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天下词-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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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云和容燕忙带着一屋子丫鬟媳妇们行礼,才笑道:“姑娘别嫌烦琐,这得把一屋子的摆设都换了呢。”
曦雨走进来,似月给她宽了外面的薄绸大衣裳,服侍她在外间的罗汉床上坐下:“姑娘略坐坐。”
夜莺忙沏了四杯茶端上来,先在曦雨手边放了一杯,又敬了彤云和容燕,最后一杯端给似月。
“看这机灵的,手脚好麻利,怪不得主子要你贴身服侍。跟着三姑娘和你似月姐姐才几日,这就像个副小姐的样子了。”彤云和容燕打量打量夜莺:秋香色小袄、淡红色长裙,腰间束着洒花点的绫子,头上戴了两朵金丝穿珠的珠花,看上去干净利落又让人见之心喜,和似月的沉默内秀完全不同。
“都是主子们的恩典和姐姐们的教导。”夜莺本来胆子就大,此刻也并不像一般丫鬟那样羞涩:“我性子粗,往后跟着我们姑娘,若有出岔子的地方,还请姐姐们说给我听。”
桂圆和龙眼从外头一前一后地跑进来,桂圆极有灵性地先跑到似月跟前抬起爪子,似月忙绞了湿手巾给它擦干净,它才跳到罗汉床上,歪头去蹭曦雨的手。龙眼懒洋洋地走到夜莺面前,骄傲地瞥她一眼。
“这是让你给它擦爪子呢。”曦雨忍着笑解释,夜莺如蒙大赦,立刻也去绞了手巾给龙眼擦了两只前爪。擦到后爪的时候,龙眼伸爪一扑,把湿手巾扑到地下,后爪在上面自己蹭干净。
夜莺目瞪口呆,曦雨笑得前仰后合:“哎呀,怎么害臊了?”
龙眼作势要咬她,被曦雨在下巴搔了几下,便舒服地眯了眼,跳上床卧在她身边。
下人们见曦雨回来,都加快了手中的动作。不一会儿,整个屋子的摆设都换过了一遍,从夏季清淡凉爽的风格换成了秋季阔朗大气的风格。
曦雨摸摸新送进来的八扇绣金黄蟹爪菊大折屏:“好张牙舞爪,是咱们家绣的么?”
“是老太太单点出来给姑娘摆的呢。”彤云忙笑道:“这是前年得的,也不是咱家绣的,大公子手底下的人孝敬上来,老夫人就看中了。又说太张扬,也不好往上了年纪的人屋里摆。昨儿突然想起来,叫给姑娘摆上。”
曦雨点点头,又看看脚下新铺上的地毯,只见上面分作了两半,一半织满了千姿百态的菊花,一半单一株旁枝斜逸的桂花,都是暗纹,初看一点不显眼,细看才发觉其中繁复、精美之妙处。
容燕见她盯着地毯看,主动解说道:“夏天不用地毯,织工们可卯足了劲儿往这秋天第一张毯子上使呢。咱们家织的,跟内造的也不差了,今年最好的几张都送进来,您这张和宁姑娘的一样。现大公子领了爵,今年万寿节,还打算往宫里进一张呢。”
“哦?”曦雨手里拿起细长的弧甁看,漫不经心地问一句。
“听说是新织法、新花样,以前从没织过的,还有个新名堂,奴婢也记不住,待去问问,再来回姑娘。”
曦雨“扑哧”一笑:“去问他做甚么?还是我给出的点子和织法呢!今年万寿节是他袭爵后第一回向上头敬贺万寿,自然要出个大彩。”
彤云推推容燕,笑:“快别在鲁班门前弄大斧了。”又向曦雨行礼:“姑娘看看,有什么地方不可心的,尽管吩咐。”
“很好,姐姐们辛苦了。”曦雨回头吩咐:“夜莺,拿几吊钱,给今儿在这忙活的分了。似月,把那圆盒子里的扇子拿两把出来。”
夜莺忙去取了几吊钱分给丫鬟媳妇们,似月取来两把菱形绢扇,上面都绘着宫装美人。曦雨示意似月把扇子递过去:“姐姐们不要嫌弃,拿着解一解秋燥。”
“做的好了,自有大奶奶赏我们,姑娘又何必破费呢。”彤云和容燕都是有眼力的人,一眼看出是内造的扇子,做工未必有凤家顶尖的做工好,但难得的是那一份儿光荣,遂都笑着接了,谢过曦雨。
丫鬟媳妇们给曦雨磕头谢赏,便跟着彤云和容燕回去复命了。
彤云和容燕刚走,茉莉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又进来了。
“嫂嫂请坐。”曦雨忙请茉莉坐下,底下新分来她屋里的几个年龄稍大的丫鬟手脚极快,沏好了茶却只端着茶盘在门口略站住,看见了夜莺使的眼色才走进来,把茶盏奉在茉莉手边的罗汉桌上。
茉莉把一切都瞧在眼里,满意地点点头:“还知道些规矩,果然我没挑错。前日送来这八个大的、八个小的,我都尽规矩好、知分寸,又不木讷的给你选,你也别太放纵了她们。有不好的,就及早告诉我,别等出了乱子,那可就不好收拾了。”
曦雨点点头:“知道了。嫂嫂看人不会有错儿,我看这些人也都是好的。”
茉莉一笑,这位最小的小姑虽然聪明绝顶、善忖人心,但总不容易将人往坏的方面想,对于恶意也并不太敏感。可见她从未身处过上位,总将人放在平等的位置上。又向夜莺笑道:“你还没来这屋的时候,姑娘还为你操着心呢,说你是二等的,充作贴身服侍的,怕你份量不够,压不住她们。我还笑姑娘闲吃萝卜淡操心,如今可不是?才几天,满屋子的都服服帖帖。索性升了你,名也有了,份也有了,往后踏踏实实的做你们姑娘的左膀右臂。”
夜莺大喜,忙先向茉莉蹲身:“谢大奶奶恩典。”
又跪下向曦雨叩头:“给主子磕头。”
曦雨忙扶她起来,茉莉暗暗点头:这丫头胆大、机灵,有几分泼辣劲儿,又有几分能耐,难得的是有算计却不藏奸,确可以为小姑分忧。一时曦雨屋里有几分体面的都进来向夜莺道喜,不能进屋的也在外头道了贺。似月稳重可靠,但平日沉默寡言,不大合群,虽震慑得住底下的人,但人缘就不怎么好了。夜莺则不同,她是家生子,从小在府里长大,而且为人爽利干脆,有几分手腕,又爱说爱笑,丫鬟们都爱和她玩。
茉莉看着她们说笑,脸上也微笑着,端起茶啜了一口:“尽有你们道贺的时候,只要你们把姑娘服侍好了,不单是我,连老太太、大少爷都知道你们的辛苦,自有你们的好处。”待里里外外都答应着,茉莉又说:“满府里都知道三姑娘性子好,连二姑娘也有动气罚人的时候,三姑娘可从没有过。她不轻易动气,这是她自重身份,要有人仗着主子好性儿想往上爬,就别怪主子们心狠手辣。”
里外皆悚然,立刻行礼答应了。曦雨也明白过来,这是敲打她们的同时提醒自己呢,也微微点头。
茉莉见状,满意地笑笑,对曦雨说:“老祖宗前日说让给你配齐了丫鬟和嬷嬷,丫头们好挑,模样周正品格不错也就罢了。只这嬷嬷,既要老成持重又要知礼识趣,人情往来精通,又不能太迂。我好容易凑了这四个,给老太太看过了才带往你这儿来。”
曦雨早看见茉莉带了四个老嬷嬷来,其中有两个是在府内见过的,有两个却是生面孔:“哪儿就那么麻烦了呢,让老太太和嫂嫂费心了。”
“说什么费心不费心的,咱们府里,谁忍心让你受一丁点委屈了?”茉莉笑嗔她,向那四个老嬷嬷:“来给姑娘见礼。”
四个老嬷嬷上来磕了头,曦雨坐得端端正正受了,待她们起来,才说:“后面的两位孙嬷嬷、李嬷嬷我是见过的,前面的这两位可是生人了。”
“这两位赵嬷嬷、郑嬷嬷当年在老太太跟前照应,后来儿子出息了,求了恩典把她们接出去供养。这是因为你,才把人又接回来的呢。连你母亲,她们当年也曾服侍过一回。”曦雨听了忙站起来,请赵嬷嬷、郑嬷嬷坐在绣墩上,似月和夜莺亲自奉了茶。孙嬷嬷和李嬷嬷也坐在了小凳子上。
“我年纪小,往后就赖几位嬷嬷提点,几位都是知天命的老人儿,待人接物还请多教导。”曦雨坐回去诚恳地。
四人互相交换了眼色,由赵嬷嬷开口:“姑娘太谦逊了。老太太先前嘱咐我们,说姑娘是个遇事有主见的。我看姑娘大面上不错,有诗礼簪缨的气派,只细处还要雕琢。本来姑娘是主子,但既然托付了我们,我们也少不得要尽心尽力,往后说了姑娘,姑娘可别恼。”
“嬷嬷放心,我领会的。”曦雨点点头。
“行了,一应事物我也都打点好了,嬷嬷们下去歇息吧。”茉莉打发了她们去歇着,自己也起身要走,嘱咐曦雨道:“老太太给你请的教习嬷嬷吃了晌午饭就进来,那才是真正宫里出来的气派,往后就专教你礼节、规矩、女红,让她们给你收拾齐整了,这些教习嬷嬷才是容不得一点儿错。”
“知道了。”曦雨答应着,把茉莉送出门。
送走了茉莉,曦雨打发人给新来的四位嬷嬷送了东西,遣夜莺去看了一回,又看了会儿书,就快到中午了。
丹朱从外面挑帘子进来:“三姑娘,我从老夫人屋里来,二姑娘在老夫人跟前奉承,打发我回来取东西,顺道给您捎话,请您午膳过上房用,午膳后老夫人要见了宫里出来的嬷嬷再歇中觉呢。”
“知道了,你快去取二姐姐要的东西吧。”曦雨随口打发了丹朱。自从渤海郡王从宗正寺出来正式求亲,曦宁的气色就渐渐好了起来,虽然神色中还有不安与伤感,但早已不是先前病恹恹的样子了。
似月支起妆镜,如今曦雨屋里多了这么多服侍的人,伺候梳妆的时候自然也不止她一个了。似月也着实暗暗松了口气,她原本就不擅长打扮,应对一般的场面尚可,大场面就不够了。上回曦雨跟着凤老夫人入宫,还是服侍曦宁的丫头给梳的发髻。
茉莉做事周全细密,拨过来的人里自然有两个极擅打扮的,此刻见姑娘要收拾整齐了到上房陪老太太用午膳,自然很有眼力见儿的过来伺候。
夜莺先给曦雨围上一条宽大的长绸巾,将她头上简单挽起的头发拆掉,便退到一旁。伺候梳妆的两个丫鬟梳玉、梳雪上来,先小心翼翼地用粗齿的木梳子把曦雨的头发梳通,再拿细齿的篦子一遍一遍地篦。
“姑娘的头发不长,想是修剪过?”梳玉从镜子中看到曦雨面色红润,心情很好的样子,大着胆子开口问。
“嗯。跟着爹娘住的时候修剪过两次,虽说剪发不孝,但父母之命,我也不能违背。那边风俗如此,就连母亲,也入乡随俗了呢。”曦雨随口说道。她的头发其实很长,放下来能盖住背部,一直垂到大腿。但这样的长度显然和这里的女人不能比,她曾经见过曦宁的头发,解开后一直落到脚后跟。
“姑娘的头发虽不长,胜在又厚又密,乌黑发亮。结成发髻也就看不出来了。”梳雪拿篦子沾了些茉莉花种子研的头油,重新开始给曦雨篦头发。
曦雨随手赏玩着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光胭脂就有十种不同颜色不同香味的,其余茉莉花头油、栀子花薄粉、玫瑰花唇脂等等,满满摆了一层。
“给姑娘梳灵蛇髻?又大方,又秀丽,不论是见客人还是家常梳都好。”梳玉试探地问。
曦雨想了想:“就梳这个。”
梳玉和梳雪围着她前前后后忙活了快一个时辰,才将灵蛇髻梳好,给她簪了两朵紫色的绢花,又插了几支镶嵌大颗白珍珠的细簪子点缀。梳雪拿黛笔轻扫,给她画上两弯娟秀的娥眉。曦雨对镜一照,果然与平时不同。
这时赵嬷嬷和郑嬷嬷进来,向曦雨行礼:“知道姑娘要在老太太房里用膳,我们少不得要跟着伺候。”
夜莺给她把围着的大绸巾取下,曦雨笑道:“这不是出门,只在自己家里,嬷嬷们太谨慎了。”
四位老嬷嬷存心要给这位年轻主子一点儿警醒,赵嬷嬷便上前一步,叹道:“姑娘和身边儿的人到底太年轻,连穿的戴的也没收拾好。我说句不好听的话,咱家姑爷和姑奶奶竟成了跳出五行中的人物了,也不细心教给姑娘这些,将来可怎么办呢?”
曦雨听了这话,也不恼,站起身正色道:“请嬷嬷教我。”
赵嬷嬷上前搭起她的手,重新将她扶坐到妆镜前:“若在平时,这身打扮也过得去了,只是今日要见从宫里出来的供奉,姑娘务必仔细。”说着拔下她头上紫色的绢花:“今儿您穿的是大红底色缠枝白玉兰的褙子,本来配紫色也好看,但可巧宫里有个忌讳,叫做‘恶紫夺朱’。须知那些供奉们,越是从宫里出来了,越是要摆着宫里的规矩,才好抬高了身份,姑娘别犯了她们的忌讳。”
曦雨悚然:“还请您不要藏私,尽管教导。”
赵嬷嬷反宽慰她:“姑娘别怕,我们就是为这个来的。这些礼数、忌讳,往后都要一一说与您知道。不单是您,就连身边的丫头,也都要明白的。”说着看了梳玉梳雪一眼,两人知道这是在提点她们,慌忙凝神听着,一点不敢漏。
赵嬷嬷将紫色绢花拔下,给她换上一支玳瑁云脚八宝滴珠钗,再戴了一只金丝缠镶嵌宝石的小凤凰,又取下她手腕上两只金镯子,只留玉镯子在手上:“供奉们见多了奇珍异宝,切不可戴太过于贵重的,太过于张扬奢华又易生事端。但也不能寒酸,反叫人看轻了。‘金玉满堂’的镯子虽好,但金玉相击声响清脆,姑娘没练过规矩,若在老太太跟前让镯子发出了声响,难免惹供奉们笑话。人品好的就罢了,不好的就告诉了别府的夫人千金,那才是丢了大脸。”
曦雨认认真真的听,赵嬷嬷讲解了一番,郑嬷嬷又上来,教给她行礼的姿态。如此折腾了一番,眼看时候来不及了,一群服侍的人才簇拥着曦雨往上房去。
凤老夫人给曦雨请了两位供奉,一位姓崔,一位姓张,崔供奉教礼节规矩,张供奉教女红,俱都收拾得端庄典雅,满身气派。待曦雨见了礼,才说:“这两位着实是长辈,当年也□过你娘的,这回又来教你,也是你们娘俩的福分。”
赵、郑两位嬷嬷和似月、夜莺也都向她们行了礼,赵嬷嬷笑道:“多年不见,两位女相还是这般端正硬朗,一举一动都和当年仿佛,真叫我羡慕不已。”“女相”是对这些供奉的尊称。
曦雨心中暗算算,那这样说来,这两位的年纪都不小了啊,至少也有五十五岁了,却看上去比赵嬷嬷、郑嬷嬷年轻很多,估计是有什么宫廷保养秘方?
崔女相含笑点头不已,张女相看上去较慈爱,向赵嬷嬷笑道:“我说姐儿收拾得这么齐整合规矩,行礼也不错,原来是你们在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