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景缎 作者:方寸光-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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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渊见他剑法虽精,内力有限,威力不足以制住自己,一步避开,说道
:「这位仁兄在此舞刀弄剑,岂不惊扰了紫缘姑娘和在场诸位,成何体统?
」邵飞哪去理他,一剑又一剑地招呼过去。
但是文渊武功实在他之上,脚下踏起师传步法,邵飞使尽绝活,却半点
伤他不着,只气得咬牙切齿,剑招越来越狠。阁外不懂功夫的只见到青光纵
横飞舞,惊心动魄,文渊却毫不在意,眼见邵飞剑法已乱,破绽大露,当下
连过叁步,绕到邵飞身後,说道:「请了!」右掌在他後腰一拍。
邵飞气血一窒,脚步不稳,身不由主,向前跌跌撞撞地踬了几步,好不
容易站定,却已被推出阁外,手足发麻,一柄长剑掉在地上。旁人嘘声大起
,便有人叫道:「刚才威风得什麽样子,原来是脓包一个!」邵飞脸色发白
,作声不得。
赵平波见手下受挫,更加狂怒,喝道:「小子,你再不滚,本世子叫你
死无葬身之地!」文渊哂然一笑,道:「请问世子,在下如何会死无葬身之
地?」赵平波哼了一声,道:「你别自认武功有些料子,我一声令下,结集
兵马,你能脱得了身吗?」文渊道:「『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
之』,世子自非圣人,调派兵马,在下无话可说,只好对个兵来将挡了。只
怕世子手边却没多少兵,总不成调用杭州府守军麽?」
赵平波见吓不倒文渊,又是一哼,道:「要取你这贱民性命,岂需大动
兵马?王府里无数侍卫,尽是一等高手」文渊摇头道:「未必见得。」
说着看了邵飞一眼。众人中又有嘘声,道:「差点摔大跤的高手,倒也非同
一般!」邵飞怒极,向人群狠狠望了一眼,那人混在众宾客间,已闭了嘴。
赵平波不理,续道:「你就是有叁头六臂,又如何能敌?」文渊笑道:
「叁头六臂倒是不用的,当真不成了,在下两条腿倒也跑得不慢,施展第叁
十六计是不成问题的。」众人听了,尽皆哄笑,一人道:「那算什麽好汉?
」又一人道:「好汉敌不过人多,那又有什麽关系?」
紫缘听着文渊跟王府作对,又是担心,又有点好笑,心道:「他帮我脱
困,我可不能害他因此落难了。」当下盈盈上前,说道:「两位请先别争了
,可否听小女子几句话?」文渊退开一边,道:「这是姑娘的居所,原当由
姑娘作主。」赵平波瞄了紫缘一眼,心道:「美人到手要紧,且不忙杀这小
子。」便道:「姑娘要说什麽?」
紫缘低眉启唇,道:「今日虽是小女子生日,但实是身子不适,不能接
待各位,歉意难以道尽。小女子虽然才疏艺浅,但也稍懂乐律,今日无以招
待,只好献丑一曲,便与各位作别,日後再期会面。」
众人听了,均是大喜。明代朝纲不振,淫风极盛,娼妓多是凭色卖身,
不若唐宋艺妓精晓吹弹歌舞,身价自也不同。紫缘却是精擅乐理,风月老手
无一不知。她既是不肯陪客宿夜,平日能听她弹一曲、吹一调,便是极其难
得的享受。场上大半都是只闻紫缘盛名,不曾领受过的,这时听紫缘愿意献
曲,如何不喜?
文渊见那小丫环已拿了一张琵琶出来,便走到阁外。赵平波知道此时若
不容紫缘以奏曲作结,必犯众怒,心里也想听听紫缘的手法如何高明,便也
带柯延泰走出,侧首向文渊瞪了一眼。
紫缘端坐绣榻,接过小丫环手中琵琶,微一垂首。一时之间,小阁内外
更无半点声息。
一串如是珠玉碰落之声响起,紫缘手上抚弦,十指各司其职,就这麽一
张平凡无奇的桐木琵琶,忽似化作仙乐灵器,其音清婉,斐然而成无上妙曲
。在场百来人无一敢出些许声响,只怕扰了这等人间绝奏。
琵琶声涌泉也似流转出来,紫缘星眸半闭,玉手拂动,弦上柔音恍如千
万飞燕穿於葱葱绿林,倏忽一燕已过,转瞬次者又至。听者虽多,竟无一人
能听得准哪一处最妙。音韵精奥,前不让後,後不容前,如白璧之无瑕。
曲调渐入凄清,晚风动竹,细雨点萍,宾客中纵有刚硬心肠,也不禁魂
为之颤。紫缘娇躯倚纱,观之竟受不住琵琶份量,便要软卧绣榻似的。不知
她手指灵巧何如,每一指寸动,就像杨柳点点啜湖,清音为涟漪,一圈圈泛
了开来。
奏到了极清之处,一个富家青年公子心神激汤,险些忍不住赞叹出来,
连忙捂住嘴。并非这曲子不该赞,然而时机不对,此时一出声,便乱了这绝
顶弹奏,再如何忍不得,也非等曲终不可,当真难以压抑。却又盼曲子始终
不歇,一辈子听着紫缘的琵琶,再也没有可求之事。
曲子终究有个收尾,紫缘手转一弧,馀音汤出,悠悠飘散,一曲已终,
其韵仍似轻烟不绝。满场宾客听得痴了,竟无一人喝采。
不知哪一人第一个梦醒,首先赞了起来。第二人、第叁人纷纷醒来,而
後人人皆回过魂来,满场尽是如雷采声。
赵平波耳际仍是萦绕着那美妙无穷的琵琶乐音,他是懂得乐理的,这一
曲之高明,当真令他惊喜交集,心道:「果然名不虚传,世间竟有此才貌俱
佳的女子!」忽地想起刚才对她使强,竟觉有些过意不去。
紫缘站起身来,对着阁外微微躬身,回身拨开纱帐,小丫环上前来,便
要合上阁门。忽听一声 铮,阁外有人弹奏起琴来。
紫缘才要回入後堂,听到琴声,陡觉脑中嗡然一响,转过身来,叫道:
「小枫,先别关门!」那小丫环小枫听得吩咐,虽觉奇怪,也只是应了一声
,把门又打开来。
阁外门前坐着一个少年,手抚七弦琴,弹的是一曲「高山流水」,正是
文渊。紫缘朱唇颤动,几乎抱不住手中琵琶,脸上露出极复杂的神情,惊愕
、喜悦、羞涩、退缩,不知究竟如何。所有宾客见状,全呆住了。
只有文渊心里最是欣喜,兴高采烈四字亦不足以形容。他听得明白,紫
缘奏的乃是「汉宫秋月」,是他听过第二高妙的一次「汉宫秋月」,最好的
一次,是他那夜在湖上小舟,听到的那首哀柔怨怼的「汉宫秋月」!
琵琶弹到这等境界,文渊自认绝不会认错,世上再不会再有一样的曲调
了。他奏起当日的「高山流水」,心中满是狂喜:「我以为不能见到那位姑
娘了,却不料今日我遇见了。那定是紫缘姑娘,万万不会错的。」
紫缘又坐下了,琵琶声又响了起来,是和琴声一般曲调的「高山流水」
。一如泼墨,一如金碧,互相调和,两音浑然一体。全场都愣住了,耳中听
到的已不知是琴、是琵琶、还是天籁?
猛听「磅 」「咚锵」几声,琵琶落在地上,四弦俱断。紫缘脸色苍白
,紧咬下唇,远远望着文渊。文渊吃了一惊,琴声止歇,却见紫缘哭叫一声
,奔进了後堂,小枫忙关上了门。
众人无不吃惊,叫嚷起来,议论纷纷。朱婆子忙站了出来,堆出一脸笑
,道:「哎,各位大爷,咱紫缘今个儿本就身子不好,刚才有些太疲惫了,
失了态,请大爷们先回堂上去,让紫缘调养调养」
众官绅齐叫了起来,但紫缘不接客是说在前头了,也是无法,只得回堂
上去,但刚刚的情景甚异,实是令人费解,不知紫缘究竟是怎麽了。
人人都回到堂上去了,文渊拿起文武七弦琴,并不走开,怔怔地望着阁
门,心中乱成一团:「紫缘姑娘是怎麽了?她确实是看着我,怎地眼神里一
片哀伤?」
朱婆子见他站着不走,连声催促:「文公子,别在这儿啦」叽叽喳
喳地吵个不停。文渊向小阁凝望,心中既失落,又不安,走了几步,又即回
望。
如此失魂落魄的走到堂上,却不见宋尚谦和张氏兄弟。文渊也不在意,
随意坐了张椅子,心道:「紫缘姑娘就是那晚和我对奏曲子的人,绝不会错
了,但是她何以有如此举动?」正自胡思乱想,一个声音在他背後响起,低
声道:「公子!」文渊回头一看,却是那小丫环小枫。
十景缎(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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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渊见是阁中的小丫环,忽觉一阵心悸,道:「姑娘有事吗?」小枫压
低声音道:「紫缘姐姐想见见你,请往这里来。」
文渊一阵惊愕,小枫已快步走开。文渊连忙跟在其後,心道:「紫缘姑
娘定然认出我了,却不知邀我过去,所为何来?」
小枫领着文渊悄悄来到结缘阁,见四下无人,上前打开了阁门,细声道
:「公子,请!」文渊走进阁中,只见纱幕木案,却不见紫缘。小枫又开了
一道小木门,道:「紫缘姐姐在後堂,公子请往这里。」
文渊谢了,走了进去,见那後堂摆设精巧雅洁,似有花香流动,心神一
畅。紫缘已换了一袭淡紫缎纱衫,正低头给琵琶上弦,听得文渊进来,抬头
凝望,轻声道:「公子请坐。请教公子尊姓大名?」。文渊不敢正视,反而
低头一揖,恭而敬之地道:「在下文渊,不知姑娘邀见,却有何事?」
紫缘微微一笑,道:「原来是文公子,请坐这里。小枫,你你先到
外头去罢。」小枫笑嘻嘻地退出堂外,带上了门。
文渊一张小桌旁坐定,一看紫缘,见她一张脸蛋白里透红,长长的睫毛
轻轻眨动,神情似乎有些不安,又绝不是害怕,只是静静地不发一言,将琵
琶的弦重新安好。文渊不敢妄动,也是不说一句话。
紫缘调好琵琶,轻轻拨了两下弦,望向文渊,轻声道:「那晚在湖上弹
琴的人,是你吧?」文渊道:「是。」
紫缘眼中露出一丝又是兴奋、又是哀伤的神色,低声道:「文公子,你
一定很失望吧?」文渊心中疑惑,道:「姑娘何出此言?」紫缘绛唇紧闭,
良久才道:「公子那时弹的是『高山流水』,那是俞伯牙见得知音锺子期时
所奏」文渊说道:「是啊!」
紫缘垂下头去,香肩微颤,竟隐隐发出啜泣声。文渊一慌,连忙走到紫
缘身边,道:「紫缘姑娘,你不舒服麽?」
紫缘无力地摇摇头,伸手拭去眼泪,仰望文渊,眼中犹带泪光,低声道
:「文公子你是一等的人才,本不该与我这等青楼女子相知」文渊
连忙摇头,道:「我是什麽人才了?紫缘姑娘,你不可妄自菲薄。」紫缘叹
息一声,道:「文公子,我听了你的琴音,又承你帮我脱困,知道你是个光
风霁月的男子。小女子无以为报,只好请你过来,再为你弹一曲,之後请你
忘记紫缘罢。」
文渊一听,只觉眼前一黑,如同天旋地转,呆了一呆,喃喃道:「忘记
忘记」只听紫缘摆手轻挥,奏起琵琶,文渊回过神来,叫道:「紫
缘姑娘,且慢!」紫缘停下弹奏,直望着文渊。
文渊正颜道:「紫缘姑娘,在下只是仰慕姑娘的音律精湛,当世罕有,
希望能与姑娘相交,绝无它图,姑娘尽可放心,在下不会有越轨之行。」紫
缘微一垂首,幽幽地道:「小女子这等低贱女子,终究不过是他人玩物,并
非怀疑公子品格,只是小女子身处风尘,实在愧於与公子谈琴论乐」说
着似乎又要落下泪来。
文渊恍然大悟,才知紫缘之所以在听到自己琴声後神态大变,弹不完一
曲,实是因自伤身世,心觉卑下之故,心中暗思:「紫缘姑娘虽然是名满天
下,但毕竟是沦落风尘,并非光彩之事。纵然她心境高洁,旁人又岂能尽知
?她会感自惭,是怕我瞧不起她,可是我绝不会的。」心念至此,陡觉胸中
一热,说道:「紫缘姑娘,你千万别多虑,姑娘仁善助人,洁身自爱,在下
只有钦佩而已。姑娘落入风尘,必有苦衷,然而一个人身份之贵贱,不如品
德的高下来得重要。便是青楼史上,也有李娃、梁红玉等女杰,人所共敬。」
紫缘双唇微颤,低声道:「文公子,那是那是你心地好,可是
」文渊热血上涌,忽然握住紫缘双手,说道:「紫缘姑娘,天下知音难逢,
你我既然聚首,何必强分贵贱?我也不过区区凡人,又有如何?」
紫缘身子一颤,脸颊染上绯红,柔声道:「文公子,你你当真不嫌
弃我吗?」文渊喜道:「当然不会!」心头一松,忽觉手中握着软玉温香般
的一双小手,连忙放手跳开,叫道:「啊呀!对不住,失礼了,姑娘莫怪。
」紫缘拭拭眼泪,微笑道:「不会。」
文渊见她终於重展笑容,心中大喜,说道:「紫缘姑娘,在下再为你奏
一曲。」紫缘抿嘴笑道:「好啊。」
文渊打起精神,取琴而坐, 铮铮,曲调奏得轻灵舒缓。紫缘知道文
渊有意让自己心情转佳,故而选曲活泼,不禁感激,心道:「上天有灵,让
我在屡经劫数之後,能遇此仁人。如果我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会是如何?」
文渊弹完一曲,只见紫缘双肘置几,雪绒似的手掌托着脸蛋,正向自己
望来,眼中一片缱绻之意,面带浅笑,心头不由得怦怦跳动,低声道:「紫
缘姑娘!」
紫缘眨了两下眼,好似梦中乍醒,突现 腆之态,笑道:「对不起,我
愣住啦。嗯文公子,你知道我多少事呢?」
文渊搔搔头,歉然道:「不敢相瞒,其实在下今天初次听得姑娘芳名。
」紫缘面露娇笑,道:「那你想知道吗?」文渊见她笑容,心神竟有些恍恍
惚惚起来,定了定神,心道:「她好不容易开心起来,如果说到什麽哀伤的
事,却是不妥。」当下道:「姑娘觉得好的事情,想说的事情,在下自当洗
耳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