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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部分

[推理]+大唐狄公桉 (又名狄仁杰探桉 )+作者:高罗佩-第1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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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公沉吟半晌:“一时也无法查明冯岱年与秋月一案的关系。但我总有这么一种想法,红阁子里发生的三起杀人案是联贯一气的。秋月之死必定与前两案有瓜连,也即是说与冯岱年也有干系。只是目下尚未寻着证验。”
  马荣道:“恰才我见温文元说话时,屡屡犹豫,有时翻白眼转思。他明白了我们只是虚声吓唬后,颇后悔轻易吐出那一番话来,故尔后面许多要紧的话又缩回肠子里去了。老爷,我们对这瘟猪,还须好好压榨,才有油水。”
  两人说话已到白鹤楼,会合了陶德一齐来藏春阁见银仙。
  银仙已在藏春阁门口等候。她见狄公三人来了,小声道:“我已雇轿将凌仙姑接来这里,正在轩厅等候哩。此刻院里无人,你们可以安心说话。”
  狄公、马荣、陶德随银仙一同进去轩厅。——轩厅十分幽暗,门窗都关合了。只见一角的桌椅边弓腰坐着个老妪,体瘦如柴,形同鬼质。身穿一件褪了色的瓦蓝布裙,花白的头发稍稍梳平,抹了油。
  老妪听得有人声进来,忙抬起了头。一对瞎眼对着门口。——脸上的麻花已损坏了她的全部容貌,又因痨病日深,两颊反透出一二丝胭脂红来。
  “是银仙吗?”凌仙姑开口了。
  银仙附耳上前道:“凌仙姑,县令狄老爷来看你了。”
  凌仙姑刚要起身行礼,狄公阻止道:“凌仙姑,自稳便,只是随意聊聊,不必拘礼。”
  “老奴婢听狄老爷吩咐。”凌仙姑吐音犹如鸳啭燕语,圆润悦耳。狄公不觉大惊。
  “凌仙姑当年艺名叫什么?”狄公开言便问。
  “叫碧玉。年轻时只因曲儿唱得好听,受人仰慕。十九岁上染了时疫,险些丧命。”
  “当时这乐苑的花魁娘子翡翠你可认识?”
  “认得。——可怜如花似玉的人儿,比我晚染上时疫,竟死得最早。”凌仙姑由于感伤,声音有些异象。
  狄公又问:“凌仙姑可知道当时翡翠正走红时,都有谁人热恋追求,抢着要出巨金与她赎身?”
  “老爷问这事,幸还记得清爽。当时追逐翡翠小姐的很多,不仅这乐苑里的,还有金华的,杭州的,甚而京师来的,一时也记不全了。”凌仙姑声调凄凉.
  “凌仙姑可还记得这乐苑里的?”
  “这乐苑里亦有两人,最有名声。一个叫冯岱年,一个叫陶匡时。记得陶匡时与翡翠两个相继谢世。”
  “当时可有一个叫温文元的古董商人也追着翡翠。”
  “老爷说的是温掌柜吧?我也认得。这个人心思狠毒,专一仇视女子。他也赠给翡翠许多值钱的首饰,但翡翠从不屑理他。这温掌柜如今还在么?多少年以前的事了。听说他早去了京师。”
  一群姑娘哼着曲子从窗外嬉笑喧嚷而过。凌仙姑不禁一阵痴呆,嘴角翕动了几下。
  (翕:读‘西’,闭合,收拢。——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又问:“听说那翡翠最中意的便是冯岱年。当时只有二十四岁,风流倜傥。——这话可是实?”
  “冯岱年固是个美少年,又忠直老诚。但我记得陶匡时也同样温柔憨厚,风度翩翩。翡翠也十分钟情于他,尽管他已有了妻室儿子。”
  狄公笑:“说是冯岱年更得翡翠宠爱,陶匡时一气之下自寻轻生。——凌仙姑可曾听得这传闻。”
  凌仙姑仰头回忆了半晌,未置是否。末了又缓缓说道:
  “不错。那个陶匡时对翡翠可谓是一往情深,或许正是为了翡翠才自寻短见的。”
  忽而她听到陶德的喘气之声,有些惊慌:“老爷身边还有何人?听他这喘气,便知是个晓得内情的。”
  狄公暗惊。陶德吓得用手帕捂住了嘴。不敢再出声。
  突然凌仙姑一阵剧烈咳嗽,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来。银仙忙上前用手帕接了,又不停拭揩。
  凌仙姑笑道:“没事,没事,三日两日吐一点,反觉清爽。老爷,刚才说什么来了?”
  狄公心中不忍,犹豫半晌又问:“有人说陶匡时并非自杀,而是吃冯岱年杀死的。”
  凌仙姑慢慢摇了摇头,苦笑一声说道:“这是恶意诬毁。陶匡时、冯岱年丱角之交,礼义相投,决不会为一女子伤了和气,更不可能蓄念杀人。老爷千万莫信那不实之言。据老奴婢听得,他两个或有过君子之盟,让翡翠自己作主裁选。一旦选中一个,另一个须有君子之盛德,为他们祝贺。”
  (丱:读‘贯’,古代儿童束的上翘的两只角辫。——华生工作室注)
  “那么,翡翠最后选中了谁?”狄公心忖问到了最后关头。
  凌仙姑长吁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据说翡翠并没在他两个之间裁决。”
  狄公、马荣面面相觑。陶德则张大了嘴,不敢出一声大气。
  凌仙姑脸上闪过一阵抽搐,艰难地哮喘,干瘪的额头沁出密点点的汗珠。银仙忙上前扶定,不使坠倒。
  狄公道:“劳动凌仙姑,本官这就叫一顶凉轿送你回家。”
  凌仙姑笑了:“多谢狄老爷。——这许多往事,不堪回首。没人问起,憋闷得慌。今日老奴婢反觉舒鬯十分。”
  (鬯:读‘畅’,义同‘畅’。——华生工作室注)
  凌仙姑坐轿去了。陶德拱手道:“狄老爷,小民今日听了这凌仙姑一席话,几如历劫度世,七情颠翻,五内惶乱。容小民回去细细回想,或有头绪。”
  狄公送走陶德,对马荣道:“你且留在这里照应银仙,我还要会会一人。半个时辰后便可回去红阁子。”
  马荣心中大喜。又有疑惑。不知狄公是有心成全他两个,抑还是一时大意,尚未觉察他的隐私。
  第十三章
  马荣与银仙又温存了半日,骨松筋痒,神荡魂醉自不必说。心中渐渐萌起一念。遂推开银仙,叫她自留香房。马荣出来找到了藏春阁院主,拉着她住行会去找证人。
  院主惊问:“不知贵相公有何事,如此牵扯。”
  马荣道:“实与你说了吧。我要将银仙姑娘赎身出来,这价目由你开了。——这就去行会中找个作保画押的。”
  院主没指望这个粗卤的军官竟要赎去她心爱的一株摇钱树。遂道:“你知银仙的价目么?吓杀你。”
  马荣不答,两个一径到了行会。马荣从腰间摸出衙门的符信,传来一个年老的行董作仲裁。
  院主道:“银仙能歌善舞,人物足色,又擅唱曲,每日进项五十、一百。且买来时才十四岁,五年吃养,衣裳首饰,花去无数。如今少说也要二千两银子,你出得起?”
  马荣冷笑道:“我这里有两锭黄金,合二十两,折银子多少你们自己算去,只要赎了银他便成。”
  行董见马荣是个衙门里的军官,不敢怠慢,更不敢放刁抬价。使裁判道:“二十两黄金作二千两纹银划平,银仙在院五年虽有吃用教养,但已为藏春阁赚口不少钱很。故尔行会判决,准许二十两黄金赎出银仙。——行院依例退出十两纹银与银仙赍礼送行,为程仪之敬,不得有违。”
  行董判决,院主不敢违抗,又喜讹得两锭黄金。乃备办酒水撰果,点香烛立脱籍执照,又押花签。马荣当即与行董、院主吃了定约酒,换出户牒执照收过。暂将银仙留藏春阁中,教且瞒过几日,等他安排定妥,再来接人。
  马荣出了藏春阁,心中十分舒畅。——一个人岂能一辈子打光棍。天下还有什么女子再比银仙更好。又是同乡同里,言语投机。又是吹弹歌舞,色色精绝。狄公给他的薪俸足够开销。——走着走着见着一爿酒店,便进去拟吃两盅。
  店堂里几张小酒桌早坐满了人,只有隅角暗黑里尚有一幅空座头。旁边一个后生,愁眉不展,正忧郁低头,呆呆发愣。
  马荣赶紧挤身过去,自把衣袖拂了座位,正要坐下,见那后生抬头,却是贾玉波。
  “原来是贾秀才。独个在此喝门心酒,却是何故,我来陪你喝两盅吧。”说着一屁股坐下。。
  贾玉波沮丧道:“这是最后一壶了。手里几个铜钱全在这里。冯先生答应给的钱还未到手。”
  “嘿,这又能化去几个钱?天下哪有喝酒喝穷的。今日我惠帐了。咄,酒博士,来一大壶竹林春,上品的。”
  酒博士送酒上桌,将马荣、贾玉波酒盅都斟满了。马荣咪了一口,大声叫香。贾玉波还是忧心忡忡,不发一言。
  “贾秀才过几日便是冯里长的乘龙快婿,一文不化,坐享其成。偌大一个家私,全是你的。还缘何紧锁双眉,长吁短叹的,作此苦相?”
  贾玉波神色悒怏,叹了口气道;“马荣哥,你不知小生处境,十分尴尬哩。”
  马荣呷了一大口酒:“有何尴尬,说来听听。难念的经,逢人多念念,也念通了。憋在肚内郁结成块,要生病的。”
  贾玉波转肠一过乃道:“都是温文元这瘟猪,从中作梗。”
  “莫非这瘟猪也使你促狭,头里还百般”
  贾玉波摇了摇头,仰脖灌下一大口酒,叹道:“且说烦恼还是李公子挑启。如今李公子已作古,我说出来似也不甚要紧了。自我在恒丰庄输了钱,李琏就来找我,为我设计弄钱的招儿。一日又约会了瘟猪,他两个暗里策划二个污毁冯先生的阴谋,企图将冯先生弄得身败名裂,进而由温文元取而代之。他们要我骗取冯先生的好感,冯先生最赏爱斯文,见到年轻诗人都百般延揽。我不是这里乐苑中人,故容易得一到冯先生的赏识。一旦熟悉,叫我设法监伺冯先生言行,又要我将一口小木盒偷偷藏到冯先生家中。”
  马荣骂道:“这两个卑鄙可憎的鬼域人物!你真是这么做了?”
  “马荣哥休要插嘴。此时我心里一团乱麻,治理不清,让我慢慢说完,你再理会。”
  马荣嗯了一声,只顾渴酒。
  “李琏又叫我试着去向冯先生借一笔钱,说是要去杭州乡试,丢了盘缠。待放榜中举再行偿还——我想上面两事不敢遽然答应,我还不知冯先生是何等样人物,岂可贸然去干陷害他的勾当。这借钱的事不妨一试,正可解厄。
  “我见到冯先生时,十分款待。冯先生为人忠厚,仗义救难,慷慨解囊,小生很是敬佩。他当即答应借我一百两银子,助我赴考盘资,另赠十两银子,算是一时救急。又邀我去府上谈论诗赋文章,古贤得失。那一日我在冯府花园里见到冯玉环小姐,十分俊俏。又见到陶先生,更是少年老成,腹有经纶。——陶先生读书虽多在经史,但对诗赋文章十分精熟,尤叹赏建安、黄初诗格,说诗至三曹七子为一大变。又称我的诗赋有子建风味,只是俊逸典雅稍欠,小生十分仰服”
  贾玉波乜眼望了马荣一眼,唉了一声气,谈这诗赋作甚,心中也觉好笑。
  马荣笑道:“贾秀才三句不离本行,遇着我这等粗人,也理论诗赋文章,是看得重我了。我自分也不是有理说不清的人。哈哈。——且说李公子,瘟猪两个又如何勾当?”
  “那日回去见了温文元,我便如实相告。我说冯先生文质彬彬,忠厚君子,岂可平白诬害他的清声。温文元大怒,骂我狗骨头,不中抬举,又断言我没造化,一世困穷,再没出头日子。他说李公子已改变主意,不拟再用我充当对付冯先生的小卒。——小生正求之不得。”
  马荣满意地点了点头:“温文元再没设计什么阴谋?”
  “温文元见我迂执,也只得作罢。我有了冯先生给的十两银子,却在青楼红粉队里觅得了一个知音,正是风尘中的杰出人物。”
  “也是个会吟诗作赋,有子建风味的?”马荣笑问。
  贾玉波笑得吐出一口酒来:“谢天谢地。只是个温顺柔媚的姑娘,两情厮投而已。其实,斗大的字不识一篓哩。——小生想来。诗人切不可再娶个爱吟诗的女子为妻,夫妇两个一齐春花春鸟,秋风秋月起来,茶饭也没人烹了,岂不饿杀。”
  马荣眼红道:“如此说来,贾秀才不仅要娶冯玉环小姐为妻,还需纳个小妾哩。恁的有此艳福,前世修的。”
  贾玉波已有三分酒意,摇手道:“吐与你马荣哥听了也无妨。——那姑娘比玉环小姐还胜几分哩。有朝一日我有了钱就赎出那姑娘来,一同逃离故里。使其奉箕帚之末,我做诗时也有个很墨添香的。——玉环小姐自有主儿,不必我贾某人独个消受。陶先生内里十分爱慕玉环小姐,只是不敢显露圭角。陶先生有许多顾忌哩。”
  马荣没想到贾玉波肚中有此算盘,更没料到陶德暗中竟厮恋着玉环小姐。——这时见贾玉波已扒在酒桌上呼呼瞌睡,不由疑云满肚地走出酒店。
  第十四章
  冯岱年不意料狄公突然来访,忙不迭抢出衙厅来迎驾。
  “狄老爷,李公子、秋月两案有何进展?”冯岱年照例先说公务。
  狄公平静道:“已弄清了纠葛纠纷许多情节,此刻我想与冯相公还有令媛玉环小姐作一番探讨。”
  冯岱年没提防狄公来意,口中答应,心里不兔有些尴尬。
  “我们这就去头里狄老爷与陶先生说话的小亭如何?”
  “只怕有人偷听。”狄公的话不知是顽笑还是指责。
  冯岱年脸上一搭儿红一搭儿青,不敢仰头。
  狄公笑道:“那小亭甚好,冯相公去叫令媛来吧。”
  须臾,冯玉环窈窕的身姿跳跃进了小亭,一阵风一般。如雀儿登枝,十分自在。
  小亭里圆石桌边正好有三个石鼓,三人坐了。仆役献茶,又摆列了几味鲜果。
  冯岱年惭色满面,揖道.“小女早间亭外偷听老爷与陶先生说话,又冒犯冲撞,罪该万死。”
  玉环道。“是我想着来的,不干爹爹事。”
  狄公笑道:“也是孝女行为,冯相公不必过责。古时还有个缇萦姑娘,亲上朝廷为父代罪哩。”
  (缇:读‘题’——华生工作室注释)
  冯岱年一听,心凉半截。狄公此话再非顽笑,而是明白指我犯罪了。
  “谢狄老爷明示,卑职晓得。”
  狄公慢慢捻着颔下的大黑胡子,开口道:“据云,李琏那夜撞船后,见了玉环小姐顿生爱慕之心。事后传信于她,约去红阁子晤面。倘不从,便将二十年前冯相公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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