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万岁万万岁-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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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孟廷辉却无论如何笑不出来。
她想起那一日沈知书回城之后不归府衙却赴严家。再与此时一作比。心下不知为何。竟有些忐忑起来。
京中沈府地沈大公子。朝中无双地沈大人。风流之名遍京城地沈知书他若有真心。真心究竟又是什么样?
孟辉不由去看严馥之。却见她神情坦荡。依旧大方无束地坐着。笑脸去望身边所有人。
可她那一日分明亲眼目睹了严馥之为了沈知书哭成了什么样又如何肯信眼前这貌似毫不在意地笑容。自己没机会、也没来得及问严馥之。她与沈知书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更不知这二人心中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
她明日一早便要与狄念启程归京。下一次再见严馥之亦不知会是什么时候只怕过了今夜不会有机会询知这二人地事情。
如此一想。竟觉微微伤感。
严馥之忽而举杯敬众人,笑道:“严家因得诸位相让,一年多来尽享官府种种好处,今夜之后请沈大人依例着衙吏来严家收取互市赋税,大家可莫要再这样开沈大人玩笑——沈大人何等贵材中多少王公千金还等着他呢,若叫人知道他与一商贾女子不清不楚的,倒要成何体统?你们倒是想毁了沈大人的仕途不成!”她话语是一如既往的无所顾忌,言间带笑,停了停又道:“更何况,我严家又岂是小商小户?我爹爹早就有言将来要我嫁的可是能入赘严家之人!沈大人还万万不够格呢。”
听了她这番话,旁边几桌的人均开怀大笑起来少人都来向她回敬,直称严家大小姐度量不输男子一分。
她揽杯冲孟廷辉笑道:“孟大人千里劳顿,救我青州知府沈大人于乱军手中,民女便代城中百姓敬孟大人一杯!”饮毕,她才移眸去看沈知书,脸上笑容未变,道:“一逢年末,铺子里的事儿就忙不完,沈大人还恕民女先行一步,不扰诸位雅兴。”说罢,便撩裙起身,唤过严府小厮,陪她一道出门去。
沈知书自始自终未看她一眼,待花厅巧门一合,才对众人笑笑,示意大家继续宴饮。
孟廷辉食之无味,总想着要在走前再与严馥之一叙,正欲起身离席出门去追她,却听沈知书对众人告恙,说是不胜酒力,还要回去拟备孟廷辉明日启程诸事。
他这一走,厅中热闹之意大减,府衙里的其余官吏们忙撑着面子与商贾们互饮互敬,口中尽是些官腔客话。
狄念也终觉不对,目光迟地看向孟廷辉。
孟廷辉扯出一抹笑容,轻声道:“你且坐着,我出去看看。”说罢,便趁旁人不经意时,悄悄起身从幔子后面绕了出去。
外面一阵冷风袭来,裹杂着细雪碎沫,令她抖了一抖。
地上有浅新足迹,朝廊后蜿蜒而去,她便按着那脚印往后走去,可没走多远,目光便凝视住小径另一头,足下缓定。
银雪百步倘佯,二人长袍襦裙纠缠不分。
红裙红得火辣张扬,青袍青得清索漠离。
这对比是如此刺眼,浓洌色彩在这夜色雪芒下令她暂盲,一时垂下眼,竟不敢再多看一瞬。
急急地扭头就走,沿原路回了花厅。
彼为何情,不殊与道。
她心头微恻,嘴角却轻扬。
顿时觉得,那二人之间有何故事又会有何结果,都不再与她有关,她亦不再在乎。
启程当日,沈知书出城相送三十里,却是一路无言,只递了封折子与她,请她回京呈与皇上。
她虽知此事逾矩,却也未拒,暗下收了折子,与青州府官吏道别之后,便由狄念所率亲军护送归京。
路上虽然日日在赶,可寒雪之冬远途难行,京中的正旦大朝会仍是被她错过了。到京之时,已是正月初九的子夜时分,外城兵阙远见亲军旌仗,慌忙开门相迎,当下又遣人快马进宫去报。
外城街道上满是喜庆之象,纵是在深夜冷氛中,她依然能够嗅出那糯酒甜香之味,心底也跟着软了醉了。
她明明生不在此地,可却觉得这里才是她真正的归属。
与狄念及一众亲军将士们在内城南门前告别,便与闻报来接她的孟府小厮一道入城回府去。
小厮见她安然,脸兴高采烈的神色,平日里惧她不敢多言,此时却也变得话多起来,直在车前嚷嚷她不在京中时的大事小事,又说她在潮安平乱之事已经传遍京中的大街小巷,人人称道。
最后又悄声暗道,皇上封的东西全在府里堆着,就等她回来去看。
她一听见那二字,就满心忐忑起来,脑中只想着那一张黄宣上的话,身子偎进车上软垫中,脸竟然就这么红了。
回到府里,洗去一身风,吃了点东西,便熄灯歇了,也未着意去看他究竟封赏了她些什么。
宫一夜亦未有信,安寂得令她几乎就要觉得,他根本不知她已回京。
翌日天晴,等她醒来时,已近午。
正十,皇上该依祖制御幸金明台,率朝中百官观看诸军百戏,然而却也未闻宫中有人传她同去。
她起得晚,隐约有些担心,生怕是自己睡过了头,便叫人来问宫中可有来人,可府上人只是摇头,说宫里一直没信儿。
一直到入夜时分,用罢晚膳,她揣度着金明台的武戏当已尽散,而皇上也应已坐驾回宫,这才令人服侍她换了衣裳,准备入宫述职。
他迟迟不命人传她,可她却不能失了臣礼。招抚哗变乱军这等大事,她人既已归京,又岂敢不速速入宫谒上。
可一出府门,就见街头站了两个小黄门,像是正要往这边而来。
她以为是大内正巧来人传她入宫觐见,便忙吩咐府里小厮备钱分赏那两人,又急急地转身上车。
街墙夜影下,忽然晃出一人一马。
光影黯淡,那人长身立马,一袭华贵鹤羽大氅淡淡散芒;雪色纷娆,那马喷着鼻息,脖下黑亮长鬃微微扬抖。
她心头像是被人一把攥紧,撩了裙摆欲上车的动作就那样僵住,眸光怔望着那人那马。
纵是夜色模糊了他的面目,她也认得出这世间独一无二的气势风华。
那人亦是不语不动,隔了这么远,只是淡望着她。
良久,她才收手。
罗裙百褶如散花一样蓦然落下来,遮住她的官靴。
她动了动嘴唇,听见自己轻声道:“陛下。”可这声音缥缈得几乎不像是自己发出的。
马儿陡嘶一声,夜空中鞭声凌厉刺耳,四蹄尥动,下一瞬便跃至她身前数步。
他揽辔收缰,俯身看向她,嘴角轻牵,“孟廷辉。”
她慢慢地抬起头来。
这声音是如此低沉而熟悉,夜夜夜夜都在她的梦里湃荡不休,令她一生一世就这般沉迷失智,无怨无悔。
他握着缰绳的手动了一下,大氅微微敞开来一些。
她看清了那里面的衮服,不由又是一怔,口中下意识道:“陛下自金明台而归,尚未回过宫里?”
他望着她,不语,眉头却缓缓一舒。
夜里四寂,此处除却她府厮和那两个常年随驾的小黄门外也无旁人,可她仍是害怕被人看见他私来孟府,当下不知如何是好,神色踌躇,终是又开口,道:“臣方才正欲入宫觐见。”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开口道:“过来。”
她便依言上前,走到马儿身侧,抬头望他,“陛下。”
他眼底有火星一闪而灭,紧望着她,然后猛地倾身而下,将她拽上了马背,按在自己身前,口中沉喝一声,吁马调头,往城北驰去。
冷风划过她的发鬓,马速飞快,尚未等她反应过来时便已过了数条街,蹄声,一下下敲着她的耳膜,令她一时觉得像是在梦中。
腰间是他的大掌,硬而有力地箍着她。
她轻轻吸了口夜风,看着街景迅速后退,小声问他道:“陛下不顾朝制,这是要往何处去?”
他的嘴唇压上她耳边,“西山。”
马背在震,她心亦震,急道:“已是入夜时分,宫中久久不见陛下,该有多急?外城诸司见了陛下这样,又该如何是好?”
“孟廷辉,”他将她搂得更紧,唇息愈烫,“你谏正有理,可我等不及了。”
章七十六 西山(上)
这话是如此随意,可又是如此霸道,令她一时无言以对由他搂在马上,一路驰向内城北门。
她深深地知道自己拒绝不了他,任是他的话他的要求有多么逾例多么令她不解,她也无力相抗。
在旁人面前尚能淡然处事,纵是再棘手的情境她亦能不慌不乱,可唯独次次见了他,便像是失了心似地逆火而进。
正月初十的夜里,他竟然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带着她纵马驰过京城中的大街小巷,罔顾天子尊位罔顾她的身份,连身上衮服都未换,便要这么出城往西山去。而她,明知他此刻的行为便说是疯狂亦不为过,可她依旧愿意随他一道疯、一道狂。
街边高树枝丫上有零星碎雪震落下来。
她脖颈一凉,不颤。
他一把扯开大氅,将她结实实地裹了进去,右掌控缰一转,驰速愈急。她的背贴着他的胸膛,大氅长羽滑顺暖热,带着他身上的气息,令顿感醺然,又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北门城洞开,下面竟然有人手执红纱珠络灯笼在等,照亮了一路青砖石道。
守军撤,留待的竟都是些皇城司的人,见他快马驰来,便纷纷躬身相迎,待黑骏箭风似的窜出城门,才直身去闭门。
她马上惊讶得不得了,双手紧紧握住身前鞍桥,努力侧头去看他,“陛下?”
原只当他是一时兴起。才从金明台回便去孟府将她掳了就走。可方才地那一切。分明是他早就安排好地。
他在储君位上凡十一年。外诸司里他地亲信不在少数。如今他身承大统。内廷之中忠于他地人更是愈来愈多。今夜这出城一行。他若想真心瞒过外朝诸位臣工。怕也不是难事。
夜风撩过他地眉眼那一双流光微凛地眸子更是镀了层暗意。他注视着她。目光愈显肆无忌惮。火一样地烧过她地粉红唇。最后一敛眉。又猛地抽了一鞭。催马儿快行。
雪意纵漫一路阔道窄径。夜色愈深。
出城向西三十里。并非短途。可他驭马疾狠。令黑骏纵力飞驰。半夜时分便到了西山脚下。
西山上有祥云观。
从前国中西祀大典五年一行典皆在西山祥云观中。沿山腰而上不远,便可见祥云观之檐角飞兽,琉璃翠瓦在夜色中亦绽光芒。
她一向只闻祥云观其名,却从未有机会见过祥云观其实。她从前在翰林院协修先朝国史时,曾不止一次读到过那些繁复的祀典礼志,深知此地之于天家而言极是秘重,万没想到他说的带她来西山赏雪,会是直上西山祥云观。
夜色空迷,马蹄踏雪声格外清晰。
弯径静整山而上,他的呼吸荡在她耳边,她的心跳愈来愈快,终在最后一个弯转过后,看见了祥云观阙前那一片平展阔大的石砖。
观阙两边,立有红纱贴金烛笼二百对,放眼望去华美得令人心惊。
那些细焰隔着红纱轻跳晃动,二百对灯笼的光芒映着这夜下远山雪色,静窒而大气的美。
她坐在他身前,人已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颗心有如浮在天际云端,不知所处。
他的手从她胸前滑上去轻轻捏住她的下巴,问她道:“美么?”
她怔怔地点了一下头,说不出话来。
他低低地笑出声来,口中短促地沉喝一声,双膝一敲马肚黑骏朝祥云观阙前行去。
她的目光依旧挪不开这二百对金红色的灯笼,眼底尽是山壁白皑灿雪之色只觉连这苍穹夜空也跟着明亮起来。
从来不知,雪能这么美。
更是不知雪能这般赏
她不傻,知道这二百对红纱贴金灯笼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就这么点着了立在这里非祥云观的守吏们知道他今夜要来,断无可能做出这等事来。
他究竟筹谋了多少她不知道的事,还要让她惊讶欣喜多少回?
马儿在观门外面停了下来。
他翻身下马,又迅速将她抱下马背,然后抬手解下身上的鹤羽长氅,给她披在肩上。
观里有人闻声而出,见他已至,忙躬身行礼,又引他入观往里面走去。
她微微脸红,两手抓紧了长氅襟缘,悄悄抬眼去看那官吏,却见那人神色如常,好似丝毫不觉他带她来有异。
于是她稍稍放下心来,撇眸瞅他一眼,暗道他手段非常,竟不知是如何使得这一路上的官吏们如此伏服。
祥云观后建有殿次,专供皇上西祀时换服歇憩。
守吏引他二人入得殿内,又施了一礼,便掩门退了出去。
里面设了熏笼暖炉,热气扑面,她被冷风吹了一路的脸庞顿时变得红彤彤的,润泽粉嫩。
他低眼看她,眸明灭不定。
她自觉地将长氅脱了下,轻轻搁在一旁,道:“此地乃是西祀重地,陛下今夜带臣来此,实是逾制。”
他抬手拨她耳侧的碎发,眸子半眯,“你在柳旗县擅自入城,不是违背圣意?”
她身一僵,想他终是来责她此事,当下不由微窘,小声道:“当时事非常态,臣别无选择。 ”
他把将她搂进怀里,“别无选择?”他的语气满是威胁之意,可却低头去亲她的额头,“你何时别无选择过?你只是胆大妄为,从来未曾将我放在眼中过。”
她急急抬头,辩道:“臣从来没”
话没说完,他的嘴唇便堵了下来,将她面的话生生吞灭。
这个吻又重又狠,顿时轰了她仅存的一点的神智。
她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抱他,急切地回应着他,细舌在他唇间轻浅摩挲,水眸半阖,许久才稍稍离开他一点,口中喃喃道:“陛下臣亦很想念陛下”
他喘息沉重,手掌探上来握住她的脸,低声道:“今日在府休憩好了?”
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可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觉身子一斜,整个人被他抄了起来,拦腰抱着往殿后走去。
他眸光火样,步子又大又快,“那便正好趁夜赏雪。”
她略略回神,诧道:“方才观外”
他抬脚踢开殿中后门,挑眉低笑,“西山雪景天下无双,方才根本算不上什么。”
出了殿门,寒氛骤然侵体,头顶夜幕青暗无边,不远处却有水雾迷漾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