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归-第1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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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荣抬头见绿佩满脸泥巴哭得正伤心,赶忙取了泉水替绿佩擦脸,心疼地说道,“哪里是丢下你不管?只是过些日子,替你和侯宁办完亲事后,我就要与晟郎去游山玩水了,到时候还指着你管整个王府呢。好了,别哭了,我和晟郎会时不时回来看你们的。”
绿佩哽咽的愈发厉害,“婢子什么德行王妃还能不晓得么,哪里是当管家的料,偌大府邸非得叫奴婢管得杂草丛生不可,叫碧荷去管。王妃就让奴婢跟着,奴婢保证每日听听话话的,绝不会打扰王爷和王妃……”
葡萄洗好了,温荣回过头将篮子从泉水中提出来,忽然几片尖尖竹叶飘落在竹篮里。
竹叶很新,青绿青绿的,温荣拈起竹叶放在鼻端轻嗅,浸了清凉泉水的竹叶泛着银色光圈,暗自清香。
温荣将竹叶放回曲水流觞,竹叶摇摇晃晃浮在水面上,随泉水缓缓流下。
温荣抱着篮子起身,竹篮的边缘处有些扎人,温荣不以为意地笑道,“绿佩不用担心,碧荷也留在府里,她会与你一起打理。”
绿佩一下子急了,就差没跳脚,“主子,那更不成了,王爷现在这幅模样,王妃一个人怎可能照顾得过来……”
温荣脚步一滞。
本安心在竹亭陪李晟的侯宁也发觉不对劲,紧张地往这处张望。
绿佩心知说错了话,一下子跪下来,满面泪痕,“王妃。对不起,婢子没有不敬王爷的意思,只是求王妃不论去哪里都带上婢子,王妃照顾王爷,婢子照顾王妃……”
温荣仍旧在笑,笑容好似凝在冰雪中的盛放寒梅,阳光下格外美丽耀眼。“绿佩胡说什么呢。我先才才说要相互照顾的,我照顾晟郎,晟郎照顾我……”泪水已涌在腮边。声音仍如瑶琴低音优婉动听,“卢医官说了,晟郎身子恢复极好,不几日就会醒的。”
温荣目光悠远如远天白云。恍惚间李晟一如曾经……
李晟将她揽在胸怀,目光如星。气息微颤,“侬既剪云鬓,郎亦分丝发,绾做了同心结。终结秦晋。荣娘以后是再不能离开我了……”
“荣娘,以后我为你画眉,你为我更衣可好。”
“荣娘可喜欢?我都将宝贝取出来了。荣娘也不能藏着掖着。”
“荣娘不肯唱曲儿,便与为夫合一首诗也行的。否则为夫不肯荣娘起来。”
……
那时她因为娇羞,要么将头埋在李晟怀里,要么扭头离开,总是一句不肯答应,至多敷衍一二。
现在她后悔了,她不会离开他,愿意每日为他更衣,她会将闺中的画都取出来,她肯为他唱曲……
现在,还来得及么?
温荣目光终究落回竹亭,满是期许。
绿佩在背后一直摇头,泣不成声,那卢医官虽言王爷身子恢复极好,却也说了,王爷头部受重创,可能一辈子不会醒的,王妃到底怎么了,既然王爷不会醒,又何必坚持去游山玩水。
温荣将面上泪痕擦净,回到竹亭细心将一颗颗葡萄榨成汁,再一点点小心地喂到晟郎嘴里。
温荣随手递几串葡萄给侯宁,笑道,“瞧王爷吃的多开心,眉眼都带了笑意。他一个大男人,竟也爱甜的,可是丢人。这两串葡萄新鲜,侯宁拿了与绿佩一起尝尝。”
侯宁接过葡萄,转过头就想狠狠捶自己脑袋,王爷是大男人爱吃甜不丢人,他一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哭得稀里哗啦才丢人呢。
温荣陪李晟在曲水流觞旁坐了会,便由侯宁帮忙,将李晟抬回厢房了。
其实温荣心里明白,晟郎可能一辈子醒不过来……可她相信有奇迹,她不能丧失希望,否则真的会彻底陷入绝望当中。
刚回到厢房,温荣就收到了温轩郎和郑大娘子的拜帖。
温景轩因为负伤,所以陪同李晟提早数月回京。
郑大娘子同其他将士在明确突厥投降后,仍留在边疆善后。
一来巩固边防,收缴突厥所有精良马匹,防止突厥在短时内休养生息反扑;二来帮助当地百姓恢复生产,清缴山匪,肃清丝绸之路。
要做好这两件事,少说得数月,只是渐渐无需太多人手了。
将士们陆陆续续撤离,郑大娘子就是跟随六月初的那批将士回京的。郑大娘子一回京,就被召进宫,在含元殿得圣主册封,封为从三品云霄大将军,并赏赐了良田宅院与数箱钱帛。
碧荷端水替温荣洗手,“主子,温大郎和郑大娘子送来拜帖,只问王妃下午是否得空,他们想过来看看王妃和王爷。”
温荣点点头,“郑大娘子可算女中豪杰、巾帼英雄,昨日还想着准备贺礼送去,可一转头又忘了。”
郑大娘是圣朝开国以来的第三位女将军,着实叫人敬佩。可温荣对郑大娘在战场上立了何功劳并无兴趣,只想当面与郑大娘子说声谢谢。
绿佩出厢房吩咐午膳,碧荷则又去打干净水。
温荣听见她二人在廊下小声嘀咕。
温荣苦笑,绿佩还说什么都会改,可长舌这一点,怕就改不了。
绿佩在问碧荷,桐礼不是跟着主子去边疆么,可为何甚功劳都未立下。
言外之意是在嘲笑桐礼不如女娘。
碧荷啐了绿佩一口,一声不吭同绿佩分道而行。
桐礼从边疆回京没多久,就同碧荷好上了。绿佩口无遮拦,温荣才知晓桐礼因为晟郎重伤缘故,情绪低落,每日郁郁寡欢。碧荷不忍心。常会宽慰一二,一来二去的,他二人就成了绿佩打趣的对象。
看到绿佩和碧荷都有依靠,且对方皆是极可靠的,温荣亦放下心来。
温荣坐在床边,拧了干净的帕子替李晟拭面,无奈地说道。“碧荷、绿佩她们都在怪你呢。桐礼跟着晟郎去边疆,亦是出生入死,十分艰辛。可是一样奖励都没有拿到。没有晟郎,漫说圣主,就是所有将士,都将桐礼忘了……不论为了谁。晟郎都要醒过来哦。”
李晟面上神情安静祥和,就像是睡着了。
……
未时中刻。温荣在李晟唇上轻轻落下一吻,又端详了李晟一会儿,才满脸笑意地揭开薄锦衾,起身由绿佩伺候着更衣。
听到声响。碧荷打帘子轻步走进来,悄声道,“主子。温大郎和郑大娘子到了,在院门处的阍室候着呢。”
原来温景轩和郑大娘子午时末刻就到了。知晓温荣还在歇息,怎么都不肯小厮过来传话吵醒温荣,只安安静静地在阍室等着。
温荣赶忙说道,“快请他们进来,碧荷记得去花厅准备茶点。”
碧荷连连点头,一脸紧张的轻手轻脚退下。
自从李晟昏迷不醒,所有人靠近李晟,声音动作都会不自觉放轻。但除了温荣,温荣只在午休和夜里,会细声细气地与李晟说悄悄话,其他时间一切如常,偶尔还会大呼小叫一番。
温荣在花厅见的轩郎和郑大娘子。
郑大娘一看到温荣就要跪下,被温荣和轩郎一起拦住。温景轩尴尬地说道,“荣娘虽贵为王妃,可也是我妹妹,筝娘行此大礼不合规矩。”
温荣颌首笑道,“可不是,我只帮了些小忙,郑大娘行大礼就是见外了,更何况该说谢谢的是我,若非郑大娘子,晟郎、轩郎他们怎还有命回来。”
轩郎回京后有与温荣说起深陷雪山一事,是郑大娘子带兵马进山找到了他们,又将他们救下急送回兵营疗伤的。
至于郑大娘子为何知道他们下落,轩郎也支支吾吾说不明白。
郑大娘知温荣是最不在意虚礼,并且行善不求报答之人。既然温荣已开口,纵是于她有天大恩德,她也不能再勉强答谢。
三人围茶案坐下,温景轩询问了李晟情况,大家知晓李晟还未醒来时,花厅一时陷入静默。
半晌,温景轩才想起来出门前祖母、阿娘吩咐他带的名贵补药。轩郎将补药交给温荣,叹了一口气,“哎,其实就是雪莲老参罢了,但祖母将这些药材放在佛前贡了许久……”
温荣接过匣子,欢喜地说道,“祖母有心了,想来晟郎吃了这些补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送完东西,温景轩和郑大娘子又不知该说什么了,这般境况,他们细问不是宽慰也不是,深怕一不慎就触到温荣伤心处。
为了打破沉闷气氛,温荣直接向郑大娘子询问,询问她是如何在雪山中找到失踪兵士的。
郑大娘子一眼认真,“能寻到王爷他们,还是托的王妃福……”
温荣本以为郑大娘子在说客气话,听下去才知晓寻到人的真不是郑大娘子,而是她赠于郑大娘子的那匹白蹄乌。
原先白蹄乌和李晟的皎雪骢是做一处喂养的,两匹名马极具灵性,一处喂养久了,倒像似兄弟一般。白蹄乌到了雪山中,敏锐地感觉到皎雪骢在何处,就这么带了人一步一步地寻了过去。
温荣神情恍惚,赠马是她的一念之间。
温荣长舒口气,还好她非吝啬之人……否则晟郎、哥哥,都回不来了,真可谓冥冥中自有天注定。
郑大娘子愧疚地说道,“若能再早些寻到王爷就好了……”
三人又说了会话,温景轩知晓温荣一心挂着李晟,也不敢久扰,只请求隔帘子看一看王爷,以期安心。
温荣无二话,带着温景轩和郑大娘子到厢房外间。
宝石帘子微微摇晃,床榻上再熟悉不过的郎君一动不动。
内厢很是静谧,只几许阳光透进去落在温荣绘的《寒梅》图上。
温景轩压低了声音,“记得荣娘做女儿时画得最好是牡丹……现在看到这寒梅,一枝能醉万千牡丹,寒梅像你,又像晟郎。”
温荣垂首轻笑不语。
送轩郎和郑大娘子离开时,温荣趁着郑大娘不注意,小心问了轩郎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郑大娘已被封为从三品将军,怎可能到温府做妾。可陈歆娘是下了聘的,从无过错,怎能辜负。
轩郎宠溺地看着温荣笑道,“我都这么大了,可还要妹妹操心,实是惭愧。荣娘放心,我早已经想好,府里也说好了的,明年开春我便迎娶陈家娘子,至于筝娘,从此就是知交,如此谁都不负。”
温景轩笑带苦涩,但他也别无选择。
温荣不打算再多过问和干涉,只像小时候那般,牵住哥哥的手,又重重地捏了捏,不知为何,这般一捏,兄妹两都能安心。
……
夏去秋来,今年第一场霜降。
一大早温荣从暖暖被窝里探出个脑袋,又赶忙缩回去,搂着晟郎打了几个哆嗦,好不容易挣扎起来了,温荣顾不上用早膳,忙着将李晟深秋的厚实袍服整出来。
许是忽然降温的缘故,在温荣转身出厢房的一瞬,李晟不慎露在锦衾外的修长手指,微微瑟缩……
第二百六十七章 从此山游水 大结局(下)
天气渐冷,挂在厢房隔门上的宝石珐琅珠帘,一早就被绿佩撤下来,换成秋香色厚重袄帘。
温荣坐在锦杌上,专注地为李晟揉手揉脚,以活络筋骨。
外头寒风呼号,窗户被吹开了一丝缝,风挤进来将厢床幔帐撩得呼啦啦作响。温荣看着胡乱飘动的幔帐犯了难,天气暖和时,她还能带李晟到院子里散心,便是不能走路,歇在绿荫底下也是极舒服的,可现在天寒地冻,带晟郎出厢房怕是会冻坏了。
这般想着温荣不自禁握住李晟的大手,放在唇边,呼呼吹着暖气。
温荣看了眼时辰,起身将窗子关紧实,又吩咐绿佩和碧荷在厢房里多生几个炭炉子。
她打算替李晟擦擦身子,再按照卢医官吩咐,用艾灸熏晟郎身上的几个穴位,卢医官言如此可使晟郎血脉通畅,有利于晟郎恢复意识。
温荣替李晟擦身时婢子并未在旁伺候,折腾完足足用了一个时辰。
温荣跟着出一身闷汗,随手将身上的牡丹纹小夹袄襟扣解开。
实在太累,四肢发软不愿动弹,温荣揉揉酸涩额角,索性靠在李晟身边,眼皮子几乎睁不开,似乎就要这样睡过去。
迷糊了一盏茶功夫,温荣却恍如隔世。
上一世她浑浑噩噩,狼狈自杀。
在生命的最后几日,她活在几乎能将人撕碎的悲愤和悔恨里,周围最亲、最爱的人都没了。漫说生前尽孝,就连惨死后她都不能安葬家人,她的家人连坟冢都不会有……
重重压力下温荣已喘不过气,浑身血液凝结成深深绝望。或许就是因为那份深入骨髓的不甘和悔恨,所以上天又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
这一世呢,温荣嘴角弯起一泓笑意,虽然不圆满,可她内心却说不出的满足。
祖母、阿爷、阿娘、哥哥、妹妹,他们都很好呢,而且还会越来越好。琳娘、丹阳、婵娘、瑶娘她们要么逗娃为乐。要么急吼吼筹备全大礼之事……
想到这里。温荣有些惭愧,她办大事时瑶娘可是鞍前马后地陪她,可现在她却天天躲在府里。罢罢。真的朋友哪会在意这些,瑶娘一定能理解并原谅她的。
绿佩和碧荷也很好,周围人都很好,就连大圣朝的江山也格外好。
晟郎就在她身边呢。这一世他们是彼此的全世界,如此就够了……
倘若生命就此终结。她了无遗憾,再有下一世,她仍要与李晟一生一世一双人……
‘啪嗒’,玉器碰地的脆响一下将温荣惊醒。
温荣神智已经开始涣散。目视所及皆是重影叠叠,似要扭曲飞起又化去。
温荣可劲地甩甩头,定睛发现炭炉子里火光明明暗暗。偶尔崩出几许灰来,熄了一片。
温荣暗道不好。红了眼转头看李晟,暗骂自己愚蠢,喃喃自语祈盼晟郎千万别有事,一边撑着身子挪到窗边。
温荣手绵绵几乎抬不起来,整个人哆嗦的厉害,用劲全身力气,窗户猛地被推开,寒风一下灌进来。
温荣趴在风口子上,重重喘气。炭炉子被吹灭了,一缕青烟还未飘起,就被彻底卷散而去。
听到动静,在外间打络子的绿佩跑进来,看到温荣头发散乱一副狼狈模样,吓的络子撒满一地,赶紧上前将温荣扶至矮塌歇息。
温荣呼吸渐渐顺畅,见绿佩在旁一脸的不解和担忧,也不打算怪她。温荣吃了口茶,思及先才惊险,忍不住拍抚胸口。
温荣怔怔地看着锦杌旁断成两截的白玉簪,簪子是晟郎送她的,现在她在府里,每日皆绾矮髻,单簪这支白玉簪。
温荣柳眉越拧越紧,再看到李晟原本被她包进被褥的手臂搭垂在床边,眉眼猛地舒展,是晟郎救的她……
……
冬雪落尽,逢着桃花与梅花一起开的时节,府里就特别忙碌。
梅林和桃园皆是如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