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谷幽兰-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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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还依然很兴旺。19世纪末,去顶峰的沿途还有七十二座寺庙。现在只剩下五座了,而且都是重修的。20世纪60年代。当“文化大革命”席卷中国的时候,所有站着的东西都被红卫兵打倒了。
就在卧佛寺上面,山路延伸出了山谷,与一条大路交叉了。红卫兵开始摧毁寺庙的时候,大约与此同时,森林服务队开辟了那条路。我第一次到这里来的时候,是与史蒂芬一起,我们是开车上来的。这一次,我留在山路上,几度横跨那条大路,最后终于到了停车场,走上了史蒂芬、我还有我们的司机六个月前爬过的那些石阶。
大约五十米后,我路过火龙洞。火龙洞里曾经住过一条龙,它常常出来骚扰长安居民,后来观世音菩萨把它抓住了,拴在山上远处的龙桩上,把它碾成了粉末,并且把粉末撒到了渭河里。
除了一问小小的大殿以外,这个洞空空如也,于是我继续向前走。几分钟后,一个东西一声长吼,我僵住了。我突然想起我在火龙洞没有上香。之后,我又听到了一声吼叫。那不是龙。但是我的呼吸并不能因此而变得轻松一点儿——那是一头熊。
我从上一次参观中得知,沿着这条山路往上走大约十分钟,有一座旅馆,于是我加快了脚步。我又听见几次吼声,但是它听起来似乎变得越来越微弱了。当我终于到达旅馆的时候,管理人员说,那头熊刚刚走。也许它刚才一直在抱怨这座旅馆的垃圾质量吧。到处都是荒草。而且,除了那个管理人员之外,这个地方一片荒凉。
我给了那头熊足够的时间让它离开,然后继续沿着山路往上爬。大约一公里以后。我在紫竹林寺停下来。去年秋天,当史蒂芬和我爬上来的时候,一些年轻和尚正在重修前门外的那段山路。方丈给了我们两块西瓜,抱怨说,来爬这座山的游客太多。
这一次,山上还有残雪,而我是唯一的游客。方丈欢迎我回来。他的名字叫演成。他66岁,与另外三位和尚和儿个居土一起住在这座寺庙里。来南五台以前,他曾经住在西面六公里处崆河(各译)河谷上的一座茅篷里。我和史蒂芬第一次爬上南五台的时候,我们的司机曾经落在后面,听演成讲他和其他的和尚在山上干什么。我问演成他跟司机说什么了。
演成:我在谈坐禅。我解释我们怎样首先念佛来安心。心只有安了才能静。然后我讲解我们怎样通过问“念佛是谁”来静心。心只有静了才能止。然后我解释我们怎样通过舍掉佛号来止心。心只有止了才能观。心只有能观,才能达到玄之又玄的境界;我告诉他,这是任何一位修行人都不得不经过的历程。要花多长时间,取决于修行者本人。它就像沿着一条路往前走。这条路不停地变化着。有时候好走,有时候不好走。但是对于修行人来说,住在山里要比住在城市里容易得多。在局外人看来,我们的生活很艰苦,但是我们本来就不在意舒不舒服。我们到这儿是来修行的。而修行是不拘形式的。大多数游客认为我们只不过是穷和尚而巳。
大雾使得时间显得比实际时间要晚,因此我只呆了—会儿,喝了一杯茶,吃了一碟油炸麻花,给演成拍了一张他师父的塔的照片——那是这座寺庙塔院里仅存的三座塔中的一座,然后就走了。
我继续走了半小时。左边分出三条岔路,通向附近的组成南五台顶峰的五座山峰——南五台就是因为它们而得名的。
五台中最高的—台海拔将近2400米,被称作大顶或观音台。隋朝的时候,人们在大顶上建了一座寺庙。它是终南山这一带所建的第一批寺庙之一,被称作圆光寺。高鹤年最后一次去南五台的时候,是在1914—1915年冬春之间。他从龙桩那儿往下看,恰巧看到圆光寺着火了,那是香火太盛的结果。这个情景使高鹤年联想到生命的短暂,和我们试图建立起某种永恒的东西的努力。最好是建立起一颗空的心。
雾太大了,几米以外就看不见东西了,我决定不去那些山上了。于是我继续向前走;翻过山岭,从另一面下去。十分钟后,我到了大茅篷的大门口。像这座山上所有其他的寺庙一样,大茅篷也是最近才重修起来的——它终于等到了好日子。它始建于6世纪,当时被称作西林寺。后来,它成了这座山上所有隐士聚会的地方,于是人们开始叫它“大茅篷”。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曾经见过这座寺庙的住持德三。他七十四岁,北京人。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的父亲失业了,于是请求北京广济寺的和尚照看他的儿子。德三出家的时候,才十岁。长大以后,他受了具足戒,成为一位比丘。后来,他行脚到了南方,在宁波和广东的佛学院里学习。之后,他游遍了全中国,跟各地的人师学习,自己也创建了几座佛学院。晚年的时候,也就是1985年,他来到终南山。他说他不准备再动了。我问他为什么选择了这一带。
德三:对于一个出家人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精神上的修炼,为此他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这座山很安静。在中国,我们有几座山,大多数和尚都是为了修行去那里的。这儿就是其中的—座。在这里,出家人修行要靠自己。自唐朝以来。这一带就已经成为那些想致力于宗教修行的人汇集的中心。
问:现在怎么样?
德三:自从10年前政府宣布了新的宗教政策之后,到处都恢复了宗教活动。虽然出家人不像以前那么多。但是情况正在慢慢好转。
问:这里怎么样?
德三:很多出家人来这里是为了看看,真正呆下来的没有几个人。我们这里只有四个人。除了在大殿里上早晚课以外,我们都各修各的。
问:你们怎么养活自己?
德三:西安和上海的居士一直在帮助我们。在这方面我们没有任何问题。
问:南五台上隐士多吗?
德三:不像过去那么多了c。20世纪50年代,我去南五台的时候,有70多位出家人住在山这面'山南坡'的茅篷里。现在只有十几个了吧。
问:政府介意吗?
德三:不介意。只要他们跟西安的佛教协会登记,他们想住哪儿就可以住哪儿。
问:他们怎么养活自己?
德三:他们自己种菜、拾柴。其它的生活必需品;他们大多数人都靠在家人或亲戚。
问:你们在这里受游客干扰吗?
德三:不,来这座山的人不多。从西安到这儿花的时间太长了。等到了这儿。他们就该回去了。另外,我们也不像有些寺院那样卖门票。人们可以来这儿拜佛,但是作为游客不行。
问:你修什么法门?
德三:禅宗。我们遵循禅宗的教义。大部分来这里的和尚都曾经在大寺庙里住过。曾经练习过集体坐禅。在这里我们都自己坐禅。如果哪个和尚有什么问题,他就来问我,我就会尽量帮助他。就这些。
问:任何人都可以呆在这里吗?
德三:一般来说;他们必须有我们认识的人介绍。之后,他们还要忍受一段训练期,以便看看出家生活是否真正适合他们,然后我们才能接受他们作为弟子。
问:新弟子的悟性比过去是不是浅多了?
德三:是的,但是人可以学啊。真正的问题是没有多少像我这把年纪的和尚来教他们。要契人最深妙的佛法,弟子们需要一位经验丰富、学识渊博的老师。对禅宗来说,这一点尤其重要。
这一次我来大茅篷的时候,德三已经不在了。他在西安的一家医院里,估计回不来了。他的一位弟子已经接管了寺庙。他的名字叫宝胜。他四十四岁,与另外两位和尚一起住在大茅篷。那两位和尚去西安看德三,要呆几天。还有一位从浙江来的云游僧。“文革”前,大茅篷里住着五十多位和尚。
互相介绍之后,喝了一杯茶,宝胜邀我在这里过夜。我高兴地接受了,但是说,我会在几个小时后回来。我想去看看慧圆。慧圆是我六个月以前遇见过的一位比丘尼。
当高鹤年游览南五台的时候,他也曾经在大茅篷逗留过,白天去那些山峰和附近的茅篷参访。在一次旅途中,他走了我现在正在走的这条路;并且拜访了湘子洞、老虎窝和龙桩的隐士。
过大茅篷几百米后,我也在湘子洞停下来。唐朝的时候,道教仙人韩湘子曾经住在这里。现在里面住着一位佛教居土,但是除了佛号,他对一切都不感兴趣,于是我沿着山路继续往下走。不久,我经过龙桩的遗址,然后这条路分岔了。主路通向太乙谷和翠华山。据说有六位和尚住在翠华山上的天池寺。右边这条路通向慧圆的茅篷。
当我穿过浓雾往山下走的时候,一只鸟儿从旁飞过——它的身体像一道蓝白色的闪电,它的尾巴完全是黑色的。周围到处都是旋转着的雾气,我所能看见的只有脚下的那条路。八月份的时候,草木是如此地青翠繁茂,以至于这里几乎呈现出一派热带风光。现在却到处是枯枝败叶。大约30分钟后,我终于到了慧圆的茅篷。为了把它与大茅篷区别开来,它被称作小茅篷,也叫净土茅篷,以显示出它是一个净土道场。
史蒂芬和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大门是锁着的,我们不得不等了五分钟,直到慧圆的弟子下来把门打开。这一次,门是大敞着的,我很惊讶。六个月前,我曾经从慧圆的菜园和花园中穿过——那是我在山里所见到过的最漂亮的菜园和花园了。现在是三月下旬,浓雾弥漫,气温在零度以下。唯一的生命迹象就是苹果树上的芽苞。
当我走近茅篷的时候;我喊了一声”阿弥陀佛”。慧圆的弟子出现在门口。她叫乘波;35岁。10年前的一天;她与几个朋友来看慧圆,之后就决定出家了。几个月后,她真的出家了,慧圆同意接受她作为弟子。她微笑着,掀起挂在门口的白门帘,领我进去。我大吃一惊。六个政府官员正靠在粉刷过的大殿墙上。我进去的时候,他们差点儿把香烟扔了。还没等我们双方来得及反应,乘波迅速地带着我穿过另一道门帘。来到慧圆的卧室里。
慧圆正盘腿坐在炕上,盖着一条毯子。光线透过两扇玻璃窗照进来,粉刷过的土墙上贴着挂历风景画和几张老照片。慧圆是中国东北的哈尔滨人。她七十一岁,十六岁的时候就出家了。 1955年,她与另外一位尼师慧英一起来到南五台。到了之后不久,她们就搬进了这座茅篷,那是搬到嘉五台去的一位隐士空出来的。她们一直住在这里。直到红卫兵来了,强迫她们离开。她们在山下弥陀寺的佛教劳改小组干了不长时间,就回来了,在自己的菜园里干活、念佛。1981年,慧英圆寂了。
慧圆邀我到炕上坐。我告诉她所有关于嘉五台和沣河河谷隐士的消息。最后,我问她,那些官员来她的茅篷做什么。
慧圆:他们只是想来看看我。想知道我是不是需要什么东西。这种事儿还是头一次发生。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问:上一次我来的时候,您告诉我您十多年没有下山了。您最近下山了吗?
慧圆:没有。我不想再下山了。首先,我太懒了。其次,我病得太重了。我走不了那么远喽。我哪儿也不想去。我整天就是吃饭和睡觉、然后就坐在这儿。
问:您需要买东西的时候怎么办?
慧圆:我有一个妹妹在广东工作。她来过这里一次。她时不时地给我寄点儿钱。我不需要多少钱。我自己种菜,用她给我寄的钱买面粉呀、食用油呀这样的东西。我的弟子下山把东西背上来。我们吃得不多,只吃早饭和午饭,不吃晚饭。
问:您这儿通邮吗?
耀圆:通,有一个邮递员;大约每星期来这座山一趟。
问:那么您有地址啦?
慧圆:是的,长安县、石砭峪镇、净土茅篷。
问:您修哪种法门?
慧圆:努力活着就够我忙活的了。但是我每天天亮前起床,诵《法华经》和《地藏经》。晚上我打坐念佛。修行要靠个人。这是我的修行。
问:您为什么住在这些山里?
慧圆:我喜欢安静。哪一个出家人都喜欢安静。能够弘法的出家人住在城市里。我不能弘法,所以我就住在山里,自己修行。
问:您的健康状况怎么样?
慧圆:不太好。背东西上山,开地种菜;把我累坏了。去年我开始吐血。—个女居士带着—位医生来看我,他给了我一些药。现在我好些了。但是从30岁起,我就得了一种慢性病。现在我只是在变老。
问:您怎么过冬?
慧圆:我不在乎冬天。外面虽然冷,但是我们有足够的木柴。风不会透过门窗进来,而且我的床是炕'一种土坯床,里面建有炉子'。我喜欢冬天。它正是坐禅的好时节。
我们一起喝了一壶茶,我给了她一张照片。那是六个月前,在她的一棵苹果树旁,史蒂芬给她照的。出去的路上,我把她们的选票也给了乘波,还有她妈妈让我带下来给她的一些吃的。她妈妈正在大茅篷的斋堂里帮忙,要呆几个星期。我告辞后,开始往回走。天气是那样地寒冷,我甚至没有出汗。
回到大茅篷,宝胜已经把他旁边的床收拾好了;然后乘波的妈妈给我们端来了大碗的面条作晚餐。后来,我蜷缩在半打棉毯下面睡着了。夜里有几次,我翻身的时候,发现宝胜坐着。他整夜都在打坐。第二天上午,我向他请教修行的事情。
宝胜:有些和尚诵经,有些坐禅。但是要坐禅你不一定得坐着。当我师父太老、不能再坐了的时候,他就躺着修禅。但是不能仅仅因为某些人在坐禅,就认为他们在修行。这句话你可以告诉那些修行人。修行人所做的一切、所说的一切都应该指向同一个目标。他们不参与闲谈或无聊的活动。这不仅仅是我的观点,也是禅宗师父们在禅堂里所开示的内容。我可以坦率地告诉你。真修行的人太少了。至于我自己,我不怎么修行。我晚上打坐,白天干杂活儿。我只是在照管这座庙。
问:你有没有听说过,这座山里的出家人,有哪一位修得比较深?
宝胜:我听说有几位和尚住在一个叫天池的地方'不是附近翠华山上的那座重名的寺庙'。我从来没去过那儿,它的位置我也不太确定。但是我听说过它在这里西南大约十五公里的石砭谷上面。我听说住在那里的几位和尚完全与世隔绝,他们正在闭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