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诅咒的悲情青春:沉河 (完) 作者:半道哭墙-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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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快乐。最后的结果便是如此,他亦早已料到。
爸,我知道。你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会认真念书的。
父亲终于笑了。他说,沉年,你也长大了。懂事很多了。你妈妈如果知道,想必也会很高兴。
沉年不说话。他看到父亲的脸刻满皱纹,他的笑是如此苍老。沉年想要和他说很多,他的成绩,他在学校的优秀,但却从未说起过。还有蜀平,他还在纠结要不要告诉父亲。甚至,还有穆夏。他时常挂念并且喜欢的女孩。这些,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他们已经失语多年,此刻说话亦只能小心翼翼。这是多么令人遗憾。
那个周六晚上他和穆夏悄悄出去看电影。电影院就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大门前有一片茂密的葡萄藤。他们一起去看晚场的打折电影。九点到十一点。电影的名字叫做《钢琴家》。阿德里安?布罗迪主演。那个电影非常的压抑。灰白的色调。浓重的痛苦。二战时期关于犹太人的悲苦岁月。整个影片被暴力和死亡的阴影笼罩。犹太钢琴家四处流浪,躲避战乱和各种迫害。最后的结局具有戏剧性。主角在朋友的帮助下,终于重获光明和自由。在电影的最后,导演打上字幕说,这是根据真人真事改编而成。导演也是一名犹太人。看的过程中,许多人都在哭。穆夏亦哭得非常伤心。结束的时候他们走出来。她紧紧地靠着沉年,说话还带着哭腔。
沉年,他的命运为什么要这么痛苦?如果是我,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或许,有时候生存的愿望太过强烈,上天是不会让他死去的。
这样反而更痛苦吧,我觉得。
是啊,我也这么想,有时候,活着比死去更痛苦。因为要背负太多死者的愿望。他必须要经历太多的苦难,最后,才可以得到幸福。
穆夏转头看他,如果主角换成是你呢,你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沉年说,也许我早已丧失了生活的勇气。他笑。他说,穆夏,就把它仅仅当做一场电影吧。不要想太多。
可是我还是害怕。我第一次觉得生命是如此的沉重。你知道吗,沉年。穆夏突然停下脚步——我在害怕我的爸爸和妈妈会离婚。他们吵得越来越厉害了。我还见到妈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得很伤心。爸爸也不管她了。更少回家了。你说,他们会不会真的不要我了。
沉年说,不会的穆夏。我以前不是和你说过很多次吗。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以后,都会生活得很开心的。
穆夏停止哭泣。她转过头去,用朦胧的泪眼看沉年。在一条街的转角,沉年像以前常常做的那样,拥抱了她。
路上行人已经稀少。暗黄的路灯照耀。怀中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在那一瞬间,沉年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悄然升温。那是非常奇特的感觉。他开始紧张。身体变得更烫。穆夏也感觉到了这一点。
许多细节开始如同触须一样抚摸他们。沉年的脑袋突然不知道如何思考。多年以前的深夜,他一个人看完电影回宿舍的路上,那两具闪亮灼热的躯体在瞬间重新出现。沉年闭上眼睛,叫自己不要去想。但它们已经变成一张网,轻易地,就把他们网住。他喘着粗气,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了。
他低下头去看穆夏。他的眼睛闪闪发亮。某种奇特的欲望已经笼罩了他。穆夏变得有些害怕。她颤抖着说,沉年。
沉年已经把自己的嘴唇贴上去了。他们的嘴唇立刻合在了一起。但是沉年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做。他的手开始冒冷汗。两个人呼吸急促。
他不知道他们后来怎么分开。只是觉得身体慢慢冰凉下来。穆夏低头不敢看他。他就站在穆夏的对面,拉着她的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后来。过了许久。他试探着叫她的名字——
穆夏。
穆夏在轻声哭泣。
对不起,他不知道可以说什么——对不起,穆夏。
穆夏抬头。看到了少年无措的眼睛。她说,没事,沉年。我没有担心这些。我只是,害怕我们以后该怎么办。
不要去想以后。沉年突然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是已经说过很多次吗,我们的以后都会好的。
穆夏沉默。最后点头——我知道。
夜凉如水。
沉年一直记得那句话。他用坚硬并且肯定的语气对穆夏说,我们的以后,都会好的。穆夏被他说话时的样子震慑。她看着这个沉默的男孩,最终相信了他。沉年无法忘记那个夜晚。他第一次清晰感觉到内心飞速升腾的欲望。那欲望是如此滚烫,快要让人窒息。他们像小说或者电影中的男女主角那样拥抱亲吻。却显得非常笨拙。只是嘴巴轻轻地触碰,却不知道如何安置自己的舌头。
以后,他们变得更加亲密了。但是不敢在学校暴露。这是校风严谨的重点高中。而由此,他们亦觉得更加新奇和刺激。少年的叛逆正在渐渐显露出来。因此,在数次溜出去看完电影的那些夜晚,两人双双因为晚归被楼管登记。而他们只是随便编造一个微小的借口,就可以蒙混过关了。比如去图书馆。比如出去自习。老师认识他们,亦不会深究。后来他们沉溺于这样的游戏不知疲倦。
依然是每个月送穆夏回家。那是他们最开心的时刻。他们一起坐车。听老鹰乐队的歌。沉年早已将那首《desperado》的旋律深记于心。连同复杂的歌词。那天下午,他拉下穆夏耳朵里的耳塞,对她说,我把这首歌唱给你听吧。
接着,他就在她耳边轻轻唱。沉年的嗓音略微低沉,从第一个字,到最后一个字,他都极其认真地唱。她可以听出来,里面有他的感情。一种浓烈的伤感。她惊讶,沉年居然可以把这首歌唱得好。沉年唱完,穆夏就对他说,沉年,你唱得真好啊。
真的吗。沉年笑——我就想像自己是那个歌中的主角,然后,把记得的旋律重新唱出来。
穆夏的眼睛发亮,她说,真厉害呢沉年,我觉得,你可以试着去学唱歌。你有这方面的天分。
但是沉年很快就想到了那晚父亲对他说的话。他摇头,说,穆夏,也许唱歌并不适合我。
我知道。或许,你也可以把它当作一种兴趣,不一定要把它当做一项事业。
沉年沉默。他想到,在拨弄吉他的时候,内心对于音乐的渴望在瞬间被迅速唤醒。沉年突然想,或许,父亲的话,也只是他对他所处的那个特殊时代的特殊见解,却并不表示所有的事实——内心潜藏的反叛再次作祟。
一个星期之后,穆夏叫上他一起报名参加学校的歌唱大赛。他第一次登台。唱的就是老鹰乐队的《desperado》。他并不紧张。只是略感无聊。他依然无法适应太过热闹的场合。他是第七个出场。穆夏是最后一个。一共三十个人参赛。没开始前,他就坐在后台和穆夏说话。穆夏自小学过音乐,唱歌自然不在话下。她唱的是民歌。大多数选手都挖空心思想要讨得老师的欢心,专心挑一些关于歌颂校园和师生情的歌。并且做过分虚假的舞台动作。让那些台下的同学酸掉大牙。所以,轮到沉年出场时,他们一听到这首歌的前奏就安静了。纷纷开始注意台上那个面无表情的男孩。他的眼睛常常只盯着远处一个地方看。没有多余的动作。双手捧着话筒。声音忧郁。略带沙哑。但是,可以感觉无尽的情感流淌出来。一曲唱闭,台下掌声热烈。
最后的比赛结果和沉年预料的差不多。评委以台风单调和选曲不适为由,只让他得了个三等奖。穆夏拿了一等奖。颁奖之后,穆夏小声地对他说,沉年,不要管他们的看法。反正我是觉得你唱得最好。她开玩笑说,不然,我们把奖牌交换一下就可以了。
沉年笑。他说,我早就知道结果会是这样,也没在乎别的什么东西。
此后,沉年对于音乐的喜爱更加深了。他悄悄地学起了吉他。利用周末的时间,他找到一个吉他老师,初识乐谱,很快就可以记住。吉他老师赞叹他在音乐上的领悟力,后来,建议他到自己所开的一个小型的音乐餐馆去试唱。如果录用,每个晚上可以挣到一百块的工资。沉年想了一下,同意了。
他以为,这样可以靠自己的能力赚取生活费,虽然不是很多,至少可以解决一部分。为了不影响学习,每个星期只有周末的两个晚上可以出去唱。只有穆夏知道。她亦支持他。沉年没有对家人说,也没有对蜀平说起,在餐馆唱歌可能会引起他的不满。后来,他渐渐被顾客所熟悉和喜欢。因着他的专注。在台上他心无旁骛。唱歌完之后就急忙赶回学校。这样一个单薄瘦弱的男孩,他的神情是高贵的,长相英俊,但是不爱说话。不像一般的歌手,专门说一些客套虚假的话。他们喜欢这样的歌唱。
一直以来沉年谨慎地生活。尤其是在餐馆唱歌的那些日子,那毕竟是人多复杂之地。需要小心为好,亦要保持安静的内心。有了这份秘密之后,沉年更少回家了。这样可以更多地腾出时间去唱歌。他已明白金钱的重要性,亦正在为以后做准备。以后会需要更多的花费。包括上大学,那当然是笔可观的数目。父亲已经老了。辛禾很不容易重新找到一份零工,她的生活非常艰难。过去的各种流言亦一直在纠缠着她。沉年想,自己毕竟已经长大了。也不想再去向蜀平索取。他明白蜀平已经有他自己的圈子。他的事业。他其实也过得很不容易。沉年必须也要替蜀平考虑。
沉年的心思如此缜密。时间便在学业和隐秘的唱歌中悄然度过。他原本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一直到高中毕业,一直到他终于要离开这个地方。
他记得,那是一个无聊的下午。刚刚考完一次小型的模拟考试,他和其他人一起,收拾东西,从考场出来。考试结束之后,又一个周末就要到来。而对于沉年,周末亦无法放松。他要去唱歌。他把书放进课桌,走出教室。后来,他被班主任叫住了。那个女子一脸严肃。她的声音有些克制。她说,沉年,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但是,希望你不要太过伤心。
而在她的背后,天空呈现了一种更加平常的姿态。沉年深深地吸一口气。他已经两个多月没有回家了。他记得两个月前,父亲第一次送他到车站。他的笑容在风中迅速扩展开来。而两个月后,他收到了父亲的死讯。
父亲死于那年的十二月。是一个寒冷的早晨。人群稀少。前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雪。厚厚的积雪覆盖马路。那个早晨,父亲要给街对面的一家饰品店送餐。是一碗炒面。刚从锅里出来,冒着热烈的白气。父亲像往常一样穿越马路,走得有点急,突然脚下一滑,手里的盆子摔了出去。他赶紧上前抢救,这个时候,一辆装满货物的卡车飞驰而来,由于路面过于平滑刹不住车。车轮从那个沉默男子的腰上直接撵过去,流下一路的血迹。大概有十米远。
最先得知死讯的是艳芳。那天她穿着鲜艳,正要出去打牌。接到邻居的消息,差点跌坐在地上。随后,她呼呼地往外面跑。眼睛恐慌。感觉黑夜突然席卷而来。路上几次将要跌倒。她惊叫一声,用力甩掉高跟鞋。赤脚在冰冷的路上飞快奔跑。
尸体周围挤满了人。艳芳在男人的尸体旁边蹲下来。男人体内正在源源不断地流出温热的血液。艳芳可以感觉他的体温。他的神情依然高贵如初。不见痛苦。她用颤抖的手抚摸他的脸。布满皱纹的脸,深刻而曲折。艳芳继续缓慢抚摸他死去的躯体。她的手挣扎着穿越过他的头发,脸庞,最后停留在了他的胸口。她的手迅速被染红。男人的胸口正在冒着汩汩的鲜血。
艳芳突然大叫一声,眼前一黑。仰头倒在了雪地里。
辛禾从医院把艳芳接回。父亲的尸体还停放在前屋内,等待火化。沉年从学校赶回来,就一直跪在父亲的旁边。目光呆滞。说不出任何话。此刻的父亲浑身被白布覆盖。再也看不到他的脸。艳芳踉跄着跪倒在男人的身边。她的眼泪瞬间奔涌而出。她突然像发了疯一般,拼命跑上前,想要扯掉那块覆盖在他身体的白布。被人紧紧拉住。他们劝她,就让他安息吧。安息吧。不要再去惊扰他了。
他们把艳芳扶到房间里。艳芳突然安静下来。她不说话。只是目光一直游离。好像在找什么却始终找不到。这个可怜的女子,刚刚失去了她的男人。多年以前,她曾经拼死从前夫那里逃出来,幸遇他所搭救。他沉默而高贵的气质至今仍停留在她的内心挥之不去。她是如此迷恋他那一刻所流露出来的气质,以至于一直到后来,他渐渐丧失掉这种气质的时候,她依然追随着他。她第一次沉迷于这样一个男人。贫穷。无言。但是高贵。她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她可以忍受他所有的一切,甚至是他对于死去前妻的长久怀念。她记得那个男子站在亡妻的牌位前,那眼神依然不变如从前。她明白他对于那女子的爱。那是如此顽强而深刻的感情。他永远都无法忘记她。因此,她就永远无法从那死去女子的阴影中走出来。后来她终于爆发,将她的灵牌狠狠摔碎。她以为这样可以让他死心。可是没有,他依然一言不发。近乎绝望的窒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笼罩了她。她感到恐惧,甚至开始后悔。可是她反抗的欲望是如此强烈。她要报复那个死去多年的女人,她的手段却只能让自己陷入更加孤独的境地。那些天,他对着被她摔碎的牌位,眼神空洞,茶饭不思。后来他将它们重新粘合起来。她居然感到一丝快慰。她以为自己的过错可以被原谅。
但是现在,他就躺在外面。浑身冰冷。抢救无效当场死亡。一袭白布完全将他覆盖。他将永远继续他的沉默。他终于不会再说任何话。她感到彻骨的寒冷。发抖。好像一场冰期在体内驻足。已经冷得无法再说一句话。
沉年给蜀平打去电话。接电话的依然是另一个陌生的男子。他说,你找平哥啊。他现在很忙。一会再打来吧。
可是,我有要紧事。麻烦你叫他马上接好吗?沉年的声音非常急迫。那人迟疑了一下,终于答应。
过了一会,蜀平终于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