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色黎明-第3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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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清在洋务运动兴起之后,就分为北洋与南洋之分,两方不仅仅是以地域为界,还代表了两股不同的势力。北洋是淮军以及直隶的派系,而南洋则是两广与湘军的合流。北京的朝廷对南洋新军从来是不信赖的,屡次进行过打击削弱。凡是冠以南洋新军的,从心理上自然与北方有着极大的隔阂。庚子事变中,南方诸省提出了“东南自保”,这就是一种表态。
江南提督张勋是绝对忠于满清的,在这方面他与南洋新军一系之间有着极大的分歧。不仅是张勋,张勋的嫡系江防军同样如此。江防军的忠诚心源自对饭碗的担心。不久前在防守杭州的时候,浙江各地的绿营、防军能坚守杭州。因为他们知道,甚至不用满清倒了,只要杭州巡抚完蛋了,他们的饭碗也就完蛋了。防军们负责各地关卡,各种商路,上头吃肉,下头怎么都能喝汤。一旦饭碗没了,想再找这等营生绝对不现实。
“江南新军吃着朝廷的粮饷,却做着反朝廷的事。提督大人,对这种吃里爬外的东西,我们绝对不用客气。”王有宏沸腾的忠诚心绝非虚情假意。
“光复会的乱党在浙江作乱还没做够,现在又来打南京。诸位对此有何应对之法?”张勋现在最关心的是此事。
“大人,现在我们诛杀的乱党,大部分都是外地人。”王有宏答道。
这个暗示的内容可是相当的毒辣,张勋一听立刻恍然大悟。正如王有宏所说,新军第九镇里头的革命党大都是外地人。本地新军扛枪吃粮后生计大为改善,哪里有那么多反清的心思。即便是对现状不满,生计改善之后,大多数也是抱持着自扫门前雪的想法。而那些外来的革命党人则拼命煽动反清思想,把所有的问题与矛盾都给推倒朝廷头上来,这才煽动的新军心浮气躁。即便如此,由于张勋听了王有宏的建议,在几次关键时刻都用“宣布即将发饷”的方式来平息新军士兵的浮躁心态。履险如夷的渡过几次极有可能爆发的新军叛乱。
这样的策略不仅平息了新军造反的危险,更让革命党人暴露出来。张勋有计划的连吓带杀,革命党人要么逃走,要么就被张勋砍下脑袋挂在南京城门,成了威慑其他革命党人的材料。张勋明显能够感觉到,凡是清洗掉了外地人的新军第九镇部队,明显听命的多。
“王统领有何想法?”张勋问。
“提督大人,上次调新军对付安徽乱党的时候,虽然诸军都很胆怯,却没有勾搭的意思。卑职看来,新军对革命党并也是挑人的。江苏人看不起安徽人,即便安徽乱党如此势大,新军里头的乱党却没有联手的打算。”王有宏分析道。
不仅是张勋,连其他的江防军的将领也忍不住点头。调兵防守人民党攻打的芜湖时,新军虽然逡巡捕赶紧,却没有哗变的迹象。
“所以,卑职认为,现在对新军既要用,也要防。用就用他们打革命党,防则是尽诛新军内的外地乱党。只要没有外地乱党联络,新军本身打乱党就会用力。不管新军里头怎么想,与乱党打些仗,杀得乱党越多,新军就越不可能站到乱党那边。到时候,大人对有功者重赏,通敌者杀,自然可以将新军收服的服服帖帖。”
王有宏说到这里,张勋已经是拍案赞道,“说得好。袁项城说过”说到这里,张勋觉得自己有些失言。这种口口相传的御下之术本来就不该当众说出。不过转念一想,此时根本就没有那么多顾及可言。若是南京丢失,张勋自己就会失去一切。与其相比,这点子权术告诉众人有什么大不了。
张勋接着说道:“袁项城说过,他统兵就是两手,听话的赏,不听话的杀。对于江南新军我们也得这么办。敢打革命党的,赏钱升官。不敢打的,降级乃至杀头。赏罚分明,不由新军不服。若是没有朝廷给的粮饷,靠革命党的那群人能发出军饷么?”
“提督大人高见!”王有宏立刻说道。其他的将领也纷纷赞美张勋的真知灼见。
张勋是个秉性豪爽之人,听了手下这番马屁,心里头也觉得相当的满足。等部下马匹拍到了一个段落,张勋问道:“王统领,这次光复会乱党前来攻打南京,你有何看法?”
王有宏早就等着这个问题,他连忙答道:“这次乱党看似来势汹汹,人多势众。我们却可以各个击破。探马来报的消息里头,乱党们各不相属,前军与后军拉相距很远。我们不用动用新军第九镇的全部军队,而是让徐绍桢调出一部人马来,击破当头的乱党。提督大人对这部新军按功行赏后,先不要把他们给放回。而是再从第九镇里头调出一部人马进击乱党。卑职等人加紧对新军的看守,凡是试图给乱党送信,或者鼓动新军的乱党,有啥错没放过。如此几回,新军第九镇自然就服服帖帖了。”
“若是徐绍桢不给兵呢?”其他将领看王有宏大大露脸,忍不住也出来表现一下。
张勋冷笑一声,“我乃江南提督,朝廷明令由我统领新军第九镇,徐绍桢不听调遣,这是想造反么?”
徐绍桢真的想造反,接到了张勋的命令之后,徐绍桢紧紧的盯着文书,脸上的表情阴沉的几乎要滴出水来。张勋调集的部队正是革命党势力被清除的最干净的一支新军部队。在新军第九镇里头,革命党都是外地来的。同盟会与光复会同时在渗透新军第九镇,同盟会派遣的人多是广东与湖南湖北人,而光复会派来的革命党则是浙江与安徽等地人。瑞方与张勋大杀革命党,他们不太敢杀本地人,只好大杀外地人。这反倒是误打误中。革命党的势力遭到了重大损害。
而且张勋听从了王有宏的建议之后,竟然用了打草惊蛇的手段。他们对外地出身的革命党下手前,会先放出风声来。结果不少革命党要么就吓得跑了,或者吓得狗急跳墙的准备提前发动起义。结果起义没有发动起来,革命党组织的联动倒是被破获了。然后张勋杀人倒是真的“证据确凿”。王有宏还说动了张勋,对于本人新军,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甚至只要牵连不深,他们就放其一马,甚至宽宏大量的告诉本地人出身的新军,他们被革命党人煽动蛊惑情有可原,只要不再犯,既往不咎。
一手硬一手软的策略,极大的破坏了新军第九镇的革命党组织。更加气人的是,不少革命党看局势如此巨变,他们自己为了自己的安全溜之大吉。这无形中坐实了张勋的宣传“外地革命党人就是骗咱们江苏人给他们卖命的。”
在士兵阶层中,不同地域之间的深刻矛盾也是难以弥合的。满清特别注重跳动省界矛盾,这也是满清权术的基本要点。若是各省之间没有矛盾,满清朝廷就会感觉坐立不安。所以各地人之间互相看不起,是满清朝廷喜闻乐见的。其结果就是,张勋通过对士兵宣传省际对抗,极为有效的让不少倾向于革命的新军中立起来。
“徐统制,不知您何时可以调派部队。”前来传令的军官恭敬的问道。
“你这怎么给上官说话的?”徐绍桢严厉的问道。他不得不这么说,从制度上,徐绍桢是没有理由拒绝张勋的这种调动命令的。以徐绍桢的聪明,他看得出张勋的想法,革命党与新军一旦厮杀起来,结了仇,徐绍桢并不相信革命党能有那个容人之量对此毫不在意。为了拖延时间,徐绍桢只能鸡蛋里头挑骨头。
刚发完火,却听得外头有人应道:“说的对,怎么能对上官这么说话呢?”
随着话音,张勋大踏步走进了徐绍桢的指挥部,二话不说,张勋左右开弓就给了传令军官两耳光。打完之后,张勋一脚踹在传令官身上。“还不给我滚出去。”
那传令官是张勋的心腹,他知道张勋这么做根本就是故意给徐绍桢看得。张勋事前专门与传令官说过,所以他虽然因为被打生气,却是把全部怨气都放到了徐绍桢身上,狠狠瞪了徐绍桢一眼,传令官捂着脸出去了。
张勋好歹也是徐绍桢的上司,不管心里头怎么不愿意,徐绍桢不得不起身相迎。行了礼,张勋说道:“徐统制,浙江佬攻打咱们江宁。局面危急,请速拨兵马前去平乱。这件事还请徐统制抓紧。”
“这,卑职知道了。”徐绍桢不得不敷衍说道。
张勋性格豪迈,这次来新军军营的时候,他就没带几个兵。此时张勋大大方方坐下,笑着对徐绍桢说道:“徐统制,不仅是浙江乱党,我更担心安徽乱党进攻江苏。两江总督瑞方大人和我都觉得,能对付安徽乱党的,非你徐统制不可。近几日,我准备调徐统制带兵前往芜湖,防备安徽新军。现在我来请徐统制与我一起去见瑞方大人。去之前请徐统制把兵拨给我。”
听完这话,徐绍桢心里头立刻生出一种强烈的杀意。张勋的话里头已经把以后的安排说的明明白白。什么请去见瑞方商量,这根本就是变相的剥夺徐绍桢兵权。可除非此时完全与张勋翻脸,否则的话也只有听命于张勋。心里头几次想喊出亲兵出来抓了张勋,但是徐绍桢却始终下不了这个决心。在革命党被极大破坏的现在,就算是抓了张勋又能如何。新军第九镇根本没有准备,是不可能跟着徐绍桢一起起义的。心里头挣扎了好一阵,徐绍桢不得不同意了张勋的命令。
张勋来徐绍桢这里之前,颇有些置生死于度外的打算。见徐绍桢屈服了,张勋更是笑的开心。得到了调动部队的手令之后,张勋拉着徐绍桢一起去见瑞方,路上张勋大声说道:“徐统制,安徽乱党在安徽杀戮地主士绅,犯下了滔天罪行。对这帮穷凶极恶之徒,你一定要担起保住咱们江苏士绅的重任啊。”
见徐绍桢勉强的点头答应,张勋就大讲起安徽乱党具体的种种恶行。
张勋大讲的内容若是被人民党听到,相信人民党的同志虽然不会赞同张勋对人民党“穷凶极恶”的定论,但是也会惊讶于张勋叙述的事实还算是颇为准确的。不用说人民党的高层会如此,此时,距离南京城南一百多里之处的人民党医疗队政委黑岛仁也会认同。
这次医疗队的成员总数远比上次要多。除了一百名医生护士之外,人民党专门派遣了两个连四百多人的护卫部队。上次支援医疗队是去杭州,光复会已经夺下了杭州,整个路途上还是安全的。这次南京战役面临的是战区,人民党绝对不肯让自己辛辛苦苦培训出来的军医队伍遇到危险。不仅派遣了随队的两个连四百多部队,还有一个营的部队调到了人民党解放区的边境上,假如得到了任何消息,这支千余人的部队立刻就会前去接应。
在出发前,陈克专门与政委黑岛仁谈过话,“黑政委,这次的支援过程中肯定会遇到很多问题,我希望你一定要把握住局面。不要被任何其他势力煽动。”
黑岛仁现在的中国名字是“姓黑,名岛人。”大部分战士根本就不知道黑道仁是个日本人,更不知道黑岛仁的原名“黑岛仁一郎”。黑岛仁自己甚至也开始忘记自己日本人的身份。对于陈克直白的发言,黑岛仁很是不明白。
“陈主席,这话怎么讲?”黑岛仁问。
“黑政委,你认为我们人民党与光复会之间的区别在哪里?”陈克问道。
黑岛仁一直没有从事对外工作,在这点上,他真的不知道。他迟疑着不敢回答。
“那我问你,我们人民党怎么看待反清?”陈克降低了问题的难度。
对这个问题,黑岛仁回答的很流利,“为了进行人民革命,为了建立起社会主义新制度,为了拯救人民群众,所以要推翻满清的反动统制。”
陈克点点头,“对,推翻满清不是我们人民党的目的。而是革命事业的进行中需要完成推翻满清统制这么一个步骤。而对光复会而言,推翻满清是他们的目标。他们认为推翻了满清,他们以为的革命就完成了。”
听了陈克的话,黑岛仁脸上忍不住露出了诧异的神色,“这不是开玩笑么?”
“你觉得这是开玩笑,但是光复会他们不这么认为。驱动这些人起来反清的原因,是他们感到了痛苦。生活上的痛苦,精神上的痛苦。看到洋人横行无忌,他们感到痛苦。看到对外战争屡战屡败,丧权辱国,他们感到痛苦。看到自己的一身才华不能施展,他们感到痛苦。看到百姓生计坚信,他们感到痛苦。在洋货冲击中国市场,让地主和地主士绅开办的手工作坊受到致命打击,他们感到痛苦。”
陈克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一点激动的表情都没有。反倒是黑岛仁却感到了一种兔死狐悲的痛苦感。光复会这些革命者们感受到的痛苦,黑岛仁在日本的时候,有过不少相同或者类似的感受。即便是日本经历过明治维新,经历了一次次的胜仗,但是日本国内的民众生活并没有改善的迹象,不仅如此,原先的社会解构被破坏之后,压迫者们表现出更加凶残的一面来。大财团们生活穷奢极侈,穷人沦落到只有进入工厂遭受极大摧残才能混口饭吃的地步。而且大财团们不仅凶残的剥削穷人,更让大批原本日子过得去的中小资产阶级沦为无产者。黑漆漆的仿佛看不到劲头的未来,让黑岛仁感到既痛苦又绝望,如果不是如此,他也不会远渡重洋到中国来寻求革命道路。
陈克平静的说道:“对光复会来讲,他们把一切痛苦都推倒现在的当政者,推倒满清朝廷身上。他们认为推翻了满清朝廷,一切痛苦都会结束。我并不是要替满清来辩解,我要指出的是,推翻了满清之后,这痛苦也不会消失。甚至会更加痛苦。”
听了这话,黑岛仁连连点头。可以说人民党的同志里头,对此最有实际感触的莫过于黑岛仁。
“我之所以要你来当这次医疗队的政委,就是希望你能够辨清这些非常容易混淆的事情。希望你能够在思想上帮助同志们看清光复会的问题,不要让这些同志对咱们人民党的革命行动产生什么误解。”
陈克说完,黑岛仁立刻答道:“是。我一定努力完成工作。”
回答完了之后,黑岛仁却又迟疑了,他沉吟了一下又问道:“陈主席,那么怎么才能消除这些痛苦呢?”
见陈克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明亮的目光看着自己,黑岛仁连忙更详细的解释道:“陈主席,我感觉大部分投身革命的原因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