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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少女开眼-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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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
  礼子从远处喊着,跑了下来。
  〃那个,那个女孩,是个盲人。快!先生,马上给她治一下如果她眼睛睁开,该多高兴啊!〃
  〃盲人?这么说来,她是有点儿不正常。〃
  〃先生这样的名医也有疏忽呀,难道您没看出来吗?〃
  〃我只是从远处瞥了一眼看见其人,就知道她是盲人,即使是眼科医生也〃
  〃先生太冷漠了。那么可爱的姑娘不该让她失明。〃
  礼子拉着博士的手臂,催着他走。
  可是,来到秋千跟前一看,初枝已经不见了,哪儿也没有。
  〃我那么嘱咐,可她还是骗了我。如果不相信我,那就让她一辈子眼睛瞎着好了。〃
  〃你说过要领眼科医生来吗?〃
  〃倒没那么说。因为我怕先生诊断后说没治了,反而会使她更加伤心。我只说过要给她带来美好的幸福〃
  接着,她摁着胸部,说道:
  〃看,先生,我这儿都湿了,是那个姑娘的眼泪。〃
□ 作者:川端康成
第二节 分离的姐妹
一 
  〃因为铁道大臣入狱,去参拜神社了。〃
  初枝的话并非胡说。由于这话太离奇,礼子有些吃惊,但这是实话。
  那桩私营铁路案的审理,最高法院的最后判决,耗费了八年时间,原铁道大臣穿着囚衣,身陷囹圄的日子终于来临了。年近七旬的老政客住在晚秋的单人牢房里,只有一张席子,没有一丝热气。
  一等勋章以及所有显赫的头衔悉数被剥夺。政界要人的下狱,与其说是大树因腐朽而折断,莫如说它令人联想到政党衰败的态势。
  当初枝的母亲到原铁道大臣出生的家里去探望时,聚集在那里的人群中也有人目瞪口呆地说:
  〃喔,阿岛?〃
  也有人白眼相加,认为她是来奚落对手的倒霉来了。
  阿岛虽然只不过是长野市一个叫花月的饭馆的女老板,但她无疑是原铁道大臣多年来的政敌之一。她的饭馆是反对党的集会场所和选举办事处,颇为有名。
  随着政党势力的衰落,如今花月饭馆也萧条了。
  原铁道大臣虽然位居中央,但他以大政党支部长的名义要弄权势,连县的政界也都玩弄于股掌之间,并操纵反对党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尽管如此,阿岛的探望颇有些异常,令人怀疑是否怀有某种阴谋。
  然而,勇敢而豁达的阿岛对于人们的种种猜测佯装不知,郑重其事地寒暄道:
  〃我带女儿去温泉,顺便来拜访一下。〃
  当她刚要回去的时候,一名县议员叫住了她。
  〃阿岛!我们这些竹堂会的志愿者,现在要去参拜神社,为先生的健康祈祷,你也一起去吧。狱中的先生如果听说你也前来探望,他会感慨无量的。〃
  所谓竹堂,是原铁道大臣写汉诗时用的号,他家乡的会也被命名为竹堂会。会员中不仅包括政治上的追随者和掮客,也有许多因家乡出了一个竹堂而引以为荣的人。他出生的家是竹堂会的总部,他的胞弟现住在这里。
  阿岛说是女儿还在等着,就先回到旅馆,带初枝出来,但在去神社途中,又改变了主意。
  尽管是去参拜神社,但她不愿意让初枝去参加为一个入狱的人祈祷健康的活动。而且,她也不想让双目失明的女儿在众人面前抛头露面。
  让她独自呆一会儿,她也会觉得寂寞,但还是让她在生长着红叶的山上等着。阿岛一个人去了。
  大约五十名竹堂会的成员,身着和式礼服,在神前正襟危坐。为了向神明倾诉老政客的心境,由一名干事高声吟诵竹堂亲笔写成的入狱诗。
  〃黑暗中却见妙姿〃
  它给阿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首汉诗,曾刊登在今天的晨报上,阿岛也看见了。
  入狱之前,原铁道大臣拍了一张身着带有家徽的黑礼服的照片,写上抒发感怀的汉诗,分发给亲朋好友。如此高龄,难以指望再从铁窗中生还,因而这张照片也可以视作一件悲壮的遗物。
  照片当然醒目地刊登在报纸上。
  〃哎呀,老多了,神气也不比当年了!〃
  阿岛看着报纸,有些目不忍睹。
  也许会成为模范囚徒,也许会在两年刑期期满之前获释,但是,深知政客末日为何物的阿岛,联想自己的往日,不由得感到一阵忧伤。
  阿岛也是作为政党要人的小妾而生活过来的。
  当政客下台或触犯国法时,往往〃哈哈大笑〃,说什么〃大彻大悟〃,这种心境如同陈腐的汉诗中的词句一样平庸。阿岛只将它视之为舞台上的礼节和程式。
  政治就是演戏。
  想起这些,今天早上有关原铁道大臣入狱的新闻报道,真像是一个曾经活跃在大舞台上的名角在进行告别演出似的。
  当在报纸上看到那首诗时, 并没有任何感觉, 但一旦有人在神前吟诵,那句〃黑暗中却见妙姿〃倒使她想起双目失明的女儿。
  阿岛仿佛自己看见了那种〃妙姿〃,并深受感动。
  不多时,神官郑重将护身符授予了竹堂会的代表。
  马上要将它送到监狱去,竹堂老人要贴身戴上。
  随后阿岛也为初枝求得一个同样的护身符。
  竹堂会的人们说,现在要举行一个小小的宴会,遥为竹堂先生送行,邀请阿岛参加,但她谢绝了。
  〃啊,对了!阿岛那里也有操心的事啊。芝野君近来怎样?〃
  有人像突然想起来似的,打听一个照顾阿岛的政客情况。
  〃哦,谢谢!〃
  阿岛只应付一下便告辞了。
  长满红叶的山,就在这一古老神社的后面。
  初枝站在秋千前,轻轻地像投掷似的推开踏板,踏板向前荡去又荡回来,当碰到她的膝盖时,再推出去。她一直重复着这一同样的动作。
  好像孩子在独自玩耍,而且,空秋千悠来荡去,显得格外孤寂。
  然而,初枝却显得很快活。一听到阿岛的脚步声,便从远处兴奋地喊道:
  〃妈妈,快来!刚才我遇到了一位小姐,她的声音和身上的气味,同妈妈一模一样!〃
  〃谁到这儿来过?〃
  阿岛问,环视了一下四周。

  〃我从未见过那样漂亮的小姐,真的,妈妈!〃
  双目失明的女儿说。
  〃你说'看见了',我倒说不清是怎么回事,但看上去你的心情那么好,我想你确实是看见了。会不会是那位小姐浑身闪光,你好像看见了什么,心里怦怦地跳。〃
  阿岛不禁又环顾了一下周围。
  她看着初枝的脸,这张面孔曾被一个近在咫尺的人,着迷似的看过,似乎使她心荡神驰,这时连阿岛也觉得附近好像有什么人似的。
  〃妈妈,您说,我并不是什么也看不见吧?〃
  〃嗯,是啊。〃
  〃那位小姐说我看得很清楚。是不是因为她的声音和气味都很像妈妈?〃
  〃初枝,你呀!是不是认为凡是你所喜欢的女人,都像妈妈呢?〃
  〃不是的,没有的话。〃
  初枝使劲地摇着头。
  〃我非常了解妈妈。只要是妈妈,我比视力正常的人看得还清楚呐!〃
  〃够了,够了!〃
  阿岛轻轻地甩开初枝的手。
  初枝又握着母亲的手说:
  〃小姐一摸到我,我就高兴得浑身发抖。〃
  〃她摸你了?〃
  阿岛惊讶地又望了望初枝。
  只见她脸上虽有泪痕,但那双失明的眼睛像是获得了新的生命一样,闪烁着润泽的光芒。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一个城市里的小姐,对于这个眼睛失明而又未曾见过世面的农村女孩,难道只是梦幻般地惊奇于她的美丽吗?
  阿岛慈祥地问道:
  〃是一位什么样的小姐呢?〃
  〃什么样的小姐,妈妈您好好看看,以后再详细告诉我吧。〃
  〃可这里谁也没有啊。〃
  〃她说马上就会回来的,让我在这儿等她。〃
  〃她是这样和你说的?〃
  〃是啊,她说要给我带来幸福〃
  〃带来幸福?〃
  阿岛想说,那是在嘲弄你的,但她却坦然自若地笑着说:
  〃那她是到什么地方寻找幸福去了。哪儿有这种像被狐狸迷住的事,好了,回去吧!〃
  〃不!她说即使妈妈来了,也请您和我一起等她。〃
  〃你是说等那位小姐?〃
  〃是啊,她还说不该引起妈妈疑心,还给了我这张名片哪!〃
  〃竟有这种怪事〃
  〃可小姐也喜欢我!〃
  〃名片在哪儿?〃
  阿岛一眼看到初枝从怀里拿出的名片,顿时变了脸色。
  初枝感到情形不对,便问:
  〃妈妈,怎么了?〃

  〃不!没什么。〃
  阿岛马上毫不在意地笑着说:
  〃这小姐真不应该,她以为你眼睛看不见,在戏弄你呀:你看,这不是男人的名片吗?〃
  〃哟,怎么?〃
  〃她愚弄你哪!好了,走吧!〃
  阿岛搂着初枝的肩膀劝道,但初枝却牢牢地站在那里反抗着。
  〃等等,妈妈!我在等小姐!〃
  〃她不会来的呀!这种人,你就是等到天黑她也不会来的。〃
  〃会来的,肯定会来的,我们约好了的。〃
  〃约好了?那是骗你哪!〃
  〃骗我也没关系,我要等她。我想让妈妈看看那位小姐。凡是我想看的东西,难道不全是妈妈看过后,再详详细细讲给我听的么?〃
  〃所以呀,那样一个愚弄初枝的人,别再看了!〃
  〃不,我不回去!〃
  初枝像撒娇的孩子似的摇晃着肩膀。
  〃我从没有向别人说过谎话,如果不等她,就等于欺骗了小姐。〃
  〃真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啊!〃
  〃可我还想再见一次那位小姐。〃
  〃不行啊!你太犟了,不听妈妈的话了?〃
  当受到阿岛这不讲情理的斥责时,初枝感到母亲确有些不同寻常,于是,便顺从地点头说:
  〃是吗?那就回去吧!〃
  让妈妈牵着手,默默地走了。
  听见了小鸟在啼鸣。
  阿岛这才停住脚步回头望去。
  看上去是下到了小山的背后,落叶松林的黄叶,随着鸟群的飞过,悄然无声地飘落在地上,肉眼几乎看不见。
  阿岛好不容易镇静下来,这时才意识到她在紧紧用力地握着初枝的手。
  当阿岛看到初枝似乎已从梦中醒来,幻觉消失了,只是为母亲的忐忑不安而担心,无精打采沮丧的样子时,她想对初枝说:
  〃她的声音和气味当然像妈妈了,因为她是你的姐姐啊。〃
  为什么要那样不顾一切地逃离那里呢?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见上一面又有什么不可以?一个一出生就分开的孩子,只靠看一眼,是不会认出自己的母亲和妹妹的。
  是不是现在就返回去,躲在树阴下,暗中看看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儿呢。
  从阿岛的内心深处,突然涌起埋藏在心底的爱。
  然而,她想身边带着初枝,这是不可能的。
  初枝虽然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又什么都能看见,即便隐藏起来她也一样能看见。
  不管怎么说,阿岛对于两个孩子的相逢,还是感到了无法形容的喜悦。

  阿岛作为一个母亲,连自己的孩子,取名叫礼子都不知道。
  这个孩子未等吃足自己的奶水便被圆城寺子爵家领去了。对于这对母女而言,不如说是一种异乎寻常的幸福。
  一个年轻的艺妓生孩子,首先就是一件不成体统的事。所以,阿岛认为即便自己陷入流落乡下的窘境,也还是同孩子远离为好,她常常以此聊以自慰。
  然而,当初枝出生后,那个已经分手的孩子反而在心中复活了,她将初枝当作两个孩子来疼爱,她想这次再也不会放手了。
  双目失明的孩子,谁也不要。
  而且,这个失明的孩子,仿佛永远活在母亲的体内。人世如同母亲胎盘内一样,是黑暗的什么也看不见。初枝确信,一切事物都同母亲所说的一模一样。
  母亲的眼睛就是女儿的眼睛。
  初枝怀疑自己是否生活在现实世界中。她似乎生活在母亲以语言为自己所描绘的梦幻世界,也就是母爱的世界里。
  对于母亲来说,难道还会有比她更可爱的孩子吗?
  阿岛总是告诉初枝,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好人,没有坏人;只有美,没有丑。
  初枝相信母亲的话,她像住在天堂里一样,纯洁无瑕。
  现在想来。应当说是超越了幸福,初枝几乎是残酷地被阿岛欺骗了。
  令阿岛始终感到惊奇的是,初枝的这种内心世界,虽然无疑是不健全的,但它并非冰冷和贫乏,而是温暖的和丰富的。
  阿岛有时甚至觉得,为了使她在精神上能够健康成长,眼睛能看见东西,也许反而会成为一种多余的累赘。
  然而,阿岛一看到名片,便逃出来,像现在这样,心乱如麻。连走在一旁的初枝的心也从母亲手中落下,一片漆黑,不知扶住什么才好。
  阿岛一回到旅馆,便催着初枝去洗温泉。
  她想,泡在温泉里,自己的心情就会平静下来,通过裸体的充分接触,也可以使初枝放心。
  初枝像一个吃奶的婴儿似的寻找着母亲的乳房。
  那种手感似乎在问:
  〃怎么了?妈妈!〃
  正在这时,旅馆的女佣隔着玻璃门说:
  〃老板娘!长野的电话,给您接到浴室里来吧!〃
  〃不,请接到房间里,我马上就去。〃
  阿岛回答着,两手抓住初枝的肩膀说:
  〃喂,你稍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不嘛,如果有人进来怎么办?我害怕!〃
  说着,她和母亲一起站了起来。
  〃没事的,你就泡在水里。〃
  阿岛把初枝放进浴池里,自己披上宽袖棉袍,来到走廊时,心想真糟糕。
  这个电话阿岛不想让初枝听到,但也不愿让账房的人窃听。

  是姐姐吗?电话的对方是阿岛弟媳的声音。
  〃喂,你可不能不小心提防着哟,姐姐!听说在暗中调查一切呢。〃
  她开口便急匆匆地说,阿岛故意高声笑着说:
  〃你说暗中调查,又玩的什么花招呀?瞧你那声音,被人听见了,不也太丢人了吗?〃
  〃你身边有人吗?〃
  〃人倒是没有,但如果有人在账房里搞点恶作剧,那么全都会被人听去的呀!〃
  〃哎呀,是吗?那可糟了!〃
  〃不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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