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第44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现出无限的忠心。她在战争爆发前的那一年,曾使符拉季米尔大公夫人非常恼火,因为她总
是把保罗大公平民出身的妻子霍亨费尔森伯爵夫人称为“保罗大公夫人”。尽管俄国革命没
有真正爆发,我们在彼得堡的大使巴莱奥洛格先生(在外交界是“巴莱奥”,外交界和社交
界一样,有着自以为风趣的缩略语),还是不断收到盖尔芒特公爵夫人发来的电报,因为公
爵夫人想得到玛丽·帕夫洛芙娜女大公的消息。在很长时间里,这位公主不断得到的同情和
尊敬的唯一表示,只是来自德·盖尔芒特夫人一人。
圣卢如果说不是因为他的死,至少是由于他去世前的几个星期里所做的事,引起的悲伤
比公爵夫人的悲伤还要大。其实,在我看到他的那个晚上的第二天,即男爵对莫雷尔说“我
是要报仇的”之后过了两天,圣卢为找到莫雷尔而进行的活动有了结果,就是说他活动的结
果是莫雷尔应该服役的那个部队的将军得知莫雷尔是逃兵,就派人寻找并逮捕了莫雷尔,将
军为了对圣卢感兴趣的人即将受到的处罚向圣卢表示歉意,就写信给圣卢以便把这件事告诉
他。莫雷尔相信他被捕的原因是德·夏吕斯先生怀恨在心。他想起了“我是要报仇的”这句
话,认为这就是报仇,就表示希望揭出真相。他说:“我是开了小差。但我走上了邪路,这
难道全是我的错?”他叙述了有关德·夏吕斯先生以及和他同样闹翻的德·阿尔让古尔先生
的一些故事,老实说这些故事和他并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是这两个人通过情人和性欲倒错者
的双重媒介对他叙说的,这就使德·夏吕斯先生和德·阿尔让古尔先生都被逮捕。这一逮捕
给他们俩带来的痛苦,也许要小于他们各自得知对方是自己的情敌这个一直不知道的事实时
的痛苦,预审结果表明,他们有大量默默无闻、平平常常和街上找来的情人。不过他们很快
就被释放。莫雷尔也是如此,因为将军写给圣卢的信退了回来,上面批了“已去世,死于战
场。”将军想为死者做些事,就只是把莫雷尔送到前线,莫雷尔在那里表现勇敢,逃脱了所
有的危险,战争结束后戴着十字军功章回来,为了这枚十字军功章,德·夏吕斯先生以前曾
徒劳地为他求情,圣卢则间接地为此付出了生命。从此之后,当我回想起那枚丢失在絮比安
那儿的十字军功章时,我经常在想,要是圣卢还活着,他一定会轻而易举地在战后举行的选
举中被选为议员,战争留下了愚蠢的泡沫和荣誉的光辉,如果消除几个世纪的偏见,在战争
中失去一个手指的人可以通过出色的婚姻进入一个贵族家庭,如果十字军功章是在参谋部的
处室里获得的,就足以使人通过胜利的选举进入众议院,甚至法兰西学院。圣卢由于有“神
圣的”家族,他的当选就会使阿蒂尔·梅耶先生的眼泪和墨水如泉水一般涌出。但是,也许
他对人民的爱过于真挚,不会去夺取人民的选票,而人民也一定会因贵族居住区的利益而原
谅他的民主思想。当然,那些英雄是会理解他的,几位罕见的商人也是如此。但是,由于国
民联盟的幼稚轻信,政界的那些老混蛋也被找了回来,并且总是再次当选。那些未能进入飞
行员议院的老混蛋,至少得进入法兰西学院,就哀求元帅们、共和国总统、众议院议长等人
的选票。那些老混蛋是不会赞成圣卢的,但他们赞成絮比安的另一位常客,即自由行动党的
众议员,此人在无竞争对手的情况下再次当选。虽然战争早已结束,他却仍然穿着本土保卫
军军官的军装。对他的当选表示高兴的有一致提他的名的所有报纸,有贵族夫人和富裕的女
士,她们只穿破旧的衣服是出于礼节和害怕捐税,而交易所人士则不断购买钻石,这并不是
为了他们的妻子,而是因为他们失去了对任何人民的信任,就把这种摸得着的财产当作自己
的避难所,这样就使比尔股票上涨了一千法郎。这么多的蠢事使人感到有点不快,但人们对
国民联盟的抱怨反而减少,因为人们突然看到了布尔什维主义的牺牲品,一些大公夫人衣衫
褴褛,她们的丈夫被杀死在两轮车里,她们的儿子没有吃的,还要挨别人扔来的石块,他们
在嘲骂声中被迫劳动,被人扔到井里,因为人们认为他们染上了鼠疫,会传给别人。那些得
以逃脱的人突然重新露面
我新住进的那家疗养院给我治病的疗效,并不比第一家疗养院好,过了许多年之后我才
离开这家疗养院。我在乘火车回巴黎的途中,想到自己没有文学才能,而我过去在盖尔芒特
那边却发现自己有这种才能,但我在天黑前好多时间,在回当松维尔吃晚饭之前,每天同希
尔贝特一起散步时,更加伤心地认识到这种没有文学才能的想法,在离开这块领地的前夕,
我在阅读龚古尔兄弟的几页日记时,几乎把这种想法同虚荣心和文学的欺骗性等同起来,这
种想法也许不大痛苦,但更为忧郁,如果我赋予它的客体不是我自身的病弱,而是我曾相信
的理想并不存在,这种想法已有很久没有在我的脑中再现,现在却重又使我激动,而且带有
一种从未有过的悲哀的力量。我记得那是在火车停在乡下的时候。阳光一直照到铁道沿线一
排树木的树干一半的地方。我想:“树木,你们已无话可对我说,我心灰意懒再也不会听到
你们说话。但是,我在这里是在大自然之中,那末,我的眼睛是冷漠而又无聊地看到你们发
亮的前额和你们阴暗的躯干之间的分界线。如果说我曾以为自己是诗人,那末我现在知道自
己不是诗人。在我的生命即将开始但已枯竭的新的部分之中,人们也许会赋予我大自然不再
给予我的启示。然而,我也许能对大自然进行讴歌的那些年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但是,
我虽然用可能对人进行的观察取代不可能得到的启示这点来安慰自己,却知道自己寻求的是
给自己一种安慰,而我自己也知道这种安慰毫无价值。如果我真的有艺术家的灵魂,在这排
被落日照亮的树木面前,在边坡上几乎一直长到车厢踏板高度的那些小花面前,我将会感到
何种乐趣?我可以数出这些小花的花瓣数,但我不想描绘它们的颜色,而许多文章写得好的
人却会这样去做,因为人们是否能指望把读者没有感觉到的乐趣转达给读者呢?不久之后,
我又以同样的冷漠看到一幢房子的窗户上有金色和橙色的玻璃;最后,由于时间已晚,我看
到另一幢房子仿佛是用一种相当奇特的玫瑰红材料建造的。但是,我作出这些不同的发现都
极其冷漠,就象在一个花园里同一位女士一起散步时我看到一个玻璃片,在稍远处又看到一
个同大理石相仿的一种物质构成的物体,它那不同寻常的颜色决不会使我摆脱最为无精打采
的烦恼,但是出于对这位女士的礼貌,为了说些话,也为了表示我已发现这种颜色,我就在
路过时指了指那片有色玻璃和那块仿大理石的毛粉饰。同样,为了问心无愧,我对自己就象
对某个可能会陪伴我并从中得到比我更多的乐趣的人那样,指出了玻璃窗上火一般的反光和
房子被抹上透明的玫瑰红色。但是,通过我而发现这些奇特印象的同伴,生性也许不象许多
看到这种景象会欣喜若狂的心情愉快的人们那样热情,因为他看到这些颜色时没有任何喜悦。
我长期不在巴黎,但由于我的名字留在老朋友们的名单上,所以他们仍然忠心耿耿地给
我寄来请帖,我回来时看到这些请帖,其中一份是拉贝玛为女儿和女婿举办的茶点,另一份
是第二天在盖尔芒特亲王府举行的下午聚会。我在火车上进行的悲伤的思考,并不是促使我
去参加聚会的微不足道的原因之一。我心里想,放弃社交界人士的生活确实没有必要,因为
长期以来我每天都希望在第二天开始的这件了不起的“工作”,我不适合去做,或者说不再
适合去做,也许这个工作不符合任何现实。老实说,这个理由完全是消极的,只是使那些可
能使我不去参加这个社交界音乐会的理由失去价值。但是,促使我去参加聚会的原因是盖尔
芒特这个姓,在相当长的时期以来,它一直在我的脑海之外,所以当我在请帖上看到它时,
它对我来说重新具有我在贡布雷时发现的魅力和意义,当时我在回家途中路过鸟街,从外面
看到象一个深颜色的漆器那样画有坏家伙希尔贝即盖尔芒特老爷的彩绘玻璃窗。一时间,盖
尔芒特家族的成员又使我感到和社交界人士完全不同,和他们无法比拟,和任何活着的人都
无法比拟,即使是君主也是如此;这些人出自我度过童年的阴郁城市贡布雷中带酸味的流通
空气,出自人们在城市小街的彩绘玻璃窗上看到的过去。我想要前往盖尔芒特府邸,仿佛这
应该使我接近我的童年和我在其中看到童年的记忆深处。于是我继续重读请帖,直至那些组
成这个如此熟悉、如此神秘的姓的字母起来造反,并同贡布雷这个名称一样,重新取得自己
的独立性,在我疲倦的眼睛前显现时犹如一个我不知道的名称。①
①妈妈正好去萨士拉夫人家吃茶点,她事先就知道这个聚会十分乏味,所以我就可
以毫无顾忌地前往盖尔芒特亲王夫人的府邸。——作者注。
我乘上一辆车,以便前往盖尔芒特亲王府,亲王住的已不是过去的府邸,而是他在布洛
尼街建造的一座豪华府邸。社交界人士的一个错误,就是不懂得他们要我们相信他们,首先
得相信自己,至少得尊重我们信仰的基本要素。在我相信——即使我知道事实恰恰相反——
盖尔芒特家族根据继承权住在某个宫殿里的时候,进入巫师或仙女的宫殿,让那些不念咒语
无法打开的大门在我面前打开,对我来说仿佛和获准同巫师或仙女谈话一样困难。对我来
说,没有什么事比别人使我相信更加容易,如相信前一天雇来的或由博代尔及夏博食品杂货
店提供的老仆人是有大革命前早就服侍这个家族的那些仆人的儿子、孙子或后代,所以我怀
着无限的诚意把上一个月在小贝内姆那儿买来的肖像画称之为祖先们的肖像画。但是,魅力
不能转让,回忆不能分割,现在盖尔芒特亲王搬到布洛尼街居住,就自己打破了我信仰的幻
想,所以亲王已变得无关紧要。当仆人通报了我的姓名之后我担心会塌下来的天花板,下面
本应还会对我呈现出许多昔日的魅力和敬畏,现在却庇护着我不感兴趣的一个美国女人的夜
晚。当然,事物本身并无能力,既然这种能力是我们赋予它们的,某个年轻的资产阶级出身
的中学生此刻站在布洛尼街的这座公馆前面,想必会有我过去在盖尔芒特亲王旧公馆前面时
那样的感觉。这是因为他还处于信仰的年龄,而我已超过这个年龄,所以我失去了这种特
权,犹如过了十年时代就失去了儿童把吸入的牛奶离解成易消化的成分的能力,因此成年人
为了谨慎起见,只吃少量的牛奶,而儿童却可以一口气吸入无限量的牛奶。盖尔芒特亲王府
易地对我来说至少有这个好处:来接我送我去的车,即我在里面产生这些想法的车,必须穿
过那些通往香榭丽舍大街的街道。当时,这些街的路面很差。但我一进入这些街道,我还是
因一种特别温柔的感觉而摆脱自己的想法,产生这种感觉,一般是在车突然开得不费力、缓
慢和没有声音的时候,犹如花园的栅栏门打开之后,人们走到铺满细沙或枯叶的小径上面;
事实上并非如此,但我突然感到外面的障碍都已消失,因为对我来说再也没有适应或注意的
努力,就是我们在不知不觉之中在新事实面前所做的努力:我这时经过的街道,就是我过去
和弗朗索瓦丝一起去香榭丽舍大街时走过的街道,这些街道早已被我遗忘。地面本能地知道
应该通向何处,它的阻力也就被克服。我就象一个在此之前一直在地面费力地滑行的飞行员
突然“起飞”,慢慢地上升到回忆的宁静高空。在巴黎,这些街道将永远用一种和其他街道
不同的材料清楚地展现在我的心中。我来到王家街的街角,这里过去有个露天商贩在卖弗朗
索瓦丝喜欢的照片;这时,我感到车被几百个古代的活动攻城塔拉着,只能在原地转动。我
穿过的不是和那天在外面散步的人们一样的街道,而是一个面滑、悲伤和温柔的过去。另
外,这个过去又由如此多不同的过去组成,我由于伤感难以看清,这种伤感是因为迎着希尔
贝特来的方向走去,又怕她不来,是因为走近某一幢房子,在那里我曾听说阿尔贝蒂娜已和
安德烈一起走了,还是因为一条道路仿佛具有哲理空虚的含义,这条路人们已走过一千次,
并怀着一种不会再维持下去、也没有得到结果的热情,就象我曾在午饭后走过的那条路,我
当时如此匆忙、如此兴奋地奔跑,是为了去看浆糊未干的《淮德拉》和《戴风帽的黑色长
袍》①的海报。来到香榭丽舍大街之后,由于我对盖尔芒特府举行的音乐会不大想从头听到
尾,所以我就让车停了下来,我正准备下车走几步,却惊奇地看到有一辆车也正在停下来。
一个男人两眼发呆,驼背,说他在车里坐着倒不如说是放在里面,他为了立直身子所做的努
力,就象人们要孩子听话时孩子所做的努力一样。
①《戴风帽的黑色长袍》(1837)是法国作曲家埃斯普里·奥贝(1782—1871)的
三幕喜歌剧,也是他最成功的歌剧之一。
但是,他的草帽下露出完全发白、难以制服的竖起的头发;他下巴上长出的白胡子就象
雪在公园河里的雕象上增添的胡子。只见絮比安在他身边忙个不停,而此人就是德·夏吕斯
先生,他中风之后正在康复,但我不知道他得过中风(我只是听说他眼睛瞎了,然而这只是
暂时的视觉障碍,因为他现在又能看得十分清楚),除非他在此之前染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