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袖玉花开-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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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绾那时并不晓得这桩事,只将手里头的包袱紧了紧,巴巴藏在身后,空出一只手替沈照斟茶,垂着脑瓜替慌张的眼神打掩饰,糯糯喊了声爹,又将茶杯推了推道:“喝茶。”
沈照打着手意思唤她坐下,粗密的眉毛不大整齐,略有些参差,叹息道:“你娘亲将你托付与我的时候,你跟我的一条胳膊那般大,我抱着你时,双手还有些发抖,生怕一个不留神将你伤着了,便要自刎谢罪。但你的两只大眼像珍珠似得,亮晶晶地将我望着,贝齿露出一大截,将我当作亲爹一般笑着,我抖着抖着,便不那么抖了。在那时,我便在心里暗暗疼爱着这个得来不易的闺女。”
听他说的是自己幼时的事,韶绾悄悄吁气,将身后的包袱偷偷搁在矮脚桌的脚边边儿上,朝侧头踢了踢,撑着下颌装模作样听完,打算待他离去,再进行离家出走的计划。
怎奈几个小动作,难逃老江湖的眼儿,沈照却任她做着,捋着打结的黑须,闭了闭眼皮子,睁开来时含了一包回忆的泪水,沉重道:“你小时候爱问自己的娘在哪里,爹今日便同你谈一谈。”啜了口清茶润嗓子:“她是宫里的一位娘娘,长得同你一般好看,死前将你交与我时,便嘱咐我‘我将绾绾交给你,你以后便是她的亲爹,要好好护着她,直待将来坐上女君的位置。’”再对上傻了的韶绾,云淡风轻道:“绾绾,你娘死得忒冤,我是全然晓得的,而今的君上便是你该记恨着的,但算作便宜了她,眼目下她病得连人也识不得,一副雪中星火的形容,无须再动什么手脚,大约也不能长命。”
韶绾被惊得不能再惊,迷茫中开口问:“啊?”
他迟疑了片刻,叹气道:“绾绾,待那人病逝归去后,便是你登位了。如今,你晓得自己的身份子,却还要寻那楚国的男子?”
她慌乱地踢开凳子,起身退了几步,似不能接受,激动道:“你骗我,你想诓我登上那个高处不胜寒的位子,你晓不晓得那是一张要命的金座。”
她一门心思钻在伍月身上,自然不能心平气和地将沈照的话听进脑子,他却不怪她,只叹没将这桩事早些告与了她,而白白牵出许多不必要的疙瘩事儿。
沈照摇了摇头,看着流泪的闺女,分付人将她看住,最后敞开天窗将亮话摞下:“绾绾,你是赵国的君上,倘若你看上的本国的男子便也罢了,娶来便是,但伍月是楚国的公子,那便成了一桩国婚,并不是随分下聘就可以结缡的,且楚国野心勃勃众所周知,这桩婚事必然会遭群臣驳斥。绾绾,你还是将心收一收,同伍月的事,我是决然不能同意的。”
韶绾说她那时因父亲的一番话,而甚葳蕤了许久,直待酷暑敲着梆子而来,方想通了一桩事,只要她一走了之,没人能逼她做劳什子的君上。
沈照亦没想到,韶绾竟犟得这样,将看住她的人几棍子打蒙,拽了包袱翻墙出逃。他遂着了亲兵,务必要捉回来。
韶绾晓得自己的那点斤两,更晓得她父亲一手能遮半壁赵氏江山的段腕,是以她索性将自己弄成一个老妪的模样,一路过关斩将,逃出赵国,打听到秦楚交战的地界,费了大半月的时辰打探他的尸首,然探到的累累白骨里,却没有伍月身影。
沈照彻底失去韶绾的消息,只因她跟着一队游牧人群,漫过莽莽黄沙,爬过嶙嶙峭壁,涉过郁郁绿林,秦国大半的草原高山都已越过。曾经被呵护在金汤里的姑娘,该是出落的越发夺目,但她却将自己埋没于万里黄沙,着了一身粗布麻衣,白皙的面容渐渐泛黄,沙尘中只得一双空洞的眼眸,深深地将远山眺望。
离开楚国整整七月,她从未放弃寻找那个英俊的少年英雄。可其实伍月也没英俊得多么惊天动地,比他英俊的男子多入过江之鲫,却叹这姑娘的眼睛分外长不开,愣是不愿移个情别个恋什么的,若她能打开心扉,开眼见一见旁的男子,大约便能消了对伍月的一片痴情痴心,想来那该是一个美好的结局。
但七月过后,温度依然攀升且新拔到一个难以仰望的高度,大半的部落一一逛过后,韶绾来到一个人丁兴旺之地,那一日,她终于看到了她的小伍,那个千百个夜晚相思的人。
伍月确然没死,世上果真是有巧合一说,恰于他半死不活的时候,有个姑娘将他救了一救,他因无以为报,索性以身相许。
玉袖唏嘘几番,晓得世上虽有心有灵犀一点通之说,但能一点通的委实忒少,只叹情之过深,怎奈缘之过浅,韶绾同伍月没那个缘分,在人家痛得不能自己的时候,陪伴在他身边的不是她,是另一个不认识的姑娘,那个姑娘甚至有了他的骨肉。
八月时节,夏日可畏,火伞高张,灼灼炎日下,碧空不曾有一朵白云遮一遮热头,直扑扑地将人烤成干巴巴的焦条子。放眼看天下万物,都似看着虚浮幻世的日子,她却隐隐绰绰看见一个放羊的男子,英俊的五官一层没变。
那是她的小伍。
但他的身旁站了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替他擦汗,说着一些当地的语言,韶绾听不懂,她看见那姑娘的肚皮圆滚滚,跟西瓜一般大,似呱呱落地般的形状,心上徒然颤抖。
被风沙一波儿一波儿侵袭的柔荑四处皲裂开来,她提起布满老厚一层黄茧的手,揉着眼眸,拖着沉重的身子走到他的面前,沙哑着嗓音道:“小伍,我是绾绾。”
着了一身异域装的他似有震惊,将面容枯黄的她望了望,半晌一字一珠剜着她的心道:“绾绾是谁?”
她枯黄的面容瞬间一凝,极度不可相信地将这句话听入,仿若天雷相击。
伍月却似不放过她,继续在她身上加注着痛苦:“我醒来不记得许多事,后来阿笙助我记起不少,我记得原来的名字唤伍月,却从来没记得有一个叫绾绾的女子过。”
连停顿符号,都是一次次的鞭笞,韶绾木木然焦站在大太阳底下,双眼立时滚落一串串不绝的眼珠:“小伍,你说过待你凯旋回来,若我还是愿嫁你,你会来娶我的。”
他眉眼中显出一派厌恶,故意端出嫌弁的口吻:“你长成这般,还不及阿笙十分之一,我如何能瞧上你,你以为我不记得,便说这些无凭无据的话来诓我?”
她倏然将半阖的眼放大,难以相信地将一年多前,说会回来娶她的男子望着,似慌乱的小鹿左右摆着脑瓜:“不是的,你说过的,你为什么不信我?”说出来后,突然脑中灵光大作,兀自笑了笑:“你说的这些嫌弃的话,是想赶我走的意思?小伍我不会走的,直待你记得我为止,我不会走。”
她以为自己一番真情的话能稍稍将他打动,却不想他只揉着额角,似苦不堪言:“随你,但即便我记得你亦是做无用功。”他将身旁一派迷茫的异域姑娘望了望,扯了扯脉脉深情般的笑容,带着宠溺的口吻:“左右我已有了阿笙做我的妻,便不会喜欢别的女子了,你走或不走,同我没半点干系。”
她默默弯下腰,背脊上好似驮着一块千斤铁球,以手挡着因哭泣而扭曲的五官,大约是不想再让他见到自己丑陋的模样,委屈着声线道:“小伍,我是你的绾绾,你怎么可以将我忘记。”
兴许,因了她的这个姿势乃是垂头的姿势,方没能将头顶上,那一双悲怆而深情的眼神看见。那个伍月之中挺拔英俊的少年,曾于风花雪月说要娶她的人,为何要将她遗忘?
而结尾的一幕,那位被称为阿笙的姑娘茫然片刻后,似要解释什么的形容,咿咿呀呀说了两句她听不懂的话,便被伍月牵走,徒留一个失了心的女子蹲于风沙中流泪。
这番情景被韶绾这么略略提了提,玉袖作为不语观棋者,却已将这盘错综复杂的情棋看到了些无奈与不舍,可能韶绾身心处于看见伍月时的激动之中,没能分外通透。
伍月说失忆,谁晓得是不是真的失忆,部落里头没人能说赵国的语言,韶绾定然没处可问,便算作他确然失了个把月的忆,但他既能将自个儿的名讳记得,大约也能将旁人的名讳记得,他又不是修为高深的上神,随意能将关于某个人的记忆抽去,韶绾亦没令他伤情伤得哀痛欲绝,将她忘记委实说不通。既然说不通,便只剩得一个说法,他故意不认她罢了。至于不愿认她的缘由嘛,多半是因那个怀了他骨肉的异域姑娘。
韶绾想必也很明白这个道理,不拘伍月再能不能记得,那个姑娘是两人之间的解不开的结,他再不会是那个少年英雄伍月,也再不是她心里的小伍。
作者有话要说:
☆、相恋成仇(二)八更
此后,韶绾于那个部落将养了几日,却只能见伍月同阿笙的身影出双入对,如影随形,再没能有一丝儿的空隙容她钻一钻,她终明白到,她即便再做任何挽回,亦是惘然。
于是,她决意打叠包袱,回去面对被她气得怒不可遏的父亲。
闺女不听话,换做任何父母都是要怒的,玉袖甚是能明白沈照的心情,只因她每每不听话,皆要被阿爹祭出一根大棍子抽一顿,虽则下的手不重,但到底也是被怒火烧昏了头,将她的背上敲出一条条红疹子,方罢手。玉袖觉得起个红疹子罢了,也没多疼。因此,她回回都不怎么听话,回回都被阿爹这么一敲,她却只当是在背上按摩,咬一咬牙,便挺过了。
韶绾大约也同自己想的一般,以为不若被罚个几月的饭食同零用钱,加之禁足亦或祭出鞭子抽一顿,只要沈照能败一败火气,便是将她打的半死不活,她也忍了。
殊不知,自以为的半死不活,却真真成了半死不活,唔,这个词还不够活泼形象,油尽灯枯还颇有些贴切。
何以走到这一步,还要将时间朝前推一推,恰有一个阴差阳错且莫可挽回的前情。
韶绾离去的头一月,沈照着了亲兵去将她捉回,领头的便是他的亲妹子,将韶绾当亲侄女般疼爱的姑姑沈音。依此可晓得,韶绾能有一身绝佳好身手,姑姑的功劳亦有涓滴之助,算占了不小的勋筹。然这位亲如生母的姑姑,于端端出城之际,钻入了韶绾设下的一个套子。
她雇了一名同她差不多个头的姑娘扮自己出城,籍此将追兵引开。古有兵不厌诈一文,她这一手金蝉脱壳端端是许多兵家爱吃的一套,沈音亦不列外,中了圈套后,方发现这个姑娘不是绾绾,却已来不及。
恁多的赵兵入楚,即便扮得着实低调,光瞧一张面孔便能看出些微端倪,倘若再露出一口利落的乡音,露马脚三字都不烦用上,定被楚军盯梢。
果然,沈音带着的二十多人悉数被梢住,因双方皆是没过明路的,掐架便无须约时间,同签了生死状一般,生死全全心里掂着。
而那一战,沈音因护着颇像韶绾的赵国姑娘,心口端中一刀,且被卸去一只右手,还不能被手下将全尸带回,惹得沈照震怒三日,为妹子守灵守了整整七日。
韶绾回到一年未见的沈家宅门时,有乌云压顶,青蛇倏现倏隐。寒风将秋叶裹成一带土黄色的长绦,席卷街巷,只索平日热火朝天的茶馆亦然一副门庭若市。
先前便将赵国男女老少们的八卦性子提了提,乃是略做铺路,无非想说他们晓得了沈音踏入黄土一事,皆欢喜得不能自拔,话痨子嗑着嗑着,嗑了一年还能将这桩丧事当成佐酒段子嗑得津津乐道,不大巧的是,被苍黔们嗑得津津乐道,沸沸扬扬的事,被韶绾听入,只觉是一桩霹雳噩耗,冷却多日的泪腺突然勃发,几乎是冲入家门的一番奔跑势头。
沈家宅果是白绫盖天,她拖着铅块儿重的双腿一步步踏入,勉力将战抖的身子撑住,欲要寻沈音的牌位,却于灵堂前三步被叫住:“你回来了?”
带着一些无力的苍老口吻,她不可置信地将父亲望着,仅仅一年却似过了十年,两鬓黑发于岁月面前溃不成军,自愧地染上雪霜,以昭降旗。
她沉默良久,晓得已无颜以对,还是将脸皮一厚,开口问道:“姑姑呢?”
沈照面无表情道:“去岁便入土了。”他说了这样一番轻描淡写的话,看见她的脸色慢慢灰白,全似枯槁死灰的模样,便将话题转了转:“将自己打理一番,起码收拾得像个人样些,先帝前月便薨了,明日你便随我入宫。”
寒风呼啸,灌入偌大的殿宇,整座灵堂仿若在哀嚎,她的脸上闪过坚忍,将唇瓣抿得死死的,半晌决意再拂一拂他的逆鳞:“我要留下陪姑姑,贤君可以是旁人,想必阿爹招一招手,便有许多贤士趋之若鹜”
音未落地,被一记掌掴打断:“绾绾,你太过分了,你姑姑为了你丢了性命,如今你却依然违逆,你对不住曾经两个深爱你的女子。”
韶绾抬头将终于怒发冲冠的人望着,嘴角深处,连年不见的笑意浮了浮,眼底满是悲怆,她道:“阿爹,若你赢了我手里的这把红缨枪,一切分付,务必听从。”不待沈照应个诺或直截训她一顿,提了手里的红缨枪,将矛峰涂上冷冽的银光,便朝他送去。
父女间吵一吵,闹一闹,动个把手,踹数回脚,是家家户户皆有的,但大动干戈到这般天地为之变色,风云为之哀嚎的地位,少之又少。
双枪的一战打得天昏地暗,草木生悲,沈照虽老当益壮,到底抵不过这支冰生于水而寒于水的女儿枪,只战了百回合,便渐渐落了下风。
韶绾既占了上乘,自将一招雷厉于一招,最后一枪似灌入了苍穹之劲,红色的裙裾掀起离别的秋风,精致的五官忽然动了动,眼底的一抹苍白忽闪,手中的红缨枪擦过沈照的铁枪,于右胸前仅三寸的当空中,立时将手腕一转,秋叶打旋落地间,只索一声刺耳的撕裂声,并着她唇畔决然而去的笑意。
她连计算沈照的这把铁枪如何刺中自己的心窝,都算的半分不差,被怒火冲昏头的沈照,不能也立时将手里的武器住一住,顺着她欺身前来的趋势,顺利将矛头如她所愿地送入。
红缨枪自手中滑落,韶绾应着乒呤声而倒,被沈照的大手拖住,他凄厉着喊了声:“绾绾。”
她将今生另一个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