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瑞安 逆水寒-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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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映空。
长街微霜。
一顶轿子,赫然在长街口,巨大的木轮正辘辘的向前转动,缓缓移近。
轿帘深垂。
轿前轿后,隐约有几名衣白如雪的人影。在深夜里的月色中,这顶轿子,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和杀气。
赫连春水横枪当胸,就算他知道来人好快,他已断未料到对方看来似是兵不刃血的就能来到了这里。
他横枪而立,有一股万夫莫开睥睨群雄的气态,却因这冷森的杀气而震荡。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煞气陡增!
因为戚少商已立在他身边。
他马上觉得一股激荡的气势,使得他衣袂皆奋扬起来!
戚少商出来,朱红色的宝剑“留情”,正遥指轿车。
“你逼我入死路,我要你先死!”
那轿子忽然停了。
完全静了下来。
静得连路边林中一只夜鸟子眨眼的声音都隐约可闻。
戚少商忽然感觉到这寂静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只听轿子里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道:“是你吗?”
赫连春水把枪一舞,虎地一响,仿佛要藉枪风的威力来破除这刀锋般凄寂的杀气。
赫连春水大声叱道:“还有我!”
轿里完全没有反应。
静寂了半晌,轿帘略为动了一动,赫连春水执枪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轿里又传出了那无力但清晰可闻的语音:“我只要拿犯人,旁人不相干。”
高鸡血也站出来,扬声道:“没有谁相干,谁不相干,我们都是站在同一道上的人!”
轿里的人轻轻咳了一声,又一声,然后静了静,似乎等呼吸平静下来,才道:“哦,原来你们千方百计,拦阻我进去,便是为了要维护他!”
赫连春水怒道:“废话!”
那轿中人便不说话。
木轮又开始轧轧转动。
轿子再度向店子逼近。
赫连春水压低声音向戚少商道:“刘独峰既已追来,看来决无善了,战斗一起,你立即带息大娘走!”
戚少商怔了一怔,忍不住道:“我已经临阵逃过一次了,你不怪我?”
赫连春水没料戚少商这般说,也是一怔,才道:“我不是在救你,也不会救你,我是要救大娘,因为大娘才救你,所以你的责任就是带大娘逃出生天,我的任务就是让你和大娘逃生,别的事我不管!”
戚少商道:“很好!”
赫连春水道:“怎么很好?”
戚少商道:“这一次,刘独峰不会放过我的,我不能被他逮着的,一旦逮住,必定自杀,大娘就要烦你照顾了。”
赫连春水账红了脸,道:“胡说!”
戚少商双眼望定着他,一字一句的道:“大娘跟你,我很放心。”
赫连春水忽然感到他眼中的善意与信任,心里一阵无由的感动,这时,轿子已逼近众人,赫连春水猛抬头,向戚少商道:“一动手,马上走!”
戚少商用力地点头。
除非自己再度落在顾惜朝这些人的手上,他就不惜身死,不然,他一定要活着,并且要跟息大娘活在一起的。
高鸡血这时厉声道:“止!”
轿子仍缓缓前进。
高鸡血双袖如吃饱了风的帆布,鼓荡不已。
赫连春水的银枪忽然一沉,砰地拍打在地上!
陡地,四条人影,自四个不同的角度,疾射向轿子!
这四人身形极快,到了半途,骤然改变:四人本来从东南西北四面斜射向轿子,但此际东首那人,身形在半空强自一顿,高拔而起,以泰山压顶之势,由上而下,直降入轿顶!
南首那人,半空中身形如游鱼般一拧,变成横撞向轿侧;西首那人,身形疾沉,急降而下,滚入车底;北面那人,身形翻跃,已绕至轿后,这刹那问,四人的兵器,同时出手!
这四件兵器,俱十分奇特,刚拔出来时,只是一件黑黝黝的短兵器,但只不过在霎眼之间,他们人在半空,双手疾动,已把这样一件短兵器拆合接驳成一技长兵器,四个人,四件长兵器,带着锋锐割耳的尖啸,一齐刺入轿子里!
赫连春水一枪击在地上,便是下令这四人出手攻袭的暗号。
他觉得十分满意,这“四大家仆”并非他所养之士,而是为赫连家族世代尽忠的仆役,赫连乐吾父子待他们如一家人,“四大家仆”对赫连家自然也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这四大高手分四个角度,用四种不同的兵器、手法,足可在刹那间里把这顶轿子粉碎!
赫连春水的银枪遥遥对准轿帘。
只要轿里的人为了躲避这凌厉的攻势而掠出轿子,他的银枪便立即发出雷霆一击!
对付像刘独峰这样的高手,决不能容允他有片刻喘息的余地。
可是接下来的变化,不但令赫连春水意想不到,就连曾与刘独峰数次交手的戚少商,也始料未及。
帘子略为掀了一掀。
一只苍白的手指,像分花拂柳般露了一露,立即又缩了回去。
一道细长的白光,疾地打在持巨钳仆人的钳柄上!
这仆人痛哼半声,巨钳脱手飞出,白光一折,反弹飞射,击中他的左胁,他身形一跌,斜仆出去!
巨钳恰好撞在另一仆人的巨斧上,“当”地星花四溅,那仆人的一斧,自然也失去了威力。
原来那仆人跌撞向另一仆人的巨剪下!
这仆人立收招,扶住同伴。
两人一个踉跄,刚好封住第四名仆人巨挫的攻势,那仆人只好把巨挫一收,跃开戒备。
第一名仆人这才发现,嵌在自己腰间大横穴上,是一枚制钱。
这一枚铜钱,嵌在他的穴道上,却并没有割伤他的肌理,但它发挥的效用,无疑把四大家仆四人联手的一击,一尽化解。
但却未伤一人。
第四十五章 魔轿
“四大家仆”一击失败,四人互望一眼,身形交错,手中兵器,舞得虎虎生风,四人合力的第二击,又要发出!
只听轿内传来一声叹息。
“我只是要捉拿犯人,你们这又何苦呢?”
赫连春水突然大喝一声:“停!”
他已看出刚才轿中人若要杀死“四大家仆”,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四大家仆”身形一顿,他的身子,突然变成一道尖啸!
人是人,不可能会变成声音。
赫连春水骤然化为一道尖锐的风声,是因为他与手上的枪,已合而为一了。
就像一个巨弯的强力,发出锐无可挡的一矢,赫连春水蓄势已久的一枪,已直刺了出去!
他的人,已成为枪的一部分!
他浑身的锋芒,聚成这杀气无匹的一枪,不但要刺穿轿子和轿内的人,仿佛连轿后的那一脉山丘,也要破山腹而出!
这一枪之力,未发时,已使得站在他身边的戚少商等人,衣袂间带起一股扯力、头发而往后鬓直贴!
枪未到,轿帘已被疾风荡扬!
而赫连春水这一枪的目的,并不是要立毙刘独峰。
他只是要把刘独峰逼出来!
轿帘被激风卷开。
轿里黑黝黝的,有一个人,着白色长衫,坐在那里,还未看清楚面目,那人手已一扬。
手苍白。
苍白的手。
手指更白。
手指拧着雪亮的刀。
刀更白!
比雪还白。
刀锋亮。
刀光更亮。
刀光灿眩了赫连春水的眼睛!
刀尖刹那间已到了赫连春水的双目之间。
赫连春水长啸一声,已不顾伤人,直射的身躯,长空冲起!
刀掷空。
赫连春水居高临下,抢势改由自上往下直戮!
但刀击空,竟然也是半空一折,倒射赫连春水小腹!
大凡武林高手的全力一击,居然可以半空换气,易势再袭,那已经极难做到,赫连春水这一击之气势淋漓,但给飞刀所挫,第二次再袭,飞刀又至,他大喝一声,半空三个翻身,落在丈外,一口元气,无处渲泄,枪尖一撒,哧地刺入道旁一颗大石里!
那大石当中吃这一枪,竟喀喇一声,四分五裂,赫连春水只觉真气逆走,五脏有说不出难受,张口欲呕出一口鲜血,但生性倔强,硬生生地又把一口热血吞下,一时只觉天旋地转,不料那一刀仿有人驾驭驱使,二次刺空,竟又静悄悄地折射而至!
待赫连春水发现时,已不及闪躲!
“铮”的一响。
白衣一闪。
戚少商落在赫连春水身前。
他断臂,仗剑,击落飞刀。
他的人就拦在赫连春水的银枪前。
两个人,一剑一枪,四只眼睛,盯着那一顶轿子。
轿帘又已掩上。
轿在月光下。
这一顶鬼轿子。
戚少商出道以来,攻下过不少难以攻克的天险难关,攻破了数不清的阵势军容,但这样一顶轿子,却似固若金汤的雷池,奠测高深的堡垒,完全无暇可袭,无处可攻!
这时候,忽听呼呼两声。
这两声就像是一个巨人,在运用他的天生育力,挥舞两根巨柞的声响。
然而却只是头发斑白,举止老迈的韦鸭毛,在挥动他那一双袖子。
他那一双袖子像吃饱了风的帆布,他一面挥动着袖子,一面向轿子大步行去。
接着,又是虎、虎几声,这风声骤加凌厉,好像挥舞的已不是巨杵,而是两棵大树。
韦鸭毛步子更疾。
他全身被袖子遮个风雨不透。
就像头发到脚趾,全让浑厚的袖风所遮掩。
韦鸭毛走得更快。
他的步于越密,双袖的急风更劲。
这时离轿子不到七尺,袖风已成莱恐。恐的声音,像两面大鼓,在互相碰击着。
而韦鸭毛全身也膨胀了起来。
他遍体都布满了真气,一个本来枯干瘦小的老头,变得像高鸡血一样的胖。
然而高鸡血却知道,他这个江湖上从未背叛过他的老拍档,已使出他的看家本领“干元大周天小阳神功”,以六十年来苦修的纯阳元功,使得轿中人的暗器无法破这浑实淋漓的元气而入。
他要一气摧毁这顶魔轿!
韦鸭毛已逼近轿子。
还有五步。
韦鸭毛准备以先天黑气之“干元大周天小阳神功”,把轿子震个粉碎。
还有四步。
轿子里的人似乎想不出什么法儿来制住这一股势莫能御的内家真气。
若硬闯出来,势必要和韦鸭毛硬拼。
韦鸭毛武功不杂!内力却纯,这一身内气之盛,决不在铁手之下,纵横江湖,能够与他“干元小阳神功”相持的人,确也不能算多!
就在这时,帘子一掀!
一只白玉般的手指,向下指了一指。
疾的一声。
手指又很快的收入帘内。
高鸡血突然尖叫一声:“小心!”
他的人胖,声音却尖。
他叫的时候,整个人掠起,他的人胖得像一粒球,肚子又圆又突,当他掠起时,就像一粒柿子,遽然飞上了天。
可是没有人能形容他的速度。
就像赫连春水那一枪,比之尚且还有不如。
韦鸭毛一愣。
他见帘中伸出了手,以为要向他攻击,正全力以赴,凝神以待,不料手指又缩了回去。
便在其时,突觉脚心一痛。
这一痛非同小可,他立时感觉到一口细针,正自脚心直冲上内庭穴,转入昆仑穴位,破跗阳而上,一刹间已过三道要穴!
韦鸭毛只觉剧痛难当,“干元大周天小阳神功”一散又聚,强自压下,要逼住那一口尖针上攒!
这时候,帘子一掀,那只手又伸了出来。
雪白的手。
修长的手指。
令人惊心动魄的手!
这只手双指一挥,疾地又射出一物。
那物细小,速度又快,以致让在场的高手都无法看得清楚那是什么。
但这只手以一柄飞刀破去赫连春水的“残山剩水夺命枪”,以一枚制钱使得四大家仆狼狈不堪,就算是他弹出来的是一条头发,也足以令在场的数大高手心惊胆战。
那事物疾射向韦鸭毛心口!
韦鸭毛的“干元大周天小阳神功”已转入右足,逼住细针随血循环攻上,已无法抵御那一道暗器。
暗器来得何等之快,就算戚少商等要救,但也来不及了。
可是高鸡血却在危机刚起已然发动。
他的身形何等之快!
他的身形甫动,已到了韦鸭毛身边,再看时,他的人已到了天边,手里还揪住韦鸭毛。
那事物“啸”地打空,竟又“唆”地回射入轿中帘里。
这是什么鬼暗器?!
高鸡血拖走韦鸭毛,尖声道:“鬼手神叟‘地心夺命针’!”他说时额上已渗出了汗。
纵然他在尤知味挟持之下,临死不惧,但此际却因关心身边的老拍档,而汗如雨下。
韦鸭毛用真气强逼住细针运行,痛哼出声,却不停的猛摇头:“不是这针
无毒”
众人这才明白,刚才那轿中人向下一扬手,乃是射出一枚细针,刺入地面,穿入地下,再攒刺入韦鸭毛脚心里,这发射暗器的手劲、本领,真是巧到巅毫,令人叹为观止。
武林中能以地底穿针,杀人于百步之外的,便是擅施“地心夺命针”的鬼手神叟海托山,但鬼手神叟的针是淬毒的,见血封喉,无药可医,高鸡血听闻韦鸭毛所中之针并无淬毒,心中一宽,但惊栗之意,因不知来者何人,只有更甚。
他宽心的是韦鸭毛内力高深,普通细针,虽潜入体内,但断不致死,惊的是来人若是鬼手神叟尚好,因海托山的暗器、偷盗、掌法俱有盛名,但内功、下盘,却是弱点,如今若不是海托山,换作剑法精湛,内功奇强的刘独峰,这一战便劫数难逃。
只听轿中人冷冷地道:“他死不了。”
高鸡血长叹一口气,道:“好暗器!”
轿中人道:“我的暗器从来不淬毒。”
高鸡血再吸一口气,道:“可惜。”
轿中人道:“可惜什么?”
高鸡血道:“身手这般好,却当昏君奸臣的狗奴才!”
轿中人沉默了半晌,居然没有生气,只淡淡地道:“我要抓的人,伤天害理,十恶不赦,是该抓的,这事情跟你们无关!”
高鸡血怒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轿中人也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