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翅膀-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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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看看电视吗‘“’不看。‘”’不看看报纸吗‘“’不看。‘”’
那你们怎么打发业余时间‘“’没什么业余时间,除了星期六晚上,每天晚上就
是政治学习。学习完了洗洗涮涮也该睡觉了。洗澡堂子也是最近才有的‘”您
听听,是她们不关心时事,没有提高文化、技术的要求吗不是。她们是累得直不
起腰来,没那个精力了。再说洗澡,也许是小事一桩,可人家是采油工啊。总算不
错,到底还是修了一个洗澡堂子。
“还说什么赶美超修!人家采油工的工作量比我们轻多了,靠什么赶超靠拼
体力那是不行的,只有靠机械化、现代化。当然,我们的工人阶级有觉悟,能吃
苦、能耐劳,我们的老百姓又何尝不是如此,可我们应该爱惜他们,不能这样挥霍
他们的积极性。他们早晚要做现代化企业的工人,不给他们时间学习技术,提高文
化,将来怎么掌握、操纵先进的设备”此外,想过没有他们还要恋爱、结婚、
生孩子他们是人,不是机器,机器还有个膏油、大修的时候呢
“还搞什么蒙上眼睛摸零件,一个人要不要熟悉自己的业务要。作为个人,
这种精神也是可嘉的,可对主管人来说,却是思想上的一种倒退。世界已经进入了
电子化时代,我们却还要倒退到连眼睛也不必用的地步。都这样闭着眼睛去摸,又
何必搞什么现代化还有人对此津津乐道,这就好像让人回到用四肢在地上爬的时
代,然后还要警告那些用两条腿走路的人:‘人们,你们让两只手闲起来是错误的,
这样下去,你们会变成游手好闲、好逸恶劳的二流子,还是像我们这样勤勤恳恳、
兢兢业业、忠诚地在地上爬吧!’”他们那套模式我们就非得遵循吗那套企业管
理办法很值得研究,只要用一点经济手段,哪怕是一小点,完全可以达到他们那种
强制性的手段达不到的效果。共产党人不是要讲辩证法吗不能一个模式互相抄袭,
年年老一套,十年如一日。应该根据本单位的实际情况,制定适合本单位的管理办
法。并且不断发展,不断完善,使之适合现代化的需要。“
哼,他倒给我上起政治课来了,冯效先不满意地想。要是连贺家彬这样的人,
也敢在他面前试巴、试巴,他冯效先又往哪儿放呢他必须敲打敲打贺家彬:“大
庆这面红旗可是毛主席亲自树的,你不要犯糊涂!”
“我没有说大庆不好。三年困难时期,我们没有油,大庆人为我们摘掉了贫油
的帽子,做出了卓越的贡献。特别是‘文化大革命’期间,‘四人帮’把国民经济
弄到几乎崩溃的边缘,大庆硬是顶住了,抓住了生产。可是,没有什么事物是一成
不变的,先进就永远先进再没有可以改进的了为什么不提超大庆我们干什么
都喜欢划个杠杠,不许超过,不许发展。发展就是砍旗,就是修正。
这叫形而上学,唯心主义。您看着吧,将来准会超过,限制是限制不住的,因
为生活本身是前进的,丰富多采的“贺家彬越说越兴奋,而对冯效先来说,什
么企业管理、形而上学、唯心主义听起来实在吃力。他犯困了,想打哈欠,但
他极力克制住自己。他把贺家彬说过的话很快地过了一遍筛子,决定别的都不记,
只记住他反对大庆红旗这条最根本的就行了。别看他天花乱坠地说了一大堆,实质
性的问题,就在这里。
现在,拿眼前这个人怎么办呢一切事情要看形势,看气候。
时间、条件、地点,这是马克思主义的三要素。冯效先暗暗地赞赏着自己:几
十年的革命,不是白干的,马列主义水平,还是有一套的。比方,以个人的名义,
对某人或某个事件表什么态,搞什么名堂,都是冒险的。政治风云,变幻莫测啊!
今天挨整,明天也许就变成了英雄好汉。《红楼梦》里的“好了歌”怎么说的“
好便是了,了便是好”很有点辩证法嘛。孙中山在《总理遗嘱》里又怎么说的啊,
“积四十年革命之经验”嘛。对,凡事总得留个后路。他那硕大的脑袋,活像摆满
油、盐、酱、醋的杂货铺,装着七零八碎、五花AN的学问。
第六章
他决定只就眼前的事情讲几句:“你不搞学大庆的规划和总结,会影响你们处
成为大庆式的处,你们处又会影响我们局嘛。工作了这么多年,这点道理还是应该
知道的。不能因为个人影响全局嘛。你如果这样坚持下去,我们局成不了大庆式的
单位,你要不要负责”
“我才不负这个责呢。我干吗非得学大庆,不学大庆我就搞不好工作啦咱们
单位年年搞这一套,总结呀,评比呀,传经送宝呀,有多少货真价实的玩艺儿有
这时间,干点踏踏实实、正儿八经的事好不好比方说,认真解决一下我们处的团
结问题,干部问题。‘’冯效先被将了一军,感到不能再和贺家彬纠缠下去,谁知
道他还会说出什么更让他尴尬的事情。”文化大革命“以后,似乎再也投有什么”
机密“可言了。上至中央文件,下至领导的私人生活。
甚至连谁找谁吃过饭,谁不花钱让公家的木工打了一套家具,诸如此类的琐事,
一下子就闹得满城风雨。风气大不如前了,谁也不再把维护领导的威信当回事,堂
堂一个单位的领导竟还不如眼前这个一般干部气儿粗。人们动不动就向上级机关反
映你,或是纷纷扬扬地给你扩散,要是你稍稍做点儿消除影响的工作,有人又会指
控你打击报复现在当领导真难啊!人们的思想像豆腐渣,怎么也捏不到一块儿
去。“文化大革命”以前,有谁敢对本单位的领导这样讲活呢。
五十年代是让人留恋的,多少人怀恋那个时候的生活水平、人的思想状况、人
和人之间的关系就连冯效先也发出了今不如昔的感慨:像贺家彬这样的言论,
要在一九五七年,早就是右派了。
难怪他们支部把他的组织问题撂下来.这样做是正确的。组织观念这么差的人,
吸收到党内来,不是祸害吗还是让何婷自己去对付他吧。
下班的时候,贺家彬在机关大院门口,碰见了万群。她站在泥泞的融雪里,紧
紧地锁着眉头。她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吗也许没有。那不过是她眉心之问几条深
深的皱纹留给他的感觉。她叫住贺家彬:“老贺,明天是星期天,帮我去煤厂拉点
蜂窝煤。”
“怎么不等煤厂送呢”
“他们好久都不送煤了,催了几次,答应得倒挺好:‘马上送.马上送。’就
是不见行动。我的煤都烧完了,不自己拉,怎么办”
一个单身女人带着个孩子过日子真不容易。她为什么不再结婚呢他再也不敢
劝她去于这种事。如果当初他不劝她结婚,悲剧也就不会发生了。贺家彬想,他该
不该对万群的眼泪负责呢一九六二年,万群大学毕业,刚分配到机关来的时候,
是一个多么惹人注意、惹人喜爱的人物啊。
你就是对她说,有人长了四只耳朵这种荒谬绝伦的传闻,她也会歪着脑袋,认
真地听下去,然后睁大一对眼睛,对这种绝不可信的事情,竟然还要将信将疑地问
一声:“真的吗”
就是对顶蹩脚的笑话,她也会热心地哈哈大笑。
人人都爱想出点骗三岁小孩的笑话、故事去引逗她。因为,看着那样一双信赖
你的眼睛,会享受到一种天真的快乐。
她爱唱那首《鸽子》:“当我告别了亲爱的故乡,爱人含着眼泪悄悄地对我讲,
亲爱的,我愿随你一同去远航,像一只鸽子在海上自由地飞翔”那时候,她自
己就像一只鸽子,一天到晚咕咕咕地叫着。可现在呢,她身上早已看不到当年那种
可爱的稚气和洒脱劲儿了。眼眶深深地凹了进去,原来那任性的、俏皮的、向上翘
着的嘴角,像被愁苦所压服,终于承认了失败似的耷拉下来。那些毛茸茸的、环绕
在额头上、永远不会长长的柔发早已不知去向,把宽宽的脑门儿露了出来。她太瘦
了,即使在不发脾气的时候,脑门儿上的青筋也凸现着。刻薄的人会说:“一脸寡
妇相!”她是寡妇。
一九七0年丈夫因为受不了“五·一六”嫌疑的审查.在干校自杀了。
当初真不该劝他向她求婚。但谁能预卜未来呢谁又能解答婚姻这斯芬克斯之
谜呢。
在大学,他们是不错的朋友。他虽然是理工科的大学生,但在绘画、音乐、文
学方面的修养都很高,人也生得风流倜傥,有什么配不上万群的地方呢“你
应该去追求万群,不然这小鸽子早晚有一天会在别人的屋檐下做窝。可有谁能配得
上她呢”
“你为什么不追求她呢”
“我不行!我只能把女人当做艺术品来欣赏,而不愿意破坏这艺术品的完美。
要是有一天我看见我的妻子怀孕,像袋鼠一样挺着个大肚子,同哺乳类的动物一样
哺乳,我会觉得我犯了大罪,而且,我也不会再爱她了。”
“你是个唯美主义者。”
“也许吧。”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怂恿我去追求她呢”
“我不能让人人都按照我的观念去生活呀!与其别人把她娶了去,还不如你娶。”
“你这古怪的人,净发些古怪的谬论。”
唯美主义的贺家彬哪里知道,人的某些内涵,非得成为夫妇之后才能了解呢
除此,任什么绝顶要好的朋友都是领会不到的哟。
万群从未在婚姻这件事上体味过幸福:先是对爱情的失望;然后是政治上的包
袱。固然,平反了,不再按自杀、按反革命分子论处,但是谁帮她挑生活这份重担
呢他漫不经心地向她指出:“应该换个煤气炉。”但他立刻后悔。
她曾说过,她不愿意用煤气炉,因为换煤气罐的时候她一个人拿不动,就得求
人帮忙,一两次还可以,月月如此,人家不嫌烦吗而用蜂窝煤,只要煤厂送到院
子里,她自己总可以慢慢地搬上楼去,用不着求谁。
小汽车的喇叭轻轻地、不停地响着,他们挡住了汽车的去路。
贺家彬拖着万群拣着泥水稍浅的地方让开去。
汽车的小窗里,方文煊那张闭着眼睛的脸,一闪而过。
贺家彬对万群说:“好吧,明天上午九点钟左右,我到你那里去!”他发现,
万群的眼睛里,好像有晶莹的泪珠在闪动。
她怎么了这神经质的女人!
四
这栋楼房,准是一九五六年以前盖的,四层楼,像新建的五层楼那么高。对一
个年轻而健康的人来说,爬四层楼梯,算不了什么。叶知秋虽然还算健康,但是,
头发的脱落、皱纹的加深、牙齿的松动、心脏机能的衰退,都足以说明四十多个年
头里,有多少事情曾经发生、过去。雨水就是这样一滴滴地穿透石头,花岗岩就是
这样地风化,生命就是这样地更替,这一个瞬间便这样被下一个瞬间所淘汰。她也
会被淘汰,悄悄地,不知不觉地,就像头发不知何时开始脱落,皱纹不知何时在眼
角、额头聚集,牙齿何时变长,心脏从哪一个节拍上开始出了故障。然而,已经稀
疏的头发还在装饰着头颅,皱纹也不再会使她那不美的面孔更丑,牙齿也还在嚼着
维系生命的食物,心脏也还在拼却全力地把血液挤压到躯体的各部分生命的天
职,蕴含着怎样不屈不挠而又自我牺牲的精神!爬到二楼,呼哧呼哧,胸口像个破
风箱在呱嗒、呱嗒地响着。
叶知秋靠在栏杆扶手上休息一下,揣测着这样冒昧地拜访一个大人物,会遭到
一个什么样的对待楼道里传来的一切音响全是不顾一切的、理直气壮的,仿佛都
在宣告着自己存在的合理:剁饺子馅的声音,婴儿啼哭的声音,弹钢琴的声音
热闹的星期天。那是一首简单的钢琴曲。弹琴的人总也不能流畅而连贯地弹下去,
让叶知秋心里起急。仿佛要帮弹琴的人加把劲儿,她按着记忆里的旋律,手指在栏
杆的扶手上习惯地掠过,好像那是一排琴键。她喜欢这个曲子,念中学的时候,她
常常在那架弃在礼堂角落深处的钢琴上弹它。那架钢琴又老又破,下过十八层地狱
似的,遍体鳞伤,磕磕疤疤。好几个音已经不准,调都没法调了。好像一个漂泊了
一生,到了风烛残年,又聋又瞎的孤老头子。阳光透过高大的白杨树枝,透过宽敞
的玻璃窗,洒在礼堂的地板上。那和声里充满着幻想的力量。念大学以后,她就很
少弹琴了。那是没有工夫幻想的年月,而且,幻想是什么是虚无缥缈、是游手好
闲、是有闲阶级的情调工作以后,她克勤克俭,还是买了一架琴。“文化大革
命”一开始,琴在一张旧毯子底下睡了十年。现在倒是可以弹了,但她早已没有那
个心情:幻想、和声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星球上的事。
这熟悉的,因为不熟练而显得遥远了的、模糊了的旋律,使她想要流泪——使
她的心稍稍有点发紧的眼泪。
像有意和这琴声作对,有谁在狠狠地、挑战似的用锤子敲击着什么:乒!乒!
乓!乓!叶知秋有点奇怪,一位重工业部的副部长,居然能和凡人一样,住在这公
寓式的房子里别是贺家彬记错了地址不会,他说过他曾经来这里坐过、聊过。
当然,也不能算什么凡人,这里至少是司、局级干部的宿舍。
就是响着钢琴和敲击声的这个单元。
她用力地敲了好几次门,里面的琴声才戛然而止。
门开了。
好像有一道柔和的、色彩交错的光环闪过,这就是郑圆圆留给叶知秋的最初感
觉。她有一头柔软的、自然鬈曲的头发,照中国人的欣赏习惯,过于黄了一点。头
发剪得很短,比莫征的头发长不了多少。叶知秋总爱拿别的孩子和莫征比较,仿佛
莫征是她的亲儿子。眼睛长得有点特别,也许一只稍稍有点斜视,不过,奇怪,那
一点也不影响她的美丽,反倒给她增添了一种特别的风韵。有点调皮还是有点任
性弹性很好的、高领子的白毛衣,紧裹着她纤巧的身子。身子是那么的窈窕,叶
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