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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

追风筝的人-第23部分

小说: 追风筝的人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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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莎娜芭1964年刚生下哈桑不久就跟着一群艺人跑掉之后,我们再也没人见过她。你从来没见过她,阿米尔,但她年轻的时候,她是个美人。她微笑起来脸带酒窝,步履款款,令男人发狂。凡是在街上见到她的人,无论是男的还是女的,都会忍不住再看她一眼。而现在

哈桑放下她的手,冲出房子。我跟着他后面,但他跑得太快了。我看见他跑上那座你们两个以前玩耍的山丘,他的脚步踢起阵阵尘土。我任他走开。我整天坐在莎娜芭身边,看着天空由澄蓝变成紫色。夜幕降临,月亮在云层中穿梭,哈桑仍没回来。莎娜芭哭着说回来是一个错误,也许比当年离家出走错得更加厉害。但我安抚她。哈桑会回来的,我知道。

隔日早上他回来了,看上去疲累而憔悴,似乎彻夜未睡。他双手捧起莎娜芭的手,告诉她,如果她想哭就哭吧,但她不用哭,现在她在家里了,他说,在家里和家人在一起。他抚摸着她脸上的伤疤,把手伸进她的头发里面。

在哈桑和法莎娜照料下,她康复了。他们喂她吃饭,替她洗衣服。我让她住在楼上一间客房里面。有时我会从窗户望出去,看见哈桑和他母亲跪在院子里,摘番茄,或者修剪蔷薇篱笆,彼此交谈。他们在补偿所有失去的那些岁月,我猜想。就我所知,他从来没有问起她到哪里去了,或者为什么要离开,而她也没有说。我想有些事情不用说出来。 

1990年冬天,莎娜芭把哈桑的儿子接生出来。那时还没有下雪,但冬天的寒风呼啸着吹过院子,吹弯了苗圃里的花儿,吹落了树叶。我记得莎娜芭用一块羊毛毯抱着她的孙子,将他从小屋里面抱出来。她站在阴暗的灰色天空下,喜悦溢于言表,泪水从她脸上流下,刺人的寒风吹起她的头发,她死死抱着那个孩子,仿佛永远不肯放手。这次不会了。她把他交给哈桑,哈桑把他递给我,我在那个男婴耳边,轻轻唱起《可兰经》的经文。

他们给他起名索拉博,那是《沙纳玛》里面哈桑最喜欢的英雄,你知道的,亲爱的阿米尔。他是个漂亮的小男孩,甜蜜得像糖一样,而性子跟他爸爸毫无二致。你应该看看莎娜芭带那个孩子,亲爱的阿米尔。他变成她生活的中心,她给他缝衣服,用木块、破布和稻秆给他做玩具。他要是发热,她会整晚睡不着,斋戒三天。她在锅里烧掉一本回历,说是驱走魔鬼的眼睛。索拉博两岁的时候,管她叫“莎莎”。他们两个形影不离。

她活到他四岁的时候,然后,某个早晨,她再也没有醒来。她神情安详平静,似乎死得无牵无挂。我们在山上的墓地埋了她,那座种着石榴树的墓地,我也替她祷告了。她的去世让哈桑很难过——得到了再失去,总是比从来就没有得到更伤人。但小索拉博甚至更加难过,他不停地在屋里走来走去,找他的“莎莎”,但你知道,小孩就是那样,他们很快就忘了。

那时——应该是1995年——俄国佬已经被赶走很久了,喀布尔依次落在马苏德'Ahmad Shah Massoud(1953~2001),20世纪80年代组织游击队在阿富汗潘杰希尔谷地抗击苏联游击队,1996年后为北方联盟领导人之一'、拉巴尼 'Burhanuddin Rabbani(1940~),阿富汗政治家,1992年至1996年任阿富汗总统'和人民圣战者组织手里。不同派系间的内战十分激烈,没有人知道自己是否能活到一天结束。我们的耳朵听惯了炮弹落下、机枪嗒嗒的声音,人们从废墟爬出来的景象也司空见惯。那些日子里的喀布尔,亲爱的阿米尔,你在地球上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像地狱的地方了。瓦兹尔?阿克巴?汗区没有遭受太多的袭击,所以我们的处境不像其他城区一样糟糕。

在那些炮火稍歇、枪声较疏的日子,哈桑会带索拉博去动物园看狮子“玛扬”,或者去看电影。哈桑教他射弹弓,而且,后来,到了他八岁的时候,弹弓在索拉博手里变成了一件致命的武器:他可以站在阳台上,射中院子中央水桶上摆放着的松果。哈桑教他读书识字——以免他的儿子长大之后跟他一样是个文盲。我和那个小男孩越来越亲近——我看着他学会走路,听着他牙牙学语。我从电影院公园那边的书店给索拉博买童书——现在它们也被炸毁了——索拉博总是很快看完。他让我想起你,你小时候多么喜欢读书,亲爱的阿米尔。有时,我在夜里讲故事给他听,和他猜谜语,教他玩扑克。我想他想得厉害。

冬天,哈桑带他儿子追风筝。那儿再也没有过去那么多风筝大赛了——因为缺乏安全,没有人敢在外面待得太久——但零星有一些。哈桑会让索拉博坐在他的肩膀上,在街道上小跑,追风筝,爬上那些挂着风筝的树。你记得吗,亲爱的阿米尔,哈桑追风筝多么在行?他仍和过去一样棒。冬天结束的时候,哈桑和索拉博会把他们整个冬天追来的风筝挂在门廊的墙上,他们会像挂画像那样将它们摆好。

我告诉过你,1996年,当塔利班掌权,结束日复一日的战争之后,我们全都欢呼雀跃。我记得那晚回家,发现哈桑在厨房,听着收音机,神情严肃。我问他怎么了,他只是摇摇头:“现在求真主保佑哈扎拉人,拉辛汗老爷。” 

“战争结束了,哈桑,”我说,“很快就会有和平,奉安拉之名,还有幸福和安宁。再没有火箭,再没有杀戮,再没有葬礼!”但他只是关掉收音机,问我在他睡觉之前还需要什么。

几个星期后,塔利班禁止斗风筝。隔了两年,1998年,他们开始在马扎里沙里夫屠杀哈扎拉人。

第十七章

拉辛汗慢慢地伸开双腿,斜倚在光秃秃的墙上,他的举止是那样小心翼翼,仿佛每个动作都会带来剧痛。外面有头驴子叫起来,有人用乌尔都语不知道喊了些什么。太阳开始下山,那些摇摇欲坠的房子的裂缝中,渗出闪闪的红色斜晖。

我在那年冬天、以及随后那个夏天所犯下的罪恶,再次向我袭来。那些名字在我脑海回荡:哈桑、索拉博、阿里、法莎娜,还有莎娜芭。听着拉辛汗提起阿里的名字,恍如找到一个尘封多年的老旧唱机,那些旋律立即开始演奏:你今天吃了谁啊,巴巴鲁。你吃了谁啊,你这个斜眼的巴巴鲁?我努力想起阿里那张冰冷的脸,想真的见到他那双安详的眼睛,但时间很贪婪——有时候,它会独自吞噬所有的细节。

“哈桑现在仍住那间屋子吗?”拉辛汗把茶杯举到他干裂的唇边,啜了一口,接着从他背心的上袋掏出一封信,递给我。 

“给你的。”

我撕开贴好的信封,里面有张宝丽莱相片,和一封折叠着的信。我盯着那张照片,足足看了一分钟。

一个高高的男子,头戴白色头巾,身穿绿色条纹长袍,和一个小男孩站在一扇锻铁大门前面。阳光从左边射下,在他那张圆脸投下半边阴影。他眯眼,对着镜头微笑,显示出缺了两个门牙。即使在这张模糊的宝丽莱照片上,这个带着头巾的男人也给人自信、安适的感觉。

这可以从他站立的样子看出来:他双脚微微分开,手臂舒适地在胸前交叉,他的头稍微有些倾向太阳。但更多的是体现在他的微笑上。看着这张照片,人们一定会想,这个男人认为世界对他来说很美好。拉辛汗说得对:如果我碰巧在街头见到他,一定能认出他来。那个小男孩赤足站着,一只手抱着那男人的大腿,剃着短发的头靠在他爸爸的臀部上。他也是眯眼微笑着。

我展开那封信。用法尔西语写的,没有漏写的标点,没有遗忘的笔画,没有模糊的字词——字迹整洁得近乎孩子气。我看了起来:

以最仁慈、最悲悯的安拉之名我最尊敬的阿米尔少爷:

亲爱的法莎娜、索拉博和我祈望你见信安好,蒙受安拉的恩宠。请替我谢谢拉辛汗老爷,将这封信带给你。我希望有朝一日,我能亲手捧着你的来信,读到你在美国的生活。也许我们还会有幸看到你的照片。我告诉亲爱的法莎娜和索拉博很多次,那些我们过去一起长大、玩游戏、在街上追风筝的事情。听到我们过去的恶作剧,他们会大笑起来!

阿米尔少爷,你少年时的那个阿富汗已经死去很久了。这个国度不再有仁慈,杀戮无从避免。在喀布尔,恐惧无所不在,在街道上,在体育馆中,在市场里面;在这里,这是生活的一部分,阿米尔少爷。统治我们祖国的野蛮人根本不顾人类的尊严。有一天,我陪着亲爱的法莎娜到市场去买土豆和馕饼。她问店主土豆多少钱,但他充耳不闻,我以为他是个聋子。所以她提高声音,又问了一句。突然间有个年轻的塔利班跑过来,用他的木棒打她的大腿。

他下手很重,她倒了下去。他朝她破口大骂,说“道德风化部”禁止妇女高声说话。她腿上浮出一大块淤肿,好几天都没消,但我除了束手无策地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妻子被殴打之外,还能做什么呢?如果我反抗,那个狗杂碎肯定会给我一颗子弹,并洋洋自得。那么我的索拉博该怎么办?街头巷尾已经满是饥肠辘辘的孤儿,每天我都会感谢安拉,让我还活着,不是因为我怕死,而是为了我的妻子仍有丈夫,我的儿子不致成为孤儿。

我希望你能见到索拉博,他是个乖男孩。拉辛汗老爷和我教他读书识字,所以他长大成人之后,不至于像他父亲那样愚蠢。而且他还会射弹弓!有时我带索拉博到喀布尔游玩,给他买糖果。沙里诺区那边仍有个耍猴人,如果我们到他那儿去,我会付钱给他,让猴子跳舞给索拉博看。你应该见到他笑得多么开心!我们两个常常走上山顶的墓地。你还记得吗,过去我们坐在那儿的石榴树下面,念着《沙纳玛》的故事?旱灾令山上变得很干,那株树已经多年没有结果实了,但索拉博和我仍坐在树下,我给他念《沙纳玛》。不用说你也知道,他最喜欢的部分是他名字的来源,罗斯坦和索拉博的故事。很快他就能够自己看书了。我真是个非常骄傲和非常幸运的父亲。

阿米尔少爷,拉辛汗老爷病得很重。他整天咳嗽,他擦嘴的时候,我见到他袖子上有血迹。他消瘦得厉害,亲爱的法莎娜给他做米饭和蔬菜汤,我希望他能多吃一些,但他总是只吃一两口,即使这样,我相信也是出于他对亲爱的法莎娜的尊重。我很为这个令人敬爱的男人担忧,每天为他祷告。再过几天,他就要去巴基斯坦看医生了,奉安拉之名,他会带着好消息归来。亲爱的法莎娜和我告诉索拉博,说拉辛汗老爷会好起来。我们能做什么呢?他只有十岁,对拉辛汗老爷十分敬爱。他们两个很要好。拉辛汗老爷过去经常带他去市场,给他买气球和饼干,但他现在太虚弱了,再也做不来。

后来我常常做梦,阿米尔少爷。有些是噩梦,比如说梦到足球场上挂着腐烂的尸体,草地血迹斑斑。我会很快惊醒,喘着气,浑身大汗。但是,我梦到的事情多数是美好的,为此得感谢安拉。我梦到拉辛汗老爷身体好起来了。我梦到我的儿子长大成人,成为一个好人,一个自由的人,还是一个重要人物呢。我梦到花儿再次在喀布尔街头盛开,音乐再次在茶屋响起,风筝再次在天空飞翔。我梦到有朝一日。你会回到喀布尔,重访这片我们儿时的土地。如果你回来,你会发现有个忠诚的老朋友在等着你。

愿安拉永远与你同在。哈桑

我将这封信看了两次,把信纸折好,拿起照片,又看了一分钟。我把它们放进口袋,“他现在怎样?”我问。

“信是半年前写的,我到白沙瓦去之前几天。”拉辛汗说,“离开之前我用宝丽莱拍了这张照片。到达白沙瓦一个月后,我接到一个喀布尔邻居的电话。他告诉我这么一件事:我离开之后不久,有个谣言迅速传开,说一个哈扎拉家庭独自住在瓦兹尔?阿克巴?汗区的豪宅里面,大约是塔利班放出的风声。两个塔利班官员前来调查,逮捕了哈桑。哈桑告诉他们,他跟我住在一起,虽然有很多邻居作证,包括打电话给我那个,但他们指控他说谎。塔利班说他像所有哈扎拉人那样,是骗子,是小偷,勒令他全家在天黑之前搬离那座房子。哈桑抗议。但我的邻居说那些塔利班的党羽觊觎那座大房子,就像——他怎么说来着?——是了,就像‘饿狼看见羊群’。他们告诉哈桑,为了保障它的安全,他们会搬进来,直到我回去。哈桑又抗议。所以他们将他拉到街上” 

“不。”我喘气说。

“下令他跪下” 

“不!天啦,不。” 

“朝他后脑开枪。” 

“不。”

“法莎娜尖叫着跑出来,扑打他们” 

“不。”

“也杀了她。自我防卫,他们后来宣称”但我所能做的,只是一次又一次地低声说着:“不。不。不。”我想着1974年那天,在医院的病房里面,哈桑刚刚做完补唇手术。爸爸、拉辛汗、阿里和我围在哈桑床前,看着他举起一面镜子,察看他的新嘴唇。如今,除我之外,那个房间的人要么已经死去,要么即将死去。

接着我还看到其他东西:一个男人穿着人字型背心,将他那把俄制步枪的枪口抵在哈桑脑后。枪声在我父亲房子那条街道上回荡。哈桑扑倒在柏油路上,他那不求回报的忠贞生命,像他以前经常追逐的断线风筝那样,从他身上飘走。

“塔利班搬进了那座房子,”拉辛汗说,“他们托词赶走非法占有他人财产的人,杀害哈桑和法莎娜被法庭当成自我防卫,宣布无罪。没有人说一句话。我想主要是出于对塔利班的恐惧。但也是因为,不会有人为了一对哈扎拉仆人去冒什么风险。”

“他们怎么处置索拉博?”我问。我觉得劳累不堪,精疲力竭。一阵咳嗽袭击了拉辛汗,持续了好长时间。当他最终抬起头时,他的脸涨得通红,双眼充血。

“我听说他在卡德帕湾区某个恤孤院里面。亲爱的阿米尔”接着他又咳起来。咳嗽停止后,他看上去比刚才要老一些,似乎每声咳嗽都催他老去。“亲爱的阿米尔,我呼唤你到这里来,因为我在死之前想看看你,但这并非全部。”

我一语不发。我想我已经知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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