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袖玉花开-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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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着绾绾身份的赵容应了句:“是我做的,你选了那个姑娘,我不能理解,她的孩子分明不是你的,你想将我诓走,是觉得对不住我,我体谅你,但你将她带回家,是做了叶落归根的打算?你可知我容不得她。”
他筑起冰川笑道:“若我还是选阿笙呢?”没等她搭话,已将手里的画戟挥出,势头乃是个猛烈的势头,但略略做个细亮的窥觑,一招一式里有许多耍花枪的噱头,他还是留了情面与绾绾的。
可赵容终究不是绾绾,对上他进三步退一步的虚晃攻势,她便十分狠辣戾绝,数十回过后,掠起一阵枯藤乔叶于明月夜空,寒花碎影,步履纷杂间,留情的伍月自然落败。他拂着胸前浅浅的红痕,将眉眼狠厉的女子望着,凄凉道:“绾绾,你已经这样恨我?”
她的眼中一片冷光,淡然道:“我给过你机会,但你为什么要选她。”
他却莫能再答,阖眼时只将阿笙的手紧紧拽着,似表歉然。
赵容酌了情,故意留与伍月一命,便算准了他会与绾绾会结上不共戴天之仇,继而再将他拉拢,诓他一同逼宫。
这个坐收鹬蚌的渔翁,赵容当的甚是得意。
作者有话要说:
☆、五月蔷薇(一)三更
叨登师父老人家再将她往虚境里头顺手一扔,他扔得甚是熟能生巧春风得意。她着地前尚能听得一声嘱咐,大抵上分付早些回去的意思,嗯,兴许大约可能,也有喊她掂一掂命儿的恻然字眼,可惜她听得不大清切。
离了半日,小红可怜旺旺地守着院落,过的分外凄凉,因由便是她从了玉袖的嘱托,将逼宫的正经事儿端上了台子,这厢演的十分激情四射。玉袖略做了个打量,莹空似被火度霞,千顷云霭染赤红,数衢荒芜,片叶不留。赵容的爪牙似一堵坚不可摧碉堡,将都城围得风雨难侵,但凡有一两个冲头冒个脑瓜探觑的,统统被视为异党根除。
镇压的腕数相当不得法,玉袖摇头叹了叹。
隐身寻到小红时,她正蹲于假山旁窝着,手里拽了一盏密密麻麻的信儿,蹙着两条小眉毛,一副此信无计可阅懂,难下眉头,更上心头的形容。她看着略有些心酸,恻恻探头眄了眄,幽幽插道:“唔,谁的信。”
丫头琢磨信儿琢磨得正起劲,被她这么悄没声息地一唬,捧着心儿一跳。
跳了两跳后,知窍地将信儿捧出来道:“是绾绾的,但我不识得字,袖袖替我读一读。”
她悠悠接过,觑了觑满纸的行云流水,清了清嗓子,应了丫头的请求,将信儿念一念:
《忆蔷薇别伍月书》
伍月入览:
今表此书,与君长决,不复相见,愿君长安。
绾常思乐於畴日,悲弗返於少年。昔牙牙学文武,八秋而博达,十二扣足於圣门,十五败汝於枪下,名动九州。适值五月,蔷薇满园。惠芷独芳,薠蘅幽香。伍家少郎者,顿首於红裾也,盖刚性之所趋,弗愿受辱,遂旋刃而斗。二三有间,俟晷昏眊,月时而弗能彀辨之。斗暴斫断,意岂能休?然日月明鉴,天地德昭。郎意属武,妾意属郎。惜郎不知,倚闾叹焉。
伏俟秋月,再觏于林。绾自窃喜,不意陷罟,幸得汝夺身以全妾,倍怀歉仄,愿结茑萝之缘,续百年朱陈。从此凰不离凤,鸾俦和合;笙不弃簧,琴瑟甚笃;鱼不离水,相濡以沫;鹣不弃鲽,比翼双飞。
妾之情深,管蠡之难蔽。怎奈世有小人当道,国有奸佞斡筹。比毒泷恶雾,壅阏正听。如城狐社鼠,阴云翳日。结膻狼恶豕,效庆父之奸。鸷窥帝祚,暗中作梗。析郎离妾,反目成仇。竟至慈父受害,尤愤难表,罄竹难书。彼痛者心,曷其有极!
绾每忆及此,唯有长嗟。生不能尽孝,子之过。殁不能临窆,子之咎。哀痛三载,如烹沸汤,遍焦发肤。寤寐辗转,日夜煎心,生欲还死,天不遂愿。
待岁月曶曶,时亦冉冉,妾不啻冷秋之枯叶,寒雪之零星。日渐褪华,鬓拂白发。希图敛身於荒秽蓁莽,散魂於幽阒辽夐。然大限至矣,顾郎之贤不能为奸佞所宽,遂拨翊从弼辅而亡,奔天涯海角且莫返。廑安妾心。
绾绾绝笔。
哟哟,笔骨干练清清秀秀,文字凝练感情深彻,绾绾真是好文笔啊好文笔。称羡完毕后,发觉此番不是该称羡的时候,这封信儿似乎是一封诀别书
低头却见丫头懵然地将她望着,她伸了爪子捏上红扑扑的小脸:“你听懂了没?”
红扑扑的小脸摇了摇。
她收了爪子,省了省:“嗯,不懂啊,嗯。那便不用懂了,小孩子嘛。”“”
绾绾将身手绝好的几位护身符拨与了伍月,便只得携千把个亲卫突围,此战是抱了莫大的决然之意同赵容拼一拼,以为即是九死一生,也有一生的希光在里头,她莫能放弃。但没能设想,赵容委实看得起她,统共五万的良骑,她却辟出三万围剿自己,真是死得其所。
玉袖拖着小拖油瓶红素来到杰江时,恰赶上收尾。
绾绾携的千把个亲卫已然挺尸,独独剩一个血肉模糊的红影子屹立在万颗攒动的脑瓜正中,周围躺了一圈七七八八的爪牙。玉袖蹲在树梢上数了数,大约亦有千把人来着,不免啧了两声,古有以一敌百的人才,今有以一敌千的绾绾,第一女金吾的名号,果然不虚。
但以一敌百还算容易,以一敌千尚许可能,要以一敌万把良骑,若绾绾是个神仙,费个把吹灰之力便能做到,但她终究只是个凡人,此番血眼迷糊地将来人瞧着,心怀坦坦:“你晓得我素昔便不将那把金座堵于眼中,何如逼人过甚。”
玉袖见赵容眼中似透着莹莹绿光,天空一派森森雾霾,映入眸底似幽冥深狱,忽然教她大彻大悟。伍月从未是绾绾的劫,她的劫却是这个曾经端出千般诡计调唆挑拨的阴鸷女子。
赵容底下的马蹄哒哒不止,鼻息贲张,渐起几朵适宜的水花,端端将绾绾眼目洗出一派澄明,细细将她辩着。
赵容眼中的阴鸷稍减,淡然地道出一句不得了的话:“我素昔亦自诩是得不到便欲毁的性子,绾绾你也分外懂得,但你选择了伍月,便是到了今日这个地位,依然要将他保出,你是想同他做一对亡命鸳鸯?”慢慢冷笑:“绾绾,你很聪明,我却不傻。”
绾绾展眉,那一朵蔷薇悄然盛妍,天地之间尽褪颜色,苍山白头有鹧鸪鸣叫,缓笑道:“你是这样想的?”对上疑惑的眉眼,便顺着她的这层意思,再厚实地铺了数层:“也好,我便是那般打算的,揣摩来,你也不会遂我的愿,必是要将我们阴阳两隔的,我倒挺看得开,该尽一把力的,我也全全尽了,如今虑到天各有命一说,何如恁般执着于生死,随分与我个爽快便是。”
赵容果真看在往昔情谊,与了万箭穿心之刑,在玉袖将小红的眼珠子遮住时,破空扎中箭靶的声音似水蚊子钻耳般,凌厉地贯穿于脑中,心生满堂怆然。
死也不予个全尸,委实惨无人道,泯灭人性。
玉袖将赵容咒了七八遍,待万把的良骑消失于视野,慢慢吞吞爬下树,跨过挺尸的圈儿,那枚红影一板一眼地立跪于池中,死前却还将红缨枪执得相当牢靠。
她欲将绾绾收敛入棺,小红却捧着一个中规大小的白瓷瓶奔来,她将瓶子凝了凝:“绾绾是火化的?”
小红点头不言。
她接了瓶子,取了火褶子点上,火芯子吱吱吱直舔青空,方才的哀愁鹧鸪已没了影儿,兴许是这桩幺蛾子到头的因由,虚境里尚留的几朵蔷薇花一息开败,黑云骤聚,天降白鹅,瞬间银装。
能在虚境体验一把五月飞雪的境况,也不虚此行了。
装骨灰的时候,玉袖默默然问了句:“缘是伍月替她敛的,他大约不晓得那些实情罢,嗯,这里你将绾绾的信儿偷了,他便不能来这里敛”话还欠个尾,身后已有促乱的暗哑踏雪声传来。
伍月着了一身素服,冰天雪地地,倒是鱼目混珠逃出城的好着扮,黑驹马跟了多年。此番也应和着哀然嘶鸣,他却只慌乱地将她俩望着,四面环盼。
玉袖突然忆起绾绾信儿里头提到将翊从拨与他的事儿,即便没看信,是个傻瓜也该晓得自己被护出城的罢。
她将绾绾的骨灰装敛好,踱到他跟前时,他却莫愿分出一星半点儿的眼白与自己,俯身逐一翻检着尸体,认真的模样似在大浪里头细细淘沙,也似在绿豆里专注着捡芝麻。
晓得他在做什么,不愿点破,却不得不将他拉入现实。玉袖舔了舔嘴皮子,将信儿一同递过去:“绾绾兵解了,呃,你晓得兵解是什么意思罢。”
他似得了聋症,依旧专注着手下的活计。
一般得了失心疯的人,该是如何转传回来的?玉袖将此前的三桩掌故于心口掂了掂,深以为这码事只得有唱主角儿的亲自到场,方能顺利解决,然此番这个唱主角儿的不幸被万箭穿骨了,穿骨不算,还被她一把火烧了,烧了也不算,还只敛了一捧的骨灰,不晓得伍月有没有这个眼力,将化成灰的绾绾也认得
逐一翻检的人却慢慢加速,大冷天的,额上却有盈盈汗水摇摇欲坠,玉袖见他快步入濒临奔溃的地步,便将绿颐的水镜掏出,端于他跟前:“有些事倘若从我口里晓得,你大约不能相信,镜子是存了仙术的,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真相,你有权利晓得。”
这句话倒教他听了进去,玉袖略觉欣慰。他缓缓转了转眼珠,盯着一圈一圈涟漪的水纹,惊讶地不能动弹,眼中似当作一出精心安排的离间戏码,愈如一场笑话。
一幕幕辗转飞快,玉袖不晓得绾绾同阿笙那段,他是否心知肚明,水镜被按在他手里头,一切皆是他心里头想看的。曾经经历过的烽火夜空,赵容自他失去意识的明月下,一点一点拨开脸上的面皮,动作轻柔得似拨着一副精致的人物画,一张英挺阴鸷的面容缓缓呈现,而后,笑容凝固。
再转入绾绾将他死死压在底下躲避狼目,却不意被发现后,一对数十,将自己搞得狼狈得没个人样的样貌后,他已不能接受,将镜子猛地抛出三丈远,对着玉袖冷笑:“你想诓我?你是想说,我三年来白费许多计谋心策,不仅将报仇的对象弄错,还同她做一丘之貉毁了绾绾?”又转了脑瓜,瞟了一眼小红,漠然道:“这不若是你们的妖术,她曾经恨不能将我除之而后快,三年里绾绾从未与我说过一句话,便是对面,也不愿看我一眼,今日的那批翊从,大约不是她的。况且,赵容说过,会将她的命留与我的”说到后头,显然已无章法,更无文法。
玉袖以为姑娘们皆是很傻很天真,未想男子也有很傻很天真的典列。
她甚恹恹然驳了一句回:“倘若不是绾绾的翊从,你这厢干巴巴地跑回来做什么?”她这一驳回乃是十分切中要点的一驳回,伍月被切得很通透,将手里的活计一住,甚茫然地看着皑皑飞雪,眼中毫无神采。
她费了费脚力,将三丈之外的水镜抱回,路过毫无精神的人身侧,忍不住道:“你说绾绾不愿看你,嗯,我以为她是为了护一护你,你想倘若她同你眉眼传情,藕断丝连,于赵容眼皮底下生出丝丝连连的情根子来,她如何能纳怀。需知晓,宫里头为赵容把持拿大,要除掉你委实简便得很,只因绾绾漠视你,随你进出令得你好窃取兵符这一点,能为其所用,方留一留你罢了。”再将信儿朝他推了推:“绾绾的信被小红偷了,你莫怪她,小孩子不懂事。”被小红嗔了一眼。
她咳了咳,想说些什么,却见他执着信儿打颤,煞白了一张脸,眼底满满痛色。看来他大约明白,享年二十的绾绾,自十五岁的蔷薇季遇见他,女子五年最好的时光,皆将他视作一颗珍宝暗暗捧在心尖儿上头。五年里不屈不饶恨着的,只索他一人罢了,听在耳旁,甚觉可笑。
于失心疯的人伤口撒一把盐,委实没仙德,玉袖却忍不住替绾绾问一句:“伍月,你究竟爱没爱过绾绾?”
他却已嘶声力竭。
她牵着小红回去时,杰池只闻阵阵哀鸣,似一只丧偶之鸾兀自对镜哀泣。
作者有话要说:
☆、五月蔷薇(二)四更
玉袖是于种种腥风血雨,沧海桑田的万把年之后,将这段被粉饰的历史溯了溯,方晓得伍月以雷霆之姿将赵容赶下台后,并取伍字的谐音唤巫,自立为王,拜月为教,改赵为诏,归顺楚国。
死后陪葬的物事里头,除却绾绾的骨灰,半点金器玉铛不见,只得一件素服穿在身上。
她那时将这段掌故同凤晞提了提,做了个自以为甚中肯的点评:“嗯,大约是因觉得对不住绾绾,便想着死能同穴,于幽冥阴司里能见一见她罢。”
凤晞不以为然:“不若是凡人的鸳鸯蝴蝶梦罢了,何以恁般地较真。”
她揣摩了一忽儿:“若下一回真能作对鸳鸯蝴蝶呢。”
他笑道:“便算做他走了运道。”
她恳然道:“愿他能走。”
绾绾的这桩掌故便于将小红收回后,抹上句号。玉袖在蔷薇园里头站了站,甚不能十分释怀,欲想做了一篇诔文,但又因自己委实不才,甚不能将古人碑文效仿的如同一个葫芦瓢里舀出来,便略略缩手顿足。但再想了想,以为哀悼一个人,便是以真心诚意去哀悼,何如拘泥于古人的葫芦模子呢?只将想哀的,想念的,想泣诉的,统统倒出来,不拘何种句式歌行,做到心恳情真意切,字伤词悲句恸,聊尽一片玉心。
是以便行了一文,于蔷薇花前头真心诚意念了一遍,算与那位蔷薇花般的女子送行。
《五月蔷薇诔》
维悲恸易主之年,芒种伤春之月,蔷薇花败之日,群芳神司端姝毓秀女绾绾永归度朔。轩辕丘玉氏拙袖悲绝绪,伏献以憯凄之心,绞痛之膂,恫怆之脾,崩号彻宵之泣,聊表哀悼信情,谨祭於绾:
(以下省略千字五月蔷薇诔内容)
哀转未绝,弸彋飒飒,花圃寥泬,曜轮淌血。余望而记,殗殜矍容,‘唐棣之华,曷不肃雝’。延至柔惙,貌虽风烛,刚烈不辍,孰谙辛酸?爰欷殻с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