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朱明-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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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全儿偷眼打量了一番他的主子,乍着胆子问道:“殿下,是否要回春和殿探望一下?”朱允炆此时已完全恢复了常色,他侧着身子背对众人,没有答话。只有与他面对面的洪武帝方能看到他眼中的情绪,可谓是惊痛交加。
洪武帝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孙子,面不改色的对赵明和秦全儿吩咐道:“让太医通宵达旦守在春和殿,你们都呆在那里,有什么事儿尽快来报。”秦全儿又看了眼浑身散发着冷漠的主子,眼神闪烁不定,见他毫无反应,只好跟着赵明退下了。
婉儿静静的斜卧在床上,微笑着打趣已哭成泪人的张嬷嬷和依云:“你俩眼睛已经是杏仁了,再哭下去就变成桃仁了,太医都已经说了我没事儿了。”笑容未达眼底,却是有些勉强。张嬷嬷看着心苦还要强装无事的婉儿,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已是泣不成声:“殿下,殿下怎么能这般心狠?”
提及允炆,婉儿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倦意。这是个意外,却是彻底抹掉了她心底最后一丝侥幸。她沉默了半饷,方才对张嬷嬷道:“嬷嬷,你去跟太医说,我这几月都要卧床保胎,希望能不受打扰。”张嬷嬷虽有些诧异,却只当婉儿心绪不佳,不愿见到访客。
将张嬷嬷打发走后,婉儿看着床帘又发了会呆,直到依云唤她,方才回过神来。她看了看自己的贴身侍女,格外庆幸自己还有条后路。婉儿冲红肿着双眼的依云笑了笑:“宫外的日子可是天高云阔。皇上的赏赐中,还有不少金银财帛,挑拣一些没有宫中记号的,容易变现的分批送出宫去,让你弟弟伺机换成能通兑的银票。”
一慢三快的四更声隐约传来,南京城明月当空,春和殿杳无人声,惟留下庭院中树影重重,甚是凄凉寂静。
春和殿的西殿厢房内,“婉婉!婉婉!”朱允炆含糊不清的低声呢哝着,脸上青筋紧绷,俊秀的面容竟是显得有几分狰狞,额头上早已密密麻麻全是汗水。秦全儿眼珠转了转,轻手轻脚走到床边,想凑近听清皇太孙的梦语。正在这时,朱允炆惊叫一声坐起身来,将秦全儿吓了大跳,连退两步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朱允炆惊魂未定,大口急促喘着气,过了半饷方才完全清醒过来。他借着月色看清跪在地上之人,眼中闪过丝厉色,眉头紧蹙问道:“不是让你们守在外面吗?”秦全儿早已想好了托词,连忙答道:“殿下在不停说梦话,奴才担心您被魇着了,故而进来看看。”允炆定定的看了他一眼,没再继续追究。
秦全儿心底已是长舒了口气,他偷偷瞄了瞄皇太孙表情,试探着问道:“殿下,太医一直在春和殿守着,是否要召来问问太孙妃的情况?”朱允炆眉毛一竖,有些不耐烦道:“你哪来这么多事,太医并未来报,她定然是安然无恙。你先下去吧。”
秦全儿正要退下,却被皇太孙叫住吩咐道:“皇祖父昨天赐了对锡兰山国(今斯里兰卡)的夜明珠,你明日亲自送一颗去凉国公府,赏给他家的二姑娘。”秦全儿眼中闪过丝了然,领命退下。看着他背影消失在门口,朱允炆唇角微勾,泛起丝冷笑。
允炆看了看空荡荡的房间,摸着床榻的另一半,了无温度,有那么瞬间,他只觉自己几乎就要崩溃。“婉婉,婉婉。”熟悉的名字在朱允炆的唇边流连着,缠绵悱恻。他心底泛起阵阵剧恸,双手捂着自己的脸颊,不知不觉已是满脸潮湿。他呆呆坐了半饷,直到心绪稍定,方才放下手,屈指计算着凉国公回京的日子。
“师傅,婉儿这次非恨死我们不可!”
洪武帝定都南京城后,稽古定制,约束文武官员家不得多占隙地,因此京师的士大夫府中鲜有园囿,大多数人在乡间建园,以供游息宴闲,与人交游盘旋之用。而在京师所有的勋臣权贵中,犹以魏国公府为甚,所属园林竟有七八处之多,靡极土木,奢华至极。
在魏国公府的这些园子中,身处南京城南聚宝山中的青莲山房最为私密,知道的人屈指可数。青莲山房修竹古梅林立,倚峰傍水,横跨曲涧,园子被峭壁巉岩环抱,掩映在疏林山麓之间,富贵气十足,却又不失野趣。登上园子以西的峰顶,就可眺望大江风貌,俯瞰南京城的全景。
五月的天气,寒峭尽消,暑热未至,正是云淡风清,最为惬意之时。山房南面的平坦空地上,酒香与脂粉香混杂在一起,四周放了几套黄檀雕花短榻和几案,中间是一张偌大的降香黄檀雕花圆桌。四人倚榻或坐或卧,每人身旁都跟了个侍妓伺候。
这几人脱下了往日的戴冠正服,却是宽袍大衫,敞衣露肘,均无正形。李景隆唤住正在唱曲儿的侍妓,将她召至身旁,用手一勾,只听那女子一声惊叫,已是被搂入怀中。李景隆将那女子揉搓了片刻,已是有些情动。他脱下她一只绣花鞋儿,攀在手内,用鼻子嗅了嗅,口中直叫妙哉妙哉,又放了一小杯酒在鞋内,吃鞋杯耍子。
王宁见状嘿嘿一笑,抱住身旁的女子,将手伸至她小衣内,又在她身上啃咬了半饷,喘息着调笑道:“待会进屋咱俩再好好耍耍。”这般的放浪形骸在士大夫游宴中已是司空见惯,就连素来道貌岸然的王仪也只是浅浅一笑,与身边的女子一同吃酒耍乐。
而园子的主人,徐增寿却是并未加入他们的玩乐,只是静静的一杯一杯喝着酒,面无表情,神色木然,让人看着就颇感无趣。
几人又吃了会酒,方才尽兴,开始谈起了正事。王宁问李景隆道,“九江,你那边探听的如何?”李景隆漫不经心笑道:“众所周知蓝家和马家闹掰了。而前几日太孙妃跌了一跤……”直到这时,徐增寿方才有了反应,朝李景隆看了一眼。
李景隆笑道:“就是如我所说,咱们这位殿下已经在蓝家和马家之间做出了选择。不过他心也够狠的,出事后不但从未探望过,第二日还巴巴的送了礼物去凉国公府,这般不懂怜香惜玉,我真是自叹不如。没准他正在懊恼呢,太孙妃的肚子太争气,摔一跤都没落胎。若是落了胎,正妃的位置或许就能腾出来了。”李景隆呵呵一笑便揽过身旁的女子嘴对嘴吃起酒来。
王仪边听边摆弄着手上的扳指,眉头紧皱,问道:“那人跟了他这么多年,可是能信?”王仪对自己的质疑已不是头一次了,李景隆有些不快,狠狠咬了咬怀中女子,将她一把推开:“王子闲,不捏着他的把柄,我岂敢用他?前几次他送出的消息,哪一回没准过?你次次这般针对我,可是存心与我过不去?”王仪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却是没再接话。
李景隆见他那表情,脸更黑了,王宁见势不好,笑着打圆场:“九江(李景隆小字),王尚书向来为人谨慎,他可不是针对你,对谁都是那德性。凉国公可是要回京了,此次来不得半分差错。”有王宁居中斡旋,这一出终究还是揭过不提。
那三人在旁说了半饷,徐增寿却是自始至终没有吭声。王仪心细,已是看出他颇有些不以为然,笑道:“四爷,你可有何看法?”
徐增寿眼神微闪,却是摇头道:“若说马家和蓝家掰了,我信;可要说马家与皇太孙掰了,我不相信。你们谁也没有我了解他俩,皇太孙与马婉儿,这两人为了对方,就连命也可以不要,怎会说翻脸就翻脸,这事儿太过蹊跷。”
那丫头为了朱允炆能千里北上,独自闯营,甚至不惜以美色相诱;而朱允炆呢,没人比自己更了解他对婉儿的占有欲。徐增寿有些恍神,眼神中光芒渐渐消失,他身子微闪,避开贴上来的侍妓,站起身来向房中走去:“马进周那边的主意我看还是少打为妙。你们先商议,我进屋小眠一会儿。”
“看情形咱们的太孙妃似乎正准备遁逃呢。”王宁不慌不忙道。话音刚落,众人已是惊诧莫名,目瞪口呆,这简直颠覆了他们所有人的想象。徐增寿刚走至草房门口,脚步却是立时顿住,他回过头来眉头一挑,难以置信的看着王宁,“你说什么?”
众人的反应似乎取悦了他,王宁哈哈一笑,揽过身旁的女子狠亲了一口,说道:“你们别忘了,咱们的江都郡主仪宾是我的手下,他可是太孙妃的另一个青梅竹马。我可是派人盯了他很长时间了。”众人此时都反应了过来,徐增寿已是转身回到短榻上,急急问道:“耿璿?”
王宁唇角微勾,自得的笑道:“耿璿过去俩月主动接了三趟凤阳府的差事,每次到了凤阳,都要去趟寿州,你们猜他去那儿作甚?”王宁见几人听得全神贯注,不再卖关子,洋洋得意的笑道:“他在寿州置了个宅子,宅子的户主姓李名三元。我派人又去查了那李三元的底细,他竟是有个姐姐在宫中当差,是个名叫依云的宫女。”
见另外两人听得一头雾水,徐增寿开口解释道:“依云是太孙妃的贴身侍女。”众人这时已是恍然大悟,能劳动耿璿奔走的,不可能是依云姐弟,自然是他们身后的主子。这般行径太过惊世骇俗,让几人面面相觑,竟是不知说什么是好。
“哈哈,有意思,有意思,这女人真够味!”李景隆放声大笑,却是被王宁连连使眼色,向徐增寿努了努嘴。只见徐增寿低头沉思,已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口中喃喃自语道:“没错,只有她才会有那种匪夷所思的要求,只有她会这般离经叛道,只有她才会这样决绝。”
他大致已能猜到两人目前的状况。
过了半饷,徐增寿方才抬头,已是做了决定,他转头看向王仪道:“你与马进周有旧,这件事就由你去办。”
无间计千钧一发
洪武廿七年八月初五,上昼时分,秦淮河畔华灯初上,画舫灯船已是来来往往,周折其间。方寸狭长之地,鼓瑟吹笙,宴歌弦管声四起,一时之间竟是沸沸扬扬。两岸河房的窗户大开,露台的湘帘齐卷,隐隐绰绰可见身穿轻纱的女客,轻摇着团扇,或凭栏观灯,或静听乐声。
在这片雕栏画槛,朱栏倚疏的冶艳奢华中,一只停靠在岸边的小船却是极不起眼,乌黑半旧,没有丝毫装饰,在水中摇晃着,隐约能听到舱板吱吱呀呀的声音。船舱中灯烛微弱的灯光,在映射出来的瞬间就消逝在灿烂的月色灯光之中。
马进周双腿盘坐,端起手边的酒盏,放在鼻边深吸了口气,满脸陶醉满足,直到沁人心脾的酒香浸满了整个船舱,方才一饮而尽。他放下酒盏,笑道:“人人都对秦淮趋之若鹜,秦淮果然是名不虚传,不但女人美貌,就连酒也这般醇香,能在这里夜夜笙歌才是天人之福。”
王仪笑道:“这又何难?女人美酒,对进周你还不是唾手可得。”马进周微微一笑,却是没有答话。又东拉西扯了一大通废话,马进周方才恢复了正容,“明人不说暗话,纵使殿下与马家生分了,他与马家之间的关系却是丝丝缕缕,无法割裂。一臣不侍二主,这样做可是要我冒天下之大不韪啊。”
看来是有的谈,王仪眼神微亮,笑道:“进周,你是个聪明人,俗语说良禽择木而栖。太孙殿下心志孱弱,无容人之量,照这个趋势下去,莫说建功立业了,你将来就是想求善终也难。而燕王殿下则不同,他雄才大略,心志坚韧,自信豁达,向来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不敢保证你会位极人臣,但保你一生富贵荣华却是没问题。”
马全抬头扫了眼王仪,冷笑道:“我若只是求个富贵荣华,那还不如现在就辞官回乡,凭马家的根底,做个富家翁不算奢望吧?”王仪微微一愣,却是反应极快,他连忙轻拍着自己脑袋道:“瞧我这不善言辞的,进周,是我说话不妥。这样吧,不如你先开出你的条件?”
“我们能保你封侯拜相。”在一旁静静观察沉默良久的徐增寿突然插话道:“众人皆云马家难封,我可以代姐夫许你个承诺,若是得成大事,你可以以文官之身获封。若是没有意外,你入阁也是迟早的事。”说话时,王仪和徐增寿紧紧盯着马进周,只见其眼中闪过一道光芒,两人不由对视了一眼,略松了口气。
封爵果然是他的心头结,或许是封爵的承诺太过诱人,马进周的态度却是隐隐有了些变化,他身体略微直了直,蹙眉凝思,似是在认真考虑递至跟前的橄榄枝。虽是有些意动,马进周却仍是有些犹疑踌躇,其余两人也不打搅他,耐心的等待着他的答复,一时之间船舱内竟是杳无人声。
徐增寿坐在马进周对面,全神贯注的静静凝视着他,只见其轮廓五官与婉儿极其肖似,父女俩沉思的模样竟是如出一辙。他心中微动,叹了口气,竟是鬼使神差道:“若你是担心太孙妃,我可以向你保证,绝不会伤其性命。她离宫后,甚至可以改名换姓,重新再嫁。”
王仪眼眸一缩,如同见鬼般倏地看向徐增寿,他急忙补充道:“太孙妃的命可以保住,她腹中的皇嗣却是不能留。”徐增寿没再吭气,算是默认了王仪的说法。马进周呆愣了片刻,过了半饷方才叹了口气道:“成交!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徐增寿看了王仪一眼,却没说话。王仪嘿嘿干笑了两声:“凉国公业已回京,大军驻扎在南苑大营,我们想请进周以兵部的名义奏请皇上亲至大营劳军。此事若成,进周可将此作为投名状。”此言一出,马进周已是心中大惊,他不动声色的放下了手中的酒盏,惟恐手抖酒洒让对方看出了破绽。
马进周眼睑低垂,双手抚案,默不作声,心中已是飞快的转着念头,猜想着对方所图。船舱外传来秦淮河的袅袅歌声,却已如另一个世界。初秋的凉风拂过,岸边的柳枝簌簌,舱内烛光微摇,却是让马全想起了斧声烛影,他微不可察的打了个寒战,背心竟已是冷汗淋漓。
对方的底牌已掀,马进周知道今日若是不应下,他将再无性命踏上秦淮河岸。船舱内一片静默,相较喧嚣热闹的外面,竟是寂静的有些诡异。在沉吟了半盏茶功夫后,马进周叹了口气道:“我今晚回府就写折子,明日再联合兵部堂官联名上折。”往日清朗的声音显得有几分低沉。
王仪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