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歌之天下无殇-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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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楔子
【前尘】
每个人一生中,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故事,旧的一段堪堪收尾,新的便纷至沓来。
江湖中曾有碧氏一脉,得天独厚,过目不忘,世代多出江湖百晓生之辈,阅尽天下事。很多年前,这碧氏一族出了个碧无书,少年时就行侠四方,名扬江湖,本来也算没有辱没先祖。然而,他中年所得一女,却让无数人摇头扼腕
传闻这碧家小女碧笺笺出世的那一夜,天示异象,皎皎明月忽然掩去光华,有卜卦人路过,观其面相,留下“命格迥异,一生舛厄,恐为不祥”的批语。
原本这种天理命数的事,向来是真真假假没法说得清。可偏偏有那么些巧合,凑到一起就玄乎了。
碧笺笺三岁时,其母因病故去;六岁时,其父遭人追杀,死于非命;八岁那年,她被碧无书的结义兄弟谢中珏收养。
谢中珏膝下有两子,大公子谢流觞,五岁便以诗书名动整个长安,十二岁设九州台扶危天下,文采风华,倾世无双,曾有人说,流觞公子一笑,可抵百年醇酒,醉万千红颜。二公子谢卓为谢中珏妾室王芸所出,虽远不及兄长风采,但亦是少年才俊,声名不低。
碧笺笺进入谢府之后,与二公子谢卓不睦,经常吵闹,而且被王芸视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十二岁的时候,碧笺笺因谢卓摔断腿一事遭王芸毒打险些丧命,狼狈凄惨之际,因母丧而幽居在别苑的谢家大公子谢流觞将她救回并收留她在身边。之后两人竟日久生情相知相许,生来背负不祥宿命批语的小姑娘与名满天下的长安第一公子,年纪相差十岁,自然逃不过种种流言蜚语的指责嘲讽。
几番磨难波折,两人终于得以相守,本以为自此可以执手到老,却不料命运倏转,灾难再一次降临。十六岁,碧笺笺刚与与谢流觞定下婚约,谢流觞就患上奇症,最后不治身亡。一年之后,谢家家主也离奇病故,谢家大权落入王芸手中。
于是,更为猛烈的讥讽谩骂声如洪水涌至,碧家孤女命格迥异生来不祥的名声一时间几乎街知巷闻。而碧笺笺伤心过度,神思恍惚,始终不肯相信心爱之人已魂归黄土、孤冢寂寥,她拼命臆想谢流觞尚在人世,不惜跋涉千里去寻找传说中可以根治百病的神药。寻药途中,她结识了生命中另一个刻骨铭心的人——神医风家风莫醉,嬉笑无忌、分分合合间,某些东西暗暗生根蔓延
三年后,碧笺笺寻回神药不死青果,依旧未能清醒,认为谢流觞只是莫名失踪,执意寻找,遂求助于不知内情的风莫醉,并在无意间与掌握天下消息的七夕阁阁主蓝挽幽以及靖边侯府萧遥世子相交。兜兜转转又是半年,谢流觞的贴身侍女依柔将真相和盘托出,风莫醉知晓一切,开始尽力救治心神俱伤的碧笺笺,终于令其彻底清醒
曾经的故事早已被传得烂熟,多少繁华盛景倾世无双也终究化作前尘如烟,而风莫醉的出现,以及随之而至的风云激荡,无疑为茶楼酒肆添了一段新的评书。
虽说这个开始,不像开始,但,还是这样开始了
【楔子】
那一年,她因未消的执念远走寻药,在一处山林间伤重昏迷。
醒来后,人已置身花海,浅碧轻红间,她一眼看到那个身影,却感觉有些迷朦模糊,月白衣衫散出淡淡辉泽,是阳光洒落的柔和。
她轻咳了一声。
于是,花木丛中,他弯腰侧首,笑颜明朗如三月春光:“你醒了?”
她如每一个醒来不知身在何处的人一样,怔怔问他:“请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他笑道:“这是一家医馆的后院,你受伤不轻,体内寒气淤积,多见些日光对病愈有好处。”
简单聊了几句后,他问:“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她恍了恍神,偏头看向一旁茂盛的萱草,笑着吐出两个字:“阿萱。”
“阿萱?”他喃喃重复一遍,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若有所思,须臾,抬眼看她:“萱草,别名忘忧,姑娘有忧要忘?”
这是他和她的初遇。
那时候,他还是朗月清风般的青涩少年,而她,虽也是芳华正好的年纪,心中却已有念念不忘的白衣如雪。
所以,她未曾料到,会和他一次次相遇,会有那么多言笑无忌的岁月。
很久之后,往事散作烟尘,她在月下行了十五步,回首看见的,仍旧只是他。
寂寥孤冢前,谁暗暗问:一个人一生中是不是只能许一段情?
☆、吹梅笛怨雪满枝(上)
一转眼,秋华谢尽,这一年的冬天便悄无声息地过来了。
暌别一年的飞雪,也终于在某个寂寂寒夜愀然舞落。
丝丝寒意透入温暖的屋室内,我透过窗纸看见那一片明朗,心下猜到几分,走过去卷起褪色的竹帘,推开了窗。
刺骨的清冷扑来,仿佛迎面泼了一盆冰水,乍然涌入的雪白太过明亮,我不由抬手挡了挡眼。
一夜雪落,天地之间似乎莫名静了许多,那些浮华嘈杂,都消散不见。
忽然,一阵嬉闹声打破了寂静。
“小筑姐姐,下雪了!下雪了!”
语声清脆,如檐上风铃随风而歌。
“好大的雪啊!小筑姐姐,我们去堆雪人吧,堆成笺笺姐姐的样子,她肯定会高兴的”
是谙谙的声音,这个曾经流落街头的小女孩,比以前更加活泼灵巧了。
我弯了弯嘴角,放下帘子,转身朝门外走去。
天气逐渐变冷,风莫醉认为竹寮不再适合养病,坚持让我从竹心居搬回了已修葺好的随心居,而且还嘱咐小筑和依柔姐姐看紧我,不许我到处乱跑,简直把我当成三岁小孩子来对待。依柔姐姐始终觉得我之所以还能清醒无恙地活着,全仗这位神医后人高明的医术,所以现在对他的话几乎是深信不疑,单纯的小筑则一如既往地迷恋他对他言听计从。也就是说,如今这谢家别苑已经是风莫醉的天下,我只能被扣上病重的帽子天天闭门休养。
思来想去,只能怪当时年少轻狂,做事完全不顾后果,才欠了他一大笔债,落到今日这般饱受压迫的悲惨境地。
步下台阶,细微的踏雪声自脚下断断续续地传来,旁边枯枝承雪,横出幽冷的姿态。
“小姐,你怎么出来了?”小筑眼尖,远远就唤道。
我神清气爽地走过去,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随处走走。”
“可是小醉公子说小姐不能受寒。”她迟疑着开口。
“对啊,笺笺姐姐,今天天气这么冷,你还是不要出来了。”谙谙也一脸诚挚地开口帮腔。
我在心底哼哼两声,忍住怒气,极有涵养地笑道:“我只在院子里走走,又不出去,难道也不行吗?”
“可是——”小筑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
我继续温柔而真诚地笑道:“要不这样,你去问问他吧,我在这里等你,绝不乱跑。”
她认真想了想,终于点头:“好吧!”又看了看谙谙,一脸天真地嘱咐:“谙谙,你照顾好小姐。”
我看着她提裙而去的轻灵身影,勾嘴笑了笑,谙谙忽然开口道:“笺笺姐姐,你你笑得好阴险啊!”
我回身看她,笑意欲深,她急忙低下头,小声道:“笺笺姐姐,你不要出院子。”我满意地从她身边悠然走过,似乎已闻见清冷的白梅香。
终于又见这一树白梅绵延盛放,花稍蕊尖沾染莹白细雪,分外幽凉绝美。
只是树下,再不见古琴横膝,十指如玉。
亦不见,那一袭白衣胜雪,容颜倾世。
冷风拂过,碎花和着细雪纷纷扬扬地飘过来,梅香幽幽,沾了一身还满。
果真是花开不老,一年一年如期而至,只可惜,人却老了。
掏出紫玉笛,喃喃笑道:“这一次,让我吹给你听好了。其实,你教的曲子我都很认真地学会了,只是故意吹错罢了现在,我想偷懒都不能了”
旁边寒白石桌未改,色泽氤氲朦胧似上好古玉。
桌上无红泥火炉,无冰雪温酒,空白清冷,如此际空白寂寥的心境。
曲随风飘,缠绕着漫天落梅飞雪,绕回到那些已逝的岁月。
那时,月下执手对花对酒,巧笑扬眉情意绵长,年少一场极尽繁华妖娆的浮梦,画一般铺开,又慢慢凋零,碎作飞花满天。
不知过了多久,那舞落的白梅细雪中,出现了一抹嫣红,如谁人眉间一点鲜艳朱砂,又似这皑皑白雪中一株盛放的红梅。
我怔了怔,放下玉笛,茫然望向几丈之外蓦然降临的红衣少女,她一步步走近,水般鲜嫩的俏脸因寒冷而染上绯红,宛若上好的胭脂晕开来,乌黑清亮的眸子好奇地打量我,像初落人间的精灵。
“姐姐”她大着胆子唤了一声,脸上绯红更深,音若黄莺出谷,清脆动听。
我愈发愕然,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旧病复发,又产生了幻觉。
“姐姐,你吹笛的样子真好看,像画里的梅花仙子一样,”她见我没反应,就当是默许,兀自又说起来,“曲子也很好听。”
生平第一次被人这样夸赞,本应该是非常不好意思外加窃窃自喜的,奈何却是在这样一种混乱的场合,让我除了茫然就是愕然,来不及有多余的想法。
“请问你是?”良久,我终于回过神,调整好情绪问道。
红衣少女嫣然一笑:“我叫莫姝语,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再次愣住,在自家的院子里散心,结果突然冒出一个明丽如枝头娇花的少女,还如此热情纯真,未免也太离奇了些。
“碧笺笺。”迟疑了一下,终是不忍见那巧笑嫣然的俏脸上出现失望之色,便缓缓开了口。
灿烂笑容登时僵住:“你你就是碧笺笺?”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原来你是这个样子”娇花般的脸上出现黯然之色。
忽然,身后传来清冷的踏雪声,回头只见风莫醉自那一片素净中缓步过来,手中还抱了件白色狐裘,他在几丈之外蓦然顿足,投过来的目光中满是惊讶:“姝语?”
“小醉哥哥!”话音刚落,身旁的一袭红衣就已蝴蝶般飞了过去。
“小醉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原来你真的在这里!”莫姝语奔至风莫醉身边,撒娇一般抱住他的胳膊,扬着俏脸兴奋道。
风莫醉稍稍推开她一些:“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我已经彻底被骇住,傻立在那儿,着实搞不清楚这又是怎样一种状况。
“你一声不响就突然离开了,我见不到你,听人说你来了长安,就只好瞒着我爹过来找你了。”莫姝语的眼圈似乎有些红了,垂下头,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
“你不好好在洛阳呆着,跑来找我干什么?也不怕你爹他们担心!”风莫醉微微皱眉,不悦道。
“人家还不是想见你嘛!你明明答应陪我过七夕的,可是却又——”莫姝语别过身子,适才还笑语清扬的脸上已是泫然欲泣的表情,“千里迢迢来找你,你还对我这么凶!”
我把冰凉的手往袖子里缩了缩,总算明白了个大概,去年风莫醉在洛阳呆了几个月,估计是那时候惹下桃花,二话没说又溜回了长安,不成想人家小姑娘动了真心,巴巴地追过来了。
正在胡乱猜测之际,风莫醉忽然撇下那小姑娘,径直朝我走来。他行至我跟前,把手中白裘披到我身上,面色语气极为不善:“也就小筑会信你那些鬼话!出来就不能多穿两件衣服?我那些名贵药材就让你天天这么给糟蹋完了!”
我无暇跟他计较,掠了莫姝语一眼,好奇道:“你又惹桃花了?”
他这次一反常态没有嬉皮笑脸,略带尴尬地解释道:“你别瞎想,她是洛阳莫家的小女儿,莫家与秋家向来交好,我上次在秋家多留了些时日,跟她见过几次,并不熟。”
“洛阳莫家?”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偏头笑道:“秋家是医药世家,莫家既与秋家交好,想必也对医药有所涉猎吧?”
他显然没料到我会突然这么问,微微一愣,木木地道:“秋家所用药材几乎都是由莫家供给——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别有深意地笑道:“这么说,你这个神医后人和她倒是挺般配的嘛!”
风莫醉先是一怔,随即便冷下脸,半晌,嘴边勾起一丝阴险的笑意:“傻女人,你多久没扎针了?”
我立刻抖了抖,只觉得浑身骤冷,那边莫姝语已忍不住蝴蝶一般飘了过来,红着眼,双手牵着风莫醉的衣袖,扁嘴道:“小醉哥哥,我不喜欢这里,我们回洛阳好不好?”
一阵寒风拂过来,雪梅洋洋洒洒地飘落,风莫醉抬眼望了我一下,忽淡淡道:“外面风大,你也呆够了吧,有什么事进屋再说。”
我尚未弄明白这位莫家大小姐为什么前后态度转变如此之快,只得茫然点了点头。风莫醉不再看我,任由莫姝语牵着衣袖,兀自转身朝来处走去。我缓了缓神,跟在二人背后,却没有踩上他们的脚印,兀自沉入莹白无痕的雪里。
自己的路,总是要自己走的。
清然的踏雪声渐次响起,如一阕幽歌绽放开来,茫茫皓白里,只留下一行行歪歪扭扭的足迹。
回屋之后风莫醉跟依柔姐姐简单解释了一下,随即提出要找人送莫姝语回洛阳,莫姝语立刻就哭着闹了起来,一张俏脸涨得通红,腮边还挂了两颗晶莹泪珠。
“我不要一个人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