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袖玉花开-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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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晞甫雕完一只木镯子,刻了七朵花瓣,收刀俯颌一吹,一层木屑舞开。再将镯子套上她的皓腕,同那只七彩琉璃镯相撞,生出极其清脆的丁零声,他声若蚊咬:“那木椅是我替自己试做的,好待将来你能推推我”
玉袖的心思从暗暗咬牙对辛姜唯老而辣的佩服瞬间越到镯子上,甩着手腕,伶仃酒泉声声入耳,凤晞的声音断断续续,她分神问了问:“你方才说的什么?”音甫落地,门椽啪一落雪声,凤晞缄了口,朝门口默默一望,青珂已提着菜篮跨进,她又将自己攒成了半个雪人儿。
这番景况,却也屡见不鲜。
每日卯时半将过,青珂皆提了篮子上镇子里的市集购肉蔬,赶在辰时回来。这个时候凤晞便识时务地将玉袖拉去另一屋,不占那一亩三分的地,整个斗室徒留他们俩。
薛谨双眼空洞,无悲无喜。青珂对着他自言自语道:“今日穿什么样的衣衫,换件绣梅花的?”她从床榻旁的木柜里取出一件蓝底黑襟对开红梅印的长衫,抖开来轻轻搁在床沿,视线拉起望着窗外一虬一虬盛开在白暮光朝底下的红梅,淡淡一笑:“外头的梅花开得繁盛,什么时候能同我看一看,品一品?”
她轻轻念着:“薛谨。”
他黑白分明的眼中是她的望穿秋水绵绵无期,削长的指尖垂着地。
青珂单自望着那双眼,努力寻觅那一点白光,最后被森森海潮吞没。她淡然一笑道:“不打紧,我会陪着你,你一辈子病着,我便一辈子陪着。”停了一会儿,努力灿笑道:“你这样沉默,便算你应了,往后可要长长久久地住下,在屋外葺一亩花田春花秋实,屋内铺四壁藤草冬暖夏凉。”
鹅毛飞絮下,情深不倦无孔不入地扎眼钻耳。玉袖不忍再窥,抹了抹颈间雪絮子化成的水,为这份缘悭命蹇唏嘘了一把,拉着凤晞躲回别屋。
一番追溯结束,玉袖起身哈了一口气,烟雾缭绕中,搓了搓将冻出疮的手,并跺了跺冷冰冰的脚,朝薛谨走了几步,想要将那群闹得甚欢腾的毛孩子赶走时,青珂不晓得从哪儿迸入视野,先一步箭也似冲了去,将薛谨抢了出来。
孩子们的玩物被夺,总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稍大点儿的明显是个孩子王,稍稍使了个眼色,齐大伙儿便纷纷捋起袖子,团了两团雪球,朝推着薛谨回屋的青珂扔去。沉重的啪啪声不绝于耳,想来打在青珂单薄的身子上,很有些疼,但她只是将身前的薛谨护得更加严密些,没甚与他们计较的念头。
打入鬓发的一团白雪散开,滑入薛谨的颈间,她急急忙忙将它们拍去,将灰白狐毛坎肩捂得紧实,眼底晕开一抹笑,渐渐漫到眼角的流光水泽,如同枯木逢春般蓬勃生机。
玉袖怅然得叹了叹,真是花开花落总有时,情意绵绵无限期。
她后脚上去与两人解围,于是乎这场雪战打着打着便成了一出喜剧战争
这便能显示她活了万八千年的岁月,她人老心未老,从而证明了她还是个年轻的姑娘。
这场颇带喜感的雪仗打得很是尽兴儿。
玉袖带着一身冰雪甫迈进门,青珂已摆了一桌饮馔。她每日做得都很丰盛。这样的丰盛,这样的用心,薛谨却只食一点儿,余下几乎祭给玉袖的五脏庙。
这厢她怔怔杵在门边上,实是当下的情景很难容她进去。个中缘由还要从薛谨重病至此的一些细微活动体现而来。
需知薛谨动不了碗箸,便皆由青珂以口送食,初初那会儿只能食一些米糊,而今却能咀嚼一些肉糜碎菜。在青珂看来,这是毒症好转的迹象,只是好转的时间比较亘古流长,需要毅力和耐心。
这个迹象在此刻更是进一步地证明了,它确实在好转的一个事实。
青珂一面布着菜,一面与他温软道:“今日遇到北山道的温允叔,说我绣的花针好,婶儿喜欢,便挑肥拣瘦了一番,将早日猎到最紧实的一陀野猪肉便宜与了我。我琢磨着要如何料理它是好,想来想去还是酱烧,口感好且滑嫩,适合你吃。”本想夹一块厚实的,发现被自己切成条状,普遍都难以显出厚实的特性,索性将一整盘端了过来。这个过程的半当中,却无意打翻了身前一碟酱汁。黑色的酱汁顺着浅白木桌的细纹,一路蜿蜒流下,浸殁薛谨晶莹的食指,有意无意地动了一动。
青珂着急下,抄了一旁的一方白帛擦拭,扶正碟叠,看向薛谨时,蓦然睁大了一双水灵灵的大眼,手里的白帛啪得跌入正当中的一碗油滋滋的鸡汤。汤汁乍一飞溅,倒识趣得紧,避开了两人,纷纷浇灌了茅屋中有些参差的泥地。
也不晓得是黄橙橙的鸡汤反射,还是阳光的角度从窗外射入的角度适宜,玉袖恰好看见浅白色的木桌面上,清清楚楚是一个王字。仔细忖量,它可以是“珂”的王,也可以是“瑧”的王,更可以是千千万万带了这个王字偏旁的,但这个想法下一刻便被玉袖抹去。片刻前忘了,薛谨认识的姑娘不多,按风月段子来讲,故事发展到这个时刻,万万没有不去写对自己重要的姑娘的名字,而去写个不相干人的名讳的道理。而时至今日,对薛谨来说,大约只有青珂是最重要了的罢。
这个想法将将在脑中形成,立刻又坍塌,玉袖敲着脑袋险些将大哥说过的话给忘了个清际,谁说男人一生只能有一个重要的姑娘?在他们心里可能有千千万万个重要的姑娘,或者说,在男人心里,只要是姑娘,普遍都挺重要的?
想着想着,便发现已然偏离了主题,再回头找,却找不到头绪,只听见一声暗哑的声音,像是被蹂躏了千万遍,方能破茧而出,从喉头间找到一丝清明的出路,将那盘桓在心里的想念,通过唇齿与卷舌的默契配合,经过长时间的拉锯战,他终于唤出了被期冀许久的名讳:“阿珂。”
听不见北风的呼啸,闻不进腊梅的芳香。玉袖从窗外印在青珂脸上的片片光晕中,看见清晰的晶莹被滚滚滴落。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一声呼唤,却仿佛相错了一生一世才恍然相遇。
青珂颤抖着红唇,慢慢滑下了身子,跪在薛谨一旁,泣难成句,只是握着他蘸着酱汁的手,半晌才道:“我在这里。”然后抬起泪眼模糊,点点泪花形成千万的人影,轻轻将脸贴上他的手,缓缓道:“谢谢你能记得我的名字,谢谢你第一声叫的是我的名字。”
但凡小说里遇到类似的情景,大多数男主角或者女主角在照顾对方时,一般希望他们醒来的那刻,第一面能见到自己,亦或者,第一声叫的是自己的名字。倘若发现他们叫的不是自己的名字玉袖暗中设想一番,实在难以相像当时主角的脸色和心情,当然这样的假设是不存在的,如果存在只能说明那不是主角,而是一个主配角。
玉袖悄悄退了出去,临走前破天荒替他们将门掩掩紧实。
饥寒欺体,却没甚动餐的兴头,想想薛谨的一顿午餐,饱含了许多感动,也夹杂了许多泪水,真是要多咸多丰富的一顿午餐啊
作者有话要说:
☆、相濡以沫(二)二更
往后的日子,玉袖发现薛谨的眼时常会随着青珂忙碌的身影应接不暇地转动,在超出视线外的时候,有一丝难辨的微妙表情浮现在脸庞。玉袖很有耐心地观察了一日,隐约咂摸出,这个难以言表的表情,大约是薛谨心里顿生的一种难以言表的心情,这份难以言表的心情,她也难以言表。
但玉袖曾掐准了青珂不在,凤晞看书的时段,特地跳到薛谨面上走上了几遭,那双沉寂的黑眸不似见了青珂泛起秋波,却宛如一片死海,毫无波澜。
玉袖凑近他,伸手朝他面儿上挥了挥,他依然毫无波澜。她含着手指,皱眉将他望着,企图从这幅要死不死的形容中探寻出一丝别样的奥秘时,整个人便被提了起来。
一股寒风从大开的后衣襟灌入,飕飕地抚摸她的玉体,她打了个激灵,回头望了望,简直不需要猜想,这种形式这种调调,便是凤晞一贯的做派。
玉袖嘟起了嘴。
凤晞将她提了出去,拎回自己的房,淡漠地关上了门,淡漠地将她丢在床榻上,又淡漠地执起了书卷,半晌,又放下,淡漠地道:“怎么,今日没解释了。”
玉袖垂着的脑袋猛地抬起,挂起笑道:“这个嘛”
凤晞翻了一页黄卷,淡淡道:“不需要了。”
玉袖又将脑袋垂到原来的位置。
凤晞揉着太阳穴道:“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玉袖依然低着脑袋,呐呐地说:“你想把我怎么办,便怎么办”
少间,凤晞释卷,挑起他那风情万种的柳眉,支着桌案,撑着一副春花秋月的脸,沉重的声线带了一丝情音:“哦,真的?”这音调,揶揄中带着魅惑,沉稳中夹了轻佻,也似一坨铁锤自九重天砸落,玉袖猛地清醒过来,连连摆手:“不不不,你误会了,我说的这个‘办’,不是那个‘办’,我说的这个‘办’是从字面上理解的‘办’,你万万不能从其他方面去理解这个‘办’”说到一半,见凤晞闷笑的神态,又猛地想到,这、这个、这别是自己想多了罢?便又猛地红了一张脸,脑袋上腾起了一团团霞红的云彩。
可幸的是,空了的肚腹十分争气地响了一回。想起从来它总在不该响的时候,偏生了响,而今能在这时候恰到好处的响,玉袖觉得她没有白白忍着体重的飙升而祭了它许多食物,这厢倒分外的值。她抬起半颗头,露出半眸子眼:“要不我们还吃饭罢,办不办的问题,实在不是我一个小姑娘能讨论的。”
凤晞甫从木椅上起来的身子严重地一晃,像是昆仑山毫无征兆的在临震前的一抖。玉袖赶紧做好了扶的腔势,一双胳膊正俨然停在半空中时,昆仑山却自发的好了。
他站稳了脚,回过头来看她,只是无奈地揉着太阳穴,边摇着头叹气:“你真是”他这一声叹气,委实令玉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回想了方才一番话,似乎,大约,应该没有纰漏的罢。
他望了回窗外,恹恹黄昏,在雪白的山脉上撒下幽怨的褪颜,连绵的白云被刷上琉璃金,倒映在雪上不知又能联想到怎样的形状比喻。他道:“天将饭时,看情形今日沐姑娘要晚些回来,你既然饿了,便出去吃罢。”
离开时,玉袖回望了望,想起薛谨饿着肚子独守空闺,将他抛下这档子行径,是否不大好,想要同凤晞建议带他一同去,却发现他将自己牵出屋后,没有半点缓步捎上薛谨的意思在里头,她也不好拂逆他。
她在心里暗自喟叹几番,只好叫薛谨屈一屈了。谁叫她这位意中人,在感情这码事上占有欲一发的强呢。
凡世有句话叫出师未捷身先死,放青珂身上不怎么衬,适宜作改叫出嫁未遂成寡妇,何种因由?便是如她这般无怨无悔地守着他,即便他一生如同一根木头。诚然薛谨病情稍有好转,却难以更上一个层面,停滞在一些细微的生理活动,毫无进展,说不忧心,那是谎话。
有几房叔婶作则个劝谏,说沐青珂端端一十七如花季,委实不可屈了自己。一辈子守着一块木头,还不如嫁个砍柴的,都比抱着木头强。将来有儿孙绕膝,有桃李满园,老有所依,宜室宜家,其乐融融,一派家和万事兴的光景有谁不想?而薛谨倘若继续木着,十年后还是木,二十年后还是木,百年后便归为黄土白骨。然那无心插得柳已然成荫,十年前种的树已然参天,百年树的人兴许隽了秀才,一径联捷,春闱大胜,官拜要职,令你能颐享天年,即便这样你还是要选木头?
青珂严肃坚拒几番好意,严厉道:“他举目无亲,谁去照拂他,你们么?”众人的目光躲闪,也是,谁又去推心置腹任劳任怨将一个无血无亲之人照顾得妥贴呢。
她突然笑开:“所以,只能由我来,只能由我陪着他。”前一句饱含的责任心居多,而这句肺腑之笑言,又似乎是一种感谢。幸则他没有亲人,所以只能是她;也似乎是一种感情,断然不能有别人,只能有她。
九州的女人,总是讲究三从四德,既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有一桩美满的婚姻,一个温馨的家庭是她最大的幸福。
青珂放弃这一切,面对前途迷茫充满荆棘的道路,她以万妇不当之勇斩关夺隘。而那个令她为之付出一生的人,是何其有幸,能让她本唾手可得的幸福弃之不顾,爱之不悔。这样的姑娘如若不善加珍之,何其一个蠢字了得。
玉袖感慨,结局怎样,大家心知肚明。仔细想想,却不是她与凤晞一手促成,更与他俩全然没有干系。归根结底,万般皆是天意。缙文这个谱法,何尝不是遵从天意。
时光是握不住的流沙,颠倒一个来回,辗转又是一个春秋。而这个天意来的很快。
总以为薛谨这病即便好转,也要转上个三年五载。三年五载里,青珂便是自言自语,也任劳任怨地快活。可世事总能毫无征兆地变迁,天意同她开了接二连三玩笑,由此可见,天意也是不可揣摩的,可以揣摩到的便绝对不是天意。这个接二连三的玩笑,还要从薛谨醒转时的前夕说起。
春天的体香隐隐飘来,金光灿灿,晓风里掺了梅香点点。处在北荒,哪得如春颜色,岑岑白雪仍比阶石高。
玉袖眉眼饧涩,一大哈欠忍不住打了打,瓢了盆水将自己饬表一番,灶膛里摸了几个包子果腹,挨着门框那儿,候着凤晞将她拖去参修。
对凤晞犹如夸父追日般参修的精神,玉袖给予十二万分的鼓励。可每日他总挑大清早这个上下两不靠的时辰去参这个修,还坚持不懈地将她拖上,真是要她命。
某一日她光了身子陷在被窝里,悻以为恁翻做法总算能教他死了这条将她拖下去参修的耿耿之心,但不承想凤晞乃是个死心眼的,用被褥将她包成一个白团团,抗到后山头,扔在虬树基根,教她不想看也得看着,冷得牙没个停歇地打架。
经此一苦头,她便学乖了,早早起了身。
将一口送食茶一灌,凤晞推门进来。玉袖睁了睁倦怠的眼皮,他今日的神色很有些愁,一声不吭地踱到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