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袖玉花开-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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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拍案而起,因颤抖的由头,不意将身旁的茶杯带倒,撕心裂肺的汀哐声拔地而起,从脚底蜿蜒漫入心窝,震得她有些疼。
如卿此生没什么大的心愿,从前是希翼和阿从相依为命了度余生,饭饱衣暖便可,而今也不过加个玄真罢了,但若他因自己的固执而肩负数条生命,换来永生坎坷伤痛,这不是她愿意见到的。
夷吾说的甚对,官字两口,他确实有那样的能力办到,不伤其人,却令其自伤。
她平复了一腔汹涌澎湃的心潮,帮着阿从将碎了一地,犹在余振的瓷沫子慢慢拾缀来,一缕冷冷梅香萦绕的十指,滴滴渗出暖暖血渍。
整了整衣衫,冷冷开口:“下月初五,你来娶我。”
夷吾正身迈向她,将骨簪插入她的如墨青丝,弯着眼角道:“是,夫人。”
日已隆冬,梅开盛妍,寒意搅和冷冽的西风从海平面上踏碎枯叶,金戈铁马肃杀抽来。玄真正将一棵枇杷树移植入土,便被脸色欠佳的阿从请去。
从来都是如卿翻墙而来,他又为了她破了一个第一次。翻过的时候,心上恍然有些恐慌,乃至落地时险些没能站稳当,靠着梅树扶了扶。
冬月孤寂凄凉,幽幽笛声转入耳畔,踩着字字音符,忐忑入了屋,只有幽婉歌声绕梁,案上的红烛影影绰绰,婀娜多姿着妙舞,烛台旁是一张红彤彤的洒金喜帖。
简陋的寒舍难得挂上了重重红帷,像极了一间新婚喜房。风自玄真推开的细缝中全力灌入,卷起的红幔抖擞个不住,帘内的绯红身姿堪堪同那首青玉案重得一塌糊涂。他翘首以盼,灯火阑珊处,雾里看着的那朵花,渐渐脱去朦胧的红纱,步出清澈,似朵傲然香梅。
玄真紧紧睁着桃花眼,未猜得出今日是何佳节,眼前的姑娘浓妆艳抹似出阁女子,淡淡的黛眉描上了墨色,杏脸桃腮红蜜唇,高束的垂丝分肖髻后,玎玲着翡翠佩环,一齐腰金珠叮咚作响,只有那身绯红的衣衫依稀提醒着这身不正规的婚服。
望着那双秋水柔情的眼眸,玄真慢慢抽了一口气,将自己从沉渊中拉□,开颜道:“月色正好,吃饭了没?”
没想到他说的是这样一句话,玉袖有些发懵,心想他是个傻小子,女为悦己者容,姑娘穿成这幅模样,自然是想将自己托付给他的意思,这样都不懂,他在圣贤门底下算是白混。
彼时的如卿也懵了半晌,而后她才笑道:“是,今夜月色正好。”缓缓逶迤进了几步,站在离他三寸的地方,眼里有细碎的波光荡漾,“我娘除了留与我那些珍贵的书籍外,便只有这套嫁妆,我穿着好不好?”
他微微低了头,衣裙有亟切冷风冒上,寻思片刻后,眼神波澜不动,点首称道:“是,你穿着很好,只是时机不对,如卿,我们的时机不对。”
老天爷爷,世上傻瓜何其多,自动送上门的姑娘不要的傻瓜更多,倘若是他不喜欢的姑娘也就罢了,偏偏是他的心头肉,竟还能拒得这样义正言辞,不愧当是佛门带发修行的高僧
如卿显然被他这番说辞闹笑,捂着肚子抹两滴逼出的珠儿,顷身靠上来道:“没有什么对不对的,我说时机对就是对。阿真,我将自己许配给你,好不好?”
他紧紧绷着身子,脸色瞬间变了个大变,轻轻推着怀里的她道:“你素昔不是如此,今日是存了心想耍弄我来的?如卿,你到底怎么了。”
她终归被他推开,朝后稳了两步,两抹桃腮因着冷风的吹佛,渐渐泛白,青石描绘的黛眉开始掉色,她伸手整了整两鬓的发丝,原本替自己助着威的心力徒然衰竭,退到了墙角道:“你不要我也没什么,自然有别的人要我,阿真,世上不只有你一个男人,我也对一个即将出家的人失了兴趣。”
她渐渐抬头,看见他的脸色寒似一片薄冰,紧紧蹙着两肖剑眉,眼底有些怒意。她斜眼微微一觑案上的红帛纸,浅浅勾笑:“你不信也妨碍不着什么,嗯,对了,桌上那张喜帖是给你的,下月初五记得来,我请你吃酒。”
玄真细细敞开着帛纸,她却转身入内,突然冷风堆砌成狂,他动两步便轻便地将她困入死角,手里紧紧拽着那张令人发狂的帛纸,皱成一团。
他铁青着脸色,“你说今夜要同我成亲是不是真的,真的要将自己交与我?”
果然再强大镇定的男人,遇着戴绿帽未遂的事也是要怒的,遑论玄真的一只脚尚在红尘里立着,当然逃不脱这样的定理。
眼里一丝火焰慢慢褪去,他望着对面的沉寂如水,他俯身以唇摩挲着玉白的瓷颈,一路到那抹朱砂才停下,数刻后却笑出声:“你在发抖,如卿,你果然是在耍弄我。”
诚然,如卿很有些怕,方才那刻扑得突然,她没怎么准备,此时喉儿略些个嘶哑,努力将声润一润,却竟是发不出只言片语,沉在深深的海底,洑不上来。
玄真退到门槛儿前,将揉成一团的帛纸抛出,对着凉月道:“如卿,你说的那些,我不会信的,但若真是如此,下月初一,狮驼峰下有一处茅屋,旁有一池碧湖,满园皆是幽冷梅花徐徐绽香,你整饬好包袱,同我离开,去哪里都可以。”踏了两步,回头深深将尚在震惊中的如卿道:“你不来,我便一直等下去。”
红烛燃尽,屋内顿教黑团吞没,唯他离去的地方撒下一片银铄。
玉袖默默将此事在心里迂回琢磨了两番,可以看作一出花前月下的献身段子徒然成了一出孔雀东南飞的分手段子,而后又徒然变作一出化蝶私奔的段子,唔,这三出郎情妾意的戏子委实不落窠臼,真真是跌宕起伏,精彩万分,玉袖听得略合心意。
丫鬟婆婆讲到这一段,泪眼婆娑得很是厉害,却生生将它们逼回去,在心上继续一刀一刀的割着,很有奉献精神。
如卿递了方鲛帕与玉袖,示意给丫鬟婆婆抹一抹眼泪。她恭谦地接过,再恭谦地递过去,过程中得了凤晞的一记略微的笑讽,大致上是说她也有对陌生人恭顺的时候。
玉袖讪讪道:“呃,诚然挖旁人的痛脚,乃是桩愉悦的事,将快乐建立在旁人的痛处上,也是桩愉悦的事,但这不是非常时机么,若我犯傻去戳她的痛脚,她便不能讲故事了,也便不能愉悦我了。要不你代她掏个痛脚来给我踩一踩?”
他脸色一紫,像吃了砒霜。
丫鬟婆婆接过鲛帕,同玉袖道了声答,她还了声客气,这乃是你身旁那尊金佛慈悲得忒大发,她不若是个中间转传的,顶多有些个小小的慈悲。但转念想来,小小的慈悲也是发了慈悲,她便挺直了腰身,受了这声谢。
婆婆扣着心窝道出来的后事,玉袖能猜着,却没承想,竟是这样血海壮澜。
如卿心里正在私奔与不奔里头辗转反侧,直至初一那会子,包袱虽是裹好了,直至太阳打着哈欠转了个身转到山脚下了,她依然犹豫不动身。
她的考虑甚是欠周详,夷吾既然能晓得玄真的存在,也能晓得他身旁发生的一切动向,包括这次私奔。
她前脚拎着包袱出门,夷吾便在夕阳底下披着一层霞辉立着,手里托着一个物事,近看是一个锦盒。
夷吾道:“礼物罢了,不看看么?”
她颤着双手接过,打开的瞬间顿时软了双腿,跌在地上,眼泪啪嗒一声滚滚砸出。
冷如冰泉的声音从顶头灌入:“只不过使了些手段,扯了几句谎将他的双眼骗来,他这样的身份便是少这么一双眼也没什么大的妨碍罢,我听闻过个百儿八十年便能重新长出一双来。”俯身缓缓要替她擦去泪珠,却被她颤抖着躲过,他没发怒,不以为忤笑道:“此番不若是双眼,下回我却不能保证是什么了,如卿你慎重掂量着。”
夕阳的剪影被撕碎成颗颗沙铄,听着他的脚步声潜入余晖,如卿抱着锦盒将自己埋入暗角,紧紧收在怀里,四壁有低低抽咽。
作者有话要说:
☆、往事如梦(七)九更
凉月孱弱,树梢有凄凉夜莺鸣。如卿带着阿从踩着这轮残月当空照的时辰,摸着了玄真说的那处梅源,满树芳野梅花红颜似火,匝地低回的冷香填满心房,带过之处,一树树绯红的薄瓣自树梢卷起,在她身后舞出漫天的飞扬。
白华之下,玄真果然坐在屋内,只是那双眼紧紧闭着,那些伤痛在他身上却看不出什么痛楚,似乎一切尚妥。
他听到了细碎的脚步声,豁然站起:“如卿。”
她上前扶他坐下,相对沉默片刻,缓缓道:“我七岁的时候便认识夷吾了,那时他迷了路,我替他支了条天衢,便与了这根骨簪,他说十六岁那年回来娶我。”说着将发上的玉白骨簪交到他手上。
他来来回回摩挲,虽是闭着眼,却好似能看着她的形容,怔怔对着她道:“这不是早晚的问题,你若想这样打发我”
她打断他道:“当然不是早晚的问题,这全是我的错。我十岁那年听说他订了娃娃亲,心里很有些难受,于是便时常叮嘱自己,将他忘了,忘了便好。结果,还真将他抽去了一段时间。”她自嘲般一笑,复将轻蔑的口吻调拨得甚好:“那日我遇见你,便觉得你是个傻子,我设了这样一个情劫的套子让你钻,你果然钻了,玄真,你是真的爱上我了?”
他脸色凄凉凄凉的,捏着发簪的手猛然发抖,扯开一个没甚力道的笑:“不要说了,我不会信的。”不见五指的夜里,秾梅点缀的红唇一丝一丝褪去潮色,发白的两瓣竟锃锃亮得令人心抽,他微微抖了抖唇瓣:“你惯来喜爱朴素,骨子里沉静,不入这浊世,也从来不会骗人,你绘的那幅画我还记得,提的诗词我也记得,这双眸是身外物,并没有什么。”
如卿面色沉静,yan带寒霜露水,画在凄寒的面儿上,压着声调说:“我说第一回见到枇杷是骗你的,夷吾早些年岁已经带我见过,第一回同你在乡下地方过年,并不怎么愉悦,我是千金之躯,进了那样的地方,着实丢人。还有阿从说的那些,都是假的,我让她这样说的,不若是想耍弄于你,嗯,想让你钻套子,但你似乎爱我爱的挺欢愉的,我不想扯破这个谎,便一直瞒到现在。可如今夷吾要娶我,玄真,你能不能不妨碍我了呢?前些日子,你确然是块不错的讨人欢喜的好料子,可现在你却是一块讨人厌的路障。”
他不可置信:“你说从未尝过家乡的食物,也没能放过天灯,猜过灯谜,你说那是你头一次。”
她努力寻找嘲笑的声音,摸索了半日方滚出两声尖锐的不伦不类的笑:“是假的呢,我同夷吾说,隔壁的傻小子约我月下柳梢,请我吃什么特产,那是我吃过最难吃的一次呢”
却被一阵愤懑的哐啷声打断。
便是头顶光环,脚蹬莲座的佛祖爷爷也有大怒的一日,玄真恰恰好好于这档口怒了那么一回。
玉白的骨簪是块好石头,被他猛然一摔,没能众望所归的粉身碎骨,平平安安无恙地躺在地面儿上。
他已摇摇晃晃走到门边。
那些流不尽的清泪,终归是到头了,她捡起那根凉凉的簪子,一股寒气从手心寸寸布满心田:“玄真,我不愿旁人晓得我曾识得过你,你是一块污点,望乞你将这几日忘了,别再同旁人说认识我。”
他望了回被咬成细眉的新月,转过身来冷冷道:“好,如此,劳烦梅姑娘将玄真的那双yan归还与我。”慢慢冷笑:“应该在姑娘那里罢。”
她从衣袖里抽出,端看了一忽儿,将那根骨簪悄悄放入,递与他道:“若你还是想不开,也劳烦寻个清静的地方投環自缢,万莫再出现在我面前。”
他收的时候怔了怔,方才勉强的笑容去留无影,倒是抚着门框子的手五指的指尖因紧紧攀着木条框子,而狠狠地泛白,他压低了嗓音道:“劳姑娘指点迷津,那么,自此玄真与卿便是陌路了。”
冬风呜咽,落梅含泪欲滴,匝天的花雨中,那身素色的背影走出一条甚萧索的路衢,掀起的衣袖布摆层层翻飞,束发的丝绦截断,月华银照下泛光的华发同红梅交织飞扬。
阿从已哭得很没个人样。
如卿缓缓走至那弯细眉下,对着满园最招摇的那棵梅树,将双膝放平。愿其生生建康,世世安乐,纵使仙凡永隔。这是她的愿望。
那日放天灯,她扯了谎,她说他的心里有天下苍生,她的心里却只有他,所有的祈愿也无非全是保佑他的话,如今日一般,从未改变。
丫鬟婆婆说,此后便如梅岭众人晓得的,如卿嫁得甚是风光,婚礼的排场不是一般的阔,说那迎亲的队儿从梅岭的山头头,排到山的犄角旮旯也不夸张。
只是当晚听府里的人说,如卿这位新少奶奶谋杀亲夫,险些被送入菜市场喀拉一声,落得彻底干净,可叹这道喀拉声没落实,因那位亲夫竟没死透,两日后教一位赛华佗的神医将魂儿转传回来,他立马着人将如卿拘了回来,挛禁在屋里,一晃便是两年。
两年后,如卿同阿从省亲,不大凑巧,遇上了百年瘟疫。
如卿竭尽所能救活了半百条儿的人命,但梅岭的小县衙得了禺阳候司马连陈的嘱咐,在外头将染了疫病的统统一锅端,要烧个精光,如卿在里头求了三日,无果。
直至同两年前一样的残月升空,灼灼大火烧红了半个九重天阙,天上的繁星跟着频频闪烁,似在呜呜泣泪。
如卿在围篱里头,听外头请来的华严的几位高僧。虽说断粮数日,但只因捏着半百的人命,如卿勉强支撑着精神头爬起来,欲要做个诚心诚意的恳求。
却听篱外的那抹熟悉的声音道:“里头都是梅家的人?”
另一个清越的声音,是他的师兄:“是,有没有阿真认识的?倘若你认识,同他们说一说,带出来回宗里治一治,也未尝不可。”
沉默片刻后,只听刀锋上呼啸而过的冷风:“没有,一个也没有。”
她僵硬在篱笆内,蹲在地上将脑子放空。天上乌云密布,也是一个冬日的夜晚,却恍然有化雨的形容。
如卿最后只将阿从保了出去,婆婆说她捉着如卿的手,想将她扯回来,她只道:“若我这样出去,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