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第3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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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的。也许我的财产和我俩喜结良缘的光辉前景曾经吸引过她;我的忌妒心也曾留住过
她;她的善良或她的聪慧,她的犯罪感或她施展计谋的灵活性也曾使她接受过囚禁般的生
活,并促使我越来越把这种囚禁强化到难以忍受的地步,这种纯粹由我的内心活动发展造成
的囚禁又反过来冲击着阿尔贝蒂娜的生活,这种冲击本身又反过来提出一些使我内心越来越
感到痛苦的新问题,因为她已从我的牢狱里逃走并且在马背上夭亡,而没有我,她又根本不
可能拥有这匹马,她甚至在死了之后也给我留下了不少疑团,如果我去核实这些疑窦,这种
核实本身就会比我在巴尔贝克发现她认识凡德伊小姐更为残酷,因为她如今已不可能在我身
边安慰我了。由此可见一个自认为过着封闭式生活的人心灵里的长吁短叹的抱怨只在表面上
表现为独白,因为现实的回声会使这种抱怨偏离正道,而且这种封闭式的生活好比自发进行
的主观心理实验,这种实验在一定的距离之外给另一种生活构成的纯现实主义的小说提供它
的“情节”,而小说跌岩起伏的情节又会反过来使心理实验的曲线弯曲而且改变心理实验的
方向。情节是多么复杂而紧凑,爱情的发展又多么迅猛,好比巴尔扎克的短篇小说或舒曼的
叙事曲,尽管开端有些许迟缓,间断和犹豫,那结局又是多么神速!应该把我们那一段柔情
似水的美满生活摆在最后一个年头,对我来说这个年头真好比一个世纪——因为在我思想
上,从巴尔贝克到她离开巴黎,阿尔贝蒂娜的地位已经发生了变化,同时她本身也在独立于
我之外的情况下而且常在我不知不觉间起了很大的变化——这柔情似水的美满生活虽然并不
持久却使我感到它似乎非常充实,几乎无所不包,这种生活永远也不可能再出现了,然而它
又是我不可或缺的。也许它本身并非不可或缺,它起初只不过是某种带必然性的东西,因为
如果我没有在一篇考古论文里读到描写巴尔贝克教堂的段落;如果斯万在对我谈到这座教堂
堪称波斯式的教堂时没有把我的兴趣引向拜占庭时期的诺曼底方言;如果一家豪华旅馆建筑
公司在巴尔贝克修建的那家舒适卫生的宾馆没有促使我的父母下决心满足我的愿望让我去巴
尔贝克,我根本就不可能认识阿尔贝蒂娜。诚然,在我向往已久的巴尔贝克,我既没有发现
我梦寐以求的波斯式教堂,也没有找到那永恒的雾霭。那行程一个钟头35分的漂亮的火车
本身也并不符合我的想象。然而,为了补偿我们为之神往而且枉自苦苦追求寻觅却未得到的
东西,生活往往会给予我们某种我们完全没有想象过的东西。在贡布雷,每当我愁苦万状地
等待母亲向我道晚安时,谁又会对我说我那时的忧虑可以消除,随后在某一天又会复苏,不
过不是为我的母亲而是为一个少女复苏呢?这个少女开始无非是海天连接处的一朵花,一朵
我的眼睛每天都希冀着去观赏的花,一朵有思维能力的花,我多么孩子气地热望在这朵花的
心灵里占据一个显要的位置,当她不知道我认识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时,我又是多么痛
苦。是的,几年以后正是为一个陌生姑娘的一声晚安,一个吻,我象孩提时等不到母亲前来
看望我那样痛苦不堪。我那么需要这个阿尔贝蒂娜,如今她的爱几乎成了我心灵的独一无二
的存在依据,可是倘若斯万不曾对我谈到巴尔贝克,我也许永远也不会认识她。她也许会活
得更长,我也不至于终身为她的死而备受折磨。唯其如此我才感到是我出于十足利己主义的
爱而听任阿尔贝蒂娜长辞了人世,这似乎和我谋杀我的外祖母并没有什么两样。就算我后来
在巴尔贝克认识了她,我也完全可以不去爱她,而我后来却爱上了她。我在放弃希尔贝特而
且知道我总有一天会爱上另一个女人的当儿我还差点没敢怀疑我是否至少在过去只可能爱希
尔贝特一个人。然而对阿尔贝蒂娜我竟没有任何怀疑而且完全相信我爱的人不一定是她,很
可能是另外一个女人。只要那天晚上斯代马里亚夫人不取消我和她在森林岛上共进晚餐的约
会就可以做到这点。当时还正是时候,也许我的想象力就是为斯代马里亚夫人而活跃起来
的,这种想象力可以让我们从某一个女人身上得出一种个别的概念,似乎她本人是独一无二
的而且对我们来说她又是命中注定必不可少的。从生理学的观点出发,我最多可以说我可能
专一地爱另外一个女人,但并不是爱任何一个另外的女人。身材肥胖的阿尔贝蒂娜头发是棕
褐色的,她不象红棕头发身材苗条的希尔贝特,然而她俩的体质都一样,她俩都有肉感的双
颊,双颊上都长着一对难以捉摸的眼睛。这样的女人是有些男人不屑一顾的,而这些男人又
可能疯狂地爱上别的我“毫无兴趣”的女人。我几乎可以相信希尔贝特那喜好淫乐的倔强的
个性已经移植到阿尔贝蒂娜体内,她俩的形体确实有所不同,然而我事后琢磨起来又觉得它
们都呈现出了根深蒂固的相似之处。男人几乎永远以相同的方式感冒,生病,也就是说他之
所以如此必定有情况的巧合;当他坠入情网时,那恋爱对象自然是某种类型的女人,而且类
型还十分广泛。阿尔贝蒂娜最初引起我浮想连翩的眼神和希尔贝特最初的眼神并没有绝对的
不同。我几乎可以相信希尔贝特那令人难以捉摸的为人,她的喜好淫乐和她那倔强而诡诈的
天性这次又回来通过阿尔贝蒂娜的形体重新诱惑我了,她俩的形体当然各不相同,但也并非
没有相似之处。就阿尔贝蒂娜而言,由于我们在一起而又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在这样的生
活里我们整个的思想活动又自始至终都有一种令人痛苦的忧患感维持着经久不衰的内聚力,
这样的生活也就不可能产生自我消遣和遗忘的裂缝,因此她在世时的形体就没有一天象希尔
贝特的形体一样失去我在事后才意识到的(别人也许不会意识到)女性的魅力。然而她却去
世了。我很可能会把她遗忘。谁知道某一天是否会有一个气质同样多姿多彩躁动不安而又富
于幻想的人前来打破我的宁静呢?不过我并不能预见这些气质又会以什么样的女性形式体现
出来。就凭希尔贝特我很难想象出阿尔贝蒂娜的形象,也想不到我会爱上她,犹如对凡德伊
奏鸣曲的回忆并无助于我想象她的七重唱一样。此外,即使在我最初几次看见阿尔贝蒂娜
时,我也认为我即将爱恋的会是别的姑娘。再说,如果我早一年认识她,我很可能会感到她
象黎明前灰蒙蒙的天空那么毫无生气。如果说我对她的态度有了变化,那是因为她自己也起
了变化,我给德·斯代马里亚夫人写信那天,走近我床前的少女再也不是我在巴尔贝克认识
的那个姑娘了,这或许只是性成熟期妇女的突变现象,或许是我永远也弄不清楚的某些情况
造成的。无论如何,即使我在某一天可能会爱上的女人在某种程度上与她相似,即是说万一
我不能完全自由地选择妻子,我那种也许是必然性的选择,在比选一个具体的人更广阔的范
围,在选择某一类型的女人方面,应该说还是自由的,而且在排除我对阿尔贝蒂娜的爱情的
一切必然性时,那种并非完全自由的选择也符合我的愿望。一个女人的脸庞比光线本身更经
常地出现在我们眼前,因为我们即使双眼紧闭也没有一刻不在珍爱她美丽的眼睛,动人的鼻
子,也没有一刻不在想方设法看到它们,这样的女人的确是天下无双的,然而我们都明白,
如果我们生活在曾经遇见过她的那个城市以外的某个城市,如果我们在别的街区漫步,如果
我们经常光顾的是别的沙龙,对我们来说就不会是她而可能是另一个女人天下无双。天下无
双,我们难道真相信?象她这样的人是数不胜数的。然而在我们那热爱她的眼睛里,她是结
实而不可摧毁的,多长的时间也无法为别人所代替。因为这女人通过各种神奇的召唤一味地
调动着存在于我们身上的千百个爱情的零碎基因并把这些基因结合起来,统一起来,消除它
们之间的空隙,我们自己则为勾画所爱之人的面宠而提供全部翔实可靠的材料。这样一来,
即使我们在她眼里仅仅是芸芸众生之一员,也许还是最差的一员,她在我们眼里却是天下无
双的,而且我们终身都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的确,我甚至已经非常清楚地感到这种爱情
并不是必然的,不仅因为这种爱情有可能在德·斯代马里亚夫人和我之间形成,而且也因为
即使不是这样,我也对这种爱情本身有了认识,发现了它和我过去对别的女人的爱情有着过
分相似的地方,而且感到这种爱情远比阿尔贝蒂娜本人博大,它不了解她却又包围了她,宛
若海潮包围了一片小小的浪花。然而,由于我和阿尔贝蒂娜在一起生活,渐渐地,我再也无
法挣脱我给自己铸造的锁链了;而把阿尔贝蒂娜本人和并非由她引起的感情联系起来的习惯
又使我相信这种感情非她莫属,正如某个哲学流派所认为的,习惯总是把因果律的虚幻的力
量和必然性强加给两种现象之间的简单联想。我曾以为我的社会关系和我的财富足以使我免
除痛苦,而且这也许非常奏效,因为这些社会关系和财富已经使我失去了感觉、爱恋和想象
的能力;我很羡慕可怜的乡下姑娘,由于没有与人交往,甚至没有电报,她在不可能人为地
缓解自己的伤感时可以进行长时间的遐想。我如今才明白,如果说我已看清德·盖尔芒特夫
人拥有的一切虽然足以使我和她之间的距离变得无限之大,但这种距离已突然被下面这种主
张消除了;社会地位的优越并没有什么积极的意义而且它是可以变动的;那么,在相反的意
义上以此类推,我的社会关系,我的财富,我的地位与当今的文明提供给我享用的全部物质
手段也只不过推迟了我和阿尔贝蒂娜倔强的逆反意志之间的肉搏时间而已,阿尔贝蒂娜是不
受任何压力影响的,正如在现代战争里准备齐全的炮火以及大炮了不起的射程只不过推迟了
士兵之间肉搏的时刻,在这样的时刻占上风的乃是意志力最坚强的人。我无疑是可以同圣卢
保持电报和电话联系的,也可以和图尔的办公室保持联系,然而他们为此不是在白白等待而
且毫无结果吗?毫无社会优越地位,毫无社会关系的乡下姑娘或文明趋于完善之前的人类由
于欲求较小,由于不象我们那样为明知得不到的因此也是不现实的东西而惋惜,他们不是更
少受痛苦吗?一个人总是对即将委身于他的人欲求更大,他在占有之前总抱着希望;所以惋
惜是欲求的放大器。德·斯代马里亚夫人拒绝去森林的岛上晚餐,她的拒绝促使我爱上了她
之外的另一个人。这种拒绝同样也可能促使我爱上她,如果我后来又及时见到了她的话,我
刚得知她不来时便作出了似是而非的假设——而这个假设却兑了现——,我以为有人为她而
妒性大发因而老把她从别人那里支开,我也许永远见不到她了,于是我苦恼不堪,真愿意为
见到她而付出一切,这件事简直成了最令我揪心的事情之一了,幸好圣卢到来总算使这件揪
心的事平息下来。人到了一定的年龄,他的爱情,他的情妇都会成为忧虑的副产品,我们的
过去和记录着这过去的体内的损伤又决定着我们的未来。对阿尔贝蒂娜来说尤其如此,我爱
的人不一定必须是她这一点,即使不存在类似的爱情也已记录在我对她的爱情史里了,即是
说已记录在我对她和她那些女朋友的爱情史里。因为这种爱情与我对希尔贝特的爱并不相
同,它是建立在好几个少女平分秋色的基础之上的。我之所以和她的女友们相处甚篇,可能
是因为有了她,也可能因为我感到她那些女友和她有些相似之处。总而言之,长期以来我完
全可能是在她们当中犹豫不决,我从这位选到那位,当我自以为偏爱这一位时,只要那一位
让我在约会中久候,拒绝和我见面,我必定会对那一位产生爱情。有好多次都可能出现这样
的情况,安德烈要去巴尔贝克看望我,如果说为了不显得我依恋她我事前已准备好对她撒谎
说:“唉!您如果早几天来该多好!如今我已爱上了另一个姑娘,不过这不要紧,您还是能
使我得到安慰的。”那是因为在安德烈来看我之前,阿尔贝蒂娜已经对我失了信,我的心跳
个不停,我以为我永远也不会看见她了,这说明我爱的是阿尔贝蒂娜。安德烈来到时,我确
实对她说了这些(在得知阿尔贝蒂娜认识凡德伊小姐时,我在巴黎也对她说过),她可能以
为这是故意说出来的毫不真诚的话,如果我前一天和阿尔贝蒂娜过得很幸福,我倒也的确可
能用她所说的那种不真诚的口气对她说:“唉!您早点来该多好,如今我已爱上另一个姑娘
了。”当我得知阿尔贝蒂娜认识凡德伊小姐时,阿尔贝蒂娜便取代了安德烈这时的位置。爱
情总是交替发生的,因此,在同一时间里无论如何也只能爱一个人。不过以往也曾经发生过
我几乎同时和那些少女中的两位闹翻的情况。首先采取主动的姑娘会使我恢复平静,而另一
位如果继续与我不和,我爱的倒可能是她,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最终与之结合的人就不是前面
那一位采取主动的姑娘,因为她能够抚慰我——尽管不是有效地——遭受的后面这位姑娘的
无情对待,这无情的姑娘如果再不回到我的身边,我最终是会把她遗忘的。然而也发生过这
样的情况,我满以为她俩起码有一位会回到我的身边,可是在一段时间里却没有一个人回
来。我为此倍受忧虑的煎熬,我的爱也成倍地增长了,我准备一有机会便终止对可能回到我
身边的姑娘的爱,可是我又同时为这两个少女而痛苦万分。到了一定年纪的人就是这种命,
而且这种命运很可能早期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