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第1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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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何进、铁穆、萧不离与陈不弃等人领命而去。
赵诚和王敬诚、刘翼直接来到皇帝的御书房。赵诚一屁股坐在皇帝应该做过的椅子之上,说实话还是有些惬意的。
“这是什么?”刘翼好奇地问道,他手中是一个厚厚地蝴蝶装书籍。“横、竖、点、拐、撇、捺一应俱全,笔画大多十笔上下,四角饱满,字体匀称,通篇看上去舒展大方。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蕃文?”
“好看当然是好看,可惜西夏文,我等斗大的字不识一个!”王敬诚轻笑道,他看向立在一旁无精打采的高智耀道,“阁下能否我等解惑?”
“这正是蕃文。”高智耀扫了一眼道,“这是我大夏国朝廷颁布的《天盛改旧新定律令》!”
“天盛年间?那就是仁宗皇帝年间纂修的了?”王敬诚问道。
“正是。这是昔年北王兼中书令嵬名地暴领衔修定的,因为原有的律令有不明疑碍之处,故而称为改旧新定。”高智耀道。他直直地站在一边,惜字如金。
“是否有汉文版?”赵诚问道。
高智耀没有回话,他在一边的书架上翻来翻去。将同样厚地一堆书册重重地“放”在赵诚的面前。赵诚怀疑他是不是以前来过这里,赵诚只是随意翻了一遍,他眼下并没有心思去拜读西夏人的法典。然而王敬诚却是极感兴趣。
“这部律令相当不错。”王敬诚道。
“何以见得?”赵诚道。
“中原金国律法多承自宋法,而宋法又承自唐律。唐人在编律令时,削减苛繁。号称简约。然在施行天下之时,发现律法若是过于简略便会出现难解难明、不详不尽之处。不得不附另文为疏文,后又增令(政令)、格(官吏守则与奖惩)、式(公文程式)及皇帝地敕,宋初在编修《刑统》时,其律条与唐律无别,但后来,皇帝的敕越增越多,真宗时达万八之多,如此繁复,检阅起来自然不便,且易律外生律,让执行者无可适从。”王敬诚道,“我观夏人之律法则不同,它有统一的条目,将律、令、格、式编入律令之中,使得条理清楚、翻检方便,其法高明不止一筹。”
赵诚没有回答,他心中其实很不以为然,这其实就是分层次的条目形式编纂之法,所以他刚翻阅时根本就没在意,王敬诚则觉得很新奇,有大开眼界之感。这在后世多了去了,只是这片土地上的后人们,在国门被洋枪洋炮打开时,才知道有这么个编纂之法。他抚摸着这部象征西夏皇权的律令,感叹古人并非比后世人笨拙,而地处西北西夏文人们,也并不比中原或江南文士差。
所以,赵诚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十分有意义的事情,正如他在西域曾经做过的一样,这在一些人看来相当可笑,甚至他本人有时在想,自己是不是有些沽名钓誉了?如果将来自己能有好下场的话,他希望后人能记住自己,不是因为自己取得什么样的高位,或者亲手杀了什么人。或者自己参与过什么重大地历史政治军事事件,而是因为他是一个文明的保护者与发掘者,甚至是创造者,这也正需要足够的实力才有资格。
“行千里路,读万卷书。古人如此说,大概是以为自家书房里所说地也不过是一家之言。鹦鹉学舌罢了,许多人临死前的见识也不超过自家地书房。人生在世,就应该多走走多看看,西夏西隅一角,也自有其独树一帜的地方。我等若是坐井观天,那真是贻笑大方了!”赵诚道。
“正是如此。”王敬诚与刘翼都点头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金银、财帛、牛羊,不过是死物。人却是活的。人可以从矿山中治炼出金银铜铁,可以事农桑织出华美的衣物,也可放牧牛羊取得私产。然而治国者,终是文人。”赵诚道,“治金需要治金之法,方能造出百炼宝刀;河西本无农事,然因为有中原迁来农人,习得伺弄庄稼之法,故地产也算丰富;诸如放牧也是同理,若是有良医相助,也可躲过病疫。所以,人是最重要地。尤其是识文之人,因为识文即可将治金、农桑、牧畜诸类之良法化成书籍,若是官府加以推广,则可百业兴盛。我等在这中兴府内搜集遗书,是一件大功业。一是将来可以为夏国修史,看来这种事只有我来费神了;二来也可用来资政,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所以人们常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天盛律令》就是一个明证。”
高智耀站在一边,眼中神色一动。似是对赵诚这个人有了更多地好奇之感。
“高智耀,西夏可有翰林院?”赵诚问道。
“有蕃、国(汉)学院,即是翰林院。”高智耀回答道,“宫内除了内学,另还有大汉太学,供皇家子弟及官宦子弟就读。”
“我在城外所说地,你是否都记住了,我刚才的一番感慨,你是否都了解了?”赵诚又问道。
“”高智耀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老实说,蒙古军对这些书籍是不感兴趣地,日落之时他们若是进得城来,恐怕难保这些东西不被焚毁。所以你要指点我的手下们。”赵诚有些狐假虎威的味道,“你要把所有官署内存放的历朝公文、皇帝敕令、皇家实录、佛经、医书、农书、历书等等,就算是蒙书,也都给我指出来。”
在高智耀这个出身于官宦之家的中兴府人指点下,更多地人手在中兴府内四处活动。蕃汉学院、内学、大汉太学都派人把守着,佛寺里的雕版蕃汉佛经被集中到赵诚的面前,顺便连织绢院、铁工院、造纸院和刻字司等也被赵诚接管。何进等人如蚂蚁搬家一般,甭管识不识字,将皇宫、官府及城内知名文臣儒生家中所有纸质地东西全都搬了过来。
赵诚“霸占”了一座偏殿作为存放这些书籍之所,其中却是因为这座偏殿里是一个不小的库房,赵诚趁机发了一笔巨财,堆成小山似的书册将库房之中皇室财物遮得严严实实,派人在外面把守着。赵诚感受得到掠夺是一件十分诱人的事情,值得无数人前仆后继。只是普天之下所有的人都忘了,金银、布匹虽好,但真到了关键的时候并不能当粮食裹腹。
城外,察罕等人早就等不及赵诚出来,就急着一哄而入。
“察罕将军,城内”赵诚想跟他交涉一番。
“你放心,我们不会用火。”察罕却不耐烦地摆摆手道。他身边的一位汉人军官隐蔽地冲着赵诚点了点头,跟在察罕身后入了城。
“城外的百姓”赵诚又道。
“你是管民官,你做主、你做主!”蒙古将领阿术鲁当然也没有耐心,骑着马,跟在手下人的后面,冲进城内。
赵诚看着军士们的背影,摇了摇头,哪里管得上城内地罪恶滔天,察罕等人能答应他不放火,这也已经是够给他面子了。赵诚只能管得上眼前的事情,所以他来到了城外所有战争难民的面前。
西夏百姓们虽然都低垂着头,但是赵诚相信所有人都对自己怀着仇恨的心理,因为当他走向前去的时候,难民如流水般地往旁边闪。西夏皇室成员们缩在一角,冷漠地看着赵诚走过来,而那些女人们尤其是年轻貌美地,恐怕是从地上抓的灰尘抹在脸上,泪水流淌之下显现出两道明显的印痕。赵诚心中对这些女人们的行为表示不屑,暗想这些女人应该感谢自己,否则她们的下场只会更惨。
赵诚将这些皇室成员连同大臣们包括那位高智耀驱到另外地地方。然后就是甄别出那些看上去有病在身地,赵诚害怕这些病人身上带着传染病,这又造成一番生死离别的哭喊,没有哪一个人相信赵诚这是为了大局着想。所以,赵诚干脆连夜将这些病人连同他们地家属一起送到贺兰山中,独辟一处安置。
上百口巨大铁锅被支了起来,这是赵诚不辞劳苦从西域带回来的,而且都是最用上等的铁打制而成,因为如果这些铁锅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还可以用来打制其它东西,比如杀人的刀。柴火熊熊地燃烧了起来,将渐渐黑沉的夜色照亮。锅中熬着食物,单从外表看,恐怕是什么样的谷物都有,一锅熟。
食物的香味从锅中散发了出来,人群中立刻出现起此彼伏的“咕咕”声,那是百姓饥饿的信号,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吃到食物了。
何进等人持着刀,严阵以待,如临大敌,类似的情况他们在撒马儿干也曾遇到过,当饥饿的人见到食物就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就是刀山火海又能算得了什么?果然,人们蜂拥而上,何进抽出马鞭,照着人群狠狠地抽了过去,间或朝地上射出几支箭,才让所有人安静点。
在另一处,赵诚站在几口大铁锅前,他对面是西夏的皇室与大臣们及他们的家眷们。这里的食物要好一些,里面蒸着白面馒头,发出诱人的香味。有人试图想伸手,却挨了徐不放一鞭。
“女人与小孩先吃,管饱。男人排在后面。”负责供应的朱贵提醒道。他是个地道的西夏人,此时此刻他感慨万千,这些在过去高高在上的人如今在自己面前如一条条可怜虫,但他却没有一丝的兴奋之感。
这些人明显愣了一下,还是乖乖地让小孩与女人先吃上热馒头。这些人对于赵诚来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他还没想好如何安置这些人,这些人恐怕是最不安定的一类人。
注:蝴蝶装这是从宋朝开始的一种册页装订方式,将书页有字的一面沿中缝向内对折,将全书面排好为一叠,再将中缝背面戳齐,以胶料粘连,用厚纸包裹做书面。这是一种当时比卷装翻阅方便的流行装帧方式之一。
第十七章 长缨在手㈦
察罕等人在城内折腾了一天一夜,方才罢手,城内一切值钱的物什都被搜刮了一通,就连城内寺庙中的铜制的佛像也不怕费事地熔化。
等他们都出来了,赵诚第三天才有机会命百姓彻底地清理一下中兴府内,尸体被抬到城外安葬,肮脏的地方都用清水冲洗一番,还到处抛洒石灰。前期分派出去的人手陆续派信使回来报告,只讲一件事:粮食。
西夏连续干旱了好几年,又逢战争,本国之内哪有什么粮食。赵诚无可奈何。
城中被清理了一遍,看上去像是一座城市的模样,只是街头各个赈济点,每天都围着一群人,斗殴抢劫之事屡见不鲜,赵诚的手下来回逡巡着,直到十多个头颅被挂在城墙之上才止住混乱的局面。何进每天都提心吊胆,他眼下只有五百手下,蒙古人大都离开了,他担心要是城中十多万百姓被煽动暴乱,他可没办法制止住。他有些高估了西夏人的反抗之心,至少在饥饿的状态之下他们并没有这种想法,为了粮食,七尺男儿膝下没有黄金,为了粮食,慈爱的父母愿意卖儿卖女,为了粮食,女人也可以放弃自己的任何名节。
赵诚在中兴府的某一处皇宫偏殿中设立了自己的总管府,王敬诚被任命成自己的总管。赵诚和王敬诚在街上走着,视察着每一处施粥的地方。那粥光亮鉴人,然而却是城中所有百姓每一天的希望。那些曾经很有身份的西夏臣子们,也跟无数百姓混在一起。没有人记得自己曾经地身份与面子问题。
有个长衫者突兀地从排队的人群中跳了出来,挡在了赵诚地面前。徐不放地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已经被赵诚的护卫们团团围住了。
“大胆,你想找死吗?”徐不放瓮声瓮气地喝道。
“在下不过是一文弱之人,大人何必这么提防于我?”那长衫者却是冲着赵诚说道。
此人四十来岁,穿着瘦窄的绯色圆领长袍。戴着幞头,这是西夏官员地服饰,风格来源于宋国的样式西夏早已经脱离了刚内迁时穿兽皮的阶段数百年。与宋国人不同的是,西夏的衣物没有宋人那样宽大,但也同样丰富多彩。他面有菜色,看来中兴府被围,他这个官员也吃不饱肚子。
“你叫什么名字?原先任何职?”赵诚问道。
“在下吴礼,字克己,乃农田司正。”长衫者答道。
此人的名字让赵诚有笑出声来的冲动。农田司在西夏属于中等级别的机构,这个机构首长的官位名称叫“正”。
“你拦住我。有何事指教?”赵诚问道。
“指教不敢当,在下以为大人愿意筹措粮食赈灾济民,此等胸怀令人钦佩。”吴礼拱了拱手,却又说道,“不过。在下以为大人如此赈灾,无疑是坐吃山空。秋天就要过去,然后就是冬天,再就是来年的青黄不接。”
赵诚见此人实话实说,似有下文。大感兴趣。便问道:“那你以为我该如何做,请赐教!”
赵诚这个诚恳地态度让吴礼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赵诚如此和颜悦色,那天赵诚在城外砍下自己皇帝头颅的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
“以吴某估计,如今我夏国举国百姓恐怕不过二三十万人,其中还有些人遁入山林,这中兴府就占了三分之一。满打满算,在明年秋收之前,大人至少需要三十万石粮食。”吴礼道,“为长远计,大人还是早点打算,自筹一些为好。”
“那你说说看,我该如何自筹?”赵诚追问道。
“我西夏多山,山中有野兽,寻常时民户捕获野兽,用其肉其皮换粮食,饥时可供自家食用。山野田地又长有可供食用之果实野菜,民间每到家中无续粮之时,春食鼓子蔓,夏采苁蓉苗、小芜荑,秋食席鸡子、地黄叶、登厢草,冬则蓄沙葱、野韭、拒霜、灰条子、白蒿、以为岁计;中兴府南北又有众多池沼,号称七十二连湖是也,湖中鱼虾众多。”吴礼侃侃而谈道。
赵诚与王敬诚两人对视一眼,喜形于色。
“能多筹措一些,便是一些。”王敬诚道。
“看来只能如此,我们不能这么干等着粮食,商人们就是把粮食运来了,百姓没饿死光,我们这些人都饿死了。”赵诚恨恨地说道,“那就这样办,无论蕃(或番)汉,将百姓分派好,其中精壮自制器械,去贺兰山中打猎,老人去河中捕鱼,小孩去采果实、野菜,要是到了冬天就来不及了。女人们,若是懂纺纱织造的,就织布纺毛,这将来也可以让畏兀儿商人们收购,多换一些粮食。不仅如此,从他们当中选定首领,派人监督,每天计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