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袖玉花开-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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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钰针对此仔细考虑一回,凭他多年求医的经验,卫国城都里头的郎中太夫皆乃不中用的庸医。
治一治伤寒便也罢了,慕蝶此病却万万交于他们不得。
出于这样一个谨慎的敁敠后,韩钰从邻国重金挖了一个神医来。之所以称其为神医,据闻他能将《内经》、《本草》、《难经》、《脉象论》等等倒背如流。
但玉袖私以为能将这些个经经脉脉的书籍倒背如流的,却不见得是个好医生。这就好比,你将一本《四海八荒奇侠经之降龙一百零八掌》或者《六合仙侠宝典之九阴白骨心经》这些教述奇功的孤本倒背如流后,一不小心倒背如流地念决练了,便是凡间所谓的邪火入魔。
但这位能将各种医术倒背如流的神医,确然有几分神玄。
老神医和蔼地端了张迎枕,替慕蝶号了号,一时凝眉一时悲叹,一颦一悲之间,都将韩钰牵扯得很是忧愁。
最后,老神医和蔼与他道了病情。大约是甚么女儿痨并下红之症,又甚么经脉弦迟,心力枯竭。饮馔维蹇,气不能疏,湿土阴虚,木为土所不胜
韩钰皱眉认真听了半天,十分争气地没有将它听懂。老神医又和蔼解释一番,并下了单子,表示后会无期。韩钰擎着忧愁的形容,恭恭敬敬地将人送走了。
玉袖想,这位老神医大约是想表示:来是是非人,去是是非者。慕蝶的心病是谁系的还需谁去解。他诊了脉,开了药,不若是与她护一护体,端要看她自己看得开看不开。
玉袖闭着眼唏嘘了回。所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说的便也是这个道理。即便老天有意放过慕蝶一回,她自己却不放过自己,那也是莫可奈何啊莫可奈何。
薇央却衷心,每日掐准进药的时辰,起早贪黑地摸去药房熬药,再冒着随时被误认为小偷从而被打死的风险,摸到慕蝶的屋里喂药。
慕蝶盯着眼前烧绘了小朵牡丹花的青花瓷碗,毫不犹豫地将药汁灌入喉中,酸涩的味道在身子里横冲直撞,令她的五脏六腑饱受煎熬。
见她这样麻溜地喝完药,薇央便打着哈欠回去躺着了。
待脚步声渐行渐远,被慕蝶强行灌入腹中的药汁,不负众望地回归大地。浓重的酸涩顿时弥漫开来,黑稠的墨汁不满地冒着气泡。她扯出个凄惨的笑,自知病到药石罔灵的步位。只是一贯要强的人,倘若哪一天叫她软一软,是断乎不可能的。她定不会将这番惨淡的光景,曝于人前。
玉袖觉得,慕蝶每日这样流血,还能撑到现在,造血功能真是非一般的好。可现在不是钦佩的时候,从各方角度来看,慕蝶怕是撑不住了,现下只差将真正的导火线点燃。
而它到来得很快。
那日,阳光躲入云层梳妆。阴森森的天空如同历史上那些史诗般的浩大战场前,会有且必然有的一段环境描写。
洛水之滨,海浪迭迭来势汹汹。乌云蔽日的下午,韩钰将慕恪请进府看视慕蝶一番。
慕恪见到骨瘦形销的女儿以帕掩着咳嗽,无力地倚在榻上,曼妙的身姿如几乎分不清胸臀,它们默契地站在同一阵线上。
垂于地的青丝被轻轻挽起,慕恪紧握她手,那张因莫须有的叛国罪而憔悴许多的壑纹皱在一处,目光沉痛道:“女儿。”对上她黯淡的眸光,慕恪隐忍不住,紧紧握着拳,愤恨道:“是阿爹对不住你。当初韩钰那小子,是那样信誓旦旦与我保证,我方予以这桩婚事!”
玉袖相信,慕恪确然是疼慕蝶的。九州的规矩,嫁出去的女儿,便为泼出去的凉水,如慕恪恁般巴巴来看视的不多;晓得慕蝶过得不好,赏自己两个大嘴巴的,更是零星之点。只是破镜难圆,断藕难连,慕恪的这两下莫能力挽狂澜甚么,慕蝶心里亦是清澄明了。所以,她只得将心儿放宽,劝慰道:“既是当初,当初之事,提来无用,人心是会变的。”
她的口吻过于冷漠,然为人其父,终能从一派冷漠中,品味到丝丝苦楚无奈:“到底是我累掯了你,倘若不因我被囚的缘由。我的女儿是有本事自力更生的,韩钰怕是莫能将你奈何,你们也不用到今日这个局面。”
慕恪说恁番自责的话,是他不晓得韩钰的盘算。归根到底的缘由,本不是他的错,是她的眼光忒差,看上了原本便打算利用自己的人。但这桩事,慕蝶却不想教他晓得。因爱情烟火,从来莫能绚烂一生。顷刻的优昙绽现,需用钻心入骨的硝烟硫磺来引导和善后。而那些遂刹那烟火消逝的悲酸往事,像充斥全身的流动血液。金屋藏娇,是想用它时时刻刻为流年偷换,物是人非做则个醒示。除垢纳新,是想令自己明白:爱情,总是要将你伤得支离破碎,方能大彻大悟,然后,做一次倾城的转身,将它彻底抛于岁月的洪流中,不再回首。
慕蝶默默回想,笑着将话题引开:“不过说到当初,那时韩钰每日总送些小玩意儿与我,有亲手刻的木雕,也有亲自冶的瓷器。平日的菜色也挑我喜欢的,他从来不腻,也不说烦,只是现在都变了而已,没甚么大不了的,只是现在他不爱我了而已,也没甚么大不了的。”她缩进慕恪的怀里,蹭着他的胡须,忍不住掉泪道:“只是,我想你了,阿爹。”
慕恪悔然道:“是爹没查清楚,韩钰为人做事亦正亦邪。近月他从苗疆请回一位道士,擅制蛊药,特是以婴儿做引。蝶儿,你要小心。”
怀里的人却似抖了抖:“你说甚么?”垂首的慕蝶作速抬眼,怀疑自己病得稀里糊涂,将方才慕恪的一番话给听错了。他便又说了一遍:“那道士邪门的紧,恐怕连带韩钰也不大正常。”
慕蝶喉咙干涩,抖着嗓子问:“你说,方才你说那道士做的甚么?”
他再道了声:“以婴儿作蛊。”
她登时满目惨绿,佝起背猛咳起来。慕恪一时慌乱,扶着她不住地顺气:“怎么了?”
慕蝶摇头,几乎难以呼吸,神情是难以形容的惊讶愤怒。她勉强打起精神头,送别了慕恪,又将薇央唤来,相逼实情。薇央不经慕蝶凄楚逼问,扑通跪地,眼圈瞬间绯红,断断续续地哭诉,“小姐,侯爷不准有人将此事在背后说三道四,况兼你身子不爽,如何听得这样的话呢。”乍一听,慕蝶体内的气血顿时翻江倒海。身为人母最痛的莫过于丧子之痛。她扶住门框,挣扎着起身,进了房抽出一把泠剑,双眼疼的发红,痛苦的腥甜直蹿到嗓子眼儿,嘴角溢出一行朱红,置若罔闻薇央的惊呼,提裙拔腿就跑。
一路火急火燎,犹如一串被点燃的火线,迅速燎原。她捉了个惊恐的下人带到邪道房中,一脚将门踹开,左右一扫,没有邪道的影子,便开始大肆搜查。
作者有话要说:
☆、有情还似无情(二)
一阵翻箱倒柜,终于在床榻底下,摸出一棕色陶罐。体内气血汹涌直逼七孔,抖着手摸到缠着麻布的盖头,大呼几口凉气,用力将它揭开来,一股腥臭味顿时融入空气,充斥了整间房,也充斥了她的世界。
那一刻,天骤然下起暴雨,顷刻瓢盆,千里东海翻滚,百丈洛水奔腾。
下人被慕蝶这么一吓,这么一捉,抖得跟筛糠一般,急急寻了韩钰汇报这桩事。是以他带着几人赶到门口,只见慕蝶趴着桌椅呕血个不住。地上碎了一片瓦罐,满是腥酸的腐尸味,依稀还能辨出相貌的婴孩全身裸躺着,只是左胸少了样东西,早无气息。
韩钰惊住。
慕蝶双眸猩红,嘴角淌血,全身无处不淋漓着从地狱踏开过来的血肉之花。她衔悲畜恨朝他看去:“韩钰,你这样诓我?”又将视线往后拉,但见葱段似的韩甄,水灵灵地怯怯地站在韩钰身后,韩钰将他掩了掩。
她瞬间明白,他们的兄友弟恭,早过了头。
韩钰青着脸道:“慕蝶,你出来。”可能觉得此声指令,会将她刺激,便突然放柔了声音,“一个孩子罢了,你将身子养好,我们往后可以再生。”
“再生一个”慕蝶低笑,靠着桌椅勉强站稳,看着兄弟俩道:“韩钰,难为你肯说这样的话哄我,也难为你肯与女人生孩子。”
韩钰冷了眼,咬牙斥喝道:“你也信外头的闲言疯语?慕蝶,你真是不可理喻!”
她摇摇头,抓了一片碎瓷捏在手心里,碎瓷的滋滋声刺痛心房,从手里漫出殷红,流淌涌动,痛得悲伤而可笑,终究洗礼了一段刻骨,悲怜了一段铭心。
珍珠从眼中猛砸下来,混着妖冶的血,慕蝶道:“她还那么小,来到世上未见一见温暖的太阳,好看的花草树木,便被豺狼虎豸逼去了鬼殿,逼上了轮回。我每晚都能听见她哭喊着喊娘,她被装在小小的一隅罐内,她说她很疼。我哭得死去活来,那时候,你在做甚么?”
一双眼,染成了血红。她缓缓抬头道:“韩钰,没有真心的人,是你。”
说着,鲜血淋漓的双手,将寒剑一横,直朝韩钰身后招呼过去。韩钰将少年挡了挡,下意识抬脚踢出,将刺来的冷剑于空中打了个圈。试想因力道控制的不大好,寒剑擦过慕蝶的手腕,拉开一大口子,登时花白的云萝衫再次绽开了一朵妖娆之花。
韩钰愣了愣,他不晓得她早病得弱不胜衣;他也不晓得,她一身自傲的武艺,一手凌厉的六合剑法,早因爱上了他,化作满满当当的柔情,换来一身累累伤痕葬送了。
他毫无意识地上前两步,伸手欲将摇摇欲坠的她扶住,却被她闪开。手停在半空中,悲凉地姿态。
慕蝶捂住奔腾的鲜红,这一刺,挑断了右手的经脉,从此再无用武之地。清风拂过,柔软温婉地将她推入沉渊,踉跄了几步。
韩钰轻喊道:“蝶儿。”
她仿若未听,身上的红花绽开一世沧桑,淡淡道:“我苦等半生,等来了你。我用了一生去爱你,而你至今都在利用我。世间有句话道‘人间处处有真情’,但是韩钰,你可有一丝一毫的真情与我?”
他似遭了雷劈,僵直在原地。
屋外的抖起狂风暴雨渐渐平息,各处河流海子如哭闹累的孩童,慢慢安静。慕蝶亦安静下来道:“我今时今日,虽不知明时明兮,可我尚算对得起天,对得起地,对得起父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你呢?韩钰,较之我,你还算是个人?”走向他,强打的精神头,终究撑不住,渐渐滑倒:“韩钰,你要记住,你对不起我。”
自此后,慕蝶油尽灯枯之象昭灼。
韩钰疯了似地命人从城里将一干医者捉来,搞得大家以为这样大动干戈,定是从不出入风月场所的公子钰忍不住了。今日见了这仗势,他们泰然又疑惑。泰然的是,韩钰捉了这样多的男子,定是断袖之风,因先前有个开列,大家便不以为稀奇。疑惑的是,不拘年轻俊朗,还是耄耋老者,他一概捉去,难不成他禁欲得忒猛了,以至于不分优劣,要了再说?
后有人多番窥探,因王府保密工作忒好,他们实在难以入手,便将此事添油加醋更加戏剧化。譬如:“公子钰今日看上西苑那家的男伶,锦衣玉食地侍待”。又譬如:“今日西苑那位同东城的新人争风吃醋,公子钰一个头两个大”总之分成十二段每日轮流讲给王城内的平民百姓,令他们闲来无事时能聊以遣怀。
但人生终究不是浅薄的爱情戏剧,事实总教人心生悲悯。慕蝶一蹶不振,愈发的没有人样。韩钰带来的郎中太夫、好生嘱咐厨房做她喜爱的菜色,一概被她挡在门外。
她整日将自己拘在屋里,足不出户,只好教韩钰亲自去寻她。但回应他的,是她无言的背影。如今,她宁可躺在榻上假寐,也不愿多分一星半点眼白,去映一映他。
韩钰也不强求,只坐在床沿,说些自己都觉得无力挽回地话:“蝶儿,薇央说你一日没进食了,吃点好么。”
她背着他,纳纳躺着。玉袖不晓得心如死灰,究竟如何的死灰法。可从慕蝶已能将心上人,视作床沿的同化物时,她大约能明白,无话可说便是一种死灰,别无所求,更是一种死灰。
被漠视的韩钰却继续道:“甄弟同孩子的事,便算作过去了。城里的口无遮拦亦是捕风捉影,你恁样聪明,怎么会不信我呢。嫁给我的时候,我便说过,我会照顾你的。”他看着那抹坚冷的背影,眸光惨寰。沉默的白刀,割着谁的心房。他声线低沉,似压抑着甚么道:“蝶儿,别恨我。”
冷漠却似寄生虫,顺着她的背脊爬上,扎根。
他轻轻叹息:“过几日我与阿甄踏青,你要不要去?”仿佛感受到她的拒绝,他黯然自答道:“也罢,你好好休息。”
待他离开,慕蝶便着薇央去将慕恪请来。有些事,不拘早晚,总该有个撕罗。
暮冬悄别,春风潜入,即将花开。慕恪踩着新发的嫩芽,来看病入膏肓的慕蝶。他先是一愣,又疼痛万分。可怜天下父母心,哪个爹娘是不疼孩子的,不拘她是甚么身份,也不拘她曾经的过错。他抚着慕蝶的额头,沉声道:“好孩子,你受苦了,你娘和你大哥,都惦念你,但爹告诉他们,你过得很好。爹想,换了你,你也会很懂事的这样与他们说的对不对?”
都说女儿亲父,父亲果然是天下最爱最理解自己的男人。她勾了笑,难得能在她脸上再见海棠花开的芳香,似梅开二度的悦色,“阿爹,我听说你有一种药,能令人假死三日?”
她想过,如今没有甚么值得留恋,从前,从前,就当欠债还钱,她已经不欠了。
但,她日后才晓得,她欠的太多,多到只能以命相抵。
至此,玉袖呼出一口紧张的气,以为慕蝶总算醒悟了,常言道:宁愿孤独的活着,也勿要同禽兽一道活着,何况那只禽兽时时想着加害自己。凤晞望着被阳光撕碎的黑,饶有深度道:“换若是我,大约不会走。”
玉袖迷茫地朝爬上山坡的金砾看了眼,再问道:“难道你宁愿被那样的禽兽再禽兽般的对待?”随后又不可思议道:“你竟是好这口。”
他默默笑了,支着下颌,深深地将她望着:“倘若是你,我很乐意被禽兽。”
玉袖正扯着被她坐褶了的裙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