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风筝的人-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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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刚下过雨,空气清新,你们甚至能看到拉瓦尔品第'Rawalpindi,伊斯兰堡附近古城'。”他说。我从他那边的观后镜,看见他扫视着我和索拉博,来回看个不停。我也看到自己的脸,不像过去那样浮肿,但各处消退中的淤伤在它上面留下黄色的痕迹。我们坐在橡胶树的阴影里面,野餐区的长椅上。那天很暖和,太阳高悬在澄蓝的天空中,旁边的长椅上坐着几个家庭,在吃土豆饼和炸蔬菜饼。不知何处传来收音机播放印度音乐的声音,我想我在某部旧电影里面听过,也许是《纯洁》 'Pakeeza,1971年公映,巴基斯坦电影'吧。一些孩子追逐着足球,他们多数跟索拉博差不多年纪,咯咯发笑,大声叫喊。我想起卡德察区那个恤孤院,想起在察曼的办公室,那只老鼠从我双脚之间穿过。我心口发紧,猛然升起一阵始料不及的怒火,为着我的同胞正在摧毁他们的家园。
“怎么了?”索拉博问。我挤出笑脸,跟他说没什么。我们把一条从旅馆卫生间取来的浴巾铺在野餐桌上,在它上面玩起番吉帕。
在那儿跟我同父异母兄弟的儿子一起玩牌,温暖的阳光照射在我脖子后面,那感觉真好。那首歌结束了,另外一首响起,我没听过。
“看。”索拉博说,他用扑克牌指着天空。我抬头,见到有只苍鹰在一望无垠的天空中翱翔。
“我还不知道伊斯兰堡有老鹰呢。”
“我也不知道。”他说,眼睛看着那只回旋的鸟儿,“你生活的地方有老鹰吗?”
“旧金山?我想有吧,不过我没有见过很多。”
“哦。”他说。我希望他会多问几句,但他又甩出一手牌,问是不是可以吃东西了。我打开纸袋,给他肉丸夹饼。我的午餐是一杯混合的香蕉汁和橙汁——那个星期我租了费亚兹太太的榨汁机。我用吸管吮着,满嘴甜甜的混合果汁。有些从嘴角流出来,索拉博递给我一张纸巾,看着我擦嘴唇。我朝他微笑,他也微笑。
“你父亲跟我是兄弟。”我说,自然而然地。在我们坐在清真寺附近那晚,我本来打算告诉他,但终究没说出口。可是他有权利知道,我不想再隐瞒什么事情了。“同父异母,真的。我们有共同的爸爸。”
索拉博不再吃东西了,把夹饼放下,
“爸爸没说过他有兄弟。”
“那是因为他不知道。”
“他为什么不知道?”
“没人告诉他,”我说,“也没人告诉我。我最近才发现。”索拉博眨眼,好像那是他第一次看着我,第一次真正看着我。“可是人们为什么瞒着爸爸和你呢?”
“你知道吗,那天我也问了这个问题。那儿有个答案,但不是个好答案。让我们这么说吧,人们瞒着我们,因为你父亲和我我们不应该被当成兄弟。”
“因为他是哈扎拉人吗?”我强迫自己看着他:“是的。”
“你父亲,”他眼睛看着食物,说,“你父亲爱你和爱我爸爸一样多吗?”
我想起很久以前,有一天我们在喀尔卡湖,哈桑的石头比我多跳了几下,爸爸情不自禁拍着哈桑的后背。我想起爸爸在病房里,看着人们揭开哈桑唇上的绷带,喜形于色。“我想他对我们的爱是一样的,但方式不同。”
“他为我爸爸感到羞耻吗?”
“不,”我说,“我想他为自己感到羞耻。”他捡起夹饼,默默地吃起来。
我们快傍晚的时候才离开,天气很热,让人疲累,不过疲累得开心。回去的路上,我觉得索拉博一直在观察我。我让司机在某间出售电话卡的商店门口停车。我给他钱还有小费,让他帮我去买电话卡。
那天晚上,我们躺在床上,看着电视上的谈话节目。两个教士胡子花白,穿着白袍,接听世界各地信徒打来的电话。有人从芬兰打来,那家伙叫艾优博,问他十来岁的儿子会不会下地狱,因为他穿的裤子宽大耷拉,低得露出内裤的橡皮筋勒带。
“我见过一幅旧金山的照片。”索拉博说。
“真的?”
“那儿有座红色的大桥,和一座屋顶尖尖的建筑。”
“你应该看看那些街道。”我说。
“它们是什么样的?”他现在看着我。电视上,两个毛拉正在交换意见。
“它们很陡,当你开车上坡的时候,你只能见到前面的车顶和天空。”
“听起来真吓人。”他说。他翻过身,脸朝着我,背对着电视。
“刚开始有点吓人,”我说, “不过你会习惯的。”
“那儿下雪吗?”
“不,不过有很多雾。你知道那座你看过的红色大桥吧?”
“是的。”
“有时候,早晨的雾很浓,你只能看到两座尖耸的塔顶。”他惊奇地微笑着:“哦。”
“索拉博?”
“怎么?”
“你有考虑过我之前问你的问题吗?”他的笑容不见了,翻身仰面躺着,十指交叉,放在脑后。毛拉确定了,艾优博的儿子那样穿着裤子是会下地狱的。他们说《圣训》里面有提及。
“我想过了。”索拉博说。
“怎么样?”
“我很怕。”
“我知道那有点可怕,”我说,抓住那一丝渺茫的希望,“但你很快就可以学会英语,等你习惯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也让我害怕。可是”
“可是什么?”他又翻身朝着我,屈起双膝,“要是你厌倦我怎么办呢?要是你妻子不喜欢我怎么办?”
我从床上挣扎起来,走过我们之间的距离,坐在他身边。“我永远不会厌倦你,索拉博。”
我说,“永远不会。这是承诺。你是我的侄儿,记得吗?而亲爱的索拉雅,她是个很好的女人。相信我,她会爱上你的。这也是承诺。”我试探着伸手拉住他的手掌,他稍微有点紧张,但让我拉着。
“我不想再到恤孤院去。”他说。
“我永远不会让那发生。我向你保证。”我双手压住他的手,“跟我一起回家。”
他泪水浸湿了枕头,很长很久默不作声。然后他把手抽回去,点点头。他点头了。拨到第四次,电话终于接通了。铃声响了三次,她接起电话。“喂?”当时在伊斯兰堡是晚上 7点半,加利福尼亚那边差不多是早晨这个时间。那意味着索拉雅已经起床一个小时了,在为去上课做准备。
“是我,”我说。我坐在自己的床上,看着索拉博睡觉。
“阿米尔!”她几乎是尖叫,“你还好吗?你在哪儿?”
“我在巴基斯坦。”
“你为什么不早点打电话来?我担心得都生病了!我妈妈每天祷告,还许愿!”
“我很抱歉没打电话。我现在没事了。”我曾经跟她说我会离开一个星期,也许两个星期,但我离开将近一个月了。我微笑。“跟雅米拉阿姨说不要再杀羊了。”
“你说‘没事’是什么意思?你的声音怎么回事?”
“现在别担心这个。我没事,真的。索拉雅,我要告诉你一个故事,一个我早就该告诉你的故事,但我得先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她放低声音说,语气谨慎一些了。
“我不会一个人回家。我会带着一个小男孩。”我顿了顿,说,“我想我们要收养他。”
“什么?”我看看时间:“这张该死的电话卡还剩下四十七分钟,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找个地方坐下。”我听见椅脚匆匆拖过木地板的声音。
“说吧。”她说。然后我做了结婚十五年来没做过的事:我向妻子坦白了一切事情。一切事情。
我很多次设想过这一刻,害怕这一刻,可是,我说了,我感到胸口有些东西涌起来。我觉得就在提亲那夜,索拉雅跟我说起她的过去,也体验过某种非常相似的感觉。但这一次,说故事的人是我,她在哭泣。
“你怎么想?”我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想,阿米尔。你一下子告诉我太多了。”
“我知道。”我听见她擦鼻子的声音。“但我很清楚地知道的是:你必须把他带回家。我要你这么做。”
“你确定吗?”我说,闭上双眼,微笑起来。
“我确定吗?”她说,“阿米尔,他是你的侄儿,你的家人,所以他也是我的侄儿。我当然确定,你不能任他流落街头。”她停顿了一会,“他性子怎样?”
我望向睡在床上的索拉博:“他很可爱,很严肃那种。”
“谁能怪他呢?”她说,“我想见到他,阿米尔。我真的想。”
“索拉雅?”
“嗯。”
“我爱你。”
“我也爱你。”她说。我听得见她话里的笑意,
“小心点。”
“我会的。还有,别告诉你父母他是谁。如果他们想知道,应该让我来说。”
“好的。”我们挂上电话。
伊斯兰堡美国大使馆外面的草坪修剪齐整,点缀着一圈圈花儿,四周是挺直的篱笆。房子本身跟伊斯兰堡很多建筑很相像:白色的平房。我们穿过几个街区,到达那儿,三个不同的安检人员搜我的身,因为我下巴缝着的线弄响了金属探测器。我们最终从热浪中走进去,空调的冷风扑面而来,好像冰水泼在脸上。接待室的秘书是个五十来岁的金发妇女,脸庞瘦削。我自报家门,她微微一笑。她穿着米色的罩衫和黑色的休闲裤——她是我数个星期来见到的第一个没有穿着蒙脸长袍或者棉袍的女人。她在预约单上查找我的名字,用铅笔带橡皮擦那头敲着办公桌。她找到我的名字,让我坐下。
“你们想来杯柠檬汁吗?”她问。
“我不要,谢谢。”
“你儿子要吗?”
“什么?”
“那个英俊的小绅士,”她说,朝索拉博笑着。
“哦,好的,谢谢你。”索拉博和我坐在黑色的皮沙发上,就在接待柜台对面,挨着一面高高的美国国旗。索拉博从玻璃桌面的咖啡桌挑起一本杂志。他翻阅着,心不在焉地看着图片。
“怎么啦?”索拉博说。
“什么?”
“你在微笑。”
“我在想着你的事情呢。”我说。他露出紧张的微笑。挑起另外一本杂志,还不到三十秒就翻完了。
“别害怕。”我碰碰他的手臂说,“这些人很友善,放松点。”我自己才应该听从这个建议。我在座位上不停挪动身子,77dzs解开鞋带,又系上。秘书将一大杯混有冰块的柠檬汁放在咖啡桌上。
“请用。”
索拉博羞涩一笑。
“非常谢谢。”他用英语说,听起来像“灰常歇歇。”他跟我说过,他只懂得这句英语,还有“祝你今天愉快”。
她笑起来:“别客气。”她走回办公桌,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响。
“祝你今天愉快。”索拉博说。
雷蒙德?安德鲁个子不高,手掌很小,指甲修剪得很好,无名指上戴着结婚戒指。他草草和我握手,感觉像捏着一只麻雀。这是一双掌握我们命运的手,我想。索拉博和我坐在他的办公桌对面。一张《悲惨世界》的海报钉在安德鲁身后的墙壁
上,挨着一张美国地形图。阳光照耀的窗台上有盆番茄藤。
“吸烟吗?”他问,和他瘦弱的身形相比起来,他低沉洪亮的声音显得十分古怪。
“不,谢谢。”我说。安德鲁甚至都没看索拉博一眼,跟我说话的时候眼睛也没看着我,但我不在乎。他拉开办公桌的抽屉,从半包烟里面抽出一根点上。他还从同一个抽屉拿起一瓶液体,一边涂抹在手上,一边看窗台上的番茄藤,香烟斜斜吊在他嘴角。然后他关上抽屉,把手肘放在办公桌上,呼出一口气。
“好了,”他说,在烟雾中眨眨他灰色的眼睛,“告诉我你的故事。”
我感觉就像冉?阿让坐在沙威 '冉?阿让( jean Valjean)和沙威(javert)都是雨果作品《悲惨世界》中的人物,前者因为偷东西入狱,后者是警察 '对面。我提醒自己,我如今在美国的领地上,这个家伙跟我是一边的,他领薪水,就为了帮助我这样的人。“我想收养这个孩子,将他带回美国。”我说。
“告诉我你的故事。”他重复说,用食指把烟灰在整洁的办公桌上压碎,将其扫进烟灰缸。
我把跟索拉雅通电话之后编好的故事告诉他。我前往阿富汗,带回我同父异母兄弟的儿子。我发现这个孩子处境堪忧,在恤孤院中浪费生命。我给恤孤院的负责人一笔钱,将孩子带出来。接着我把他带到巴基斯坦。
“你算是这个孩子的伯伯?”
“是的。”他看看表,侧身转向窗台上的番茄藤,“有人能证明吗?”
“有的,但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他转向我,点点头。我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他的想法,但一无所获。我在想他这双小手有没有玩过扑克。
“我想,把下巴缝成这样,该不是最近时兴的证词吧。”他说。我们麻烦了,索拉博和我,我顿时明白。我告诉他我在白沙瓦被抢了。
“当然,”他说,清清喉咙,“你是穆斯林吗?”
“是的。”
“虔诚吗?”
“是的。”实际上,我都不记得上次把头磕在地上祷告是什么时候。然后我想起来了:阿曼尼大夫给爸爸看病那天。我跪在祈祷毯上,想起的却只有几段课堂上学到的经文。
“对你的事情有点帮助,但起不了太大作用。”他说,作势在他那蓬松的头发上搔痒。
“你是什么意思?”我问。我拉起索拉博的手,扣着他的手指。索拉博不安地看着我和安德鲁。
“有个长的答案,到了最后我会告诉你。你想先听个短的吗?”
“说吧。”我说。安德鲁将香烟掐灭,抿着嘴,“放弃吧。”
“什么?”
“你提出的收养这个孩子的请求。放弃吧。那是我给你的建议。”
“知道了。”我说,“现在,也许你可以告诉我原因了。”
“那就是说你想听长的答案了?”他语气冷淡地说,对我不快的语气无动于衷。他合起手掌,似乎他正跪在圣母面前。“让我们假设你告诉我的故事是真的,不过我非常怀疑它是假的,或者省略掉一大部分。告诉你一声,我不关心。你在这里,他在这里,这才是要紧的事情。即使这样,你的请求面临着明显的障碍,更何况这个孩子并非孤儿。”
“他当然是。”
“从法律上来讲他不是。”
“他的父母在街上被处决了,邻居都看到。”我说,为我们用英语交谈而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