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情史-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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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悲悯只是最后的温柔,他流泪,为了这最后一次而流泪。他摇头,割舍掉的便是一段生命体验,他也难舍,因为自己的付出,没有谁在埋葬自己曾有过的欢笑和泪水时都做不到完全的潇洒的。
我也曾经回头
试着寻找来时的路
心中的你已经太模糊
你以为能从我这儿找到幸福
而我却总是让你哭
如果我们的爱
已经成为彼此包袱
何不就让我们承认错误
莫非我早该知道我将会孤独
在我们相识的最初
你走你的路
直到我们无法接触
我也许将独自跳舞
也许将独自
在街头漫步
Echo坐着,憔悴得像一尊已经被风化了的雕像,仿佛手一拂,那早已被剥蚀了的尘土便会稀哩哗啦地往下掉。
她还能怎么样?那么地爱舒凡,为他流了那么多泪,为他痴,为他傻,为他疯,到了最后,她所有的不过是一个最低最低的愿望:只要舒凡继续接受她,给她安排一个能容许她爱他的未来,只要他可以继续悲悯她一辈子,她便满足了。
她简直爱惨了舒凡,可是她爱得有多深就伤得有多深;她可以为舒凡付出一切,可是所有的付出换来的不过是一份揉杂的残缺的爱,一份在回忆中令她心痛的虚无。
她还能怎么样?泪是没有了,心都已是焚灰余烬了,又怎么会有泪可流?有泪可流也是一种幸福呵!
回忆如浪潮一般一层层地递推上来,最后时光回复到现在进行时中来,画面是马德里大学的天主教书院宿舍里,Echo坐在书桌旁,目光和桌上的一封信凝成一片。
半年前在机场一别台北,她以为自己什么都抛下了,但是到了马德里后,她仍然念着台北.念着那个早已不再以她为牵挂的人。她给舒凡写过几封信,其中仍然掩不住炽烈的情绪,表明她对舒凡的爱并没像她预想的那样一平如水,而是像新被关进笼里的鸟儿,既绝望着又希望着,心中焦的不安地存着一线侥幸:等主人的手来把笼门开启,而一旦开启了,便要迫不及待地“扑簌簌”飞出去。但是,舒凡回信的礼貌阻断了他们之间原有的一切联系。她没有再给他写信,因为不愿再感觉熟悉已变陌生的沧桑,但又抑制不住地向父母打听他的消息。
爱,就算是极淡极浅的,只要经历过,总是不易抹去,更何况是刻骨铭心了的?要它淡如烟霞,只能耐着性子由着岁月的刀来刮、来削、来砂,可是等到伤口真被抚平,心也所剩无几了,那种切肤的疼痛更是把人折磨得不成人形。生之趣都已经荡然无存了,有心无心又有何关系?
多情空余恨,宁做无心人,Echo到马德里后,把自己的感情堤坝加高加厚加固,拒绝着外界也拒绝着自己。不过,像她这样的天生就是要用尽整个生命去渴求爱和被爱的人,只要一息尚存,又岂会无心?不管她愿不愿意,不管她有没有意识到,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都仍然像从前一样敏感地捕捉着每一个爱的信号,不断地感受着爱,不断地渴望能找到一个合适的缺口,能找到一方让一切的付出都有所值的乐土,把自己的感情释放出来,一泻千里。
无论怎么说,马德里的空气对她的伤口是有益处的,确实是一个感情的疗养胜地。这儿没有台北的雨季,天天都有明媚的阳光,因为天天都能从认识或不认识的人的脸上看到明媚如阳光的微笑。街头画家、校园乐队,还有那无论男女见面时都要拥抱亲吻的礼节,所有在自己的母国里找不到的赤裸裸的热情,都在温暖地召唤着她血液中隐藏着的快乐和兴奋的天性,让她变成了一只“无所谓的花蝴蝶”,在这个上有灿烂的阳光,下有碧绿的草地的天地里自由地呼吸着、唱着、跳着、旋转着,翩翩起舞,让青春的生命的美,在眼波的流动处,在手臂的舒展处,在微笑的荡漾处,尽情地溢出来,闪动着眩目的光彩。
也许是她粗犷的轮廓和热情开朗的笑声容易被异邦人接受,而她的黑眼睛、黑头发和黄皮肤又使异邦人感到新奇;也许是对艺术和文学的热爱使她有一种超世俗的气质,而中国式的诚恳和西班牙式的豁达集于她一身产生了一种人的魅力,于是,并不漂亮的她,那个感情上屡遭挫折的台北灰姑娘,到了西班牙,竟被宠为了马德里大学的东方公主。
本来她到西班牙也不是为了求学,没有了生活的压力,什么都自由自在。她通宵达旦地看自己爱看的书,用吃白面包喝自来水省下来的钱到自己想往的地方旅行,她开始懂得享受生活:唱歌、跳舞、坐咖啡馆、搭便车、听轻歌剧甚至连抽烟、喝酒、深夜狂欢不归这样的在中国的闺房教育中视为放浪形骸的事她也照做不误,并且成癮。她不愿意再为任何事任何人勉强自己、委屈自己,她要生命完全为自己展开,以求不负我心。
原来,没有舒凡的日子并不是地狱,没有他,她仍是她自己,她更是她自己,尽管她有时候还是会想起他,想起他的夜晚仍然会被眼泪打湿,但毕竟再深的情也终究是昨日黄花,在凋零的萧条中已少了盛开的沉重。
思维一回到现实中来,Echo就意识到自己是在马德里,这个快乐的城市,还有在这个城市里和她共着呼吸的给予她快乐的人们,一想到这些,她就总落不了会想到荷西,那个西班牙小男孩。
荷西,想到这个名字都是她给取的,Echo的心中便涌上了甜蜜的快意。
和荷西在一起是很快乐的,在他的面前,Echo不用压抑,不用掩饰,丝毫没有压力。但是她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和荷西一起玩,这是故意的。因为荷西的言语,荷西的微笑,荷西的眼神,都能让Echo从中觉察到荷西对她的爱情。他爱她,可他那么校荷西很英俊,很善良,而且他单纯的肩膀靠得住Echo的浪漫。在第一眼看到他时,Echo便为之怦然心动了,如果不是荷西这么小,比她小得太多,那么也许Echo有些怅然地坐着,心里想:既然对于荷西的年轻的爱,她不能接受也不能回应,那么,还是避开好了。哎,荷西,这个小孩子,也不知他这几天怎么样了
4 梦寐求之
荷西又掏出口袋里的钱数了起来,这已经是这堂课里的第六遍了。
一枚,两枚,三枚一共是14枚一块的硬币。荷西慢悠悠地数着,像葛朗台数着自己情的金市,神情专注而幸福。在荷西的眼中,那圆圆的硬币宛如姑娘的脸庞,只要他深情地凝视一小会儿,那上面便会清晰地浮现出眉毛、眼睛、鼻子和嘴来,一张非常完整的脸,嘴角还弯着浓浓的笑意,就像从斑斑点点的三维图画中看出狮子、城堡来一样的神奇。
荷西把钱放回兜里揣好,心里默默地说:“Echo,我又想了你14次。”
然后他飞快地瞟了一眼那台上那个解说得正起劲的数学王国的导游,生怕自己心中膨胀的幸福会溢出来,在脸上浸润开一个莫名其妙的甜蜜的笑容,从而阻断了他的思路,影响了他的情绪。
荷西把头转向窗外,窗外的每一片蔚蓝,每一朵洁白,每一丛新绿,每一瓣艳红,都勾起他对Echo的相思。在树与树的间隔,在叶与叶的缝隙,到处闪现着Echo又大又亮的黑眼睛;那随风飘荡的柳条有着Echo那乌黑的长发柔滑地披顺下来时的妩媚;草叶尖悬着的欲滴的晨露,花心中颤动着的嫩蕊,风拨树梢的不留痕迹的轻灵,划破迷蒙睡意的鸟叫的宛转,都是Echo的随便泼洒的笑声。
后面的同学戳了一下荷西的背,是向他借笔。荷西突然觉得很烦,有一股无名之火从无名的地方窜了上来,他很想凶巴巴地对那个讨厌的同学说自己没笔,但终于他还是把笔借给了这个其实并不讨厌的同学(凭荷西的良心说),几乎是把笔摔在了对方的桌上,没有像一惯的那样,等对方的“谢谢”出口,自己紧跟着说“不用谢”,便很快地转过身,趴在了桌上。搞得那个同学很是盯了他的背影几眼,今天的荷西怎么了?
荷西的眼光落在了自己手臂所枕的书上,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心思却在字与字的夹缝里越来越大的“Echo”字样。
哎,已经有多久没见着Echo了?快一个星期了吧,太长了。
自从第二次见面以后,Echo便经常到徐耀明家玩。荷西和她倒是有缘,几乎每一次两人都会很巧地碰在一起。有时是Echo正在与徐耀明谈话,荷西来他家借东西;有时Echo刚同徐耀明说完再会,荷西便从楼上下来,手里提着垃圾袋;有时Echo走在公寓到车站的路上,荷西从侧面的一些小路口出来,与她刚好对面。
于是本来从不相识的两个人,无端端地竟多出这么些相处的机会。他们在院子里打棒球,踢足球,在下雪的日子里打雪仗,堆雪人。荷西向同学借来摩托车,带着Echo去兜风。有时兴致最浓的时候,便走着去逛旧货市场,两个人都是口袋里不会装多少钱的,却可以从早上9点到下午4点地逛它一整天,回来的时候,手里举着一支色彩斑斓的鸟羽毛,便心满意足了。
那简直是天堂中的日子,荷西想。
荷西对Echo是一见钟情的,抹不去的是圣诞夜和Echo初相遇的情景。那天晚上Echo一定是非常快乐的,当他们面对面站着的时候,Echo的黑眼睛睁得那么大,像一汪荡漾着的清澄深幽的春水,荷西捕捉到了闪烁的波光,虽只一瞬,却立即溶进荷西刚喝下去的那杯又浓又甜的葡萄酒里,然后摇荡出些微的醉意。荷西的心狂跳起来,却不仅仅是因为下楼跑得太急的缘故。
那一瞬,那稍纵即逝的一瞬,被荷西牢牢地握住,握成一切,握成永恒!
荷西自己知道,那和Echo一次次的邂逅,不是巧合,而是他多么精心的刻意,精心到怕被Echo看出刻意的痕迹,他一次远远地跟在Echo的后面,陪她走了两条街,却始终没有在Echo看那件花衬衫的时候上去拍拍她的肩膀,说:“咦,你怎么也在这儿?”
Echo却仿佛一下子失踪了,荷西没有见到那灿若春花的笑脸。已快一个星期了。六个晚上,平时总是作业还没做完就困得不行,趴在桌上都能呼呼大睡的荷西失眠了。看着月光下摇曳的树影,荷西心中停也停不住的是这些日子以来关于Echo的记忆。
他喜欢Echo在雪中冻得红肿肿的小手,他喜欢在摩托车的观后镜中看Echo的疯狂飘飞的长发,他喜欢陪着Echo在街上闲荡,或是干脆陪她一起逛垃圾场,看她在其中挑挑捡捡,时而惊喜地抬起头来欢呼:哇,你看这个好漂亮哟!手里捏着一个锈掉的小铁钉他喜欢,他喜欢,她的一切他都喜欢,因为他是荷西,她是Echo,这就够了,还甲得着别的理由吗?从来爱都是没有借口,没有任何愧疚的呵。
这一个星期,他是那样的想着她,可是她知道吗?她了解吗?
她也会像他想她这样地想着他吗,
荷西突然觉得悲哀起来,一股酸涩直冲上来,冲向他的胃,冲向他的心,使他不得不连续地做着深呼吸,气流冲下去,眼泪也就不会流出来了。不能哭,不能哭,她总爱说他是小孩子,总是用一种大姐姐的口吻跟他说话,如果哭了,她就更要把他当小孩看了。哎,她是不会想着他了,要不,她怎么就不来了呢?她只是把他当一个玩伴而已,好玩的时候当然好,不想玩的时候便可以走开,她一定是腻了,烦了,于是便不来了,荷西又做了几下深呼吸,觉得心里苦苦的。
荷西抬起头来,黑板上的数字毗牙裂嘴地看着他,他和它们互不相识,难怪它们看起来会面目可憎;数学老师神采飞扬他讲解着,看来课已到了高潮部分,荷西却无法感染到那份兴奋和快乐。
他曾经有Echo在他没有“碰”到她的时候来过了的想法,昨天,他鼓起了好大的勇气去问徐耀明Echo有没有来过,他红着脸,带着渴望甚至是乞求地看着徐耀明的嘴,徐耀明说:“没有。”
于是荷西决定了,Echo不来,他就去。他拿出Echo给他的地址,拿出自己的储蓄,数了数,决定去找Echo,和她约会。
本来想等中午放学了再去,可是荷西觉得自己无法再等了。他从来都不是那种成绩优秀的学生,但是他是个守规矩的乖孩子,考试不能不及格,课一节不缺。但今天,他要逃课,快乐的阀门在Echo那儿,他得去找她。他知道看见Echo后,阀门就会打开。
“Echo,Echo,楼下你的表弟来找你了,”Echo从《印第安理文化》中抬起头来,茫茫然地看着对自己说话的西班牙朋友。表弟?Echo并没有表弟,又哪会有表弟在西班牙钻出来7“快去,快去,别让表弟等急啰。长得挺帅的哦。”西班牙?一边挤眉弄眼的,神色、语气极为暧昧
Echo一下子想到在西班牙语中,“表弟”并不仅仅指亲属关系,而是带有很浓的嘲弄的意味的,就好像中文里的“阿哥”、“阿妹”一类的称呼一样。
Echo朝这个西班牙朋友翻了一个白眼:“我今天可没闲功夫听你在这儿瞎扯。愚人节早过了好几天了,还拿着这种拙劣的玩笑来骗人。我现在只有看书的心情,没有聊天的兴趣。”说完,便把头埋进了书里。
“哎呀,真没逗你,楼下真有一个好漂亮的小表弟,就在对面那棵大树下站着呢。刚才我从外面回来,正好碰上他过来问我是不是有一个叫‘Echo’的女孩子住在这儿,还拿出一张笔记本的纸给我看,上面有你的名字、宿舍号和电话号码。我一看果然是你的笔迹,便告诉他我可以帮他的忙,他很高兴他说了声‘谢谢’,然后又回到大树下去站着。我叫他进会客室去等,他赶紧摇头,脸都红了,真是好乖好可爱。Echo,我真嫉妒你,校园歌队每次来唱歌时给你的情歌专送就够让人眼红,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个秘密人物,Echo,你太自私了,那么英俊的小男生你是在哪里认识的?也不向我们介绍一下。”
Echo听了这番描述,对“表弟”是谁已经猜到了八分。她赶紧放下书本,理也没理那个还在作陶醉状的女孩,径自跑到阳台上去看。
果然是荷西。此时的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