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的升迁之路-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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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察,是吏部对京官的三年一次的政绩考核,是很严格的。凡遇京察,官员都要开出履历交到吏部,履历的后面都要附上这三年的业绩。吏部派官员对官员的业绩逐一考察后写出评语,然后再呈给皇上,皇上就召集王、大臣们开个综合会议,对这些京官的升降拿出个结果。当然,最后把关的还是道光帝。一般的京察是要忙上三十几天的,因为京察关系到官员的俸禄、养廉及升补降调,官员们是不敢怠慢的,是很看作一回事的。但历届的京察,维持原任的较多,降职的也不少,却很少有提拔的。这是老例,极少打破。
但今年的京察过后,曾国藩却由詹事府少詹事被破格升授为太常寺卿兼署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连越两级,成了正三品大员;轿呢不仅要由蓝色换成绿色,护轿的人也可增加到两个人,而且乘轿是需要配备引路官和两名戈什哈的。按大清官制,一二三品大员轿前的引路官一般由正七品官员担任,这些轿前轿后的人是不用官员自家掏腰包的,由朝廷按着品级拨给俸禄;由国库拨给俸禄,却为官员一人服务。戈什哈也是带品级的侍卫,是随时侍奉在官员身边的公差。三品官和四品官尽管只差一品两级,但享受的待遇却有天壤之别。
令百官想不到的是,曾国藩从接旨日起,除身边不得不增加两名戈什哈做护卫外,轿前不仅没有引路官,扶轿的人竟也省去,连轿呢也没有换成绿色,仍乘蓝轿。
他在这一天的《过隙影》中写道:“君子慎独,亦要慎行。”
曾国藩所任的太常寺卿是唐鉴所遗的缺份。唐鉴离京后一直在告假,道光帝为了尊敬这位理学大师,缺份也就一直空着。太常寺卿出缺,照理该由光禄寺卿或太仆寺卿升补。但光禄寺卿是福郡王举荐的人,而太仆寺卿又因文庙一案挨了个小处分,两个人都在道光帝的心里被打了个差。
但曾国藩的升迁之快仍然超乎常人所料。连见多识广的穆彰阿都在私下感叹:“吾座下弟子万千,无有超过曾涤生左右者!”
曾国藩一跃成为湖南籍京官之首,呈奏递折也无须假上司之手,他已经有了单衔奏事的资格。而湘乡的曾家,从曾星冈以下,是四代重庆。这种情况,在全国也少见。
曾国藩依例入宫具折谢恩。道光帝强打着精神,对其又是一番勉励。
从宫里出来,太常寺迎驾的官员已在宫外等候多时了。
到了太常寺,官员们全具了手本来见,曾国藩也只得和每位属员都谈上几句话,简单问了问公事,以示到任。
其实,太常寺是专为朝廷祭祀、祭典时执掌礼仪,同时兼管备办祭器的,是礼部直属的一个独立部门。嘉庆以前,太常寺卿一直是满、蒙人的专缺,是不准汉人担任的,道光朝才有所改变。太常寺卿原本就不是繁差,更无多少公事可办,除非年下或遇有皇家大婚才狠忙几天。太常寺的官员,一年倒有八个月只是读书写字而已。太常寺虽也算做衙门,但却是京城最养人的衙门。正所谓“要想胖进太常”。
到任的第一天,曾国藩只能做做样子而已。詹事府的差事他还要交接一下,文庆那里,他也要去拜一拜,还有穆中堂、潘中堂以及几位协揆(指协办大学士)那里,他都要拜到。长沙会馆已发了帖子,湖南籍的京官们凑了份子在会馆给他摆的鱼翅席,他也得去应酬一下。
太常寺除告假的官员外,几乎都和新来的上司见了面。曾国藩决定先回詹事府把少詹事的差使向文庆交割一下。
正准备动身,都察院迎驾的官员恰巧到了。
曾国藩的轿子只好去了都察院。他深为自己因忙乱竟忘了还兼署着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
头衔而懊悔不已。
照理,曾国藩应该先到都察院拜见左都御史及六科掌印给事中并和御史们见面,然后才能回本任太常寺。按大清官署排列,都察院是高于太常寺的。
所以,曾国藩一进都察院,先向左都御史劳仁劳总宪连连告罪。
劳仁好像忘了大清的体制,不仅没有丝毫怪罪,还对曾国藩倍加勉励了一番,又盛情邀请曾国藩去家里吃酒。劳总宪这天说的话句句都跟真的一样。
曾国藩知道劳仁回到家里是一刻也离不开烟的,就一笑置之。
从劳总宪的办事房出来,曾国藩又赶到赏二品顶戴,时任上书房师傅,也是刚刚升署副都御史的杜受田的房里请安告罪,虚与应酬一番。杜受田虽也是署任,但因兼着上书房师傅的缺,又有一把年纪,在都察院也有一个单独的办事房,以示优厚老臣。
但杜受田却板起脸孔把曾国藩从头训斥到脚。杜受田是二品顶戴,又是四皇子奕与六皇子奕的六大师傅之一。上书房师傅虽非高官大吏,但恩宠也有,从都察院单给他设了一间办事房这点上就可看出。
曾国藩知道杜受田顶子正红,本是要请安以后就退出的,哪知杜大人却板起脸孔叫住了他。
“曾大人,你且慢走,老夫有几句话要说。”杜受田冷着一张长脸一字一顿道,“四品京官礼制是可以将就的。但三品大员,衣着是断断马虎不得的!——老弟已是三品京堂,怎么还戴着四品的顶戴?朝服、朝靴也不对。这怎么能行呢?——老弟应该懂得,四品官进我都察院来见本官是要单腿跪地请安的,而三品官就不用了。老弟着四品顶戴来见本官,却又施的是三品官的礼节,这让外人看见,成何体统呢?——老弟素有清名,前途正好,望好自为之。——不要因为这些事情,而误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几句不软不硬的话,直把那曾国藩说得满脸通红。辩又辩不得,讲又讲不明白,只能低着头诺诺连声,一口一个“大人教训的是,下官知错了”。
出来以后,值事官又引着曾国藩来到办事房,这里就是兼署的在京左右副都御史们轮流来办公的地方。上书房师傅杜受田除外。
值事官指着一张红木桌子和凳子道:“这是下官们为大人预备的,请大人坐一坐,看合不合适。如不中用,下官再置办。”
曾国藩在凳子上略坐了坐,口里说声“好”,值事官就乐呵呵地拿过一张轮流办事的表格过来,请曾国藩过目。
曾国藩接过来,发现是一张早就制好了的左副都御史以上官员带队巡夜的表格。
由六科掌印给事中排就。曾国藩见自己排在十二日的格里,就放下了。心里却记住了这个日子。
按大清官制,四五品官的顶戴为暗蓝色,官服上绣的是八蟒五爪图形,补服则绣的是雪雁;而三品官的顶戴则为亮蓝色,发光的那种,官服绣的则是九蟒五爪图形,补服则绣孔雀。曾国藩是得旨的当天就到王裁缝处订做的官服和补服,半刻也没耽搁。顶戴尽管由吏部下发,这也需要几天的时间。——杜受田让曾国藩升职的第二天就换顶戴、换官服,怎么可能呢!
这实际是杜受田见曾国藩升职过速,由嫉妒所引发的不满的一种发泄。这种不满曾国藩是从不往心里去的,对这种发泄,曾国藩只是一笑置之。
不过,曾国藩提升得也实在是太快了些。和他同科的进士中,有的还是翰林院编修,官位最高的也不过五品郎中而已。眼红的,嫉妒的,又何止一个杜受田呢?
第55节 第一次单衔奏事
五天后,曾国藩三品官服着身,亮蓝宝石顶戴换上,自然又是一番光景,虽然轿子仍是以前的蓝呢轿,轿前没有骑马引路的官员和扶轿的侍从,轿的左右只是多跟了一名戈什哈,但坐轿人的心情却是与前大不一样了。按体制,四品以下的官员遇到绿呢大轿子,是要让路的,否则绿呢轿前的戈什哈就可以冲上前去把那官员拉下轿来,或是把官照收来交到吏部按违制论处。被罚的官员是断断不敢有半丝反抗的。曾国藩就是因为有这种规定,才坚持不换轿呢的。这样一来,不管四品以下的官员遇到他的轿子让不让路,都不算违制,因为他乘的是蓝呢轿。
太常寺卿是曾国藩的正印,照理他是要每天到这里来办公事的。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虽是曾国藩的兼职,每日不必去报到当差,但值日时是必须到场的。——这也不用官员自己记着,值日的头一天都察院的当值官员会及时来通知的。
曾国藩到都察院值日的日期是十二日,照例,他十一日已接到通知。
十二日这天,他的轿子早早便来到都察院。六科掌印给事中带着御史们都走出辕门迎接这位第一天来视事的都老爷。这一天,曾国藩是都察院里最高的视事官员。左都御史是照例可以不来视事的,只有遇到大事,左都御史才肯来坐上一坐。
曾国藩在这里忙上一天,饭后要照例带上大小御史们到京师的八大胡同转上一转,这一天的工作才算结束。
其实,都察院的巡夜是沿袭老例而来的。起始还真有效,对整饬吏治确曾起到端正官心的作用。但时间一长,这御史巡夜便成了有名无实的东西——饭后,八大胡同还没有掌灯,都老爷的大轿子便抬过来了,就这样子地巡上一圈,自然是什么都不曾看到,道光帝得到的信息却是“八大胡同再难见到官员”,于是大清的官员全部安分了!
曾国藩是早就看到这一个弊端的,也深知都老爷们这样做是不想交恶过重,尤其多数都老爷都是兼职,认真起来,于己于人都不会有好处。——但碍于职分过低,加之没有实据,所以就隐忍不发。但他整饬都察院的念头却是早就存了心里的。
这一天的都察院,也同往常一样,官员们先到饭厅用过了晚饭,便早早地戴了大帽子等着出发。料不到的是,曾大人这时却犯了茶瘾,足足把一壶茶喝了两个时辰,这才把御史们召集过来。
曾国藩笑着说道:“让各位久等了,各位现在就换便服,官服和顶戴就不要穿戴了。——各位的身边不会没有常服吧?”
这话和没问一样,所有官员的官服里面都穿着便服,只要脱掉官服,剩下的自然就是便服。
曾国藩当先脱了官服,摘了顶戴。官员们谁也没有言语,都纷纷把官服脱掉,只等曾国藩示下就好一起起轿去巡夜。
曾国藩却道:“今夜要劳动各位的贵足了,咱们今夜走着去巡夜吧。——本官既兼了这头衔,就不能空手拿这份俸禄,这是职分所在,没有办法,咱们走吧。”
大小御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勇气驳一句。
五名当值的御史自然要去,曾国藩又叫上十名戈什哈,加上曾国藩原有的五个随从,二
十一个人,都着常服,在浓浓的夜色里向八大胡同进发。
都察院离八大胡同不算太远,也就二三里的路程,曾国藩等人还是走了半个时辰才到。
八大胡同早已是灯火辉煌的时节了。
这里仿佛集聚了京城的所有热闹,门楣上方的红灯笼是一个比一个挂得端庄,歌声笑声嬉闹声声声撞击着人的耳鼓。好像一家赛似一家红火。
曾国藩进京赶考点翰林的时候和几个高中的进士们来这里喝过一回酒,以后的几年因一直忙于治学、治政,加之癣疾反复发作,长相既不倜傥人又不风流,就再也没有来过。现在的八大胡同,和那时比起来,显然是规模大多了。
在一家最大的,字号叫“洞天源”的妓院前,曾国藩让御史们带着戈什哈守住前后门,自己则带上三个随从,当先从大门走进去。
当时京师欢乐场的规矩,头半夜吃酒、叫局或打茶围,后半夜才是留宿之事,那自然要另算银子。
曾国藩等四人一在大厅露面,早有姑娘们笑盈盈地迎上来。
“几位爷,怎么这会儿才来?”姑娘们长相一般笑得却都很甜,说起话来银铃一般。
曾国藩知道这是娼家拉客的一贯手段,便道:“在下是受朋友之约,不知可曾开席?麻烦姑娘头前带路——”
姑娘一愣神,鸨娘这时走过来,笑道:“一猜,这位爷就是户部官大人请的贵客。——杏花,快领爷去找官大人,在桃花的房里放席。”
曾国藩摇摇头,道:“还有席吗?”
鸨娘抢着道:“有啊!刑部的李大人、工部的季大人,都有席啊!您老莫不是赴李大人的宴?”见曾国藩不言语,马上又改口:“——那一定是季大人的东!——杏花快带爷去找季大人,季大人的席设在菊花的房里。”
曾国藩就决定先从姓季的身上下手,便答道:“正是。——姑娘请带路。”
被称作杏花的姑娘极欢快地走在前面带路,边走边跟曾国藩撒娇,嘴里甜甜地说:“老爷就叫奴家的局吧。——奴家从生下来就喜欢像老爷您这样的呢!”
见曾国藩没有言语,杏花便停下脚步,不肯再往前走,只用手往里面一间挂着一枝菊花的房间指了指道:“季大人就在那房里设席。”便嘟着嘴转身离开,一脸的不高兴。
曾国藩干咳一声,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到了门首,掀开帘子便走进去,举目一看,却原来是工部从五品员外郎满人季桥在这里设席作乐。席间一共坐有六个人,每人的旁边都有一个姑娘斟酒夹菜,好像开席不久。
曾国藩看了又看,只认得一个季员外,另外五人,则眼生得很,又都着便服,不知是官是民。
曾国藩不敢唐突,只对季桥点一点头,一个戈什哈便近前一步,小声道:“季大人把官照交出来吧。——等小的动起手来,事情就闹大了。”
季桥望了望曾国藩,一句话也没讲,便从贴身处把官照拿了出来,递给戈什哈,礼也没施一个。
曾国藩知道这是满人一贯的习性,也不计较,便带上戈什哈直奔标有桃花的房间,看看是户部的哪位官员在此寻欢。
掀帘走进去,却原来是赏三品顶戴的户部郎中满人官文官大人。
曾国藩先就一愣,他没想到皇族的人也要来这种地方,尤其像官文,世袭的军功,以侍卫晋身,是大可在府邸叫局取乐的,他怎么——?再看席间的几人,却原来都认得,依次为:兵部郎中朱全太、兵部员外郎表中、国子监祭酒江依、翰林院侍读巩生。
官文几个正谈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