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第4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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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如果说希尔贝特和您我一样不姓福什维尔,这与她丈夫的身份倒很般配,因为他当然
也不是什么贵族子弟。您也知道,只有冒险家才会娶这个姑娘。据说他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
无名之辈。要不是贡布雷由一个见了神甫都不打招呼的激进派市长掌了权,我准能知道事情
的底细。因为,您也清楚,发布结婚预告的时候总是报真名实姓吧。是啊,对报纸或代发喜
帖的文具商自称德·圣卢侯爵是很神气的。这对任何人都没坏处,如果那些人高兴这么干,
也无须我来横挑鼻子竖挑眼,这碍我什么事?反正我以后不会和那个被人说三道四的女人的
闺女来往,她尽可以在仆人面前神气活现地摆侯爵夫人的架子。可是在身份证件上就不是一
码事了。哼!假如我的表兄萨士拉还是第一副市长,我就会给他写信,他准能告诉我让她在
结婚公告上用的什么姓。”
①阿尔诺(1612—1694),法国17世纪神学家,亦是研究语言的逻辑至哲学的理论家。
②帕斯卡尔(1623—1662),法国17世纪著名学者、思想家及作家。
那段时期我常见到希尔贝特,我们俩重又恢复了来往:我们生命的长短不是按我们与别
人的友谊的长短来计算的。过了一段时间,同一些人之间中断了好多年的友谊关系又会恢
复,而且双方都很乐意恢复(就象在政界被取消的部重又组建,剧院里被打入冷宫的戏重又
上演)。原先一方为何过分执着地爱,而另一方为何不能忍受那过分苛求的专横,那些理由
10年后都不复存在了。唯有社会礼仪依然有效。希尔贝特过去可能拒绝给我的东西,现在
她会轻易应允,无疑因为我已不再想要了。她总是随时准备到我身边来,从来不急着离开
我,这在过去对她来说是不能容忍也无法做到的事,但我们之间从未挑明这一变化的原因;
其实这是因为我们之间的障碍已经消除,这障碍就是我对她的爱情。
此后不久我去当松维尔小住了几日①,因为我得知希尔贝特很不幸,罗贝尔对她不忠
实,并不是用大家以为的、也许希尔贝特自己至少仍认为的、至少是她说的那种方式。然而
由于自尊心,由于想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还由于对背弃行为的了解不全面(凡是被欺骗的
人都不能全面了解那些欺骗行为),尤其因为罗贝尔不愧是德·夏吕斯先生的外甥,他和被
他败坏了名声的女人招摇过市,大家都认为,反正希尔贝特认为,这些女人是他的情妇
上流社会甚至认为他不够检点,公然在一些社交晚会上与某个女人寸步不离,然后伴送她回
家,让圣卢夫人自己想办法回府。谁要是说被他这样连累的女人实际上并非他的情妇,这个
人便会被视为头脑简单、在事实面前说瞎话。然而不幸的是,从絮比安嘴里漏出来的几句话
引导我了解了事实真相,那令我万分痛心的事实真相。我动身去当松维尔的前几个月,一天
我去探问德·夏吕斯先生的健康情况,他的心脏功能出现了障碍,不能不令人担忧。我看到
絮比安一个人在,便和他说起一封署名波贝特的寄给罗贝尔的情书,这封情书被圣卢夫人截
获,我从男爵原先的管家那里得知,那个署名波贝特的不是别人,就是我们曾经谈论过的那
个小提琴手兼专栏编辑!此人在德·夏吕斯先生的生活中起过相当大的作用。絮比安一说起
这事便气愤填膺:“这小子当然可以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这是他的自由。但是如果说还有什
么人他不该在他身上打主意,那就是男爵的外甥。尤其因为男爵疼这个外甥就象疼自己的儿
子一样;这小子千方百计拆散人家夫妻,真可耻。而且为此不惜采取阴险毒辣的手段,因为
谁也不象德·圣卢侯爵那样天性反对这种事。他过去为自己的情妇挥霍得还少吗!从前这个
该死的乐师那么卑鄙地离开了男爵,人家可以说这是他的事。可是他竟然转过来引诱男爵的
外甥!不,有些事是干不得的。”絮比安的愤怒是发自内心的;所谓不道德的人们在道德问
题上有着与别人同样强烈的义愤,只是针对的目标稍有不同。此外,没有被直接卷入感情纠
葛的人总是评论哪些男女私情应该避免,哪些是不合适的婚姻,好象人可以自由选择恋爱对
象似的,他们没有考虑到爱情能产生海市蜃楼般的美妙幻景,把我们所爱的人单独地、整个
儿地笼罩起来,以至一个男人会干出和厨娘或与挚友的情妇结婚这等“傻事”,然而这“傻
事”却往往是他一生中完成的唯一富有诗意的举动。
①这次离家外出使我相当为难,因为我在巴黎有一个姑娘,她住在我租的单一临时
寓所里。有些人需要森林的芳香或湖水的低语,我晚上需要这个姑娘睡在我身旁,白天坐车
时也需要有她在身旁。一次恋爱可能被遗忘,但它能决定下一次恋爱的形式。在前一次爱情
中某些平日的习惯已经存在,只是我们自己也记不起这些习惯从何而来;正是第一天的焦虑
使我们热切希望每次用车把我们所爱的人一直送回她的住所,或者要求她住在我们家里,希
望她每次外出都有我们自己或我们信任的人陪伴在她左右,后来这些做法被我们采用并固定
下来,如同人们已经忘记其意义的一些风俗习惯:所有这些习惯都象一条条千篇一律的通衢
大道,我们的爱情每天打那里经过,而从前它们被溶化在火山烈焰般的火热冲动里。这些习
惯在我们所爱的女人死后,甚至在对她的怀念已经消失后仍然存在。它们变成我们的爱情的
形式,即使不是所有的至少是某些互相交替的爱情形式。比如作为对已被遗忘的阿尔贝蒂娜
的回忆,我需要我现在的情妇呆在我的住所里,我把她藏着不让来访者看到,但她象过去的
阿尔贝蒂娜一样充实了我的生活。为了去当松维尔,我不得不求她答应让我的一个不好女色
的朋友代我守护她几天。——作者注。
我得知罗贝尔和妻子险些分居(而希尔贝特尚未完全清楚事情的真相),多亏德·马桑
特夫人这位爱子之心拳拳、巴望儿子出人头地的明智冷静的母亲从中调解,强使他们言归于
好。她属于那种阶层,在这种阶层里不同血统的不断交叉混合,祖传家产的日渐贫乏使得情
欲和物质利益方面的世代恶习与因循苟且有随时抬头的可能。她曾经强有力地支持过斯万夫
人,支持过絮比安的婚姻,后来又以同样的劲头一手安排了儿子和希尔贝特的亲事,就这样
她怀着痛苦的忍让精神不仅为自己运用祖传的睿智,而且让整个圣日耳曼郊区从中得益匪
浅。也许当初她之所以草草决定罗贝尔和希尔贝特的婚事(当然这件事让她耗费的心血和眼
泪比过去叫罗贝尔和拉谢尔断绝关系而费的心血和眼泪要少),只是因为害怕他又和另一个
坏女人姘居,——或者就和原来那个女人,因为罗贝尔对拉谢尔久久不能忘情——殊不知若
是那样他也许倒得救了。现在我明白罗贝尔在德·盖尔芒特王妃家对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了,他说:“真遗憾,您那位巴尔贝克的女朋友没有我母亲要求的那笔财产,否则我想我和
她会很投契。”他的意思是说她是戈摩尔人正如他是索多姆人①,或者,如果他尚未成为索
多姆人,他也只喜欢那些他能够以某种方式去爱而且和别的女人一起去爱的女人。看来希尔
贝特也可以向我提供阿尔贝蒂娜的情况。若不是我已经失掉想知道有关我女朋友的事的好奇
心,除了偶尔故态复萌。我本可以不仅向希尔贝特而且向罗贝尔去打听。说到底,使罗贝尔
和我产生娶阿尔贝蒂娜的欲望的是同样一个事实,即她爱恋女人。不过两人的欲望原因完全
不同,目的也完全相反。我是出于得知这一事实后的绝望,罗贝尔则是出于满意;我是为了
通过每时每刻的监视阻止她沉湎于这种喜好,罗贝尔则为了培养她的这一喜好,而且给她充
分自由好让她为他带来女朋友。
①据《圣经》创世纪记载,戈摩尔与索多姆是两个位于死海南部的城市,因其居民
道德败坏,搞同性恋,在硫磺与火中毁灭。
这样,絮比安把罗贝尔在肉欲兴趣方面出现的与原先截然不同的新动向看成是不久以前
发生的事,然而我从和埃梅的一次使我十分伤心的谈话中得知,这位巴尔贝克旅馆侍应部前
领班把罗贝尔性欲上的这种偏离和倒错回溯得更远。
我因去巴尔贝克小住了几天,才有机会和埃梅作了那次谈话,那几天,正在享受一次较
长休假的圣卢本人也偕妻子来到巴尔贝克,在这新婚燕尔的阶段,罗贝尔陪伴夫人是寸步不
离。当时我注意到在罗贝尔身上仍能感到拉谢尔对他的深刻影响,并对这种影响颇为赞赏。
只有和情妇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年轻丈夫才会在走进餐厅之前帮妻子脱掉大衣,才会对妻
子表现出应有的关心体贴。他在和情妇生活期间受到了一个好丈夫应受的训练。离他不远并
与我相邻的一张桌子上坐着布洛克,他在一群自命不凡的年轻的大学士中间,做出一副虚假
的轻松自如的样子,他一面炫耀地将菜单递给一位朋友,动作夸张得打翻了桌上两瓶水,一
面对他喊道:“不,不,我亲爱的朋友,还是您点菜吧!我这一辈子从来不会制定一份菜
单,从来不会点菜!”他带着不太真诚的高傲重复道,同时立即同意要一瓶香槟酒,说是喜
欢在聊天时有香槟作“象征意味十足”的点缀,这给口腹之欲涂上一点文学色彩。圣卢是很
会点菜的。他坐在已经怀孕的希尔贝特旁边(后来他不停地让她生孩子),正如夜里在旅馆
的双人床上睡在她身边一样。他只跟妻子讲话,好象旅馆里的其他一切都不存在似的,然而
当一名侍应生来取点菜单,站在他近旁时,他突然迅速抬起明亮的眼睛,向侍应生投去一
瞥,这一瞥的时间不超过两秒钟,但那清澈而敏锐的目光里却表露了一种好奇和探究,其性
质与任何一位在顾客注视(哪怕是长时间地注视)一名旅馆服务员或伙计以便得出一些幽默
的感想并把它告诉自己的朋友时目光中包含的好奇和探究完全不同。这倏忽即逝的、看似无
意的一瞥表明侍应生本人引起了他的兴趣,此时谁若是观察罗贝尔,就可从这一瞥里看出,
这位好丈夫,昔日拉谢尔的狂热的情人,他的生活里有另一面,这一面远远比他出于义务而
行动的那一面更使他感兴趣。然而人们看到的是前一个罗贝尔。他的目光已经回到了希尔贝
特身上,这位妻子什么也没觉察到。罗贝尔顺便向她介绍了一位朋友,就陪她出去散步了。
不过埃梅当时对我说起的是更久以前的事,即我通过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结识圣卢的那个
时候,也是在巴尔贝克。
“一点不假,先生,”埃梅说,“这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是早就知道的。先生第一
年去巴尔贝克时,侯爵把自己和我手下的电梯司机关在房间里,藉口为先生的外祖母放大照
片。年轻人想告他,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事情暗暗了结。喏,先生大概还记得侯爵和
他的情妇来餐厅用午餐那一天吧,侯爵是拿他情妇当屏障呢。先生大概还记得侯爵借发脾气
走开了。当然我并不是说那位太太有理。她让他吃够了苦头。可是那天我总觉得侯爵的怒气
是假装的,他需要支开先生和这位太太,谁也无法让我消除这种看法。”关于那天的事,我
倒知道埃梅若不是有意瞎编,就是完完全全看错了。罗贝尔当时的情状以及他给记者的那记
耳光我记得太清楚了。巴尔贝克的事也一样:要么电梯司机撒了谎,要么是埃梅在撒谎。至
少我这么认为;是否确实,我不能肯定:人们永远只能看到事情的一面,对我来说,电梯司
机去圣卢那里跑一趟是替我给他送信并取他的回信的方便办法,而对圣卢来说则是认识某个
他喜欢的人的好机会,若不是这件事使我如此痛苦,我会觉得其中有某种美妙之处。确实,
世上的事物起码是双重性的。别人可能在我们的一个最微不足道的行为上添枝加叶地安上一
连串完全不相干的行为。毫无疑问,在我看来圣卢和电梯司机之间如果真发生过什么风流韵
事,那么它与为我送信这件平常小事没有关系,正如只听过瓦格纳的《洛亨格林》①二重唱
的人不可能预见《特里斯丹和绮瑟》②的前奏曲。诚然,由于人的感觉官能的贫乏,他们只
能在事物的无数属性中认识有限的几种。物体是有色彩的因为我们长着眼睛去看;如果我们
有几百种官能,那么该有多少形容语去修饰事物呢?生活中的任何一件事,哪怕是一件无足
轻重的事,你只了解其中一部分却以为那就是全部,另一个人则从另一方面看待这件事,就
象从开在房屋另一面的窗口望出去看到另一个景观一样,由这一点去想,事物会呈现不同的
方面就比较容易理解了。如果埃梅没有看错,那么罗贝尔在布洛克对他说起电梯司机时脸上
突然绯红,其原因可能就不仅仅在于布洛克把“电梯”说成“预梯”。不过我深信圣卢生理
上的演变不是在那个时候开始的,他当时还只爱女人。回想起来,在巴尔贝克他对我的友谊
便是明辨此事的最好迹象。只有他爱女人的时候他才真正能对男人产生友谊。此后,至少在
一段时期里,他对与他无直接关系的男人一律表现出冷漠,我想这种冷漠一部分是由衷的,
因为他态度变得很生硬,但也有夸张的成份,为的是让别人相信他只注意女人。不过我总还
记得有一天在东锡埃尔,我正要去维尔迪兰家吃饭,他对夏里注视良久后对我说:“真奇
怪,这小伙子,他有些地方象拉谢尔。你不感到吃惊吗?我觉得他们有不少相同之处。不过
反正这与我无关。”然而接着他的眼睛却久久迷惘地看着远方,好似一个人在重新开始一局
牌或在出外吃饭之前想到一次遥远的旅行,想到今后永远不会作这种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