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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一代名妓柳如是-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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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河东君痴情断琴弦第19节 河东君痴情断琴弦(2)

    不走能行吗?她突然打了个寒噤。这位松江府台不就是被她作弄过的钱横吗?他若知道她柳如是就是那个叫他哭笑不得的盛泽杨爱,他要报复她还不犹如探囊取物样便当?那时恐怕不只当流妓驱逐!    
    流妓!流妓!她痛苦地反复呼叫着,突然从中得到了启迪。这不是说,驱逐的理由,就是因为她到处流浪吗?倘若她与辕文立即结婚,她就成了郡邑缙绅的内眷。有了家,也就可以改变身份了!眼前倏然一亮。前天诗会上,她本打算向他暗示,让他把这事定下来,他也好一心读书。可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现在,这不是个好机会吗?要么结婚,要么被逐,二者必择其一。辕文若有男子汉的气概,就会冲破一切阻力,同她结合。她相信他在关键时刻会挺身而出的。她转忧为喜了!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因祸得福吧!她怀着深切的希望,等待着同他相见。    
    河东君起床后,未及梳洗,即手书一札,令阿贵送给宋公子,请他“务必今日来见”。    
    昨夜,她一夜未眠,反反复复在思考着辕文这个人,他是否有勇气冲破世俗和家庭的阻拦来明媒正娶她。一件往事令她惶然起来。    
    那日,子龙、待问和他又聚在船上饮酒。她给他们弹了一支曲子。子龙提议要欣赏她的舞姿,她推说无人伴乐,子龙欣然抚琴。她舞了《春江花月夜》。他们玩得正快乐时,大伯进来悄声对她说:“那位钱公子又送来三十金,想见你一面。”    
    她早就知道有个憨头憨脑的钱姓纨,常常投金于大伯,欲求一见,屡次受到她的拒绝,每次她都让船伯把钱退还人家,可这人就是不肯收回。船伯虽说也不愿她跟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但他对这位钱公子却感到有点负疚,凭饱经风霜的阅历,他觉得这钱公子人不坏。河东君皱起了眉头,说:“大伯,我讲过多次了,不见那种俗人,把银子退给他。”    
    老人嗫嚅着:“他执意不肯收回。”    
    徵舆笑了起来,规劝河东君说:“何必如此认真,稍许应付,既可得金为我等游乐,也无损于我等。何不请他进来一道饮酒?”    
    徵舆的话刺伤了河东君的心,一种恼怒和委屈油然而生,她拿来一把剪刀,咔的一声剪下一小绺秀发,交给大伯说:“给钱公子抵金,对他说后会有期!”说着亲手为子龙、待问斟满酒,又起身到橱内取出一壶酒,自斟自饮,不理睬徵舆。    
    徵舆已意识到她生了气,有些尴尬,便盯视着,自我解嘲地笑着说:“好酒待客,也让我分享分享!”他从河东君手里夺过酒壶,半疯半癫地故作醉态,就着壶嘴,咕噜咕噜地大饮起来。河东君伸手来夺,他越发以醉装醉,越喝越得味。河东君不得已大喝一声:“放下!此酒内有砒霜,不能多吃!”    
    “啊!有砒霜?!”徵舆脸色倏然煞白,两手一松,陶制酒壶从他手里滚落在船板上,跌成了几块。他的身子也随之往下一滑,歪斜到地上涕泗滂沱,喃喃地呜咽着:“徵舆命该尽矣,姆妈,儿再也见不着你也”    
    河东君镇静地拿来数只鲜蛋,将蛋清打在碗里,用筷子搅拌着,说:“别慌,这可解毒!”麻利地把搅好的蛋清端到他面前说,“喝下去!”    
    子龙、待问早就蹲到他身边,帮助河东君扶起徵舆。他们都知道河东君为了保持苗条和俏丽身材,严冬不愿穿棉衣,常服微量砒霜御寒。她又喜欢饮酒,酒里置了一点砒霜,这是完全可能的。徵舆一次喝下了一壶,必然中毒。徵舆一听蛋清能够解毒,虽然看着那生蛋恶心,但还是张开大嘴,狼吞虎咽地喝了起来,正在收拾酒壶残片的阿娟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错了错了!这壶没有放药。”她放下瓦片,从橱内拿出一模一样的另一只壶来,向大家扬了扬,壶耳上系了根红丝线,“有砒霜的在这儿哪!”    
    一场虚惊!徵舆狼狈地从地板上坐了起来。“哈哈哈哈”,大家轰然笑了。    
    她倒不是有意要作弄他,当时她心里不悦,想喝一杯药酒定定神志,慌乱中拿错了酒壶,演出了这场活剧。可是,这折偶然演成的活剧,却叫她看到了风流倜傥的徵舆,有理想有抱负、有胆识的徵舆,原来他    
    现在她的心情就像一个即将踏上通往幸福跳板的人那样,她还不知道那跳板架得是否稳实!能安全走过去,就是幸福!反之,就是无底深渊。    
    送走阿贵后,她也不想吃早点。立即梳妆。她不喜脂粉,今天却例外地敷了一层淡淡的铅华,一夜未眠,香残玉减,她不能让徵舆看到她的心理变化和内心的不安。她穿上那件象牙色的夹袍,她最喜欢这种色彩;她准备了他喜食的茶点,用精巧的食盒装好,放在茶几上。又从壁上取下古琴,工工整整地置在琴几上;从床头取出那把防身用的短刀,放在琴旁。她在一种就要得到幸福的惶惑,又怕失去幸福的忐忑中等待着他。    
    徵舆像往常一样,风度翩翩地走进了她的房间。见她着意修饰了容貌,眼睛顿时放出了光彩,脱口而出:“美哉!佳人!”    
    河东君朝他妩媚一笑,说:“这是真话?”    
    徵舆点点头,笑了:“当然。真美呀,河东君!别总不相信我的话呀!”    
    两扇半圆形的眼帘轻轻覆盖着河东君那传神的双目,她微微地阖上眼睛,显得更为娇媚。    
    徵舆情不自禁地从她背后伸过手臂,把她轻轻地揽进怀里。“如是,我的可人,你太让我爱了!”    
    河东君微微仰起头,抬眼就碰到了他俯视她的眼睛,就像两朵燃烧的黑云,火焰直扑向她的面颊。河东君那痛苦的云翳也被那两朵火焰驱散了,留下的都是灼人的爱。她柔声地问:“你愿为我们的爱做点什么呢?”    
    徵舆更紧地抱住她:“我连冰冷的湖水都喝过了呀!”    
    是的,他听说她病了,曾毫不犹豫地跳进了寒冷刺骨的湖水。河东君不是也以真情来报答他了吗?她轻轻地拨开他的手臂,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拿过书桌上子龙的短笺,递给他说:“你看这个!”    
    徵舆接过只掠了一眼,就把它放到身边的凳子上,又去拉河东君的手,说:“我已知道了!”    
    有如晴空霹雳,河东君本能地往后退着,他知道知府要驱逐她,他还那样若无其事,仍像往日那样欣赏她的容貌,像以往那样向她倾诉爱情,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她不无惊讶地望着他:“你知道了?你说这该怎么办?”    
    “姑避其锋,先躲一躲为妙。”徵舆轻描淡写地回答说,“等风头过去,我们还会相见的!”    
    看他说得多轻巧!河东君两眼发花,两腿酸软,跌坐在矮几上。她的心仿佛在突然间被撕成了碎片!这话若出自子龙、待问友人之口,那是无可厚非的,可是,它却出自她爱人之口,不免就浸润了残酷的色彩了!叫她怎么能接受得了呢?幸福,美好的憧憬、信念,往日的情语和爱抚,一齐随着心的破碎也化作了粉末!原来他们的爱情就是那雾里的月亮,看看一个多么大的亮影啊!天哪!他的挚爱,原来是不愿有点责任的爱!她是满怀希望,以为他一定会在这次事变中把她接回家中,结束她的漂泊生涯,让她不受欺凌,尝尝安稳家庭生活的温暖!哪怕身居妾位,只要有他的爱,有他的理解,那又算得了什么呢?她什么都能忍受。可是,在这关键时刻,他却只字不提及此事。他只会说他爱,却没有勇气冲破世俗对她身份的偏见;说他爱她,却不敢说服家庭把她娶回家中!这就是他的全部爱!这就是他为爱所做的全部牺牲。    
    河东君肝肠寸断,悲愤中生。这时,她反而不恼恨知府大人要驱逐她之事了,而只恨自己有眼无珠,识错了人!俗子!懦夫软骨头!自私鬼!想爱不敢爱,竟不能庇护一个弱女子,算得了什么男子汉!    
    爱之深,望之切,望断而生恨。她能说什么呢!她慢慢地站起来,走到琴几前,握住短刀,高高举起,砍向古琴。    
    琴弦“嘣咚”一声响,断了。    
    河东君扔下刀,拂袖走了出去。


第二部分 河东君痴情断琴弦第20节 人生长恨水长东(1)

    误入桃园误醉酒,    
    错将鱼目作琼玖。    
    纵然借得三泖水,    
    也难洗我今世羞。    
    子龙自得知知府大人要驱逐河东君的消息,就被一种忐忑不安的情绪裹挟着,是为就要失去一位高雅的游侣而懊丧呢,还是为河东君未来命运担忧?抑或还是别的?他也说不清。他既希望徵舆能在这关键时刻,作出保护河东君的决断,也愿意自己能为河东君留下来出些力。他放下一切事,去同她商讨怎样对付这个驱逐令,在河东君的书桌上他读到了这首诗。    
    船伯愁容满面地告诉他:“这孩子不知中了什么邪!早上喜滋滋地请来了宋公子,却又气愤愤地砍断了琴弦。饭也不吃,就一个人出去了,我让阿娟和阿贵去寻,到这个辰光还没回来。”船伯沉重地叹了口气,“陈相公,请你劝劝她吧!她就听你和李相公的。”    
    早在河东君匆匆去城里寻找徵舆的时候,子龙就有预感,他们的姻缘,很可能要成为水里月,镜中花,将以悲剧结束。那时他怕她受不了,示意存我转了个弯,他又亲自去找徵舆谈了,劝他把男子汉的勇气拿出来,徵舆这才敢违背母命偷偷来见了她。他为河东君抱不平,也恨这人世不公,偏偏要将许多苦难压到她身上。不用解释,只要将知府的驱逐令和这首诗联系起来,他就明白了就里,猜出发生了何等事。一种不测的预感,像一簇火焰,烧炙着他的心。他担心她受不了这个打击,会在对人生绝望以后,轻率地做出什么决定,这更增加了他的忧虑:“我去找找看!”    
    他离开了白龙潭,一连跑了好几个他认为河东君可能去的地方,然而,都使他失望了。他又累又急,她到底上哪里去了呢?莫非已经想到这儿,河东君那令人迷醉而又叫人不敢冒昧亲近的微笑;那种清辩如流的侃侃谈吐,横溢的才华,毫无躲闪的坦率和丈夫似的爽朗;还有那种聪明的调侃,恰到好处的诙谐,和那令人哭笑不得的恶作剧,一齐涌现到他心头。他忆起他们在一起游乐的许多事,是那么使他迷恋,难以抹去!他不相信这样一缕香魂,这样一个尤物,会从尘世间消逝!他的心一时好像被人摘去了似的难受。一定要找到她,帮助她!倏然,他想到一个去处。    
    子龙就近到一个养有马匹的社友家,借到一匹骏骥,朝着白龙潭东岸方向飞驰而去。    
    数月前,徵舆曾让他们做陪客,请河东君游湖,遇大风,曾停泊于一棵大柳树下。酒酣,徵舆走笔作歌。他表露出来的才华和报国抱负,使河东君的心情特别激荡,后来就发疯似的爱着徵舆。此时此刻,她一定是去那里凭吊她那死去的爱情去了!倘若她一时情感冲动,失去了理智呢?一代奇女,就葬身于湖底了!他不敢往下想了,紧夹了两下马肚,坐骑奔跑起来。    
    崇祯七年的早春,新年虽过,松江仍然是寒凝大地,渔舟瑟缩着系在避风的岸边,湖浪把它们颠簸得“嘭通”作响。灰蒙蒙的天空,阴霾压人,沉重的雾霭,紧压着湖面,让人分不出哪是湖水,哪是天空。春风那凛冽的气势,仿佛能穿透牛皮和墙壁。子龙的坐骑,迎风打了几个响嚏,一会儿,他就望到了那棵大柳树的树梢。    
    它已片叶无存,光秃秃地立在湖边,像一个被海盗劫掠一空,只剩一个赤条之身的受难者!它此时的情态,好像在饮泣,在追忆,在悔恨;又好像在诅咒海盗的贪婪,声讨天地之不公!它的枝桠正在发出愤怒的悲鸣。    
    子龙的眼睛突然一亮,倚着它那暴露在地上的根,有个象牙色蘑菇似的人影。“河东君——”他向那人影高喊着!马儿好像也通了人性,径直向柳树飞奔过去!    
    河东君在这柳树根上坐了多久,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伤心欲绝地离开了卧舱,撇下了宋徵舆,来到隔壁客厅,倚着窗,面对着湖水发愣。她不敢将发生的事变让船伯他们知道,怕船伯难受,阿娟谩骂,阿贵做出鲁莽的事来,只得躲在那里无声地饮泣。眼见着他走了,低着头,踏上跳板上岸去了,他的身子在瞬间好像变矮小了,已失去了往昔潇洒的风度!他们定情那晚,仿佛就在昨天。那晚,他俩相对饮了许多酒,他是那样容光焕发,举酒信誓旦旦。后来,他那白皙书生气的手,紧紧按住了她握着酒壶的手,他的目光撩得她抬不起头。她信了,他不会辜负她。后来,他们就那样默默地坐着,不再饮酒,而是用目光交流情感,她被爱升华到纯真的境界,沉浸在爱的幸福里。他爱她,珍贵她,他会为她不惜代价。这就够了,风尘中能遇上这样真情的男子,她感到幸运。那晚,他留宿在她船上。他抚着她那光润的肌肤,赞叹她的温馨。他是那么多情,那么温柔。她第一次享受着真情的爱抚,道不尽的欢娱,可现在她被欺骗了,心里说不出的羞愧、悲哀和痛苦。她一向自诩有见地,有卓识,把人生看得很透。其实,这正证明她的浅薄!几句激昂的言辞,几首动情的诗,几句虚假好听的情话,就像迷雾样蒙了心窍,灰尘样迷了她的眼睛,她只看到炫目的美丽光环,却没有去探究光环后面的黑影!她太爱幻想,太不实际。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到书桌前,凝视着面前那沾了墨汁、油污、泪痕、粉末、酒渍的台纸,她百感交集。    
    这台纸多像她的人生啊!她挥笔在台纸上写下了无尽的痛悔,就茫茫然走了出来,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走到了这里,更不知道来到这冰冷的湖畔寻找什么?是寻找过去的梦?还是来埋葬它们?    
    面对着躁动不安的湖水,她的灵魂仿佛失去了知觉,竟感觉不到湖风的寒冷。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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