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做红-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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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丹陛下,”奥斯曼大师说,“为了这个目的,如果可以借由您的命令,宣布今天晚上举行一场比赛;如果可以派遣侍卫前去拜访陛下的细密画家们,要求他们在一张白纸上即兴画马,作为比赛”
苏陛下望向皇家侍卫队长,表情仿佛在说:“你听见了吗?”接着他说:“你们知道诗人尼扎米的竞赛故事中,我最喜爱哪一篇吗?”
有些人回答:“我们知道。”有些人说:“哪一篇?”有些人,包括我在内,没有开口。
“我不喜欢诗人的竞赛,或是讲述中国画家和西方画家与镜子之争的故事。”英俊的苏丹说,“我最喜爱的比赛,是大夫的死亡之争。”
语毕,他倏然起身离去,前往参加晚祷。
稍后,等晚祷的召唤结束,我在昏暗的天色中走出宫廷大门。我匆忙赶回居住的区域,快乐地想着谢库瑞、男孩们,以及我们的家,但就在路上,我惊恐地想起了大夫之争的故事:
两位大夫在他们的苏丹面前比赛,其中一位通常被画成身穿桃红衣服的大夫,制造了一枚绿色的毒药丸,药性之强可以毒死一头大象。他把这枚药丸给了另一位身穿深蓝色长袍的大夫。那位大夫先是吞下了有毒的药丸,之后,又吞下一枚他当场配制的深蓝色解药。从他那温和的微笑中可以看出他点事也没有。接下来,该轮到他让对手尝一尝死亡的滋味了。他从容不迫地享受着这其中的乐趣,从花园摘下了一朵粉红色的玫瑰。他把花拿到唇边,朝花瓣轻吐了一首谁也听不见的神秘诗句。接着,他自信满满地伸长手臂,把玫瑰递给了敌手,让他一闻花的芳香。神秘咒语的力量使得身穿桃红衣服的大夫心慌意乱,尽管花里除了寻常的香气之外什么也没有,但是他刚把玫举到鼻子前,就因为惊吓过度,倒地身亡了。
43。 人们都叫我“橄榄”
晚祷之前,门口传来敲门声,我没有刻意多礼地打开门:是一位宫廷派来的侍卫队长的手下,一个干净、俊美、开朗、神气爽的年轻人。除了纸张和写字板,他手里还拿了一盏油灯,灯火非但没有照亮他,反而在他脸上投下了阴影。他很快向我说明了来此的任务:苏丹陛下宣布在细密画家之间举行一场比赛,看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画出一匹最精美的马。也就是说我现在就要在地上坐来,把纸铺在写字板上,放在膝上,然后在页面边框内指定的空间里,描画出一匹全世界最美丽的马。
我邀请我的客人进屋然后跑去拿我的墨水和我最细致的画笔,一支用猫耳尖端的毛发制成的画笔。我往地上坐了下来,接着愣住了!这场比赛会不会是某种阴谋诡计,时候要我赔上鲜血和脑袋?可能!不过,赫拉特前辈大师们笔下的传世画作,不也都是以精细的线条,巧妙地介于美与死之间吗?
我心中充满了绘画的欲望,然而有点害怕画得和前辈大师们的一模一样。我抑制住了自己。
望着面前的白纸,我沉思了一会儿,让我的灵魂得以摆脱忧虑。我必须单纯地专注在即将下笔的美丽马匹身上,我必须集中全部的力气与注意力。
所有我曾经画过和看过的马匹开始在眼前奔腾。其中一匹最为完美无缺。我当下决定要画这匹从来没有人能画的马。我果断地用想像之眼描出了它的形象。周围的世界渐渐褪去,仿佛顿时忘记了自己,忘了我坐在这里,甚至忘记了我将要画的画。我的手自动拿起画笔浸入墨水瓶,蘸饱了恰到好处的分量。来吧,我能干的手,让我想像中的骏马跃然纸上吧!马与我似乎已经融一体,我们即将诞生。
跟随着直觉,我在描了边框的空白纸上,寻找一个适当的位置。我想像着马就站在那里,着突然:
甚至还来不思考,我的手已经依照自己的意志,果断地下笔。看,多么优雅地从马蹄开始,迅速转而向上,画出纤瘦的漂亮小腿,然后往上延伸。它带着同样的坚定,弯过膝盖,飞快地往上滑到下腹部,我的情绪也随之高涨!从里,它胜利地向上抛出一条弧线:它的胸膛多美呀!胸部逐渐变窄形成脖子,跟我心目中的马一模一样。画笔没有停顿,我从它的脸颊顺势而下,来到坚毅的嘴。我想了几秒,决定让嘴巴张着。我进入嘴里——就是这样,来,嘴巴张大一点,小马儿——接着带出它的舌头。我慢慢旋转画笔,勾勒出鼻子——没有犹豫的余地!我的手引着笔稳定地斜向上,同时,我朝整幅图画看了一眼,看见下的线条完全如我的想像时,我根本忘了自己在画什么,任由我的手自动描绘出耳朵,并滑出一道精美的弧线,形成优雅的脖子。当我凭着记忆往下画到背部时,我的手自动停了下来,让岔开的毛笔吸饱墨水。我心满意足地继续画马的后半身,以及它强壮凸出的臀部。我全神贯注地沉浸于图画之中。当我愉快地开始画它的尾巴时,觉得自己好像就站在逐渐成形的马匹身旁。这是一匹战马、一匹赛马。把马尾打了一个结整齐束拢后,我兴致勃勃地往上移动当画到它的屁股和臀颊肉时,我自己的屁股和肛门感到一阵舒适的凉意。享受着这份感觉,我开心地完成它柔软圆润的后半部、落在右腿后方的左后腿,最后是马蹄。我的手丝毫无误地照着我的想像,描出了姿态高雅的左前腿。我笔下的这匹马着实令我震撼莫名。
我把手抬离页面,飞快地画下燃烧、忧伤的眼睛;接着我多少有点犹豫但也很快描了鼻孔和马鞍毯。我耐心地琢磨一缕缕马鬃,仿佛以我的指头替它温柔地梳理。我为它加上了马镫,并在前额点上了一块白斑;最后,再热情、慎重、毫不含糊地画出了它的睾丸与阴茎,这才算是彻底完成。
当我画一匹马时,我就变成了那匹骏马。
44。 人们都叫我“蝴蝶”
我相信大约是在晚祷的时候,有人来到了门口。他解释说苏丹宣布了一场比赛。遵命,我亲爱的苏丹;的确,有谁画的马能比我画的更美?
然而,得知这幅画将以黑墨风格呈现而没有色彩时,我愣了一下。为什么不上色?是因为恰巧我最善于选色和用色吗?谁来评判哪一幅画最好?我试图从宫廷派来的这位宽肩膀、粉红嘴唇的漂亮男孩口中打探更多的消息,也感觉到画坊总监奥斯曼大师就在这场比赛的幕后。奥斯曼大师,无疑地,深知我的才华,喜爱我胜于其他所有的细密画家。
因此,当我凝望空白纸张时,眼前浮现了一匹姿态、长和气质能同时取悦苏丹及奥斯曼大师的马。这匹马必须活泼,但要严肃,像是奥斯曼大师十年前画的马;它应该扬蹄而立因为苏丹总喜欢这样。如此一来,他们两人将会一致赞同这匹马的美。不晓得奖金是多少个金币?米尔·穆萨威尔会怎么画这幅画?毕萨德会怎么画?
突然间,匹马飞快地冲入我脑中,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弄清楚,该死的手已经抓起画笔,从扬起的左前腿下手,开始描绘一匹超乎任何人想像的奇迹之马。很快画完腿后,我继续把它连上身体,愉悦而自信地挥洒出两道弧线——如果你们看见这两条线,一定会说这位艺术家不是家,而是书法家。我敬畏地注视着自己的手在纸上移动,好像它是属于别人的。两道优美的弧线形成马儿饱满的腹部、结实的胸膛及鹅般的脖子。这幅画几乎可以算是完成了。噢,我是个多么有才华的人!与此同时,我看见我的手已经为健壮昂扬的马匹,勾勒出鼻子和张的嘴,并描下它聪明的额头与耳朵。接下来,再一次,看呀多么美丽,我兴高采烈地画下了另一条弧线,仿佛在写一个字,我几乎忍不住笑了出来。从扬首的马脖子处,我猛然往下挥出一道完美的圆弧,画出负载马鞍的背部。我的手一边忙着画马鞍,一边骄傲地欣赏逐渐成形的马匹,它有一和我一样健壮、圆润的身体:这匹马绝对会让大家惊羡。我想像等我赢得大奖后,苏丹陛下将给我什么甜蜜的赞美,他将会奖赏我满满一袋金币;想到自己回家数钱的样子,我忍不住又想大笑。就在这时,我从眼角瞥见我的手已经画完马鞍,它把笔伸到墨水瓶里蘸墨,然后再回到纸面。我喜笑颜开地开始画马的后半部,好似在开玩笑。我轻快地勾勒出尾巴。我笔下的臀是多么圆滑而曲线玲珑,真渴望用双掌捧住它,就像把玩一个任我侵犯的男孩的柔软臀部。在我的微笑中,我灵敏的手已经画完了后腿,笔也停了下来:有史以来最精美的一匹扬蹄战马画成了。我得意洋洋,欣喜地想像人们会多么喜爱我的马,他们会赞美我是最有才华细密画家,甚至当场宣布由我担任画坊总监。但我又想到那些白痴可能也会这么说:“他轻轻松松一下子就画好了这幅画!”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担心人们可能不会严肃看待我的神妙之作。因此,我精雕细琢地以工笔画出马鬃、鼻孔、牙齿、一缕缕马尾及马鞍毯,让人们可以明显看出我确实为这幅画下了极大功夫。从这个角度,也就是侧面扬蹄的姿势,应该会看得见马的生殖器,不过我空下它们没有画,避免让妇女们过于分心。我骄傲地端详我的马:暴风般首举蹄,强而有力。仿佛刮起一阵狂风,卷起一支画笔扫出椭圆的笔触,像是一行草书;尽管如此,马匹仍然稳若磐石。人们会像赞美毕萨德或米尔·穆萨威尔那样,赞美创作这幅画的伟大细密画家,届时,我也将跻身大师之列。
当我画一匹马时,我就变成了画它的伟大的前辈绘画大师。
45。 人们都叫我“鹳鸟”
晚祷过后我本来打算前往咖啡馆,但有人告诉我门口有访客。这是好事。我去了;是一位宫廷派来的信差,他说明了来意。很好,世界上最丽的马。你只要告诉我画一匹马付我多少钱,我当场就可以画出五六匹世界上最漂亮的马给你。
当然我没这么说,保持风度地邀请站在门口等待的男孩进屋。我思考了一会儿:世界上最美丽的马根本不存在,我怎么来画它呢。我可以画战马、高大的蒙古马、尊贵的阿拉伯马、浴血奋战的英勇战驹,或甚至是拖着一车石头载往建筑工地的倒霉驮马。但有会说它们是世界上最美丽的马呢?自然,所谓“全世界最美丽的马”,我明白苏丹陛下指的是波斯画家画过千万遍的马匹中,最耀眼夺目的一匹,符合所有往昔的公式、模样和姿态。但为什么?
显然,有许多人不希望我赢得一袋子金币。如果他们叫我画一匹普通的马,大家都知道没有人能比得过我。是哪个人愚弄了苏丹殿下?尽管那些嫉妒我的画家们谣言不断,但至高的君王深在他所有的细密画家当中,我最具才华。他欣赏我的插画。
我的手突然愤怒地一跃而起,似乎想挥去所有恼人的顾虑。从马蹄尖端下笔,经过一阵聚精会神的努力,我画出了一匹真正的骏马。你们很可能曾在路上或战场中见过这样的马,疲倦,但仍保持风度 接着,出于同一股怒气,我大笔一挥,出了一匹土耳其骑兵的战马,甚至比前面那匹还好。手抄本绘画坊没有一个细密画家画得出如此美丽的东西。正当我准备凭记忆再画另一匹马,皇宫派来的男孩说:“一匹就够了。”
他正打算抓起纸离开,但被我阻止。因为我深深知道,就像知道自己的名字一样,这些混蛋会拿出一大袋金币作为绘马比赛的奖金。
如果我照自己的意思画,他们不会给我金币!如果赢不了金币,此后我的名字就会永远蒙羞。我停下来想了一会儿。“等等。”我对男孩说。我走进房里,回来的时候拿着两枚闪亮无比的伪威尼斯金币,把它们塞进了男孩的手中。他很害怕,眼睛睁得大大的。“你像狮子一样勇敢。”我说。
我拿出了从不让任人看见的私藏标准型手册中的一本。在这些书里,我曾偷偷地复制下了多年来见过的最美丽的插画。更不用说宝库的侏儒总管杰兹米,只要你给那无赖十枚金币,他就会从秘藏的书册中复制下种最美丽的树、龙、鸟、猎人及战士来给你。对于想通过图画和装饰目睹真实世界的人而言,我的手册没什么帮助;但是对想回忆古老传说的人来,我的手册是完美的珍品。
我一边翻着书页,一边展示图片给宫廷僮仆看,最后选定了一匹最优秀的马。我拿出一根针,轻巧地在图画的轮廓线上戳洞。接着,我在这张模版的下方垫了一张白纸,朝模版缓缓洒下适量的煤灰,然后轻轻摇晃,让煤灰顺利掉入洞孔。拿开模版。一点一点的煤灰把美丽马匹的整个形体转印到了下方纸上。看起来极为赏心悦目。
我抓起笔,在突然涌现的灵感带领下,我以迅速而果断的笔触优雅地连起黑点。当我照此画着马腹、典雅的脖颈、鼻子和臀时,深情地感觉到它就在我的体内。“完成了。”我说,“全世界最美丽的马。那些笨蛋没有一个能画得出来。”
为了让皇宫来的男孩也深信不疑,同时更为了让他不会向苏丹解释我这幅画的灵感从何而来,我又给了他三枚伪币。我暗示说如果我最后赢得了金币,还会再给他更多。不只这样,我相信他心里想像着,自己也许很快便能够再次瞥见我子的身影——他刚才斜睨着她,嘴巴都合不起来了。许多人认为一位细密画家只要能画出一匹漂亮的马就能成为一名优秀的细密画家。然而,要成为最优秀的细密画家,光是画出最好的马还不够,你必须说服苏丹陛下及他周围的一群马屁精,让他们相信你的确是最优秀的细密画家。
当我画一匹骏马时,我就是我,仅而已。
46。 人们将称我为凶手
你们能够从我速写一匹马的方式中,分辨出我是谁吗?
一听说被邀请创作一匹马时,我立刻明白这不是一场比赛,他们想要通过我的绘画来抓我。我很清楚他们在可怜的高雅先生上,找了我画在粗纸上的马匹素描。但在我画的那些马中,并没有任何瑕疵或风格得以让他们发现我的身份。虽然我极有把握,但画马时候仍惊惧不已。我为姨父所画的马,是否有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