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叶书塾-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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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急着推销,必定因为她一副难嫁的夜叉模样!鼻孔大得赛过眼睛!” “果真这样,伯父伯母会想不到?”皇甫劲夸张,但唐赋觉得事情确有蹊跷之处。皇甫家虽是富贵旧族,但已弃儒从商,礼部尚书的千金更有可能选择仕途读书人才对。“我极力提醒爹娘想到,所以今天爹娘巴巴的请他父女来我家作客,好相看相看。”皇甫劲往恐惧中加了几许绝望,“我娘只想我即刻成婚,相看起来一定马虎。只要柳家丫头脸上鼻子、眼睛的数目不短缺,我娘多半也就满意了。唉,想当初和渔舟在你家梦柯厢同看皮影戏的时光,都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怎么你就这么灰心了?伯母以前也为你安排过婚约,那时没见你这么颓丧过。”这位老友擅长耍花样退却女孩子,而且还从未失过手。“我也不想灰心啊,年少英俊、器宇不凡的人物从十八岁起苦苦挣扎到现在,难道是为了这样的收场?天妒英才,良人薄命,美男子注定落在夜叉星手里。”皇甫劲悲凉感慨,几欲流涕,“一想起渔舟心里只有那个臭小子,我就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来了。”唐赋咳嗽一声压住笑,朋友情绪如此低落,还是安慰几句,“皇甫,其实说到慕姑娘和程西樾,我觉得他们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关系。慕姑娘虽然说什么‘更喜欢和西樾在一起’,可程西樾对慕姑娘绝不是一个男子对自己爱慕的女子的态度,三籁乐坊大公子的眼力,你要相信。”
“什么?你是说那小子抢了我的渔舟却并不喜欢她?”皇甫劲悲愤交集,牙齿咬得咯咯做响,“真是这样,我不会饶过这个浑蛋!”唐赋还待再作分析,却被一个笑嘻嘻走来传话的小厮打断了。“少爷,夫人叫你打后门进小书房旁边的偏厅,悄悄躲在帘子后面,不许出声音。”
“有什么事情要这样偷偷摸摸的!”心情恶劣的皇甫劲不耐烦。“伯母要你去看柳家小姐,”唐赋是聪明人,“柳小姐和你那些表姐妹不同,大家闺秀轻易不见男子。现在伯母不顾礼节叫你偷看,一定是对她十分满意,觉得她能令你一见之下就此动心,再无失恋烦恼。”“偏不去看那丫头!除了渔舟,这世上没有能让我动心的女孩子!”不敢有违母命,皇甫劲虽然赌气一回,也就悲切切邀了唐赋同去,说和夜叉星第一次照面,必须有朋友在身边壮胆。他们来到偏厅帘后,外面宾主正在寒暄。“拙荆和柳兄这位女儿颇有缘分,间壁的小书房拙荆向来不对外人开启,如今一听柳小姐爱书,就亲自领着看过。”说话的是皇甫劲的父亲皇甫乔。皇甫夫人道:“重樱小姐只匆匆一观,怕是那一处的藏书多为小姐见过的。”
柳井彦的声音笑道:“小孩子能见过几本书。重樱,你在家时听闻皇甫府藏书之名一直羡慕,怎么现在又不看了?是害羞认生吧?”女孩子软柔的声音:“没有认生,夫人呵护备至,重樱宾至如归,仿佛旧地重游一样的。只是那些书籍,虽然摆放无序,又似乎各有位置,故此未敢翻动。”这声音软柔低回中夹着生涩断续,听来韵致非常,对声音敏感的乐坊大公子不由留意起来。唐赋看了看歪着头一边继续闹别扭的皇甫劲,便自己掀开帘幕一角。女孩子立在柳井彦身边,体态显出闺秀的弱质娉婷,长发披下瘦削的肩背,淡黄春衫裹着纤细腰肢,让唐赋一时暗暗可惜看不到她的面庞。皇甫夫人似有感触,“怪不得方才见重樱小姐神色有异,原来小姐心里存着疑惑。小书房的书籍是故人遗物,所以一直按着他离开时的样子摆放。”“我家从商后,藏书多已经束之高阁,唯有这一处的书籍还是原样。”皇甫乔道。
柳井彦叹息:“重樱你不知道,皇甫府的藏书我当年是很艳羡的……”女孩子侧头聆听父亲说话,唐赋看见她的脸。那张美丽的小脸是唐赋期望看到的闺秀面孔,始终低眉顺目,神色恬然。
唐赋觉得她需要保持低眉顺目。作为一个闺阁中的稚气女子,她眉眼间的聪慧和思虑都有些太过,需要用大家闺秀式的温顺的不动声色来做弥补。一连串奇怪的念头从唐赋心里闪过,以后窗内的人又说了些什么,唐赋都不曾在意了。他只注目那位柳重樱的一举一动。“唐赋,你这表情——难道这丫头还真是个夜叉?”皇甫劲咕哝着,忍不住凑过来。
下一刻唐赋及时伸手握住皇甫劲的嘴巴,拉着忽然情绪紊乱的朋友匆忙离开,一路来到他的卧室。“唐赋你看到了吗?那双眼睛!还有尖下巴!”皇甫劲开始拿手满脑门子抓挠。
唐赋沉吟:“世上容貌相像的人原本是有的。”“可他们也太相像了吧!”皇甫劲神情恍惚起来,“我想起从前和渔舟同看的一出皮影戏,戏里的狐狸精变化男女,千方百计想回来——复仇!找男主角复仇!”“皇甫,你不可对柳小姐失礼。再说,你做过什么亏心事怕遭报复?”“也许我小时候走路不留意,踩到它许多尾巴里的某一根?”皇甫劲继续恍惚着,“那家伙身世飘零得很蒙胧;小羽一遇见他就做了冤大头;渔舟也魂魄迷失喜欢上他……这些还不是狐狸精的证据?它先收了渔舟魂魄,让我这情种尝够失恋痛苦,接着收了柳尚书魂魄,利用柳尚书杀上门来,好晃过我父母的眼睛,将我的魂魄也收去吃掉!”唐赋丢下走火入魔的皇甫劲,独自想起了心思。不可能。虽然容貌逼似,可一个是汴梁城里尚书大人的千金,一个是千里之外来青叶的江南书生,他们之间不可能有什么关系。唐赋的理智在说服他自己,柳重樱和程西樾相像,不过是巧合。从安伯处得知去了洛阳的廖羽迟还没有回来,唐赋决定独自一探玉木村的程西樾。
昨日柳井彦父女去后,皇甫劲企图将九尾狐复仇理论说给爹娘听,结果被他父亲狠狠教训了一场,罚他在大家吃饭的时候留在书堆里读功课。“‘子不语怪力乱神,’”皇甫劲拿着一本《论语》,饿着肚子对用完饭的唐赋诉苦,“我知道这世上没有妖怪,可我方才就是希望有。如果讨人嫌和柳家丫头是狐狸精,那我就可以一举解决情敌和——该死的未婚妻。”“伯父、伯母已经为你定下柳小姐了?”“还用问!我娘方才满口夸赞柳家丫头模样窈窕、人品淑女!”皇甫劲悲愤地丢下《论语》,换一本《诗经》来读:“‘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不会死心的!我一定要杀退柳家丫头!一定要从讨人嫌手里抢回渔舟!我不想下半辈子都对着和讨人嫌一张面孔的夜叉!”
柳小姐长得和程西樾相似,让灰心丧气的皇甫劲大受刺激,终于又振作起来了。
在柳尚书女儿的身上看见程西樾,唐赋也不能停止萌发奇怪思想。回到家里他还一遍遍回忆柳重樱的一举一动,那女孩子与程西樾不仅相貌逼似,连她眉眼间的聪慧和思虑……真的不过是巧合吗?
唐赋在第二天来玉木村探程西樾。广林巷巷口,唐赋先遇见程西樾的对头——广林巷头号地头蛇。姜小山领着十几个小孩和一只狗围在小铺子前面,正和伙计讲价钱。“小猴子好瘦,怎么可以和胖胖的小猪一个价钱!”小山指着草杆上插的糖人。
“我这猴子多俊!尾巴这么卷,眼睛这么大,做起来很费功夫!”小伙计也很认真。
“我要它眼睛大有什么用?一会子到了肚子里,它也看不见我,我也看不见它。”小山很实际。
“那你就都买小猪好了。”小伙计噘起嘴,不高兴自己铺子里的杰作被否定。
“好啊好啊!”小山周围的孩子们纷纷赞同,“老大请我们都吃小猪吧。”
“我不要,我就喜欢小猴子。”南南绕过长毛,扯小山的衣袖。“你们都不要吵,”小山苦着脸皮,“老大的钱不够!”唐赋笑着走向正在为难的老大:“小山,能不能给我个面子,让我代你请一回客?”
孩子们一听来了财主,马上让出一条路来。唐赋走到圈子中间,笑对小伙计道:“这里的糖人儿我全买下了。”“多谢公子!”小伙计高兴得点头哈腰,急忙拔下那只小猴子送在南南手里。
南南喜滋滋伸出舌头要舔,说时迟那时快,嘴巴已经被小山一把捂住。她吃了一惊,看看小山,又看看和自己隔着一只巴掌的小猴子,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哭。“怎么了小山,我买的糖人不甜吗?”唐赋奇怪道。小山一脸狐疑,“你请客,一定有什么条件吧?”一闻此言,孩子们——包括那个小伙计,一齐困惑地转头看向唐赋。唐赋哭笑不得,“我若说没有条件呢?”“不要以为小孩子好骗!你是程生的朋友,请我们吃东西会不讲条件?”
孩子们连连点头,为老大的智慧所折服。决定先不哭的南南把糖人藏到背后,长毛抓住机会,偷偷舔起了那只大眼睛的小猴子。唐赋叹气,“我的确有条件,想请老大帮个小小的忙。不过要和老大单独谈。”
“我说嘛!”小山松开捂在南南嘴巴上的手,招来一个瘦长的男孩子,“大宝你先分给他们吃,记得要给我留一只最胖的小猪!”孩子们见谈判结束,欢呼着重新将小伙计围住。南南喘了一口长气,把别在背后的手拿回眼前来,“长毛——”她惊叫,那只猴子只剩下尾巴了。唐赋把另一只猴子交给南南,“别怪长毛,我也要请它的!”小山斯斯文文背着手领唐赋到一边。小男孩拢着袖子不紧不慢走路的样子有点眼熟,像是在学某个人。唐赋想了想,程西樾也时常拢着袖子。这位广林巷地头蛇不知不觉把程西樾当成模仿对像,看来和程西樾已经很熟了。
“广林巷的事情,本地头蛇都能帮忙!要我做什么?”小山笑呵呵摸着朝天辫。
“程生要你做过什么?”小山方才的意思,似乎程西樾也请小孩子吃过东西,而且都是先讲好条件。“这个嘛,好像替他看门啦,帮他赶走后院门前的水蛇啦——那条水蛇是长毛发现的啦,我把它捉起来丢到溪水里去了!还有房梁上的老鼠……” 唐赋竖起手掌,这类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程生有没有请老大帮过特别一点的忙?”
“特别一点的?没有啊,程生只让我做过这些。”小山答,又歪头道:“程生的房东廖大哥,倒是请我帮过特别一点的忙呢。”小羽?“廖大哥让你做什么了?”“让我帮他留意程生有什么需要,好告诉他知道。他还不让我对程生说呢。”小山神情迷惑,“真不知道廖大哥这样一个大好人,为什么会喜欢程生那家伙。”“哦?你怎么知道廖大哥是大好人?是不是廖大哥请客比我还大方?”唐赋从前不知道廖羽迟还这么有孩子缘。“那不能比的!”小山一脸郑重,“南南的爹爹去年冬天欠了好大一笔账,要把南南卖给别人家呢。后来廖大哥来为程生租房子,一听说这件事,就把南南家的那一处房子买下了,给的价钱比南南爹要的多很多,所以南南现在还在我们这里。”唐赋点头,“关于程生你还知道些什么?程生平常都做什么?他有过哪些客人?”
小山恍然,“你请我帮忙,就是打听程生的事情啊?那我的情报可多了!程生平常除了读书,就带着长毛在山上闲逛,还向邻居打听书塾从前的故事,有时也和我们踢毽子、抽陀螺,可他那臭水平!他的客人只有廖大哥和慕姐姐。”“打听书塾从前的故事……”唐赋思索。“喂,你没有问题了?我可要走了。”小山咂着嘴接过大宝递来的糖人。
“小山,我打听的这些事情,等一下你不要告诉程生知道。”唐赋叮嘱一句。
“我不会告诉他的啦,”嘴巴里包着糖人的小山含混答,“程生都好几天不在家了。”
好几天不在家?程西樾假期里去乐坊拿过工钱,他没有离开汴梁,怎么会不在家?
“你找程生有事吗?有什么话就说出来,本地头蛇这几天都是程生的管家!”小山笑呵呵得意道,“程生连大门钥匙都丢给我了,嫌带着累赘。”唐赋借口要看程西樾新买的书籍,让大包大揽的小山交出了钥匙。前厅、天井和厨房都仔细看过,没有什么发现。小山曾经发落水蛇的后院门前,那串风铃小羽说过是程西樾从苏州带来的。唐赋取了风铃,回到卧房兼书房。这里和唐赋第一次来作客时一样简朴,不过床铺上换了慕姑娘送的新被褥,书架也更丰富了些。窗前书案上有本唐赋见过的西夏文字写序的乐谱。唐赋为学胡曲,也学了胡人文字。序文说此曲上古,已在中原绝响,偏在西夏还有写序人这个知音。太有文人酸味的序文,残破不全的乐谱,唐赋上回就没有兴趣细看。唐赋的目光转到书案上方壁挂的那管紫箫。程西樾的性格不适合箫管,他说自己只略知,可是慕姑娘记得程爷爷的箫吹得很好。
唐赋丢下并无特别之处的风铃,取了箫仔细把玩。他看出这管箫的珍异:是用名贵的西蜀紫竹制成,制作的手艺也必定出自一流乐工。唐赋把那管箫放到唇边——吹不出声音,箫管里填塞着东西。
那物件被唐赋轻轻取出,展开来,是一方色泽陈旧的丝帕。忽然觉得一种莫名的紧张,唐赋看见写在丝帕上、墨迹淡去的一封书信。
那也是西夏人的文字写就的。东木君:别后无恙否?蕤已从君所教,行将嫁与他人。此生得坊间乐师推荐,入青叶而与君遇,一生已然无憾,不该强求太多。常忆当初烛夜闲话,一字一句历历如昨。院门前挂风铃,蕤说它天籁自成,有不同于箫管的天真,君却笑它系蕤之知音,皆碌碌于敏感多情。如今执笔灯前,蕤自思已然改过,君可告诉它知道否?
君曾言盼望有子接君家香火,蕤甚惜无缘完君此愿,君他日再娶佳人吧。然求君看在往日之情,千万顾念女儿西樾,留她养于皇甫府第。君何太忍……这封信笔触娟秀,行文潦草,没有落款。从这封信里很容易揣测出一个旧故事:女孩子被乐师推荐来青叶,大概想让她学些书生们的技艺,回到乐坊时好自抬身价。结果她遇见一个薄情书生,生下孩子后回不去乐坊,只得按薄情郎教的路走,嫁了别人从良。唐赋的目光一遍又一遍掠过信里的每一句,在旧故事里,他看见新戏文。
“此生得坊间乐师推荐……”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