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第3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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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和我们的理想大相径庭,也许这正是我们在爱情上永远感到失望的原因之一吧。此外,在
我们想向这个人要求点什么时,我们得到的却是一封反映她个人的东西少而又少的信,有如
在代数的字母里算术的确切数字已荡然无存,而算术数字本身已经不包含加多少水果或鲜花
这类实质性的东西了。然而,“爱情”,“被爱”以及她的信件,也许这一切仍然是对同一
种现实的说明(尽管一一审视它们时感到如此不满意),因为我们只是在念信时才感到似乎
不满足,而在信还未寄到时,我们却感到痛苦难熬,也因为这封信毕竟可以使我们的忧虑得
到缓解,即使它不能用它黑色的符号满足我们的希望,何况在怀抱希望时我们也意识到信件
毕竟只相当于话语,微笑,吻,却不是这些东西本身。
我给阿尔贝蒂娜写了信:
我的朋友,我正好要给您写信,我感谢您对我
说,倘若我需要您,您会赶回来;您能站得这么高
来理解对老朋友的忠诚,这很好,这只会使我更加
尊重您。不,我没有请求您回来,将来也不会这样
做;至少在今后相当长的时间里,我们的重逢也许
不一定会使您感到难受,硬心肠的姑娘。而这样的
重逢却会使我,使您认为有时显得那么冷漠的我非
常难受。生活使我们分手了。我认为您作了极明智
的决定,而且这个决定作得也正是时候,有非常了
不起的预见性,因为您正是在我母亲同意我向您求
婚的第二天出走的。我收到她的信(同时也收到了
您的信!)之后本来想在睡醒时告诉您的。也许您是
害怕这之后再走会使我难过。我们也许会把我们的
生命联在一起,这对我俩来说,谁知道呢,也可能
会是一种不幸。果真如此,您还是为您的明智庆幸
吧。我们如果再见面,也许会前功尽弃。并不是再
见您于我已没有诱惑力,而是我没有能耐去抵制这
种诱惑。您明白我是个不坚定的人,而且我多么健
忘。因此没有必要同情我。您常对我说,我是格外
容易受习惯支配的人。我已在开始培养没有您而生
活的习惯了,不过这习惯还不够牢固。我和您一起
生活的习惯尽管已被您的出走打乱,这些习惯在目
前显然还是最牢固的。当然它们并不可能长久地维
持下去。出于这个原因,我甚至想到了要利用这最
后的几天,在这几天里我们见面于我还不至于象半
个月或更短的时间以后那样成为一种(原谅我
的坦率)一种麻烦,——我想在彻底遗忘之前利用
这几天和您一起处理一些小小的具体问题,在处理
这些问题时,您这位可爱而好心的朋友是可以为那
个曾有五分钟自以为是您的未婚夫的人帮帮忙的。
我不怀疑母亲会同意我,另一方面我也希望我俩都
拥有自由,这种自由您过去出于好心为我牺牲得太
多了,这种牺牲如果单为几个礼拜的共同生活还可
以接受,然而如果我们必须白头偕老(在信上告诉
您我曾想到这件事再有几秒钟就可能成为事实,这
几乎使我感到难过),这种牺牲就变得令您我都十分
憎恶了,因此我曾考虑按尽可能独立的方式安排我
们的生活,作为这种共同生活的开端,我曾希望您
拥有那条游艇,您可以乘坐这条游艇出门旅行,与
此同时,无限忧伤的我会去港口等待您;我知道您
佩服埃尔斯蒂尔的鉴赏力,我已写信向他请教。陆
上交通方面,我曾希望您拥有汽车,只属于您自己
的汽车,您可以乘坐这辆汽车随心所欲地外出、旅
行。游艇已基本造好,根据您在巴尔贝克表示的意
愿,给它命名为“天鹅号”。我记得您最喜欢罗尔斯
牌汽车,我已订购了一辆。不过,既然我俩已永远
不再见面,在也就不想请您收下这已变成废物的船
只和汽车了,对我来说它们已毫无用处。因此我考
虑——我是以您的名义通过中间人订购的——也许
您可以通过退订使我避免购买这些无用的东西。不
过,这件事,还有别的许多事都需要当面谈谈。我
又想,在我还有可能再爱您的这段时间,当然,这
段时间不会持续太长,为一条帆船和一辆罗尔斯·
罗伊斯而见面,而拿您一生的幸福冒险——因为您
认为您的幸福就在于远离我而生活——,这简直是
发疯。不,我宁肯留下罗尔斯,甚至留下那条游艇。
我既然不用它们了,而它们又有幸一个无帆无桨地
系在港口,一个呆在车棚里,我准备请人在游艇
(我的上帝,我不敢用一个不准确的字称呼那个部位
从而犯异端的错误,使您反感)上刻上您喜欢的马
拉美的诗句您还记得,这首诗是这样开始的:
“圣洁的,生机盎然而美丽的今天。”唉,今天已不
再是圣洁的,美丽的了。而那些和我一样明白他们
会迅速用今天创造出可以忍受的“明天”的人却令
人难以忍受。至于罗尔斯,值得在它上面刻上同一
个诗人的这些您认为难于理解的诗句:
轮般发出轰鸣飞出的红色火星
告诉我我是否喜欢
看那火光划破的长空
燃烧的火花飞溅
也看那车轮在火红中消失
我车上那唯一残留的车轮
永别了,我的小阿尔贝蒂娜,谢谢您在我们分
别的前一天还同我作了一次令人愉快的散步。这次
散步给我留下了美好的回忆。
附言——关于您认为的圣卢向您姨母所作的建议(我怎么也不相信圣卢在土兰)我不作
回答。这是福尔摩斯那一套。您把我看成什么人啦?
正如我从前对阿尔贝蒂娜说“我不爱您”以博得她的爱;说“我看不见谁我就忘记谁”
好让她经常来看望我;说“我决定离开您”以防止一切分手的念头;——眼下,当然是因为
我切盼她一周之内返回我才说“永别了”;因为我想再看见她我才对她说“与您见面我会感
到很危险”;由于和她分居于我仿佛比死还糟我才在信上对她说“您说得对,我们在一起可
能会很不幸”。唉,在写这样一封假惺惺的书信以显示我并不依恋她(这是我从往日对希尔
贝特的爱情里保留下来并转到我对阿尔贝蒂娜的爱情里的唯一的骄傲),并自我陶醉地说一
些只能感动自己而不能感动她的话时,我本该首先预见到这封信的效果可能适得其反,即可
能使她认可我所说的话而弄假成真,因为即使阿尔贝蒂娜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么聪明,她也
不会有一刻怀疑我所说的话是假的。且不说我在信中不打自招的意图,即使我不是紧接着圣
卢的尝试给她写这封信,我写信这个事实本身也足以向她表明我在盼望她回来,也足以劝示
她听任我作茧自缚愈陷愈深。再说,我既然已经预见到结果可能适得其反,我就应当进一步
预见到她的答复很可能骤然使我对她的爱发展到最强烈的程度。而且我应当在发信之前就考
虑到,一旦她用同样的口气给我回信表示她不愿意回来,我是否有足够的力量控制我自己的
痛苦,强迫自己保持沉默,不给她发“回来”的电报或不再派去替我受过的另外的什么人,
如不然,在我已经给她写信说明我们不再见面之后,这就会再明显不过地向她表明我少不了
她,而且可能导致她更为有力地拒绝我,也可能使我在忍受不了忧虑的情况下动身去她那
里,谁知道呢?也许还得不到她的接待。这恐怕是三项笨拙之至的举动之后最糟糕的蠢事,
这之后我也只得在她家的门前自杀了。然而构成心理——病理世界的灾难性的方式又决定了
蠢举,这种必须不顾一切加以避免的蠢举恰恰是使人得到安慰的举动,这举动在我们明白它
的后果之前给我们展示出新的充满希望的前景,以此帮助我们暂时摆脱象那样的拒绝会给我
们造成的难以忍受的痛苦。因此,当痛苦实在太剧烈时,我们便忙不迭去干蠢事,诸如写
信,让人代为求情,前去看望,表明自己离不开所爱的人之类。
然而对这一切我却全无预见。我以为写这封信的结果似乎反而会是促使阿尔贝蒂娜尽快
回来。因此写信时一想到这样的结果我就乐滋滋的。但同时我又边写信边哭泣;首先,这有
些象我假装分手那天的情形,因为信上的话尽管希望达到相反的目的(是假惺惺地说出来
的,为的是出于傲气而否认我在恋爱),它们毕竟向我提醒了它们代表的思想,所以这些话
语仍透着悲凉,其次,因为我感到这思想也确有某些真实性。
我既认为此信的结果似乎已肯定无疑,便因发了此信而感到后悔了。因为正当我把阿尔
贝蒂娜的回归想象得轻而易举的时候,断定我和她的婚姻于我极不合适的所有理由突然倾全
力回到了我的脑海。我希望她拒绝回来。按我的盘算,我的自由,我生命中未来的一切都取
决于她这次拒绝回来;我给她写信简直是在发疯;我最好去把可惜已经发出的信再追回来,
这时,弗朗索瓦丝正好把刚从楼下拿上来的报纸交给我,她同时把这封信也带回来了,原来
她弄不清应该贴多少钱的邮票。可是我又立即改变了主意:我希望阿尔贝蒂娜别回来,但我
又愿意由她自己作出这个决定以结束我的忧虑,于是我又想把信再交给弗朗索瓦丝。我打开
报纸。报上有拉贝玛去世的讣告。我当即回忆起过去听《费德尔》的两种截然不同的理解方
式,现在我是在以第三种方式回想那表白爱情的场面。我从前经常自个儿背诵的和我在剧院
里听到的似乎都是对一些规律的阐述,我还应当到生活里去体会这些规律。
在我们心灵里有些东西我们自己并不清楚我们多么依恋它们。或者说,我们生活里之所
以没有它们,是因为出于害怕失败或害怕痛苦,我们一天一天地推迟占有它们。当我自以为
我已放弃了希尔贝特时,情况正是如此。在我们完全脱离这些东西之前,也就是在我们自认
为已经脱离了它们之后,比如姑娘订了婚,我们会发狂,我们再也不能忍受那种显得无比惆
怅而又冷清的生活。也有这样的情况,我们已经占有了那样东西,我们却又把它看作负担而
甘心情愿摆脱它;这就是我与阿尔贝蒂娜之间发生的事。然而我们并不关心的人一出走不就
从我们生活里隐退了吗?可是我们却又因此感到活不下去。《费德尔》的剧情不是把这两种
情况都结合起来了吗?伊波利特即将出行了。费德尔在此之前一直故意惹他憎恨自己,据她
说(不如说是诗人让她说)是出于顾忌,其实是因为她看不到前景而且感到伊波利特并不爱
她,此时她忍不住了。她来向他表白爱情了。这一场正是我经常背诵的:
据说您即将动身远离我们。
伊波利特远走高飞的这个理由比起忒修斯之死无疑是次要的,这一点可想而知。跳过几
行诗,写费德尔一时间装做没有被理解而说:
难道我会不顾荣誉,
同样可以认为这是由于伊波利特拒绝了她表白的爱情:
夫人,您难道忘了
忒修斯是我的父亲,是您的丈夫?
然而如果伊波利特没有发怒,费德尔在已经得到幸福时也许同样会感到这幸福算不了什
么。不过她发现自己并没有得到幸福,而伊波利特又以为理解错了从而向她道了歉,这时,
正如我刚把书信还给弗朗索瓦丝时所想到的,费德尔便希望由他自己来拒绝,她想彻底试试
自己的运气:
啊!无情无义的人,你太明白我的意思了。
许多东西甚至韧性,如别人向我谈到过的斯万对奥黛特的韧性或我自己对阿尔贝蒂娜的
韧性在这场戏里也有所表现,这种韧性用一种新的,充满怜悯和同情的爱,用希望倾诉衷情
的爱取代了过去的爱情,这种新的爱只会使昔日的爱更加丰富多彩:
你越恨我,我越爱你。
你的不幸为你增添了新的魅力。
倘若费德尔此刻没有得知伊波利特爱着阿里西,她会原谅伊波利特而且从奥依娜出的主
意的束缚中摆脱出来,这说明“顾忌荣誉”并不是费德尔最坚持的事。因此嫉妒,这种在爱
情里意味着失掉全部幸福的感情是比失掉荣誉更容易使人激动的。就在这时她才听任奥侬娜
(她无非是费德尔身上最恶劣部分的名称)诬蔑伊波利特,并没有去“挺身保护他”,她把
这个不愿意要她的男人发落了,而她造成的伊波利特不幸的命运也并没有使她得到安慰,因
为伊波利特一死,她紧接着心甘情愿地死去了。这场戏可以说是对我个人生活里那些恋爱插
曲的预测,正如贝戈特所指出的,这场戏淡化了拉辛为减轻费德尔的罪责而加诸予她的“冉
森教徒式”的顾忌,至少我是这样理解的。这些思考却也并没有改变我的决心,于是我把信
交给了弗朗索瓦丝,让她还是把信交到邮局,我也就在阿尔贝蒂娜那里实施了这种尝试,而
当时我得知还没有进行这种尝试时,我感到仿佛不尝试就不行似的。认为实现我们的愿望不
算一回事,这无疑是错误的,因为只要我们认为这愿望可能实现不了,我们就会重新去重视
它,而且只是在有把握实现它时我们才会认为不必继续去实现。不过认为不算一回事的人也
有道理。因为虽说实现愿望和幸福都只是在有把握时才显得不算一回事,这种实现和幸福本
身却都是某种不稳定的东西,它们只能使人感到伤心。愿望实现得越全面,伤心便越剧烈,
幸福如违反自然规律延读下去而且得到习惯的认可,伤心就会变得更加难于忍受。从另外的
角度看,这两种倾向,如我一心想发信,当我以为信已发出时,我又一味地后悔,这两种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