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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6部分

追忆似水年华-第346部分

小说: 追忆似水年华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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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起连声抱怨,并且因此得出这样的结论:“瞧瞧,这人就要到院子里来同我说话了,我
不得不勉强和他接触,这人以为他就是耶稣-基督。然而,这正好向我证明我和什么样的疯
子关在一起;他不可能是耶稣-基督,因为耶稣-基督是我!”而就在片刻之前人们还准备
去向精神病医生指出他的错误呢。听到上面那些话,即使人们想到这同一个人每天推敲的那
首令人赞叹的诗,人们也会远远走开,正如德·絮希夫人的儿子远离德·夏吕斯先生,倒不
是因为他对他们有什么伤害,而是因为邀请次数过多而且邀请的结果是拧他们的下巴。诗人
值得同情,他必须在没有任何维吉尔引导的情况下穿越由硫磺和沥青组成的地狱的那些圆
圈,投身于从天而降的大火中,为的是从天上带回索多姆①的几个居民。他的作品没有任何
魅力;他的生活与那些还俗的人一样刻板严肃,这些人遵循最清白的单身汉的守则,以便人
们只能将他们脱下教士长袍归咎于丧失信仰,而不能归咎于其它。作家的情况就不尽相同
了。有什么样的疯病医生经常接触疯子而自己却不会发疯呢?他如能肯定促使他照料疯子的
并不是他先天的和潜在的疯病,那倒是幸运的事。精神病医生的研究对象经常反作用于他。
但是在此之前,促使他选择这个对象的又是哪种模糊不清的癖好,哪种令人慑服的恐惧呢?
  ①巴勒斯坦一古城。《圣经》说,因其堕落而毁于天火。

  男爵装作没有看见这个紧跟在他身后、形迹可疑的人(当男爵在林荫大道碰运气或者穿
越圣拉萨尔车站的大厅时,这些追随者有几打之多,他们抱着得到一枚五法朗银币的希望对
他穷追不舍),生怕那家伙斗胆向他开口,他假惺惺低下他那与扑过粉的脸蛋形成鲜明对比
的染黑的眼睫毛,使他活象格雷戈描绘的一个宗教裁判所的大法官。然而这个神甫却令人生
畏,看上去象个被停止职权的神甫,练习他的嗜好和保护这种嗜好的秘诀的必要性强迫他作
出各种妥协,结果恰好把男爵试图掩饰的东西暴露在脸孔的表面,这东西就是被说成道德败
坏的放荡生活,实际上,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这种道德败坏都能一望而知,因为它迟早要具
体地表现出来,扩散在容貌上,尤其在面颊和眼睛四周,正如在生理上黄赭增多是一种肝病
的表现,令人厌恶的红斑是一种皮肤病的表现那样。此外,从前被德·夏吕斯先生埋藏在他
自己最隐密的内心深处的邪恶如今却象油脂一样,不仅浮现在这张搽粉的面孔的双颊,确切
地说,下垂的脸颊上,在他那自由放纵而且已开始肥胖的躯体的丰满的胸脯,滚圆的臀部
上,而且现在已溢露于他的言谈之间了。
  “布里肖,难道您晚上就是这样跟漂亮小伙子一起散步的吗?”他说着走近我们。流氓
一时不知所措,趁此走开了。
  “太好了!我们可要把这事告诉您那批索邦大学的年轻学生,原来您才不是一个那么正
经的人。话得说回来,和年轻人在一起,对您确实有好处;教授先生,您娇嫩得就象一朵小
玫瑰。恕我打扰了你们,瞧你们当时高兴的神情,简直象两个发疯的姑娘。你们当然不需要
我这样一个老婆婆来扫你们的兴。既然你们差不多都招了,我就不要特意为这件事去作忏悔
了。①
  ①“今晚我们有幸见到您的表妹吗?哦!她人真漂亮。如果她能进一步讲究穿着艺
术,那就更加完美了;懂得这门艺术的人真是屈指可数,可她则是天生就拥有这门艺术
的”。我在此必须说明,德·夏吕斯先生与我迥然不同。他“天生拥有”洞悉入微的秉赋。
他能将某人的穿着打扮观察得仔仔细细,看一幅画,能把任何细部记得一丝不漏。说到衣裙
帽饰,有些刻薄的人或专断的理论家一定会说,一个男子如果为男性的魅力所吸引,那么反
之他天生就会对女子的服饰发生兴趣,会对此加以考察,精于此道。有时候这种观点还真能
灵验。男性们仿佛将夏吕斯之类的人的肉欲和温情都吸引到自己这一方,而女性们从夏吕斯
之类的人那里所能获得的满足只能是“柏拉图式的”(此形容词毫不恰当)趣味,甚至简单
地说,就是一种趣味;不过这种趣味保你无比讲究,精不厌细。后来有人给德·夏吕斯先生
起过一个别号,戏称他“女裁缝”,看来这个别号是非常贴切的。但是它的趣味和他的观察
力涉及面很广。上文说过,那天晚上我在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家里用过晚餐后前去拜访
他,借着他的指点,我才发现,他府邸上珍藏着数件精品。别人不加注意的东西,包括对艺
术品和晚餐菜肴(从绘画到饮食,无所不包)他都能一眼看出个中精华。我总是替德·夏吕
斯先生惋惜,他不该把自己的艺术天赋局限起来,仅仅满足于画几幅扇面馈赠嫂子(上文说
过,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拿在手里并不是为了煽风,而是为了炫耀,借以向人显示巴拉麦
德对她的友情),或者满足于弹一手钢琴,以便在为莫雷尔小提琴伴奏时不出差错。我说,
我总是替德·夏吕斯先生可惜,现在还是如此,因为他从未撰写过什么东西。当然,我这话
并不是说,因为他说话写信不乏才气,因此就能断言他有可能成为一名才华横溢的作家。有
些才能是不能混为一谈的。我们见过,有些出言平平的人能写出惊人之作,而那些口若悬河
的人一旦提笔,竟不及一名庸才。总之我可以断定。如果德·夏吕斯愿意试笔,先从他熟谙
的艺术题材入手,那么就会火焰喷射,光芒万丈,社交能手定能变成大师级作家。我经常对
他这么说,可是他就是从来不肯提笔。也许这仅仅出于懒惰,或者是那些辉煌的晚会和鄙俗
不堪的娱乐活动吞噬了他的所有时间;在盖尔芒特家,听凭他们的需要,海阔天空起来没完
没了。我为他惋惜,更是因为他只要与人交谈,其机智就从不能摆脱其性格,即便是在他谈
锋极健,光彩夺人时,其情况也是如此,一边是妙语连珠,一边却玩世不恭。他在沙龙里的
时候充满智慧,敏锐好奇,但同时,他却欺凌弱者,对并未侮辱过他的人也要施以报复,甚
至卑鄙地设法离间朋友。如果他不学沙龙闲者,对书籍既崇拜又憎恨,而是真正著书立说的
话,我们得到的将是他洗净恶素以后独有的精神价值。这样没有任何东西会妨碍我们对他大
加崇拜,他的许多优点还会使友谊绽开花朵。
  当然,他在寸方的纸上究竟能实现什么,我在此所作的估计可能发生错误,但只要他提
笔写作,那他就已经做了一件罕见的好事,因为他不仅凡物都能识别,而且所识之物,他能
都道出名来。诚然,跟他交谈,即便我没有学会怎么观察事物(我总是走神,感情总是飘向
别处),我至少也看出了一些事物;没有他,我对这些事物就会始终视而不见。但是这些事
物的名称本来可以帮助我回忆起事物形象和色彩,我却总是听过便忘,无法记住。如果他写
在书上,即便是劣等的书——我不信他写出的书会是劣作——那将是一本多么美妙的词典,
一类多么取之不竭的词汇大全啊!不过谁能预料?也许他真的不会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却
甘受那在我们的命运前面屡设障碍的妖魔的驱使,去写那些味同嚼蜡的连载小说以至那些无
人问津的游记和历险记。
  “是的,她很注意衣着,更确切地说,很注意穿着打扮。”夏吕斯先生接着谈论阿尔贝
蒂娜。“我唯有一丝疑虑,即不知她是否真的做到按照自己天生的丽质来穿着梳妆。此事我
也有一定的责任,有时出主意没有经过深思熟虑。我去拉斯普利埃庄园时,常常给您表妹一
些指点,可是那些话也许较多地出于当时当地以及附近海滨的特殊环境,而没有考虑到她固
有的性格特点,结果使她的举止打扮有些偏于轻佻。我承认,我见过她穿一身漂亮的塔兰丹
布妆服,戴着迷人的薄纱围巾和玫瑰红无边小帽;即便上面插了一根玫瑰红的羽饰,也无损
于它的美观。不过我深信,她那真实无假的美貌,需要比这些可爱的破布烂絮更好的衣饰来
装点。无边小帽怎配得上这一头茂发,换一俄罗斯冠冕不是更能显出其价值?适于穿古式戏
裙的女子不多。但是我们这位已具妇人风姿的姑娘就属例外;她要穿上热那亚天鹅绒的古装
裙(我由此想到埃尔斯蒂尔和福迪尼产制的连衣裙)就正合她的体态,如果裙子上再镶挂一
些旧时的珍奇珠宝(这是最令人们叹为观止的),如橄榄石、白铁矿和稀世的拉长石岩,我
绝不怕这会显得累赘罗嗦。她跟体态丰腴的美貌女子一样,身体本身就需要得到一种重量上
的平衡。她到拉斯普利埃庄园吃饭去的时候,漂亮的大包小包就随身沉甸甸地背着,这您一
定还记忆犹新吧。待到她将来在农庄举行婚礼的时候,除了涂脂抹粉,化妆一番以外,还可
以在一个淡蓝的青金石盒里备一些白珍珠和红宝石碾成的脂粉;我想那不会是充假的,因为
她可能是和一个富人结婚。
  “够了,男爵!”布里肖打断了他的话。他是担心这最后一句话会刺伤我的心,因为他
对我和阿尔贝蒂娜两人的关系是否纯洁,是否真的属于表亲将信将疑。“您就是这样来关心
小姐们的!”
  “在这孩子面前您最好还是住嘴,烂皮癣。”德·夏吕斯先生奚落道。他的手顺势一
挥,样子是要逼布里肖不要多嘴,可那只手却落在我的肩上。——作者注。

  絮比安觉得,先不用着急把事情告诉德·夏吕斯先生,保护他女儿不受反击才是当务之
急。为此,德·夏吕斯先生对下午发生的事情还蒙在鼓里,对成婚一事深信不疑,心情十分
愉快。这些伟大的单身汉仿佛是在用一种虚幻的父性来给自己悲凉的独身生活添加一份温
存,寻找某种安慰。“布里肖,说句真话,”他笑着向我们转过身来补充道,“看见您和别
人在一起如此风流,我有点顾虑。你们手挽着手,看起来就象一对情侣似的。嗨,布里肖,
您倒是什么也不在乎!”他说这番话,是否是他思想衰老造成的自然结果?如今他的思想不
如以往了,没有足够的自控能力,有时候说话会言不由衷,深藏四十余载的隐私会不慎说漏
出来。他说这番话或者是不是对平民观点的鄙夷?总而言之,盖尔芒特家的人自己就都是平
民之见,连德·夏吕斯的长兄,德·盖尔芒特公爵也不例外,他只是表现形式不同而己。有
一次,我母亲亲眼目睹,公爵敞着睡服,毫无顾忌地站在窗口刮胡子。德·夏吕斯先生往后
摘下草帽,透开宽阔的前额,利用片刻时间松掉绷在脸上的面具。他是否是在东锡埃尔到多
维尔炎热的途中染上了这无拘无束的危险习惯?凡是了解莫雷尔已经不爱德·夏吕斯的人,
看见他俩还亲如夫妻,都会感到惊奇。德·夏吕斯先生的情况是,淫乱只带给他千篇一律的
肉体快感,对此他早已感到腻味,他本能地去寻求和创造新的成绩。对萍水相逢的陌路人厌
倦了之后,他便返回另一极端,重新热衷于自以为将永世诅咒的东西,比如模仿起“夫妻生
活”或“慈父恩泽”。有时候,对这样一套他犹感不足,还要搞些新花样。他就象一个正常
男子一样,平生完全可能愿意与一个小伙子一起过夜,然后又去和一个女人同枕共眠,这完
全出于与前相似的好奇心,只是倒错而已。不过这两种好奇心都是不健康的。男爵由于夏利
①的缘故,始终以“常客”的身份出入于小圈子。所以,尽管他为了伪装自己,进行了长期
努力,其结果恰如有些欧洲人那样,一去殖民地探险或者小住,就不象去法国,忘记了应有
的行为准则。但是,内心的革命,较之在维尔迪兰小圈子内消磨的时间,更有效地使德·夏
吕斯先生摆脱了最后的社会约束:他起初对自身的异常现象一无所知,日后刚认识到这种异
常现象时惊恐万状,过后也就习以为常了,竟至忘了,自己终于不觉羞愧,能够认可的事
情,向别人坦然承认却不能没有危险。南极也好,勃朗峰也罢,事实上都不如淫乱的内心,
即与众不同的思想,能为我们提供一块长期离群索居的地方。夏吕斯先生从前就是如此形容
淫乱的。如今他又给它添上了一层可亲的形象,把它看成一个人所难免的瑕疵,犹如懒惰、
闲散或贪食一样,甚至可以说讨人喜欢,十分有趣。夏吕斯先生不仅意识到自己的特殊性格
激发着那种好奇心,而且尽力满足,增加刺激,维持不熄,以此寻找某种乐趣。有位犹太记
者,每天都在捍卫天主教,也许他并不是指望别人对他刮目相待,而是为了不致于使那些好
心的取笑者大失所望;德·夏吕斯先生就和这位记者一样,在小圈子里对那些伤风败俗的事
情大加指责,似乎不用别人邀请,他都会乐意模仿英国腔或者穆内-絮利②来说话一样。同
时他又在众人面前炫耀其艺术鉴赏家的才能,还慷慨解囊,分摊到自己头上的那份钱毫不犹
豫就掏了出来。所以,德·夏吕斯先生威胁布里肖,说要到索邦大学告他与小伙子一起散
步,这与受过割礼的专栏编辑大谈“教会的长女”③和“耶稣的圣心”是一样的道理,也就
是说虽然没有假仁假义之嫌,但也难免有哗众取宠之弊。不过,我们不仅应该注意到德·夏
吕斯先生的语言内容正在发生变化——现在的话与他从前敢说的话大相径庭——而且还应该
注意到他的语调和举止也正在发生变化——他现在的语调、举止和以前受他严厉指责的有些
人的语调举止竟十分相似。我们应该从这双重的变化中寻找原因,这才有意味。他现在偶而
会发出几下轻叫声。于他,这是无意的,因为这声音十分低沉;然而那些性欲倒错的人这么
叫出声来则是故意的。他们互相见面致意一律用“我亲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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