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第2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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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盛会,难道她还有必要在前夕来向她的人马发出最高号令?原因是圣德费尔特沙龙的显赫
地位只被一帮人所承认,他们从不参加任何聚会,唯一的交际生活就是阅读《高卢人报》或
《费加罗报》上发表的白昼或晚间聚会的盛况报道。对这些仅通过报纸观看大千世界的上流
社会人士来说,只要报上提一提英国、奥地利等国的大使,提一提于塞斯、拉特雷默耶公爵
夫人等等,就会以为圣德费尔特沙龙为巴黎沙龙之最,而实际上它只不过是个末流沙龙。这
并非因为报上发表的是欺世之言。上面列举的人士确实大多出席了聚会。不过,他们都是经
过对方再三恳求,一再表示好意、提供方便后才参加聚会的,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到来可为
德·圣德费尔特夫人增添无限荣光。这类沙龙,不要说主动登门,就是躲还来不及呢,可以
这么说,人们是不得已去帮个忙,它们只能蒙骗《社交新闻栏》的女读者,给她们造成假
象。但一次真正的雅会却从她们眼皮底下溜过去,女主人本可以请来所有公爵夫人,且她们
也恨不能“被选中”,然而女主人却只择请两三位。更有甚者,这类女主人毫不了解或干脆
蔑视今日的广告力量,不在报上刊登来宾的姓名,因此,她们在西班牙王后眼里风度优雅,
可却鲜为众人所知,因为西班牙王后了解她们的身份,而大众并不知她们的底细。
德·圣德费尔特夫人不属于此类女主人,作为采蜜老手,她为第二天的聚会前来采摘、
网罗宾客。德·夏吕斯先生不在采集之列,他一向拒绝登她的家门。不过,他闹翻的人不计
其数,德·圣德费尔特夫人可以将他拒不赴会归咎于性格不合。
当然,倘若事关奥丽阿娜一人,德·圣德费尔特夫人很可能不会亲自出马,因为邀请之
声切切,而接受者却故作姿态翩翩,在此类表演中,最为出色的首推那些院士,候选人走出
他们府邸时总不免感激涕零,坚信可以得到他们的一票。可涉及的不仅仅是她一人。阿格里
让特亲王会来吗?还有德·迪福夫人?为防不测风云,德·圣德费尔特夫人觉得还是亲自走
一趟更为稳妥。对有的人,她来软的,好言相劝,对有的人则动硬的,厉声强求,但对其他
所有人,她都隐言相告,等待着他们的将是难以想象的乐趣,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并保证
每一位都可以在她家遇到各自渴望或急需结识的人物。她一年一度——犹如古代社会的某些
法官——行使的这种职权,作为第二天就要举办本时令最为瞩目的游园聚会的人物的这种间
客厅,先后凑近每位宾客的耳朵,往里灌一句:“您明天不要忘了我。”与此同时,要是瞥
见了哪位必须回避的丑八怪或乡绅,她遂趾高气扬地扭过头去,但满脸却继续堆笑,这种乡
绅往往是有人出于同窗之情,让他们进入“希尔贝”府中,然而为她的游园会却不会增添任
何光彩。对这类人物,她喜欢暂不搭理,以便事后可以解释:“我是口头邀请宾客的,可惜
没有遇到您。”就这样,这位头脑简单的圣德费尔特用她那双四处搜寻的眼睛在参加亲王夫
人晚会的成员中“挑三捡四”。她自以为这样一来,便成了一位名副其实的盖尔芒特公爵夫
人。
必须交待一句,盖尔芒特公爵夫人也并非人们以为的那样,轻易向人问候,时时笑容可
掬的。对部分人来说,当她拒绝问候,拒绝微笑,恐怕是存心的:“她让我讨厌,”她常
说,“难道非得白白浪费一小时,跟她唠叨她的那个晚会不成?”①可在许多人看来,是因
为她生性胆怯,害怕惹丈夫大发脾气,因为他实在不愿让她接待搞艺术的(玛丽-希尔贝保
护着众多艺术家,必须小心谨慎,切勿让某个著名的德国女歌唱家搭上腔);也是因为她恐
惧民族主义,她象德·夏吕斯先生一样,满脑子盖尔芒特家族的思想,从上流社会的观点出
发,对民族主义嗤之以鼻(为了吹捧参谋部,现在人们竟然让一个平民出身的将军走在某些
公爵前面),但由于她深知自己思想并不正统,又往往对民族主义思想作出很大让步,弄得
在这个反犹太主义的圈子里,担心不得已要向斯万伸出问候之手。不过,她得知亲王未让斯
万进门,与他发生了“某种争执”,便很快放下心来。她用不着冒险,在大庭广众之下违心
与“可怜的查理”交谈,她喜欢的是在私下对他表示依恋之情。
①只见走过一位公爵夫人,长得黑乎乎的,又丑又笨,品行不那么端正,虽没有被
赶出上流社会,却已被几位风雅人士排斥在社交圈子之外。“啊!这儿竟接待这种玩艺
儿!”德·盖尔芒特夫人低声道那目光就象个行家,一眼看透了让她过目的珠宝是冒牌货。
一见这位太太是个半残废,满脸尽是一撮一撮的黑毛,德·盖尔芒特夫人便断定这次晚会不
很体面。她从前与这位太太倒是以礼相待,但后来断绝了一切往来;对方向她致意,她只点
点头,再也冷淡不过,“我不明白,”她对我说,似乎在表示歉意,“玛丽-希尔贝怎么请
我们跟这帮渣滓在一起。可以说,三教九流,全都全了。梅拉尼·布达莱斯家安排得也要强
多了。若她乐意,她尽可召集东正教最高会议,开设拉托利会教堂,可她至少不会在这种日
子让我们来。”——作者注
“这个女人又是谁呀?”德·盖尔芒特夫人看见一位身材矮小的女士和她的丈夫彬彬有
礼地向她致意,失声问道。这位夫人样子有点古怪,身着黑裙,简朴得个穷人。德·盖尔芒
特夫人没有认出对方来,傲慢地扬起脑袋,象被触犯了似的,瞪着眼睛,拒不回礼:“这位
女人是谁,巴赞?”她神色惊恐地又问道。这时,德·盖尔芒特先生为了补救奥丽阿娜的失
礼举止,连忙向那位夫人致意,与她丈夫握手,一边对妻子说道:“可这是德·肖斯比埃尔
夫人呀,您太失礼了”。“我不知道什么肖斯比埃尔。”“是尚利福老太太的侄儿。”“我
全不认识。这位夫人是谁,她为何要向我致意?”“您呀,就知道问,这位是德·夏勒瓦尔
夫人的女儿,亨利埃利·蒙莫朗西。”“噢!我与她母亲是老相识,她长得妩媚动人,机智
风趣。她怎么嫁给了这帮子我根本不认识的人?您说她叫德·肖斯比埃尔夫人?”她说这个
姓氏时,一副询问的神色,仿佛害怕搞错了似的。公爵狠狠瞪了她一眼。“叫肖斯比埃尔,
这没有什么滑稽的,瞧您这副大惊小怪的样子!肖斯比埃尔老人是我刚才提到的德·夏勒瓦
尔夫人、德·塞纳古夫人和梅勒罗子爵夫人的兄弟。都是体面人。”“噢!够了。”公爵夫
人大声嚷道,象一位驯兽女郎,从来不愿露出惊恐的神色,让人以为被野兽凶残的目光吓破
了胆。“巴赞,您真让我高兴。我真不知道您从哪儿翻出了这些姓氏,可我得向您表示恭
贺。我虽然不知道肖斯比埃尔,可我读过巴尔扎克的书,世上并非就您一个人读过,我还读
过拉比什的东西。我欣赏尚利福,也不厌恶夏勒瓦尔,可我承认杜·梅勒罗更响亮。再说,
我们也得承认肖斯比埃尔这姓氏也不赖。您搜罗了这么些姓氏,真不可思议。若您想写一部
书,”她对我说,“得记住夏勒瓦尔和杜·梅勒瓦这两个姓。您不可能找到更棒的。”“这
样一来,他保准要吃官司,进监狱,亏您给他出这种馊主意,奥丽阿娜。”“要是他想请人
帮他出馊主意,尤其想照坏点子去行事,我倒希望他手下有一帮更年轻的人。可他只想写部
书,别无他图!”离我们相当远的地方,一位美妙、自豪的年轻女子冷不防脱颖而出,只见
她身著浩白的裙袍,珠光宝气,罗纱生风。德·盖尔芒特夫人看着她在说话,面前围着一群
人,被她那磁铁一般的优雅风姿所吸引。
“您妹妹走到哪里都是最漂亮的,她今晚可真是迷人。”年轻女子一边往椅子上坐,一
边对从身边走过的希梅亲王说。德·弗罗贝维尔上校(同姓的那位将军是他叔父)和德·布
雷奥代先生来到我们身边坐下,而德·福古贝先生摇摇晃晃(他过分讲究礼貌,甚至在打网
球时亦如此,击球前总要征求尊贵的对手同意,因此不可避免要输球),又转到了德·夏吕
斯先生身旁(在这之前,他几乎被莫莱伯爵夫人宽大的裙钗裹着走,在所有的女人中间,他
唯独对她公开表示仰慕之情)而恰在这时,又一个驻巴黎外交使团的许多成员前来向男爵致
意。德·福古贝先生一眼看到了一位外貌尤为精明的年轻秘书,朝德·夏吕斯先生咧嘴一
笑,笑中显然包含着那唯一的提问。德·夏吕斯先生或许会存心连累某人,然而突然感到自
己受到了他人这一笑的连累,这一笑只能有一种含义,使他恼羞成怒。“我可什么都不知
道,请您把您的好奇心留着自己用吧。您如此好奇,令我不寒而栗。再说,如果真遇到特殊
情况,您岂不干出头号大蠢事。我觉得这位小伙子绝对不是那种人。”德·夏吕斯先生为被
一位蠢货看透了心思而恼火,他的这番话中并无真言。倘若男爵说的是真话,那么这位秘书
准是这一使馆中独一无二的人物。确实,使馆由形形色色的人物组成,有不少极为庸俗,以
致人们一旦追究为何偏偏选中这批庸人的因由,便不会不发现同性恋这一因素。正是这一小
小的索多姆外交王国,封了一个为首的大使,他偏偏不爱男色爱女色,象串演活报一剧一样
虚张声势,滑事情就发生在他眼皮底下,但他却不相信会有同性恋。他很快进行检验,把亲
妹妹嫁给了一位代办,误以为此人是追逐女人的好手。这样一来,他就有点碍手碍脚了,不
久便被取而代之,来了一位新的大使阁下,保证了全使馆人员的一致性。其他使馆企图与之
比试高低,怎么都无法夺走桂冠(就象在中学优等生会考中,夺魁的总是某一所中学),直
到十余年后,一些情趣相异的随员打入了这一协调一致的整体,另一个使馆才终于从它手中
夺走了败坏名声之勋章,走在了最前头。
德·盖尔芒特夫人心中的石头落了地,知道再也不用担心要与斯万交谈,便对斯万与男
主人之间发生争执一事产生了好奇心。“您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公爵向德·布雷奥代打
听。“我听说是为作家贝戈特让人在他们府中演出一部独幕剧的事。”德·布雷奥代回答
道,“那部剧本妙极了。可听说演员化装成希尔贝,贝戈特先生的本意确实也是想把希尔贝
表现一番。”“嗬,要是看到希尔贝那副全非的变形模样,该多有趣啊。”公爵夫人微微一
笑,想入非非地说,“正是因为这次演出的事,希尔贝要求斯万作出解释。”德·布雷奥代
伸出那副啮齿动物似的尖下巴,继续说道,“斯万没有多加解释,回答的话大家都觉得很风
趣:‘可是,那跟您丝毫不像,您要比那滑稽多了!’再说,据传那部短剧确实精彩。莫莱
夫人去看过演出,看得乐极了。”“怎么,莫莱夫人也去了?”公爵夫人惊诧地问,“啊!
准是梅梅一手策划的。遇到这等事,总少不了他。总有那么一天,众人都去了,唯我坚持原
则,自甘寂寞,独自呆在自己的那方天地里。”打从德·布雷奥代先生跟他们谈及此事开
始,盖尔芒特公爵夫人便明显有了新的看法(若不是与斯万的沙龙有关,至少与等一会儿与
斯万见面的设想有关)。“您跟我们讲的这一切纯属捏造,”德·弗罗贝维尔上校对德·布
雷奥代说,“我了解情况,原因就不说了。毫不夸张,亲王确实破口怒骂了斯万一顿,用我
们父辈的话说,警告他从此不要再登他的家门,这纯粹是因为斯万固执己见的缘故。依我之
见,我叔父希贝尔一点没错,不仅骂得在理,而且早在半年前就该与那位死心塌地的德雷福
斯分子分道扬镳了。”
可怜的德·福古贝先生这一次不仅仅是位总慢半拍的网球手,而且简直成了只有气无力
的网球,任人无情击打,被抛到了盖尔芒特公爵夫人面前,向她表示敬意。可他得到的却是
相当无礼的对待,因为奥丽阿娜固执己见,总是以为她圈子里的所有外交官-或政客——都
是些傻瓜。
最近一段时间来,上流社会对军人有些宠爱,德·弗罗贝维尔先生无疑沾了光。不幸的
是,他娶的妻子虽然确确实实是盖尔芒特家族的亲戚,却穷得不能再穷了,且他自己也家境
败落,无依无靠,遇到哪房亲戚的红白喜事,也往往是登不了大雅之堂,被人冷落在一边。
他们于是沦落到了上流社会普通信徒的地步,好比名义上的天主教徒,一年只有一次挨近圣
餐台。若不是德·圣德费尔特夫人一如既往,看在已故的德·弗罗贝维尔将军的情份上,给
他们两位尚幼的女儿送穿的、供玩的,尽力帮助这对夫妇,他们两口子的物质生活可就很悲
惨了。上校虽被认为是个善良的小伙子,可却没有一副感恩戴德的好心肠。他羡慕恩人的荣
华富贵,嫉妒她奢侈无度,大摆阔气。一年一度的游园会对他,对他妻子和他们的孩子来说
都是一件美妙无比的开心事,千金难买,无论如何也不愿错过,可一想到德·圣德费尔特夫
人从中渔利而得意洋洋,一脸兴致顿时变酸发臭。各家报刊竞相宣布游园会的消息,不厌其
烦地大作介绍之后,往往又卖关节,添上一句:“有关这一美妙的盛会,我们将陆续报
道。”于是,接连几天,报纸上连篇累牍地对衣着服饰进行补充介绍,所有这一切,弗罗贝
维尔一家看了实在不堪忍受,他们本来缺乏乐趣,也知道在游园会上可以尽情欢乐,但每年
一到这个时候,竟然指望天不作美,把游园会搅黄了,死守着晴雨表,幸灾乐祸,恨不得暴
风雨早点来临,好让盛会吹台。
“我不跟您讨论政治,弗罗贝维尔,”德·盖尔芒特先生说,“可是关于斯万,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