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人-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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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自己的什么?”塞林托问。
“当然是我们自己的魔术师。”
“再来一次。”
她已经做了八次了。
“再来一次?”
这个男人点点头。
于是,卡拉又做了一次。
卡拉练习的魔术是“三块手帕解脱术”,这是由著名的魔术表演者和教师哈兰·塔贝尔【注】发明的,是一项很受观众欢迎的表演。三种不同颜色的绸布看似打了死结似的纠缠在一起,表演者必须瞬间将其解开。这是一项动作很难做得流畅的魔术,但卡拉觉得自己已经掌握得不错了。
【注】哈兰·塔贝尔(HarlanTarbell,1890…1960),二十世纪初美国的魔术舞台表演家和指导教师,撰有著名的《塔贝尔魔术教程》。
但大卫·巴尔扎克却不这么认为。“你的硬币响了。”他叹了口气——这是很苛刻的批评,表示魔术表演太笨拙或技巧过于明显。卡拉刚完成,这个身材肥胖、蓄着一头浓密白发,山羊胡子上染着烟草渍的老人便夸张地直摇头。
“我觉得很流畅啊,”她不满地说,“对我来说已经算是很流畅了。”
“但你不是观众,我才是。再来一次。”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烟与镜”后面的一个小舞台。十年前,巴尔扎克先生从魔术界退休,结束国际巡回表演生涯,买下了这家破旧的小商店,专门出售魔术用品,出租表演服装和各式道具。这家店每星期还举行业余魔术师表演活动,请顾客和当地居民免费观赏。一年半以前,卡拉为《自我》杂志担任业余编辑,她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到这里来——巴尔扎克先生的盛名让她犹豫了好几个月。这位年事已高的魔术师看了她的表演,然后又请她到办公室详谈,伟大的巴尔扎克先生用沙哑但亲切的口吻告诉她,说她很有潜力,加以适当的训练,可以成为伟大的魔术师。他又进一步提议,请她来这家店来工作,而薪水则是由他亲自担任她的魔术导师和顾问。
卡拉当时已从中西部搬来纽约数年,早已领悟了在这座城市生活的规则,她明白“顾问”一词的背后另有含义,尤其是巴尔扎克先生离过四次婚,而她又是一位比他年轻四十岁、散发着青春魅力的女人。但巴尔扎克确实是一位享有盛誉的魔术师——他曾长年在约翰尼·卡森【注】的节目上表演,一直都是拉斯维加斯的榜上明星。他曾数十次在世界各国巡回演出,认识各地著名的魔术大师。卡拉一直对魔术饱含热情,而这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于是,她接受了这个提议。
【注】约翰尼·卡森(JohnnyCarson),美国NBC电台著名脱口秀节目《今夜秀》的主持人。
课程一开始,她小心提防巴尔扎克先生,准备了上百个拒绝留下来过夜的借口。然而,在上过课后,她还是异常不安,不过原因却和她预想的完全不同。
他把她批评得体无完肤。
她几乎每个基本动作都遭到严厉的批评,一个小时后,巴尔扎克先生对着她苍白、泪迹斑斑的脸大声吼道:“我说过你有潜力,但我没说你很棒。如果你只是想找个人来增强自信心的话,那么你找错地方了。现在,你是要回家去找妈妈哭泣呢,还是继续练习?”
她决定继续练习。
他们就这样开始了这段爱恨交加的师徒关系,迄今已维持了十八个月。这段日子里,卡拉总是不断地练习、练习、再练习,一星期里有六七天都到凌晨才睡。巴尔扎克先生在世界各地巡回演出时有过很多助手,但他只收了其中的两名为徒,而这两次经历都很让他失望。他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在卡拉身上。
有时朋友们会问卡拉,为什么对魔术如此喜爱和着迷。他们可能会像收看本周电影一样期待听到一个饱受父母虐待或教师摧残的儿童的故事,或至少是一段胆小的女孩为了躲避学校里的帮派逃入多彩世界的情节。然而,他们见到的却是一个完全正常的女孩——她是愉快的女童子军、是成绩优等的学生,她参加过体操队、学过饼干烘焙,还曾是校内合唱团的一员。她的魔术之路开始得一点也不具戏剧性,第一次是在克利夫兰,爷爷奶奶带她去看了佩恩和特勒【注】的演出;一个月之后,她的父亲正巧要参加涡轮产品大会,全家便一起到拉斯维加斯旅游,这才使她第一次接触到飞老虎和炫目的魔术表演,令她兴奋不已。
【注】佩恩和特勒(PennandTeller),拉斯维加斯的喜剧魔术双人表演组合。
事情就是这样。十三岁在肯尼迪中学读二年级时,她创立了魔术俱乐部,并把做保姆打工赚来的钱全都用来购买魔术杂志、教学录像带和套装道具。不仅如此,只要大苹果马戏团和太阳马戏团表演在距家五十英里以内的地方巡回演出,她就去替人整理庭院、铲扫积雪,存了钱去买入场券。
也不能说卡拉走上并坚持这条路是完全没有理由的。只是,驱使她这么做的动力相当简单,就是那短暂的一瞬,观众脸上的惊讶表情——他们也许只是二十多个在感恩节晚餐上不得不观看她表演的亲戚(尽管她父亲绝对不可能答应让她在客厅地板上挖洞装活板门,但她还是改变了一下方法,成功表演了让猫浮在空中的绝技),当然还有挤满礼堂的同学和家长(她曾在高中优秀学生联欢会上演出,获得全场起立鼓掌,并一连返场了两次)。
可是,在这段师从大卫·巴尔扎克的日子里,她完全得不到那种成功演出的愉悦。过去一年半以来,她甚至不时地觉得自己似乎失去了以前曾经拥有的那种才能。
不过,就在她萌生退意时,巴尔扎克看了她排练后竟然点了点头,还微微露出了笑容。有几次,他甚至开口说:“这次做得滴水不漏。”
那一刻,卡拉觉得自己的世界又变得完美起来。
但是,她生活中的大多数时间却如尘埃般飘来荡去,整日忙于商店的杂务,替巴尔扎克先生记账、清点存货、计算员工薪资,同时也担任“烟与镜商店”的网站的管理员,投入的时间越来越多。由于巴尔扎克先生付给她的薪水不高,她还必须同时做别的工作才能应付生活开支,于是她又找了另一份和自己的文学学位总算有点关系的差事——替另一家魔术剧场的网站写文章。可是,大约一年前,她母亲健康的状况开始恶化,作为独生女的卡拉,不得不把她仅有的一点空余时间全用来陪伴母亲了。
这真是让人心力交瘁的生活。
但直到目前为止,卡拉还应付得了。只要再过几年,巴尔扎克先生一定会宣布说她已能登台表演,允许她带着他的祝福离开,并且替她安排与世界各地的魔术节目制作人见面。
就像杰妮亚常说的:撑住,姑娘,要牢牢骑稳在飞驰的骏马身上。
现在,卡拉又完成了一次“塔贝尔三块手帕解脱术”。巴尔扎克先生把烟灰往地上一弹,皱起眉头说:“左手无名指还得再抬高一些。”
“手帕打的结被你看见了吗?”
“如果我没看见的话,”他生气地大吼,“我为什么要叫你把无名指再抬高一点儿?再来一次。”
于是同样的魔术又再次重复了。
这次,卡拉记得把那根他妈的无名指微微再抬得他妈的高一些。
刷刷刷那几条交缠在一起的手帕顺畅地各自滑开了,然后像几面胜利的旗帜飞向空中。
“啊。”巴尔扎克叹了一声,微微点了点头。
这倒不是传统的赞美词汇,但卡拉知道他这声“啊”背后的含义。
她把魔术道具放至一旁,走向柜台后面那片凌乱的工作区,开始忙着清点登记星期五下午才送来的货物。
巴尔扎克先生回到电脑前,继续构思他答应替网站写的一篇关于加斯珀·马斯克林的文章。马斯克林是英国魔术师。二战期间,他曾在北非建立了一支特种部队,运用魔术技巧来和纳粹作战。巴尔扎克先生写作全凭记忆,既不参考任何文献也不搜集资料。这点正是大卫·巴尔扎克的另一项特长:他对魔术界的了解极其精深,就像他暴躁的脾气一样让人捉摸不透。
“你听说奇幻马戏团要来城里表演吗?”她大声说,“今晚首演。”
这位老魔术师只哼了一声。他正在戴隐形眼镜;巴尔扎克特别注重自己的形象,总是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给观众,即使对顾客也一样。
“你想去吗?”她继续说下去,“我觉得我们应该去看看。”
奇幻马戏团是规模更大、历史更悠久的太阳马戏团的竞争对手。它结合了传统的马戏表演、古典意大利即兴喜剧、现代音乐和舞蹈、前卫的表演艺术和街头魔术,属于先锋派的马戏表演团。
但大卫·巴尔扎克却是古典的传统派,走的是拉斯维加斯、大西洋城和“午夜漫谈”【注】的路线。“有用的东西为什么还要改变?”他不高兴地说。
【注】午夜漫谈(TheLateShow),著名主持人大卫·莱特曼(DavidLetterman)于美国CBS电台主持的节目。
尽管如此,卡拉还是很喜欢奇幻马戏团,并打定主意一定要拉他去看表演。可是就在她开始展开说服行动前,商店大门口突然进来了一位十分漂亮的红发女警。她径直走进店内,要求见商店的负责人。
“我就是老板,名叫大卫·巴尔扎克。请问你有什么事?”
这位女警说:“我们正在侦办一起案件,涉案的疑犯可能受过一点魔术训练。目前我们正在调查全城的魔术用品商店,希望你能协助我们。”
“你是说,又有人干了欺诈之类的事?”巴尔扎克问,语气让卡拉听来都觉得他充满了戒备。过去,魔术常常被人和骗子联系在一起,例如有人会说,扒手手上的技巧就像魔术师一样熟练,还有一些江湖术士也常常利用魔术技巧,欺骗失去亲人的人说他们具有通灵能力,可以和他们死去的亲人沟通。
但这次,这位女警的来访,证明了这种有损形象的联想又升级了。
“事实上,”她说,瞟了卡拉一眼,又转头看向巴尔扎克,“这次是一起凶杀案。”
第七章
“我带了一张清单,上面列出了在犯罪现场找到的东西,”阿米莉亚·萨克斯对魔术店老板说,“不知道你这里是不是出售。”
巴尔扎克先生从萨克斯手中接过清单查看,而萨克斯则利用这段时间打量这家“烟与镜”。这家商店位于曼哈顿切尔西区的摄影街上,商店内部全漆成了黑色,弥漫着霉味和化学塑料制品的气味。几百件演出服松松垮垮地悬挂在周围的衣架上,散发出石化产品的味道。柜台的玻璃肮脏模糊,很多地方都有裂缝,靠胶带固定。柜台里摆满了扑克牌、魔法棍、假钱币和布满灰尘的魔术道具盒。一座根据电影《异形》中的形象复制的怪物,如真人大小,伫立在一个穿上戏服戴着戴安娜王妃面具的模特儿旁边(“做宴会上的皇后!”模特儿旁边写着这句广告词,仿佛店里没人知道戴安娜王妃已不在人世了)。
巴尔扎克先生用手轻拍了一下这份清单,撇头往柜台一指。“我帮不上忙。没错,这上头有几样东西我这里卖,不过那是全国所有魔术道具商店都会卖的东西,甚至很多玩具店里都有。”
萨克斯注意到,刚才他的目光停留在这份清单上的时间只有几秒。“那么,这样东西呢?”萨克斯拿出那张打印出来的手铐照片。
他飞快地瞟了一眼。“我完全不懂脱逃术方面的事。”
这算是回答了?“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这是什么手铐?”
“不知道。”
“这件事非常重要。”萨克斯不依不饶。
那位有着迷人的蓝色眼睛和黑色指甲的年轻女子,也走过来看了一眼这张照片。“这是德比式手铐。”她说,但随即被巴尔扎克先生冷冷地瞪了一眼。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说:“这是十九世纪伦敦苏格兰场使用的警用手铐,很多脱逃术专家都使用这种手铐,这也是胡迪尼的最爱。”
“可能的来源有哪些?”
坐在办公椅上的巴尔扎克不耐烦地挪了挪身子。“不知道。我说过了,这不是我们的领域。”
那个女子点了点头,证明巴尔扎克先生所言非虚。“这附近可能有一些脱逃术博物馆,你可以去和他们联系一下。”
“对了,一会儿你进完货后,”巴尔扎克冷冷地对她说,“就去处理那些订单。昨晚你走了之后又有十几张订单进来。”他点起一根香烟。
萨克斯又把清单递过去。“你说你出售上面的几样东西,你这里有顾客资料吗?”
“我是说类似这样的产品。另外,没有,我们没有留下顾客的资料。”
在连续追问了几个问题后,萨克斯终于使他承认店里有最近客户留下的邮购和网上订购的资料。那位年轻女子查了一下,却没发现有谁购买过这张清单上的物品。
“真抱歉,”巴尔扎克说,“我很希望我们能帮上忙。”
“我也很希望你能帮上更多的忙,”萨克斯说,仍不想放弃,“因为,你也知道,那家伙杀了一个女人,然后利用魔术技巧逃脱。我们担心他会故技重施。”
巴尔扎克皱起眉头,仿佛表示他也很关心此事。“真可怕不过,你可以去‘东区魔术’或‘剧场’问问,他们的规模都比我大多了。”
“我们已经有其他警员去那里了。”
“哦,这就好。”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这样吧,如果你想起任何有关的事,请随时打电话给我们。”她努力挤出一个服务市民时该有的微笑,一个纽约市警局调查警司的微笑——记住:公共关系的重要性绝不亚于犯罪侦查。
“祝你好运,警员。”
“谢谢。”她说。
你这个冷血的混蛋。
她朝那位年轻女人点头道别,却瞥见她正捧着一个纸杯喝咖啡。“啊,我想再请问一下,这附近什么地方能买到好喝的咖啡?”
“第五街和第十九街。”她立即回答。
“那里的面包圈也不错。”巴尔扎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