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回忆-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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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母亲还说到我那活到八十九岁的老祖父,如何被农民协会公审,以及他晚年逃难时伤
感的情景,他特别为他的第二个女儿被游击队绑票勒索的事,大为愤慨。她也说到我那在八
年前去世的父亲为我受了许多磨折,晚年郁郁不乐,但仍疼爱我这个做共产党的儿子,不加
责备,也无怨言。她说到我这个著名的共产党人的家庭,由于我的牵连,曾受到国民党地方
官吏的多次蹂躏。她提到她自己的六个儿女中,有两男一女在这些变乱中夭折了,和她自己
在逃避战火中几乎丧失了生命等等遭遇。
老母亲说到这些往事时,已是大为伤感,但仍强自镇定,又絮絮绵绵的说道:这一大家
人就在这些动乱中逃亡在外,有的还搬到别的地方去居住,再也不回老家了。只有他自己虽
然也常在外面逃难,总是依依不舍,守着这个老家。现在尚在人间的子弟们有抽鸦片的、赌
钱的、干帮会的、干国民党的、干共产党的,其中有些境况不坏,也有破落不堪的,可以说
是远走四方,各奔前程去了。只有每年她在家过生日的时候、还有二十个上下的子弟们从各
处来给她拜寿,还看得出一点旧时风光,但情景究竟今非昔比了。
我当时极力安慰我那七十二岁高龄的老母亲。伤感的事真是太多了,我自己的遭遇和经
历也是其中之一,我说:“如果我能返回童年的话,我愿从新经历这半生,也许遗憾要少得
多。”母亲听了我的话,反而向我劝解,说她平素极不愿提起那些令人伤感的事情,只因我
二十六年没有回过老家,已往又音讯不通,家乡种种我不会完全知道,因此,她略略告诉我
一些。她常听人说,这是由于中国处境太坏,时代变迁得太快,和新旧斗争得太激烈的缘故。
生在这个时代,苦难惊险是难免的。果真抗日战争胜利了,也许日子将要过得好一些。老母
亲于伤感叹惜之余,就这样希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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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回忆》第一册
第三章 民国成立以后
一九一二年元旦,中华民国正式宣告诞生了。这件废除数千年专制政体、创建共和的大
业,曾使举国有志之士欢欣若狂,认为是国脉民运的一大转机。可是这中华民国自呱呱堕地
的日子起,一直在苦难中挣扎着,
中国换了一块招牌,究竟也有些改革。讨厌的辫子是公然剪掉了;专制的礼仪,大部分
废除了;言论比较自由了;县知事在名义上已不再是父母官而改称为人民公仆。
辛亥革命虽没有引起重大的破坏,但社会不安,人民疾苦,都没有实质的改善。北京政
府除借债渡日外,还辟新税、增税率来从事罗掘。各省又多各自为政,任意发行纸币,就地
筹款。因此,民间所遭受的是形形色色的钞票的贬值,过去苛政未除而税捐反更加重,这些
切身的痛苦,开始冲淡了初期的美丽憧憬。
一九一二年三四月间,我又回到萍乡县立中学校(这时萍乡小学堂己改称为萍乡县立中
学校,并改由所谓新派人物主持)继续我的学业,那时萍乡县的都督衙门已经裁撤;县治仍
归江西省都督管辖。城里秩序是恢复了,但还充满革命的特殊气氛。不少满清的遗老遗少们,
都摇身一变而成为满口新名词的时髦人物。
不久革命伟人黄兴光临我们的县城。他认为丙午萍浏之役与他本人有密切关系,因此乘
着回到湖南家乡之便,特地来凭吊这个首先发难的革命圣地。我们学校的全体师生曾开会欢
迎他,县城里许多时髦人物都挤来参加,要一睹这位革命伟人的风采和亲聆他的革命谠论。
他仪表堂堂,缺了两个手指,那是他从事革命的光荣标志。但他的那篇演词,并没有在我的
记忆中留下印象,这也许是他的湖南腔不容易听懂吧!
一般说来,袁世凯就任临时大总统后,局势暂时安定了。元年四月二十九日,参议院在
北京开始集会,陆续制定了国会组织法、众议院议员选举法及参议院议员选举法,都经北京
政府于八月十日公布,这些算是中华民国奠基的工作。一般革命人物多以为破坏业已告终,
建设正在开始,应该转而注重于国会的选举运动。这种情势反映到我们学校里来的是:师生
们对于国家前途多抱乐观,开始安静下来渡教学生活。只有一次我的同学们捣毁了县城里最
大的一所庙宇—城隍庙。可算得是我们在这一段时间里最大的一次“革命行动”。这件事引
起社会上一般人的反感,学校主持人也觉得在民国成立以后,不应该继续做这类破坏的事妥
纷纷劝诫学生,不可再行如此。
袁世凯一直是抑制国民党的。到了国会选举揭晓以后,可以由国民党操纵的国会,因此
成为他的眼中钉,宋教仁更是他的最大政敌。于是一九一三年三月二十日就发生了宋教仁在
上海北站被刺身死的事件。,这件事发生之后,袁世凯和他的内阁总理赵秉钧主使谋杀的种
种迹象,喧腾中外,革命派更为之大哗。
宋案是国民党与袁世凯公开破裂的起点。袁世凯原是满脑子的帝王思想,与近代民主政
治是格格不相入的。不过他那时还不敢为所欲为,有时还采取一些粉饰门面的手段。到了宋
案发生以后,就进而执行公开打击国民党的强硬政策。始则不经国会同意,与五国银行团签
订善后大借款;并即布署军事,撤换赣皖粤三省国民党人的都督。孙中山先生乃奋起号召抵
抗,因而发生了第一次讨袁战争的赣宁之役。这年七月十二日江西都督李烈钧在江西湖口首
先发难,安徽、江苏、广东、湖南和福建等省相继响应;但旋即先后为袁的武力所敉平。
在袁世凯权势炙手可热的形势中,我们县城和学校里一些假冒革命的时髦人物,多转而
向袁世凯歌功颂德;但学生中的激进分子和一部分教员却因此更不齿袁世凯的所作所为。尤
其我们同学在革命前后参加军队的,这时多是李烈钧的部属。他们在湖口之战中有的壮烈牺
牲,有的下落不明;这件事曾使我和许多同学感到深深的怀念和‘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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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乡原是革命势力有基础的地方,革命党人的活动也从没有停止过。我虽没有参加国民
党,也不知道他们的内幕详情;但确是一个革命的同情者。当时有一位年龄较长姓陈的同学,
混名叫“陈矮子”,在国民党反袁的斗争中担任秘密交通的任务。他住在城内陈家祠堂里,
有两间自用的房间,常利用来接待秘密来往的革命党人。因为我和他的见解相同,他也以密
友相待,所以这一切都不瞒我;并且常要我帮助他做些送往迎来以及搬运违禁物品的任务。
这些事在当时穿着学生制服去做,似乎危险要少些。这样,我开始学着做革命的实际工作。
我算是一个心直口快的天真青年,常因同情孙中山先生革命派的主张与人发生争辩,因此引
起反对革命者的注目。
萍乡中学校的学风,在动乱的局势中并不算好;学生们胡闹顽皮赌博等事,常常发生。
一九一四年二月间阴历新年,几个小学生作新年赌博游戏被发觉而将受到严重惩罚,我挺身
出来辩护,与舍监发生争执。那位颜舍监认为我言语嚣张,侮辱师长,要开除我的学籍。有
些师友们劝我向校长表示悔过,以期减轻处罚,我拒绝了,决定到省城我所向往的一所较好
的中学去、这样,我就离开了萍乡中学,抵达南昌,插入了心远中学继续学习。
心远中学是熊育锡先生所创办的。这个学校在初创的时候,以培植少数熊家的子弟为主。
后来负箕者众,成为江西省城一间颇负盛名的中学校。它的特点是注重科学和英文,奖励学
生投考清华或其他新式大学,争取出国留学的机会等等。熊先生貌似猴子,是一位著名的教
育家,与严复先生相友善。
我这个初由萍乡中学转来的学生,最初是忙着补习英文和科学的课程,受了学校风气的
影响,兴趣偏向于科学的课程,准备将来投考大学工科。严复所译的《天演论》,就是我当
时所用心读过的第一本翻译书籍。从这时候开始,我越过了攻读经书的范围,开始来敲近代
知识的大门。
这年七月间欧洲大战爆发,学校里宁静的学习生活也被搅乱了。日本于八月二十三日对
德宣战,九月二日出兵。在我国山东登陆,十月六日占领济南车站,不顾我外交部的抗议,
迳行管理原系德资经营的胶济铁路,十一月七日又占领了原系德国租借地的青岛。这些事曾
引起同学们的愤慨,认为是日本别具野心,乘机侵犯中国的权益。
一九一五年一月十八日,日本驻北京公使日置益向袁世凯秘密面递二十一条的书面要
求。全国各地报纸每天都用大字揭露这一新闻,认为这是日本乘着列强无力东顾的机会,企
图灭亡中国的一个重大步骤。我们学校里从校长到全体同学,都为这件新闻大大激动起来,
一致认为二十一条关系中国生死存亡,非奋起抗争不可。
就从那时起,我经常阅读报刊,留心时事。同时我在心理上,也觉得自己渐渐成为一个
具有独立见解的成年人了。“追求科学知识”和“热心于国事”两种愿望在我内心发生了冲
突;后者占了优势,终于成为一个狂热的爱国者。
这年五月七日下午三时,日本竟向我国提出哀的美敦书,限五月九日下午六时以前对日
本要求作满意的答复。北京政府不得已如期屈服了。这件事举国一致认为是莫大的国耻。我
和许多同学都十分悲愤,那时还没有学生团体的组织,但大家结伴到街上去,按照报上的记
载向市民宣传反日,抵制日货。我开始注意中国的近代史和印度、朝鲜等国亡国经历的记载,
常与师友们纵谈当前救国大业,有时想借助于基督精神,有时又想从注重体育入手,一心一
意想寻求出一个救国的大道理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袁世凯公开背叛民国,帝制自为。一九一五年八月二十三日,筹
安会宣告成立,通电各省,主张君主立宪。十月八日袁世凯公布国民代表大会的组织法,由
所谓国民代表在各该省分别投票,决定“国体问题”。十月二十八日起各省就排演起来,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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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了“一九九三票完全赞成君宪”的结果。
那时各省纷纷组织“筹安分会”、“请愿联合会”等,排演一些假冒民意拥护“袁皇帝”
的把戏。在签名劝进的闹剧中,有的为权势所逼,不得已而为之,有的趋炎附势,甘心附逆。
我们的校长熊育锡先生独不顾危险,拒绝签名劝进,真是难能可贵。我和一般同学们看到这
些丑剧,都为之齿冷;对于熊校长的义不帝袁,大家一致颂扬,往往竖起大拇指说:“熊猴
子毕竟要得!”
当袁世凯兴高采烈的筹备登基大典,改民国五年为洪宪元年,预定于二月九日君临天下
的时候,各省反袁的革命行动也就纷纷爆发了。各种打击纷至沓来,他终于在当年的六月五
日抱恨而去世。
这是中华民国成立以来第一个军事独裁者的下场。中国的局势似乎又是绝处逢生有些转
机了。我们一般同学们,又都怀抱着国家前途和个人学业或能步入佳境的期待。
第四章 与革命党人的最初接触
一九一六年七月间,暑假开始,我到浙江象山县去省视父亲(他原任法官多年,那时任
象山县知事)转回上海,投考北京大学。那时袁世凯已死,北京情形有些好转,我所仰慕的
蔡元培先生于数星期前被任为北大校长,我想像北大可能有一番新气象,因而决定去投考,
父亲也积极支持。由于我二叔的介绍,在上海与革命党人叶伯衡先生同住。在这段时间里,
我每天都与革命党人在一起生活。
叶先生住在法租界八仙桥那杂乱拥挤的首善里内一幢住宅的前楼。屋内陈设简陋,除了
几件破旧的家具,棕棚床上只有一张破席;桌上乱七八糟的堆着书籍报纸。他穿着破旧,道
貌岸然。他看了我叔父给他的介绍信以后,对于我的到来,显得在高兴之中又有点为难的样
子。他亲切的告诉找,他是在过着革命党人穷苦而危险的生涯,对于我这个准备投考学校的
学生是颇为不便的。他要我另找地方居住,以便安心温习功课。我说我喜欢革命党人,也乐
于尝试这种生活的味道。他高兴得笑起来了,于是张罗来一张床,殷勤的招待我这不速之客。
一九一三年赣宁讨袁之役以后,袁世凯对革命派一直大肆压迫;国民党确也遭受到严重
的摧残。不少意志不坚的党人,脱离了革命阵线而消极起来了;有些甚至投靠袁世凯。一九
一四年七月八日,孙中山先生为了重整革命阵容,将国民党改组为中华革命党t;加入者均
须按手模宣誓服从孙先生。知名人士多因此不愿参加,革命阵容颇有混乱。那时虽是在云南
起义之后,但孙先生的忠实信徒们荟集在上海法租界的仍是不少。袁世凯虽死,他的党羽还
是继续在上海压迫革命党人。
那位叶先生看来也是中华革命党的一分子。他首先告诉我,袁世凯虽然死了,但是他的
爪牙在上海仍然是很猖獗的。他要我立即将英法两租界交界的路径弄清楚,因为陆建章(袁
世凯的特务头子)那杀人魔王派来的许多下属都住在英租界,他们不敢在法租界闹事,往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