戈相向,帮着蒙古人攻城掠寨。只可怜中原就要落入蒙古的手中!”刘翼叹道。
“还是那句话,还是自己出了问题,不论是宋国皇帝,还是女真皇帝,若自己足够强大,还用得着仰别人鼻息吗?弱国无外交,落后就要挨打!”赵诚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若是没有谋,这‘交’如何去伐?依我看,女真人是自身难保,失了民心,又不愿求助宋国,是近忧;宋国人是失了远虑,朝内定是纷争不断,只会乐见金国之衰状,幸灾乐祸,如此三心二意,最终还是自己要遭兵祸。若是金宋两国乃至夏国三国联手,效仿六国抗秦之史迹,那才有自保的机会。可是这个谋,实在是一个大大的空城计,他们若是能放下过去的恩怨,那才令人吃惊呢!”
“弱国无外交,落后就要挨打!”王敬诚与刘翼眼前一亮,“公子这话实在精辟啊!”
“精辟?更精辟的词我还有,比如‘制衡’。”赵诚轻笑道,“为人君者,要奖赏先进,却要让他们不要太骄横了,总要给那些大功臣、重臣、权臣们一些制肘,要是手下人出现功高震主就不好了。这国与国也一样,要么你就灭了你不喜欢的国家,若是你灭不了它,那就另找一国制约与它,弱弱联手,则胜强者也,正如党项嵬名氏曾经做过的那样,远交近攻,称弟又何妨?”
“可惜,我等酸儒想功高震主,还没那个机会。”王敬诚却说道,“只能发发牢骚而已!”
“呵呵,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赵诚又吟了一句无头诗。
“公子下次若是想作诗,不妨作一首完整的?”刘翼道。
“没法子啊,我想‘作’的诗词,过于霸气,若是因文获罪,那就不好了!”赵诚大笑,弄得王敬诚与刘翼两人摸不着头脑。
第三十四章 马之舞步㈠
苟梦玉不久就去觐见了铁木真,他这是宋国朝廷对蒙古上次向宋廷派出使者的回访,虽然没达成什么协议,但至少达到了两国交好的目的,尤其是对于蒙古来说。
苟梦玉离开撒马儿干的时候,赵诚照旧还送了他两本自己的“大作”,并说有机会一定会去临安府逛逛,苟梦玉只当他说客气话。然而,赵诚却给这位宋国使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萧不离正赤着上身坐在滚烫的沙地上,“享受”着沙漠上烈日的炙烤。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内的水份已经流干了,正将从自己皮肤之下的烤出油脂来,浑身欲裂。身边不时有人被抬到了阴凉之处,早有人急忙救治。这已经是第七天了,挨过今天,他们就算是又活过了一回。
萧不离不知道这是何进何提刑官的主意,还是自己的那位主人的意思,反正这里的日子实在是难熬,但还得坚持下去。因为对于他和他身后的人来说,执行着主人的命令就是自己的本份,但萧不离却有着更深一层的认识。
他是一位契丹遗族,祖先辗转来到撒马儿干,契丹话不会说,却因为家中所在的街区以汉人为主,而学会了汉话,甚至还会认是几个汉字。家中世代以铜器制作手艺出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一名兵士。他天生不喜欢继承父亲的手艺,数次因为此事与自己的父亲闹翻,他想成为一个商人,有着数不清的金币,过上奢华的生活,直到蒙古人兵临撒马儿干,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被杀,他才有了转变。
如今他再也没有机会去继承自己父亲的手艺了,要不是自己的那位主子,自己早就不在人间,连个认识的人来自己坟前祭拜的机会都没有。
对于赵诚,萧不离是绝对尊敬的,是他让自己及成千上万的人活了下来,并且有一口饭吃,因此萧不离对于赵诚是发自内心地尊敬,赵诚是他们的救命恩人,更是保护者。只不过在这个尊敬之余,萧不离却有一颗忠诚之心,这是因为他曾和他的邻居——陈二,现在叫陈不弃的家伙,偶然听到赵诚与王敬诚等人的争执,因为当时他们正在门外守卫。这让两人大为震惊,出于对各自亲人的怀念和对蒙古人的无比憎恨,他们约定无论如何要绝对忠诚于赵诚这个主人。
在沙漠上的训练是无比艰苦,甚至是残酷的,何进使出了浑身解数来训练他们,虽然口头上说是为了对付沙漠中强盗,但萧不离却不这么认为。所以他虽被何进任命为千夫长,却是如何进一样,与每一名士兵接受同样的训练。每当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他就拼命地回忆撒马儿干城破时候的悲惨情景,每当想起这个,他就觉得什么苦也能吃得消。
何进也席地坐在一千五百名士兵的面前,接受同一个太阳的问候,但心中却是觉得十分惬意,这倒不是因为他天生就是强人,而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现在十分有力量。
“人的潜力是无穷的。所谓潜力,就是在人虚弱的外表之下所掩藏的巨大力量。这个潜力如果可以挖掘出来,并且依循一定的方法,就是懦夫也会变成悍不畏死的勇士。为什么一个士卒能在进无可进降无可降的时候,能够表现出比自己平时大百倍的勇气呢?这就说明所有人都是一样的,都是可以能够成为勇士的。只要经过训练,组织得法,那就会训练出一支强军,这个强军再经过实战,刀割过人头,箭饮过鲜血,那这只强军就是真正的百战雄师!”何进的脑海中还在回荡着赵诚的话。
赵诚的计划虽然很简单,但是何进不得不小心百倍。这些人都是直接或间接受过赵诚活命之恩的人,大多数都是由汉、契丹与党项人组成,塞进一些他族之人,从那些刀下余生者找出合格的人不是一件好差事,他们既要有基本的骑射本领,还要身世符合要求,有成为赵诚忠诚追随者的可能性。何进不知道这些人到底会有多大的忠诚度,所以他绝不会暴露自己和赵诚最终的目的。
何进一度认为赵诚虽然对军事很有一套自己的看法,但在很大程度上是另一位赵括,尤其是赵诚凭空拟定了一个所谓“训练大纲”的时候。不过他现在却也有了较深的认识,至少按照赵诚的训练大纲,士卒们的气质有了很大的变化,换句话说,看上去有些军队的样子。
按照赵诚的训练计划,一是体能;二是秩序与纪律;三是技巧,完成了这三个方面,才是战法,在赵诚的眼里,战法却不是最主要的,前两者却是基础,尤其是一支由平民组成的军队。技巧指的是个人技艺,就是骑马、射箭、武艺、侦察、扎营、合击等,战法则是指骑兵的使用之法,如迂回、奔袭、正面突击、侧击、阻击、聚散、追逃、扰营,既是指挥方面,又有小股军队作战方面的。
这些技巧与战法并不是令何进感到意外的,他亲眼目睹了蒙古军的骑兵战法,相信自己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何进。令他感到新奇的却是这体能训练与秩序及纪律训练之法,体能训练的强度让他嗔目,而手段却是让他眼花缭乱,他相信只要手下人经过了体能阶段的考验,就能适应高强度的骑兵长途奔袭,与最艰苦条件下的作战。而要达到这个目的,必然有一些人要被淘汰出去,赵诚甚至都想好了这些人的出路——他们将被发配到各地方的巡捕队中去。
太阳逐渐沉到了沙丘的背后,何进的身上的汗已经流尽,他感到很满意,因为手下这帮人一直纹丝不动地坐在自己的面前,没有人动一下,他甚至可能看到一只虫子叮在萧不离的胸口之上。
“今天就到这里。”何进站起身来,不为人注意地揉了揉自己的臀部,“今天晚上大家有酒有肉,管喝好吃好!”
没有人欢呼,手下人都是一个个表情严肃的样子,萧不离却小心地问道:“大人,今晚会不会又来袭营?”
何进暗笑,这又是赵诚的手段,时不时他会让其中的一小队扮作敌人,在深更半夜的时候搞偷袭那一套,士卒白天累得半死,晚上都睡得很香,总会有人吃亏。那些吃了亏的百人队或者十人队,第二天总会很惨。赵诚美其名曰:团队秩序与团队纪律速成大法。确实如此,何进的实践表明,只有那些有着合作精神的小股军士,才会在混乱状态下迅速结队自保或者杀将出去。
“今晚哪有?”何进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们的基本训练都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练骑射与战法了。”
“真的吗?”萧不离还是不信,“我会让各百人队小心一些的,总有人会不睡觉,我会加双哨,负责盯着所有的帐蓬,有一些风吹草动,也不会逃出我的耳目,我看大人如何做?”
“悉听尊便!”何进无所谓地表示,冲着手下道,“快把酒搬过来,不醉不休!”
何进一副要痛饮的样子,倒是这让萧不离放心了不少,尽管他还是有些不相信。
月亮悄悄地爬上了天宇当中,月光如水银泻地,让白日里黄色或傍晚赤色的沙漠成了一片银色的世界。那远方一个又一个沙丘,如大海之中的浪峰被凝固一般,层次分明,又如平地里一座座山峰,层峦叠嶂,看不到头,在这月夜中又增添了一份神秘的色彩。
萧不离睁着眼睛,努力地不让自己睡着。身边传来一阵赛过一阵的沉重鼾声,若是平日里他一定会睡不着,可是白天受了一天苦的他,却是想努力不让自己睡着,因为他真不想让自己第二天出丑。可是他还是抵挡不住疲惫的双眼,他的双眼在不知不觉中闭上了,睡得十分香甜。
离何进扎营五十里之外的地方,一队人马正在悄悄地逼近。
“主人,何大人的军营就扎在前方五十里处!”何进的亲兵指着沙丘的后面,对着赵诚道,“何大人昨天要小的偷偷出来,就是为了禀报您,他想请您亲自来检验一下练兵的成效。”
“好,我早就等着看他这三个月来的成效如何。”赵诚笑着道,“诸位准备好了吗?”
“主人,我等都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