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袖玉花开-第1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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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袖心中沉痛,她绝不能呆致致在此处作死。但她身上只索千年的修为,倘若要逃出火牢,需一位上神不吝相助,而眼目前便有这么一位。因为她十分明白一个道理,钱要用在刀刃上,方能将日子过下去,赌气也要赌在佛脚上,方能保得三世平安。
命悬一线的头上,玉袖的脑瓜还是挺灵光的,晓得即便同靜霓同归于尽她也讨不得什么便宜,况兼欠她债的人,大约并不是这只云狐。
于是乎,玉袖将丁是丁卯是卯分得两清,努筋拨力地扯着靜霓的衣袖,扯出一脑门的冷汗,却还未能将靜霓转传回来,想必她的魂魄被锁得很是紧。玉袖觉得,用如此狠戾着手段对付她们的人,定然是个变态。
四寰的焦木声噼啪作响,似催命的银铃被摇得没止息,一阵一阵刺在太阳穴里,一发的疼,玉袖硌着门牙,于灼灼烈火烟灰中,撑着眼皮做迷离,脚下却没站稳,猛然将自己翻了出去,令脑瓜撞上了一根木椽,因撞的这根木椽中间,已经被火灼蚀得将然两段,而她的一撞又是极其痛烈的一撞,便令得整块木椽落了下来,恰将她压在底下。
肉墩墩的白兔身子,挣扎无能,玉袖只得盯着火蛇抱成一团一团,缓缓朝她挪动,不时吐着信舌。
她努力挪动后退许久,强迫支起来的精神头终究无济,在迷迷糊糊间却听得门外闯入一个人影。但这个人影却不是朝她扑来,竟是抱着靜霓踅身便跑,消失前,她只听得一记分外熟悉的咆哮,他说:“靜霓你不能死,我不准你死。”
火光已将她淹没,她却莫能从这句话中体会到什么疼痛,只觉得她要努力要逃出去,是为了同凤晞长长久久,她努力到此时,便算是个头了。她不稂没莠了万把年,能在情窦大开的一刻,来凡世走这么一遭,她觉得没什么遗憾,能在这一遭里,认识一个心尖尖儿上的人,她觉得也没什么遗憾。她头里时并不晓得情之一辞能多么甜蜜,反觉得看着旁人谈情说爱,那份感情十分陌生,没觉多么令她眼馋,是以混账了数万年,情字她是半点也没沾到过。
然而,傍今能在魂飞湮灭前,尝到一些情的甜头,即便往后为这段情舍弃许多,她也倒心伏计,十分甘愿。
她看着两人的身影渐渐淡出眼目,心里空荡荡的,竟没酸痛,眼泪却不自觉留了两滴下来。
她竟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记起(三)四更
那夜的火境如何惨烈,她莫能知晓,耳畔只索一人碎碎念地问道:“袖袖,你愿不愿意想起来?要不要记起来?”被三味真火灼烧了个半死,却还留与她一口气将这句话听着,她觉得老天待她并不算薄,遂应了这句话,迷迷澄澄里便应了声好。
身旁的人却似犹豫。
她被灼烧的双眼看不清物事,只晓得有一双悲悲凉凉的双手,不住地拂着泪水,不晓得是谁的泪水。
恍然间,六种璀璨的霓虹秾色将她从疼痛之中拉/拔/出来,被灼伤的焦口处,那股浓浓的哀伤似渐渐愈合,那些不愿想的,不该想的浮生往事,伴着哀伤,化脓结疤。
玉袖打能记事的岁数起,便记得阿娘的身子素来是不舒爽的,听大哥说,皆因她是寐生儿的缘由,娘亲疼了许多天方诞下的。所以,她自小便分外听娘亲的话,也分外孝顺她,旁人的话她可以当作耳旁风,但娘亲若指了指东边儿,她决然不会朝西边儿跑的。
那会子娘亲的身子尚好,无须每个月跑去东皇疗养七日,但三万年前却发生了一桩大事,便是这桩大事,生生折累了娘亲。
她记得那一日,轩辕丘杵的云层,从未有过的灰霾,黑云翻滚之间,无垠之水滚滚而落,瞬间倾盆。大哥亦晓得事有蹊跷,火急火燎地自凡世赶来,将她死死压在花圃里头,一遍一遍同她讲,袖袖别怕。
她三万年的身子骨只得大哥的腰椎那么高,但缩在他怀里时,竟不觉得温暖,冷得打颤不住。她一声一声地问爹娘什么时候回来,大哥却敷衍着很快,而眉眼之间,一片愁云。
她同大哥相依相偎了一日,遍体凌伤的阿爹方将娘亲抱回来。她却险些不能将那血淋淋的女子认出。玉袖素来是个硬骨头,要她当真伤心地哭一回,也不大容易,但那一日她哭得很厉害,扒拉在娘亲的床头抹了三日的清汤水,方将娘亲哭了回来。
娘亲醒来后,没同她解释一身伤的由来,却只认认真真盯住她:“袖袖,离轩辕阁的道士远一些,万万要记住。”
她虽不晓得爹娘究竟受了谁的欺,但一定同轩辕阁的道士有莫大的干系。自此,她便将天下所有的道士记恨着,于心里将道士道褂,与道字有所沾累的,统统归于对雠,别做一眼冷待。
尔后,这桩事过去没多久,她便入了师父老人家门下学艺。
师父不爱接待不请自来的厚脸皮,即便是玉帝叔叔哪日起了兴致要做番甄访,他也佯病推脱,鲜少允予旁人入长留做客。
然某日,她正扛着一把笤帚做勤劳之际,却见百里杏林里步出一袭红艳艳的风凉衣裳。
她凝了凝神,抱着笤帚远远做着打量,那张精致的容貌瞬间便一到她跟前两寸,邪佞的嘴角慢慢勾起,冷彻的嗓音道:“缘来婴华还生了一个女儿。”
后来,自师父老人家口里晓得,这抹鲜格格红艳艳的衣裳,正是执掌轩辕阁的人仙,礽储。
师父同她说:“他也不算人仙,不若是披着一张人皮罢了。礽储本是魔君的亲弟弟。袖袖,你往后离他远一些。”
她头里尚有些傻里巴机,睡在云雾里不晓得外头阴晴,不能将师父的这句话明白个通透,但目今,她却分外明白了。
礽储这个人,伤她爹娘,毁她姻缘,害她不明因由受了情伤,累得她的心上人要受三世轮回之苦。这个人,她如何能放过?即便同他搏个玉石俱焚,她这块稂莠不齐的玉,也要碰一碰那块硬石头。
只不过,她思及种种情伤,不拘是靜霓也好,凤晞也罢,一个个皆将她当作草包一般瞒着,自以为是地排了一出戏,令她一人在戏里唱着独角戏,他俩倒瞧地乐乎。一面热乎着,一面却还要替她心疼着,这样的心疼,她却感受不到半分。
凤晞每日在凤梧宫里伏哀,虽是哀着,但如何同她作比。她日日夜夜在翎雀园里伤心,想柔弱地哭一番,却要将眼泪吞回肚子里,除却夙青凄凄惨惨戚戚地守着她,她方能有个依靠慰籍一片瓦凉的心,但满腔的伤痛当真是无处话凄凉。
他从前说的话,她至今想起来也不能释怀,她没闹明白,为何靜霓三番四次能朝他俩中间插一杠子。她窝在床榻里思忖三日,方悟出了一个道理,一切不若是她的心上人不相信她,他哪日若肯信个一分半分的,也不会有今日的光景。
但他没有,前世没有,今生依然没有。
要晓得,即使两人之间快乐的时光有多么长久,一份痛苦的回忆,便能将一片恋爱之心扼杀地片瓦不留。
玉袖的癖习便是爱将发生的事,一件一件,一桩一桩,皆拎出来左右思量,合衬出一个没办法里的法子,再做个中肯的撕罗。
此番她将自己窝在花房里整整七日,便是合衬着一个没办法的法子,也恰逢外头的小婢子报上来说,将她救回来的那个人,站在园子里七日不肯走。
她正伤着心,没能言语,挥手将仙婢打发去挑晚膳用的萝卜。而后翻下床榻,拢了拢六颗琉璃珠,摸上盈紫的那颗时,微染痛色。再将爹娘藏匿起来的轩辕剑端出来拭了拭,待剑身泠泠泛凉,遂提着出门。
此时,爹娘估摸是去了东皇,大哥亦在华严待着,夙青这姑娘也出了远门,没人拦她也好。
却还有一块挡路石。
她将目光拉长,七彩斑斓里端端立着的人,正是禾寻。
见她踱出来,他立时迎上来,苍白着面容,好似受了情伤的那个人是他的模样,沙哑着嗓音唤了她一声袖袖。
她不晓得此时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这条巴蛇的老子被他亲叔叔捆着,他担着一个魔君之子的虚号,被他亲叔叔桎梏着,也委实可怜了些。然则四海八荒的生灵,有哪一个是不受苦的,他吃的苦头再多,也不能洗刷他的孽债。
玉袖问道:“禾寻,你此前立在华严里放信鸽传家书,传得尽不尽心?”
他很合时机地惨白了一张面容,目露哀色。
她继续道:“我晓得昆仑山脚下的那道红雷是冲着你来的,我受了情伤舍身救了你,却累得凤晞做个替死鬼,你见了那一幕就一直耿耿于怀了三百多年,直到我再度遇上凤晞,决意下凡的那刻,便编着幌子一路跟着我,也不过是为了知恩图报,在我落难的一刻,即使将我救回来。这一点,我十分感念你。但倘若你没将我同凤晞的信儿放与你叔叔晓得,我大约还能原谅,可你却为虎作伥,明知礽储心怀阴鸷,却依然替他打下手,将仁义卖与他,便应该能料想到,你的行径是讨不得我的一声原谅的。况且你顶顶对不住的人是绿颐,她用了真心来喜欢你,你却瞒着她做了那些背叛仁义的事,此番你应该在瑶池前头跪着。”
她今日将一番甚合情理道义的话全部放干净,禾寻也该很能明白她怒的原因,滚回他的洞庭湖好好忏然一生。
擦过他身侧,却听他脉脉然一问:“你要去哪里?”
她略略驻足,拂着眉眼疲惫道:“如果在这一场爱恨情仇中,注定要有一个人背负起所有,我希望那个人是我。”
玉袖思忖着没办法的法子后,便铁了心。凤晞欠她再多,到底赔上了一条命,并不是将魂魄填补几百年便能补好的,端要看他个人修行如何。但礽储心心念念不让他功德圆满,故意设了许多做路障的荆棘条子。她既然晓得,便不能欺瞒自己,到底还是要帮他将路障的源头了结,才算两清。
托六颗琉璃珠的福,被师父老人家封住的三万年修为,正于脉络里回荡得甚是兴奋。轩辕阁的道士们总归是凡人,修为总归抵不过一个上仙。玉袖此番揣着珠子寻上门,亦是抱着玉石俱焚的信念,手底下更莫会讲什么情面。两旁的郁郁葱葱因她一路雷厉风行,知趣地歪在一旁,歪得还挺有艺术感。
轩辕阁的道观甚有派头,几个大字金灿灿的,镂刻的也满精致。本以为道士皆是有钱买马没钱置鞍的货,不想也是有爱门面的另类。她捏着光决,端端过了两道清恒殿的门槛,已然躺了七八个小童,再将倬峭的门匾望了望,略觉刺眼,挑了轩辕剑将它削成四头,丢与脚旁一位伤势略轻的道童:“同你们的师父说,被他当冤大头待的人寻来了,教他给本仙作速滚来。”
道童很懂有尺水行尺船的道理,晓得自己没本事对付她,立时撒了腿便跑,有张没智地大声嚷嚷。
玉袖无事挨在一石面上调息,免不得听到那么一两句,大抵是骂她“神仙大开杀戒”亦或是“妖妖调调的女魔头寻仇”
她有要没紧的听着,倒觉得这个道童挺有口舌的,杵在道观里头,委实拘才了。
空气里透隐约嗅见一抹红光,严肃耿介的道观上空,因了这抹红光,显得略有些艳丽秾妆,万丈的霞光一层层垂下来,像染坊里漫天飞扬的彩纱。
她挨于石面上打量着时辰,直直过了能打两个盹儿的时间,方有一大批泠光闪闪的移动标靶雄赳赳地排上来。
啧,她两番闹了些不足斤两的小事,他们便两番将整座铁栏槛里的人统统拉出来对付她,十分看得起她。
玉袖眯着眼做了个仔细的剖豁,会移动的标靶里头,蓝幽幽绿悠悠甚至黄橙橙的衣裳皆有,却独独少了红艳艳的那位。
她心里暗暗揣摩,按照礽储的本事,是否有可能晓得不是自己的对雠,得了底下人的信儿,便收了包袱潜逃的可能性。
正皱眉揣摩间,已有个有酒胆无饭力的道童率先被支派过来,怯怯懦懦同她表达一个信息,便是她这厢怒气澎湃着烧过来,被寻仇的那位前脚却去了墨玄,她这个受了屈的冤桶,此番是扑了空。
她将酒囊饭袋打量了一番,虚虚叹气,欲上前拍一拍他的肩头,他却似受了惊的兔儿,拔腿便躲入圆柱后头,探出的脑瓜瑟瑟战抖。
她望着天,稍稍提了提嗓门儿道:“一群花椒鸡里单单立了一只鹤,也委实不容易,便见你们将凤晞培养的恁般好,赶紧拾掇衣裳分家罢。”
玉袖敛了敛怒气,再不与这些被礽储蒙在花鼓里的糊涂鬼们说什么,便支了彩云,直朝墨玄杀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最终回(一)五更
玉袖尚且记得同凤晞重逢的那幕,风吹铃兰,天有小雨。两人一前一后宛若初识的男女,彼此询讳,交换情帖的情景。
她踏着湿润的石面拾阶而上,似踏着段段回忆,竟觉酸楚。
墨玄谷内黑雾浓重,阴风阵阵拂过,鸷冷的笑铃,摇得恰到好处。倘若换作一年前的玉袖,没凤晞陪着,她大约半步也不能走下去。可今日她既然将本事全找回来了,就万没有退却的理。踏到顶端之前,从未顿足片刻。
待石门訇然中开,礽储负手立于六芒台中央,背着她道:“我每日总要花些时辰立在这里冥思,袖袖这个姑娘什么时候才会过来,想的急切了,便变着花样得些你的信儿,但阿寻他不托实,每每转传些闹虚话与我,害我晓得你下凡的日子过得很好时,便有些窝心。”
一同情意绵绵的话,从他的獠牙里吐出来,却觉得有邪风灌入心肺里搅和。玉袖恍然记得这股邪风初初造访她的时候,尚于千百十年前,出师的一门考验里,师父老人家为营造些氛围加上的,她至今尚能将两股邪风端出来比一比,结果竟觉得师父老人家化来的邪风,还分外柔和些。
玉袖驱着心肺里搅和的邪气,波澜不惊回道:“我此前便琢磨着,你该不会无聊到是看上一个黄毛丫头的地位,如今听得你口里的一段话,我又生出了另一番较量。”
他转过来,笑眯眯将她望着,做一派恭听的姿态。
她扯了扯嘴角:“俗说有了存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