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身体-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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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说得玄乎其玄,我关心的是你在背叛我,你在网上谈恋爱。
既然你那么在意,以后我在网上不谈恋爱就是了。
章豪的这句话显然只是哄哄老婆的,在网上不谈恋爱,还谈什么呢。然而,或许诺言正期待这样的保证,这架也就没必要再吵下去了,况且网上的恋爱,也许不是恋爱,就算是恋爱吧,确实也仅限于谈,身体是无法接触的,这就保证了老公的身体还是忠诚的,没有身体的恋爱,顶多也就是意淫而已,可以归入春梦一类,做个春梦就不必太计较了吧。诺言不觉放松了表情,章豪见老婆气消了,顺势揽进怀里,亲了几口;诺言就激动起来,吵架也就算是有了成果。
诺言似乎是要进一步扩大成果,准备做一场爱,这意思由身体传达过来,章豪觉着实在是一种负担。上回老婆想做爱,他的身体却不听使唤,章豪对自家的身体就有点反感,而且差不多把身体给忘了。这与老婆的要求,就有矛盾,但是,作为丈夫,确实有做爱的义务。章豪便在脑子里叫,起来,起来,起来。这样地叫过许多遍,章豪身体里的某种东西被叫醒了,终于起来了,赶忙做起爱来,但不久就感到了累,而且动作重复、单调,令人厌倦,章豪抬起头来,目光直直看着墙上,忽然,他看见了自己趴在穿衣镜里,样子像只蛤蟆,很好笑。章豪最终把好笑的感觉忍回去了,一边做爱一边笑是不严肃的。
章豪想,这就是章豪,章豪在做爱,样子像蛤蟆。
六
冬天里最冷的雪可能是个电脑高手,她自己制作了一个主页,名为“红炉一点雪”,就像盖了一幢房子,在网上有个家了。这家还是一幢乡间别墅,里面有客厅、书房、起居室,还带花园,就像时下大款们居的地方。主页画面也就是别墅的大门吧,是一幅国画,一枝老梅树干积着一小堆雪,这表明冬天里最冷的雪有着某种古典情怀,那么屋内的布置也就可想而知了。此后,失恋的柏拉图就不用在公共聊天室里泡,而可以安逸地住在“红炉一点雪”里,做一个阔气的网上贵族了。
当冬天里最冷的雪首次邀请他来这儿,失恋的柏拉图着实吃了一惊,仿佛就在梦里。冬天里最冷的雪问,喜欢吗。
喜欢,太喜欢了。失恋的柏拉图突然激动起来,(拥过冬天里最冷的雪)说,吻你一千遍。
冬天里最冷的雪(痴痴)道,我感到了你唇上的热度。
我们做爱吧。
别这样问我,抱我起来。
失恋的柏拉图将冬天里最冷的雪抱进了起居室。
冬天里最冷的雪(遗憾)道:可是我们没有身体。
想象一下吧。想象我们都有身体。
我好像看见你了。
我也好像看见你了。
在很久以前
在很久以前
我们合二为一。
我们合二为一。
失恋的柏拉图和冬天里最冷的雪,这对被上帝强行劈开的男女,终于成功地合二为一,恢复了人的最初形状:球状。现在,这个球在虚幻的床上混沌地滚来滚去。多么幸福的一个球啊。
章豪终究不是失恋的柏拉图,章豪是有身体的,这样的想象难免要使身体产生反应,就像青春期的春梦。章豪感到受不了了,在一阵强烈的幸福感里面,“啊”地叫了一声,好像遭人谋杀死去一般。
失恋的柏拉图(附在冬天里最冷的雪耳边悄悄)说,我好像是在地狱里。
为什么是在地狱里啊。
因为我们没有身体,是游魂。
那么,我们是在过着前世的生活。
现在我明白鬼为什么要投胎了。他们需要身体。
为了爱情?
是的,现在,我是多么渴望你的身体。
我也是。
为什么爱情要身体,爱情为什么不可以是灵魂的事业?
你问得真有意思,我们不是有身体,也许我们应该见面了。
但是见面的愿望,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到第二日下午上班,章豪觉着并不想和冬天里最冷的雪见面。他非常聪明地发现,网络是一种生活,生活是另一种生活。这两种东西最好是不要纠缠在一起。网上爱情和四国军棋,都是游戏。当然,生活也是一种游戏。不过,它们是不同的,有不同的游戏规则。
章豪的办公室也是一个聊天室,上班的内容也就是聊天,主题似乎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无聊。在办公室章豪通常拒绝聊天,沉默得很是深不可测。同事们很难想象他在网上是那样的侃侃而谈胡言乱语。章豪想,我在办公室怎么就懒得说话?章豪觉得这是一个问题,思考了很长时间,结论是出人意料的,原来在办公室里是用嘴说话,而嘴是最不诚实的,所谓口是心非吗。而在网上是用手说话,手显然比嘴诚实,心里想什么,手就说什么,比如说,他想做爱,手就说我们做爱吧。若是换成嘴说,可能就完全两样了,没准会说成我们喝点水吧。这样的口是心非他是时常经历的。章豪觉得这个结论有点意思,竟独自笑了。同事们见他一个人莫名其妙地笑,就笑他神经病,然而又觉着过分,就找他闲聊,以弥补过错。譬如说。
章豪,听说你也上网了。
嗯。
泡到妞没有?
当然。章豪忽然兴奋起来,说,她已经要求见面了。
见了没有。
没有。我不想见。
你要是说见,她可能又不敢见了,网妞都这样。
我也上过这样的当。
是吗?
为了证明冬天里最冷的雪是否真想见面,晚上,章豪主动提出见面。冬天里最冷的雪确实犹疑不决,不断问,好吗?见面好吗?如果章豪说好,也许就见面了,但是章豪说,那就别见吧。冬天里最冷的雪说,我是害怕网上的爱情是否可以生活中继续。章豪说,你这话就像我说的,你跟我一样,都是网虫,生活在虚构中的人。
网虫的本质就是虚构。下网后,章豪在书房里来回走了三圈,然后自己对自己说,见面?干吗见面?还不如想象见面。
七
诺言说,以后我不许你上网了。
章豪说,这怎么可以,上网是新生活,你怎么能不许我过新生活。
你不能呆在网上了,你应该回到生活中来。
是吗。
现在,你除了上网,对什么都不关心。
是吗。
我可不想当什么电脑寡妇。
是吗。
你知道你老婆现在在做什么?
不知道。
你把老婆忘了。你这样下去,哼
老婆的这一声“哼”意味深长,有点叫人害怕,章豪就不说话。诺言又说,你别在家里玩电脑了,我宁可你出去玩。
有什么好玩的。
那你就陪我吧。
好吧。
说好了?晚上陪我去迪厅。
好吧。章豪想想,好像又不对。问,为什么去迪厅,而不是别的什么地方。
我喜欢。
好吧。
章豪就被拖去蹦迪,这玩艺以前也玩的,在想丢掉脑子的时候,就来蹦迪。就是说他相当熟悉这种炸弹似的声音,光怪陆离的灯光和疯狂的男女,世界末日的景象。但这回是被老婆拖来的,章豪一点也不想蹦,在靠边的所谓雅座坐下,要了两罐啤酒。不一会,一个陌生男人过来,诺言立即站起来打招呼,就是说他们是熟悉的,陌生的是章豪,那男人直着嗓子朝诺言喊,可他的喊叫被另一种更强大的声音也就是迪厅的音乐,砸得支离破碎,什么也听不见,只见诺言很兴奋地笑着,也是直着嗓子朝章豪说了一句什么,便跟了陌生男人进入舞池,只一瞬间,诺言就淹没在舞池里,再也找不着了。
章豪对面的位子空了出来,只一会,一位小姐款款而来,也不经章豪同意,就在空位上坐下,脸上堆满了笑,嘴巴张着,像一个红的圆圈,当然是跟章豪说话,章豪也把嘴巴张得大大的,问,你说什么?小姐就伸过脖子来,嘴巴几乎要贴着章豪耳朵。这回章豪听清了,小姐说,陪你蹦迪好吗?章豪说,不好。小姐说,那就陪你聊天。章豪哭笑不得说,怎么聊?小姐见生意不成,从位子上弹起,转眼蹦到了别处。
喝完两罐啤酒,又要了两罐,又喝完,还不见诺言回来,章豪转了个身,面朝舞池,所有的人似乎都被光影肢解了,无数的手臂,无数的大腿,无数的脑袋,无数的乳房,在心跳达到二百,血压达到三百的声音里翻滚、挣扎、沉浮,在大家都疯了的时候,你一个人不疯,是很无聊的。章豪看了一会,便闭上眼睛,躺在椅子上,不久就睡着了。
你居然躺要这儿睡?章豪被推醒的时候,听见诺言这样说。
不跳了?
先歇会。
诺言很是亢奋,好像无法止住运动了,坐在位子上,身体还在扭动、颤动、抖动,她确实得歇会了。章豪又要了两罐啤酒。
诺言边喝边说:睡着了?
嗯。
了不起。诺言嘲讽道。
也没什么了不起,越是喧嚣,越是安静吗。
是不是想着你的网上爱情?
没有。
一起跳吧。
不想跳,你跟别人跳吧。
终于等到了回家。诺言虽然蹦得很满意,但对章豪的表现不满意,所以还是不满意。
章豪觉得已尽职尽责,如释重负道,现在,我可以玩电脑,不陪了吧。
我就是不让你玩电脑,才拉你出去的。不能玩电脑!
你饶了我吧。章豪恼怒说。
诺言也恼怒说,你是否觉得电脑比老婆重要?
没比较过。
我先警告你,你再玩电脑,我马上出去找人玩。
既然老婆比他还生气,章豪只好忍着不生气。要命的是若是顺着老婆,就不能玩电脑,章豪就很羡慕那些比他小几岁还没老婆的网虫。
八
老婆是权威的,老婆说不让玩就不让玩。而且老婆像个克格勃,严密监视着章豪,使他无法靠近电脑,更别说上网了,这就使章豪的生活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混乱,甚至出现了精神分裂的前兆,譬如失眠、头痛、抑郁、厌世,不能上网留下的时间,就像一堆垃圾堆积在生活之中。
这样的生活显然是不能忍受的,尤其是失眠。因为失眠,章豪总觉着还没有睡,所以就整日睡在床上。头也是在床上痛起来的,痛的感觉像绳子扎在脑袋上。有时也像针一样深入脑子的中央,章豪就要发泄一点什么,譬如对着穿衣镜,像一头困兽嗷嗷乱叫。
这就不可避免地影响到诺言,诺言忍了一些时间,终于忍无可忍,譬如在某个深夜,在章豪辗转反侧将她弄醒的时候,骂道,神经病。章豪说,你才神经病。诺言本来是想重新入睡的,但这样一吵,就睡不着,那么就应该好好地吵一架了。
诺言说,你不要睡,你去上网吧。
章豪说,好。
你快去网上谈情说爱,不要影响我睡觉。
我只是想上网,是否谈情说爱,倒不重要。
你去,以后我们谁也别管谁。
这可能不像吵架,而像一场谈判,谈判的结果应该是章豪赢吧。从此又可以上网了,但代价也是不小的,就是诺言不理他了。也许不是代价,而是他所渴望的,被老婆缠着无论如何不是件愉快的事,没老婆多好呢。
章豪一上网就收到了五封“伊妹儿”,都是冬天里最冷的雪发的。因为这些信,这几天被老婆监视着没上网,似乎完全改变了性质,好像是故意考验她、以证明她是如何地思念失恋的柏拉图。冬天里最冷的雪一会儿想象他出差了,一会儿又想象他生病了,甚至想象他可能突然死亡了。冬天里最冷的雪被自己的可怕想象所折磨,说,你若是死了,我将在网上为你建造一座纪念馆,然后我也死去。看到这些话,章豪很是愧疚,这几天他只是想着怎样上网,似乎并不怎么想念冬天里最冷的雪。
但思念也不妨虚构一些。当他们重逢,失恋的柏拉图解释说,我确实是生病了。
冬天里最冷的雪说,你也想我吗?
想。我躺在病床上,不想你还想什么。
生病,也不告诉我。
我也没准备要生病,怎么告诉你。
要是我能照顾你,多好。
你这样想,我就很感动了。
这些天,我终于明白了我是多么爱你。
我也是。
若是看不见你,我会死的。
若死,就一起死。
我们见面吧,我无法忍受网络的虚拟了。
虽然章豪对见面有点别扭,但既然这么说了,见面的要求也就不可拒绝,当他们互告了住址,原来就住在同一城市里,见面并不困难,这样,见面的要求就更不可拒绝了。及到约定明晚在帝国大厦六十二层楼顶茶座见面,才发现原来他们是不认识的。章豪感到有点荒唐,说,这样吧,我左手拿着柏拉图的《理想国》。冬天里最冷的雪说,那我就右手拿着《理想国》。
下了网,章豪对着电脑露出了几丝微笑,他确信冬天里最冷的雪是爱上失恋的柏拉图了,这究竟是什么爱情?但不管怎么说,总可以证明恋爱确实是说出来的。或许这就是未来的恋爱模式。
章豪就坐在电脑面前,想象着即将到来的约会,直到察觉老婆出现在背后,才转身看看老婆,说,你起来了。但诺言不准备跟他说话,脸上是几千年前早描述过的表情:冷若冰霜。好像她一眼就看见了章豪脑子里的想象,随即掉头走了,房门的响声似乎很愤怒。这样,章豪的想象不可避免地改变了方向,晚上的约会好像是对老婆的背叛;好像是一场婚姻的结束和另一场婚姻的开始。其实不是这样的,约会不过是一种想象的终点。章豪甚至还没有用身体谈一场恋爱的准备,先与老婆吵架,然后跟另一个女孩约会,不过是时间上的巧合,这样的吵架和这样的约会,都是游戏,都是没有意义的,而且都是章豪不愿意的。
章豪这样想着的时候,就对晚上的约会也厌倦了。
九
章豪睡了一整天的觉,睡得脑子糊糊的,起来吃了一包方便面后,总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又不知道什么地方不对,心里很有点不安,老半天才发觉原来老婆没回来。不回来就不回来吧,找到了原因,章豪也就心安。习惯性地打开电脑,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