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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部分

一代名妓柳如是-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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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如尚湖就是‘索虏’、‘流寇’,也无人敢去舀干它吗?”河东君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他们。    
    郑成功意气风发地说:“自会有人敢去舀的!只要举国戮力同心,就会有舀干它的一日!”    
    河东君见谦益有些尴尬,就扭转话题,以亲切的口吻,唤着郑成功说:“大木君,你看这剑门的气势如何?”    
    成功登上一高石说:“名实相副!此乃自然之鬼斧神工也!”    
    河东君脱口吟出一联:    
    远近青山画里看,    
    浅深绿水琴中听。    
    成功诗兴盎然,迎风诵道:    
    西山何少峻,岩暨穹苍。    
        
    晚照收拢了覆盖着虞山的橙红羽翼,他们往回走,到了山脚,成功补吟道:    
    兴尽方下山,归鸟宿池旁。    
    他吟完突然伫立不动,回首山上说:“我辈一定要保住这好山好水,不遭‘索虏’、‘流寇’之践踏!”    
    黄宗羲在虎丘大会后,因几位社友结伴进京,一来想准备应试,二来想到京里看看虚实。    
    自从三月松山失守,洪承畴叛国,人心惶惶,各种传说都有,他穿街走市一看,京里的市面并不像哄传的那样冷落萧条和混乱。“索虏”暂时停止了对山海关的进逼。那时,他还充满了希望,到处宣扬他改革朝政的主张。可是,一住下来,走访了在朝为官的一些世交故旧,官宦之门,仍然灯红酒绿,宝马香车,明争暗斗。人们反而讥嘲他的救国主张。他心灰意冷,怅怅离开京都,回到江南,决意埋头读书,潜心研究学问,著述以教世人。    
    他记着河东君的邀请,如约来到绛云楼。    
    河东君见到他,异常高兴。谈到京都新闻和边关局势,他们空叹了一番,河东君陪他参观绛云楼,希望他这次能住在半野堂,在与郑成功为邻的书斋读书。可他却说他住惯了拂水山庄的耦耕堂,那儿清静。    
    随着绛云楼名声的播扬,也增加了钱谦益的压力和苦恼,求见的,求学的,探讨问题的,车水马龙,络绎不绝。人家慕名老远赶来,欲求一夕长谈,能让人家怏怏而去吗?欲求列于门墙,能不提携晚辈吗?宗羲既是他的学生,又是他的挚友,很理解他,若不是河东君相助,他是穷于应付的,何谈潜心著述。再者,与他同来的如许士子,半野堂怎么也住不下的,他一人留下,别人不感觉受到了冷遇吗?故而他执意要去拂水山庄。    
    这些他虽没说出口,河东君已明白了他的心意,她感激宗羲这么为他们着想,又感到十分过意不过,但恭敬不如从命,便派管家吕文思专程送宗羲和一些门生到拂水山庄,安排好食宿和书房。    
    十数日后,牧斋仍抽不出时间去探望他们,河东君只好前去。    
    河东君身着男装,潇洒俊逸,骑匹白马到了拂水山庄。黄宗羲正在山楼上给儒生们讲述他进京的见闻,忽然听到一阵“”的马蹄声,他们把目光齐刷刷投向院门。只见一匹白云似的骏骥,伫立门前。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欢呼:“牧公来了!”拥下山堂,奔向门口去迎接他们仰慕的文坛北斗。    
    他们目瞪口呆了,脚也不由自主地停在了原地。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不是皓发老翁,而是位倜傥青年,宗羲认出了她,迎上去施礼说:“不知柳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儒生们这才悟过来,原来她就是久闻大名的柳河东君!齐声附和着:“不知柳夫人光临,恕失远迎!”    
    河东君一洗闺阁脂粉之气,大大方方地走到他们面前,拱手致意说:“诸位学兄是我们的客人,今日就请称小弟作柳儒士吧!都属男子,谈话岂不更随便些!”    
    宗羲一脸憨诚地说:“行,行!以夫人之才识,是当之无愧的柳学士!”    
    河东君爽朗地笑了起来。    
    文士们从未见过这样大胆的女人,他们跟在她和黄宗羲后面,互相交换着惊诧的目光,走进了耦耕堂。    
    宾主落座后,河东君令阿秀献上特地为他们准备的茶点:玫瑰糕、青团子、海棠酥、芙蓉酥、松子糖,色彩斑斓,香味四溢。    
    河东君说:“牧翁正为一个史证在呕心沥血,抽不出时间来拜望诸君,实感抱歉,特派遣弟来做他的代表,诸位不会介意吧?”    
    虎丘大会上传出的宽宥阮大铖的动议来自钱牧斋,黄宗羲也有风闻。他是个正直的书生,一向不轻信,对牧翁仍然充满了崇敬之情。他立即代众人回答说:“不会,不会的!大家都是读书之人,深知做学问之艰难。”接着又说,“昨日学生拜会了稼轩兄,方知钱瞿两家义结秦晋,宗羲未能前去恭贺,请恕罪。”    
    稼轩是瞿式耜的字,他是钱谦益早年的学生。谦益任吏部右侍郎时,他任户部给事中,一同被温体仁排挤罢官回乡,后温体仁买通浪人张汉儒攻讦谦益,也把他一同告了,两人同时锒铛入狱,可谓难兄难弟,患难之交。现又把他的孙女儿许配给谦益的儿子。算是常熟县城和谦益交谊最深的一位。他为人正派,刚正不阿,对河东君亦极为恭敬,在他们两家结亲时,给钱府的回礼中,河东君的那份和陈夫人的相同,这是河东君引为安慰的。据河东君所知,黄宗羲自他父亲遇难后,家境不裕,为了继承父志,寻求救国道理,他很少把精力注意到世俗礼仪上,今日为何要说此事?她微笑着回答说:“太仲兄,些许小事,何足挂齿,那时你还在京都呢!”她转换话题,向着文士们说:“诸位远道来到虞山,接待不周,牧翁又不能抽很多时间陪诸君研讨学问,他深感愧疚,特令我来滥竽充数,向诸君求教。”    
    宗羲一向敬重河东君,连忙说:“哪里话!夫人乃当今女中豪杰,巾帼才人。能与夫人讨论学问,亦是我辈之幸!”他说着转身对着文友们说,“弟认为诸君亦有同感。”    
    大家不约而同地击掌表示赞同。


第四部分 人有悲欢离合第62节 群子荟萃绛云楼(3)

    河东君为了解除大家的拘谨,带头夹起一块芙蓉酥说:“诸位不要客气,请随便用些茶点吧!还望诸君能视我为学友,爱谈什么则谈什么,爱吃什么则吃什么,无拘无束,岂不更好!诸君请勿见笑,说实话,我是做梦都想做个儒生啊!”    
    有人轻声地笑了,室内的空气顿时活跃起来。一个操着浙南口音的青年说:“学生常研究闺阁诸名家诗作,得出一个结论,夫人之作乃闺秀之领袖。花非花,雾非雾,不足为夫人诗之轻盈;玉佩来,美人去,弦弹绿漪,不足为夫人诗之和丽;秋菊有佳色,兰香自然香,不足为夫人诗之芳韵;楚江巫峡半云雨,枕笔疏帘看弈棋,不足为夫人诗之清远;无情有恨何人见,月白霜轻欲坠时,不足为夫人诗之幽怨惆怅也!”他越说越激动,竟站了起来,“夫人之诗闲情淡致,风度翩然,尽洗铅华,独树素质,遗众独立,令粉黛无色也!”    
    河东君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说:“仁兄所见差矣!柳是之为诗,并非以冠诸闺阁为满足,而是想与士子争一雌雄!我不信妇人非得不如男子!”她莞尔一笑,“诸位心里定在骂弟是个女狂徒吧?在诸君面前,我欲再为女人进行一点辩护:闺阁无才,并非天成,乃时势所使然,此应归罪于男子,是他们剥夺了女子学习和发挥才干的机运。我记得诸葛孔明在《诫子书》中的一句话,‘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此乃获才之真理。倘若给女人和男人同等教育和阅历,巾帼中定会出现许多叫须眉汗颜之才人!”    
    文士中有的暗自偷笑,有人点首表示赞同。黄宗羲则非常认真地听着。    
    河东君呷了一口茶,又说:“男人为了怕女人超过自己,便想出一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紧箍紧箍,强加在女人身上!你有才吗?一定是无德的!我们的一些姐妹,一听到‘无德’二字,吓得立即退避三舍,宁可远离才,也不能让人指控无德。其实德才并不矛盾,完全可以融于一体。既然它能同时给予男子,为何不能同时赋予女人?无才便是德之论,是专门用以禁锢妇人才华之咒语。对否?诸君。”    
    宗羲是倾向河东君的看法的,他笑着回答说:“夫人之见也对也不对!”    
    “哦?此话怎讲?愿闻其详。”河东君不无惊讶地说。    
    “夫人之高见,学生颇有同感。不过,并非天下男子都不重才、爱才!学生就很钦佩夫人的才气胆识。夫人的几联诗,很难叫人忘记。”宗羲说到这儿,就吟唱起来:    
    下杜昔为走马地,    
    阿童今作斗鸡游。    
    小苑有香皆冉冉,    
    新花无梦不。    
    月幌歌阑寻尘尾,    
    风床书乱觅搔头。    
    洗罢新松觅沁雪,    
    行残旧写来禽。①    
    苏南口音的文士率先击掌赞道:“真乃如陈思所云:神光离合,乍阴乍阳也!”    
    一嘉兴儒生接着说:“夫人之拟古有如台馆易嵯峨,珠玉会萧瑟,读之尤令人悲悚!”    
    “夫人尺牍含咀英华,有六朝江鲍遗风!”    
    “‘初月不明庭户暗,流云重叠吐残星。’②此联得获唐诗之神韵也!”    
    他们对河东君的诗文赞不绝口。    
    宗羲说:“在座的均是男子,对夫人的才华一致交口称赞。由此可见,并非所有男子都承认‘女子无才便是德’之说,牧翁更不必说了,他曾私下对学生说过,他正在编的《初学集》中的《东山酬和集》里,夫人的一些诗作多是压倒群芳、独占鳌头的压卷之作!若开女科,夫人也会金榜题名。”    
    “哈哈哈”河东君笑起来,“别恭维我了!不过,真的开了女科,我是敢去与你们男人争夺鳌头的!”她长叹一声摇了下头说,“真是异想天开!反正我这一世是见不到的。”说到这儿突然凄苦地一笑,“我也相信,你们男子中的一些才智之士,是不反对妇人有才华,我也权当诸君的溢美之词不是恭维话。那么,假如我去开馆讲学,你们男人谁敢冲破固有的罗网来听我讲学?谁愿列我门墙为学生?我想,是不会有的!在座诸君视我为学友,也都是冲着钱学士的名望来的呀!”    
    宗羲摆了下头说:“并非如此,就宗羲所知,牧公答复解惑释疑的函件,多半出自夫人之手。”他以目环视了下诸生,“我等并未因此以为受了怠慢。反之,对夫人更增添了几分敬意。”    
    “牧翁委实忙不过来,乞诸君见谅。”河东君慌忙解释着,“还望为之保密,不要外扬!诸君,见笑了!”    
    河东君的话闸一打开,那些在他们听来是奇谈怪论的话语像山洪似的汹涌而下,她越说越激动,双颊兴奋得有似朝霞,她说:“在学问面前,应该男女平等!应该承认,男人有超过妇人之处;但也应该承认妇人也有胜过男人一筹的地方。可是,世间的许多人,对某方面有所建树的妇人,就要责难,毁谤中伤,无所不用其极。更可恨的是妇人攻击妇人!我们的某些姐妹,自甘平庸,逆来顺受,还自诩贤德!柳是常想,妇人要让男人尊重,就得有叫男人钦服之处!这就只有靠自己去奋争了!我若只是个以貌悦人的平庸女子,牧翁也不会为我孤注一掷!哈哈哈,诸君,柳是放肆了!”    
    河东君的高谈阔论,举座瞠目结舌。有佩服的,也有倒抽了一口冷气的。他们被这些从未听说过的奇谈怪论迷惑了!有人暗自在心的深处琢磨,若自己的妻室像她,可以共同切磋学问,谈古论今,是好事呢还是坏事?    
    宗羲笃诚地说:“夫人宏论,别具真知灼见,使宗羲受益不浅。”    
    河东君笑着连连摇着头说:“此非太仲兄由衷之言!”    
    “夫人高见,学生极为钦服,听说夫人每日检书校雠至深夜,阅尽古今奇书,就是在病中,也手不释卷,夫人才赢得了学士的赏识。有幸亲聆高论,真乃胜读十年书也!”浙南口音的文士由衷地说,“夫人之高论,在书里是读不到的。”    
    “狂言谬语,聊博一笑。时候不早,柳是告辞了!”河东君起来向众人拱拱手又说:“明日是中秋佳节,常熟地方有到湖上串月的风俗,数百年沿袭不衰,牧翁邀请诸君一同到尚湖串月!”    
    串月?这名称多美呀!一定很有意思。诸文士雀跃起来:“夫人,请问何谓串月?”    
    河东君笑而不答,往外走去,走到门外回头招呼说:“明天见!”


第四部分 人有悲欢离合第63节 尚湖串月(1)

    崇祯十六年八月十五日,中秋。秋阳灿灿。    
    河东君向有早起习惯,这日她起得更早。她要为过个快乐的中秋节和晚上的串月做好准备。她吩咐阿秀去请阿娟。    
    近来,她常感到精力不济。接待宾客、回拜、回请,在人前,她精神抖擞,神采奕奕;殊不知,她一回到卧房,就突感浑身像散了架,疲劳之至。昨日她刚从拂水山庄回来,正在宽衣,就听到有人叫她,回过头,见阿园的身影在竹帘外躲躲闪闪,知道他有事要回她,就叫他进来。    
    阿园什么也没说,把一个包卷得很严实的纸卷递给她。    
    她拆开包封,两本散放出墨香味的新书出现在她眼前,上面一本题签曰《湖上草》,签下是小楷写的“柳隐如是著”。一眼就可以认出那娟秀的书体出自林天素之手。她又取出下面那册,签题《柳如是尺牍》,掀开扉页,就是林天素作的序。她默默地念道:    
    今复出怀中一瓣香,以柳如是尺牍寄余索叙,朗朗数千言,艳过六朝,情深班蔡,人多奇之。    
    河东君感佩交集。然明于她恩重如山,情深似海,至此仍不忘他们的友情,收集了她浪迹湖上的诗稿和寄他的三十—通尺牍,编辑整理,慷慨付梓。此为她多年浪迹湖上的印记,记录着她的心迹。    
    她把书紧紧贴在胸前,仿佛拥抱她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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