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第1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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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无尾常礼服,他还说:在某些杂耍歌舞剧院碰到他,真叫人难堪。在那种地方,可真不喜
欢听到一位身穿平时的上装、系着黑领带、乡村公证人模样的先生大喊大叫地对你说:“你
好啊,淘气的孩子!”
后来,奥克达夫离开了我们。过了一小会,我们又碰上了安德烈。散步了一程,她一句
话也未对我讲。走到她家那木屋别墅前,她便进去了。我要阿尔贝薪娜注意,她的女友对我
是多么冷淡,并且阿尔贝蒂娜好象很难在我和她的女友们之间建立起亲密的关系与埃尔斯蒂
尔为了实现我的期望似乎第一天就撞到了敌意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正在这时,一些少女
经过,这是昂布勒萨克家的各位小姐。我向她们打招呼,阿尔贝蒂娜也向她们问好。这种情
形,使我对安德烈的离去更感遗憾。
我想,在与阿尔贝蒂娜的关系上,我的地位会即将得到改善。这几位小姐是德·维尔巴
里西斯夫人一位亲戚的女儿,这位亲戚也认识德·卢森堡亲王夫人。德·昂布勒萨克夫妇非
常富有,在巴尔贝克有一所小小的别墅,但是他们过着最简朴的生活,丈夫总是穿着同一件
上装,妻子总是穿一件深色长裙。夫妻二人见了我外祖母总是恭恭敬敬地问候,但并无所
图。女儿们,天生丽质,衣着更为华丽,但那是城市的华丽而不是海滨的华丽。她们身着长
裙,头戴很大的草帽,与阿尔贝蒂娜相比,那样子属于另一种人类社会。她们是谁,阿尔贝
蒂娜知道得清清楚楚。
“啊!你认识昂布勒萨克家的小姑娘?嘿,你还真认识一些很棒的人呢!不过,他们很
简朴。”她补充一句,似乎这二者是相当矛盾的。“这些姑娘对人很好,但是家教那么严,
不许她们去游艺场。这主要是因为我们,我们太不像样子。这些女孩讨你喜欢吗?天哪,说
不准。她们完全是小白鹅。说不定她们有她们的魅力。如果你喜欢小白鹅,你算是如愿以偿
了。看上去,她们也会讨人喜欢,既然有一个已经与德·圣卢侯爵订了婚。那妹妹也爱上了
这个小伙子,这可叫她够难受的。我呀,她们讲话那嘴唇几乎不动弹的样子就够叫我腻味的
了。她们的衣着也真可笑。她们穿着丝绸长裙打高尔夫球。小小的年纪,衣裳穿得比一些很
会打扮的上了年纪的妇女还要自命不凡。你看埃尔斯蒂尔太太,人家才是衣着华丽的妇女
呢!”
我回答说,我似乎觉得埃尔斯蒂尔太太衣服穿得简朴得多。阿尔贝蒂娜听了,大笑起来。
“确实,她衣服穿得很简朴,可是她穿得叫人心里快活。
为了达到你认为的简朴,她花好多钱呢!”
埃尔斯蒂尔太太的长裙,在一个对于衣服饰物没有踏实而简朴的审美观的人眼中,不会
引起注意。我正缺乏这种审美观。照阿尔贝蒂娜的说法,埃尔斯蒂尔具有这种审美观,而且
达到了最高的程度。这我倒没有料到。我也没有料到,充塞他画室的那些华丽而又简朴的东
西,都是他向往已久的珍贵文物。他密切注视这些物品屡次出售的情形,了解其整个的历
史,直到有一天,他攒到了足够的钱,才终于把这些东西买到手。但是在这些事情上,阿尔
贝蒂娜与我一样无知,不能教我学会什么东西。而对衣着打扮,出于爱俏姑娘的本能,也可
能出于贫苦姑娘的遗憾心情,更能以无利害关系的观点,更有高雅口味在富人身上去欣赏自
己不能以打扮自己的东西。她能够将埃尔斯蒂尔的讲究谈得头头是道。埃尔斯蒂尔是那么挑
剔,以致他觉得所有的女人都打扮得很糟糕。他把比例、细微的差别摆在最重要的地位上,
不惜出重金叫人给自己的老婆制做阳伞,帽子,大衣。他教阿尔贝蒂娜学会了欣赏这些东西
的迷人之处,而一个没有审美能力的人则不会比我更能注意这些。此外,阿尔贝蒂娜也搞过
一点绘画,虽然她自己承认没有任何“天份”。她对埃尔斯蒂尔佩服得五体投地。多亏了埃
尔斯蒂尔对她之所言以及给她看的东西,她在欣赏绘画上很是在行,这与她对
“CavalleriaRusticana”的热衷形成强烈对比。这是因为,虽然现在还不大看得出来,实
际上她非常聪颖。她谈吐中的愚蠢,并不是她自己愚蠢,而是她那个环境和她的年龄所致。
埃尔斯蒂尔对她产生了很好的影响,但不过是局部的。在阿尔贝蒂娜身上,不是所有的智慧
形式都达到了同一开发水平。对绘画的欣赏能力几乎赶上了对衣着以及华丽高雅的各种形式
的欣赏能力,但是对音乐的欣赏能力则没有跟上,远远落在后面。
阿尔贝蒂娜知道昂布勒萨克一家是什么人毫无用处。正像一个人可做大事不一定就能做
小事一样,我向这家的各位小姐施礼之后,并未感到阿尔贝蒂娜就比从前更积极准备叫我与
她的女友们相识。
“你对她们很看重,你心地真好。不过,不要注意她们,不值得。对于你这样有身份的
人来说,这些小丫头能算得上什么呢?至少安德烈倒是聪颖过人的。她是一个善良的小姑
娘,虽然完美地想入非非。其他的几个确实愚蠢到家了。”
离开阿尔贝蒂娜,我骤然感到一阵心酸,因为圣卢向我隐瞒了他订婚的事,而且他竟要
干出与自己的情妇并未断绝关系就结婚这样的坏事来。
没过几天,我被介绍给了安德烈。她谈了不少时间,我利用这个机会对她说,我很想第
二天再与她见面。但她回答我说不行,因为她母亲身体很坏,她不想让母亲一个人留在家
中。两天以后,我去看望埃尔斯蒂尔,他对我说安德烈对我极有好感。我回答他说:“是我
从第一天起便对她有好感,我要求第二天再与她见面,可是她不能来。”
“对,我知道,她对我说了,”埃尔斯蒂尔对我说,“她为此十分遗憾。但是她先答应
了人家到十里以外①的地方去野餐,她必须坐四轮大马车去,无法再取消邀请。”
①法古里,一里约等于四公里。
安德烈太不了解我。这种谎言虽然无关紧要,但是,一个竟然干出这种事的人,我是绝
不应该继续与之来往的。干得出来第一次,还会干无数次。你每年去看一个朋友,第一次他
未能赴约或者说他伤风感冒了。下一次,你会发现他又感冒了。再与他约会,他又没来,原
因总是同一个,而他以为这是根据情况临时想出来的、不同的原因。
安德烈对我说她不得不留在母亲身边的那天早晨之后,又一天早晨,我远远看见阿尔贝
蒂娜手上牵着一段丝绳,上面吊着个莫名其妙的物件。这使她与乔托笔下的《偶象崇拜》那
幅画很相象①,这物件叫“小鬼”,早已停止不用。面对手里拿着这个玩艺儿的少女肖像,
未来的评论家们对于她手里的这个玩艺儿,可以像面对竞技场圣母院②那幅寓意图一样,发
表长篇大论。我与阿尔贝蒂娜走上几步。过了一会,她们那位看上去较贫困、表情严峻的女
友走过来对阿尔贝蒂娜说:“你好,我是不是打扰你们?”她就是第一天安德烈大步擦过那
个老先生头顶时,恶意讽刺“可怜的老帮子,真叫我心里难受”的那个小姑娘。
①这里指的是乔托《善与恶寓意画》,为帕多瓦斯克洛维尼小教堂(又称竞技场圣
母院)中之壁画。此画也称《不忠》,表现一个男人(不忠之人)手擎一女人偶像;偶像已
将一根绳子绕在他的脖颈上,使他背离了俯身向着他的上帝。1900年5月,普鲁斯特在威
尼斯小住时,曾专门到帕多瓦去欣赏乔托的壁画。
②斯克洛维尼小教堂建于一古竞技场的原址上,因得此名。
帽子碍事,她把帽子摘了。她那头发,有如丰富多彩而又叫不上名字来的花草,四处散
开,精巧优美地贴在前额上。阿尔贝蒂娜大概见她光着头,而心中有气,一言不发,一字不
答,保持冷冰冰的沉默。
虽然如此,那个女孩仍留下未走。阿尔贝蒂娜总叫她与我保持一段距离,她一会设法单
独和她在一起,一会又设法跟我一起走,将她甩在后面。为了叫阿尔贝蒂娜将我介绍给这个
女孩,我不得不当着那女孩的面向阿尔贝蒂娜这么请求。待阿尔贝蒂娜道出我的名字时,刹
那间,我看见那女孩的脸上和碧蓝的双眸中闪过一丝热情、爱恋的笑容。她向我伸过手来,
而在她说:“可怜的老帮子,真叫我心里难受”那句话时,我觉得她的神情是那样冷酷!她
的头发闪着金光,而且不只是她的头发。她那粉红的双颊和碧蓝的眼睛,也象清晨朝霞红遍
的天空一样,到处闪着金光。
顿时我浑身发热,心中暗想,这是一个爱恋起来很腼腆的姑娘。阿尔贝蒂娜那么粗暴无
礼,她依然留下来,为的是我,是出于对我的爱。她终于能够用那含笑而充满善意的眼神向
我供认,她既能对我十分温柔,也能对别人十分凶狠,大概心中十分快活。甚至在我还不认
识她的时候,她大概早就在海滩上注意到我,从那时起心中就想着我了。她之所以嘲笑那位
老先生,说不定就是为了让我好佩服她;说不定后来那些日子她神情抑郁,就是因为她无法
与我结识。傍晚,我从旅馆里经常望见她在海滩上散步,很可能她期望着与我相遇。正如过
去整个一小帮人在场使她局促一样,现在,阿尔贝蒂娜一人在场。她也感到局促。尽管阿尔
贝蒂娜的态度越来越冷漠,她仍然紧跟我们不放,很显然,她指望着留在最后,与我订个约
会,找个她能溜出来的时间,而又不让家里和女友知道,在望弥撒之前或玩高尔夫球之后,
与我在一个可靠的地点幽会。出于安德烈与她关系不好而且很讨厌她,要与她见面就难上加
难。
“对她那可怕的伪善、卑鄙,以及对我干的卑鄙勾当,我忍了很久,”安德烈后来对我
说,“为了别人,我全都忍下来了。但是,终于有一次,我忍无可忍了。”于是她给我讲了
那个女孩掀起的一起轩然大波,这件事确实可能有损安德烈的形象。
但是,希塞尔眉目传情,期望看阿尔贝蒂娜会让我们聚在一起好对我讲的话,始终无法
道出,因为阿尔贝蒂娜固执地置身在我们两人中间,继续越来越简短地回答女友的话,后来
干脆根本不回答她的话了。最后希塞尔只好放弃了这个位置。我责备阿尔贝蒂娜为何如此别
扭。
“教训教训她,要她放谨慎些。她不是坏女孩,可是叫人讨厌。用不着她到处管闲事。
又没请她来,她干嘛死缠着我们?再过五分钟我就要叫她滚蛋了!再说,她头发那个样子,
我很讨厌,看上去很不正经。”
阿尔贝蒂娜与我说话时,我凝望着她的双颊,心里琢磨着:她那脸蛋会多么香甜,多么
有滋味!——那天,她的面颊不是鲜艳,而是光滑,连成一片的粉红,稍带紫色,如奶油一
般,仿佛某些花瓣上带着一层蜡霜的玫瑰花。正如有人对某一品种的花朵极为热衷一样,我
对那双颊产生了狂热。
“我从前没注意到她,”我回答她说。
“你今天倒对她看得很仔细,人家简直要说,你想给她画像呢!”她对我说。明明我此
刻仔细凝望的是她本人,可是这也无法叫她情绪平息下来。“不过,我不认为她会讨你喜
欢。她一点不会调情。你大概喜欢会调情的姑娘吧,你!无论如何,她再也没有机会耍粘
乎,也没有机会叫人甩开她了,她马上就要回巴黎了。”
“你那些别的女友也和她一起走吗?”
“不,就她一个人。她和Miss①,因为她要补考。她得闷头用功了,这可怜的孩子。
我向你保证,这可不是什么开心的事。可能会撞上一个好题目。偶然性太大了,我的一个女
友就碰到过《叙述一下你目击的交通事故》这样的题。嘿,真是好运气!可是我也认识一个
姑娘,她要阐述(而且还是笔试)的题目是:《在阿尔赛斯特和菲兰特②之间,你更喜欢谁
作你的朋友?》我若是碰上这个题目,可就傻眼了,首先,什么都不说吧,就不该向女孩提
这样的问题。女孩应该和别的女孩关系密切,而不应该认为她们应该找男士作朋友(这句话
向我表明,接纳我进那小帮子的可能性很少,真叫我浑身颤抖)。不过,不管怎么说,即使
向一些年轻人提出这个问题,人家能找出什么话来说呢?有好几位家长都给《高卢人报》③
写了信,抱怨这类题目太难了。更不象话的是,在一本得奖最佳学生作业集中,这个题目竟
然作了两次,而作法完全相反。一切取决于考官。有一个考官要求回答说菲兰特是个交际老
手,溜须拍马,骗子;而另一个考官则要求回答说,不能不赞美阿尔赛斯特,但是由于他太
好寻衅,脾气太坏,要作朋友嘛,最好还是挑菲兰特。连老师之间意见都不统一,你怎么能
叫可怜的学生搞清楚呢?这还不算,问题是一年比一年难。希塞尔恐怕非得走后门才能过关
了。”
①英文,英国女家庭教师。
②莫里哀喜剧《愤世嫉俗》中的两个人物。
③该报的思想倾向为反动和保皇。自1882年阿尔图尔·梅耶重任该报社长以来,在使
君主主义者归附布朗基主义上起了重要作用。阿尔贝蒂娜的这句话,除了告诉我们邦当家里
阅读这份报纸以外,还给我们一个信息,就是她的排犹主义思想从何而来,因为《高卢人
报》是坚决反对宣布德雷福斯无罪的。
我回到旅馆,外祖母不在,我等她很久。待她回来,我央求她让我出去远游一次,条件
很好,时间大概是四十八小时。与外祖母吃了午饭,叫了一辆马车,吩咐将我拉到火车站
去。希塞尔在车站看见我,大概不会感到惊讶。待我们在东锡埃尔换上了去巴黎的火车,便
有带单独过道的车厢。待Miss打盹时,我就可以将希塞尔带到僻静的角落去,与她订我回
巴黎以后的约会,我尽量赶快回巴黎。然后根据她向我表示的意愿,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