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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玉钩斜-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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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诚恳和体贴之心,使小桃大为感动起来,轻轻道:“啊!你对我太好了”她鼻子一酸,话声中已含有浓重的鼻音,“别人对我好,都是虚情假意,只有你,还有公孙元波,都是真心对我好。”
  张一侯沉默地望着她,眼中流露出怜爱的神色。
  小桃马上发觉他眼中的情意,陡然之间,但觉这个男人就像山岳一般令人起敬,而且可以依靠。
  这个毫不起眼的男人,这刻不但不平凡,甚至变得英俊可亲。她所见过的答美众生之中,竟找不出比他更好的人了。她自家也觉得这种极端的转变似乎有点奇怪,但这种感觉,却的的确确出自内心,并无丝毫勉强或作伪。
  她顿时大为欣然,举手抹抹潮湿了的眼睛,道:“你赐给我的温暖,我这一辈子决不会忘记。”
  张一侯略感迷惑,问道:“我给了你温暖么?”
  小桃点点头,面上绽开愉快的笑容,坦白地道:“是的,因为我感到可以爱上你,这还是我平生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张一侯愣住了,歇了一下,才用难以置信的口气道:“若是如此,我也万分感激你。”
  小桃讶道:“你感激我?为什么广张一侯道:“我从来不敢梦想有一个像你这么漂亮可爱的女孩子,能够真心爱我,唉!‘我虽是不敢作此梦想,可是平凡的女孩子,我又看不上眼,所以你不知道我的内心意是多么的寂寞。”
  他眼中怜爱之意更浓,无限感激地注视着小桃。
  虽然小桃只是一个沦落在平康中的妓女,但由于她已参加了东宫太子的组织,情形已经完全改观。并不是这个组织使她实质的身份地位提高,而是在精神上,由于她的抱负和努力,已使她从一个卑贱的妓女,变为有灵魂的人。
  要知在世俗之中,个人的身份高低固然是决定于他的职位或财富,但能不能受到出自衷心的尊敬,却决定于这个人的德行。
  因此,行为贪鄙之人纵是家财万贯,但对于富贵不能淫的高人仍然有敬重之心。粗暴恣横之人,对于威武不能屈的志土,亦会生出无限钦佩之心。
  小桃虽然身在娼门,可是她自下心在国家,便是有灵魂有志气的女子,比之那些出身名门、只幕奢华享受的女性,可一点也不低贱。
  张一候的深心中,根本不因她的出身而有所介意,何况她青春焕发,面貌艳丽,却投入这种动辄有杀身之祸的事业中,使他在敬佩之余,又有无限爱慕。
  可是这一“以天下为己任”的伟大事业,却像高山深渊一般横亘在他们之间,把他们分隔开。
  他们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这个憾恨,并且也知道他们实是无能为力,因此,他们谁也不敢触及这一点。
  小桃道:“你当真觉得寂寞么?”
  “自然是当真的。”张一侯说道,“我愿意为国家牺牲一切,但在性命还未牺牲之时,我仍然像平常人一样,有悲有喜,有爱有恨。”
  小桃万分同情地道:“你应该把心中的郁闷向知心好友倾诉,便可以不觉得寂寞了。”
  张一侯苦笑一下,道:“我的好友都变成同路人,我们的心情彼此皆同,还有什么可以倾诉的?若然不是同路人,不管是多么要好的朋友,也不敢泄露秘密。”
  小桃道:“你说得不错,可是你为什么肯告诉我呢?我也是同路人啊!”
  张一侯沉吟一下,才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大概你是女孩子之故吧?”
  小桃温柔地握着他的手,道:“如果我可以稍解你的寂寞,你以后常常来找我吧!”
  张一侯没有立刻回答,因此小桃已感到事情不妥。
  果然只听他说道:“我明天早晨离开之后,恐怕永远也不会上这儿来了。”
  小桃大惊失色,问道:“为什么?你是不是出门远行?”
  张一侯道:“我向来时时出门,所以这不是我不来的理由。”
  小桃突然恍悟,付道:“原来他是生怕与我见面多了,情根深种,以致不能自拔,所以干脆不来看我。反正我与他终必没有什么结果,倒不如早早分开,永不见面,免得将来更加痛苦。”
  她憎恨这个办法,但却不能反对,因此她陷入苦涩的迷惆中,默默无言。
  张一候无限怜爱地瞧着她,眉宇间透出抑郁的意味,但觉她的钟情和自己的祈求,正贿赂地从他掌中溜走。他努力振作一下,掩藏起心中的创伤,略略支起上半身,接着在她额上亲了一下,温和地说道:“我们谈点别的,好不好?”
  小桃也极力回答他一个微笑,道:“好呀!我们谈谈别的。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一个也没有。”地耸耸肩道,“只有我自己。”
  小桃一怔,道:“啊!跟我一样,没有一个亲人。”
  张一侯同情地道:“原来你也是孤儿。我深知这滋味真不好受,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时时奇怪从前小的时候,为何没有饿死。”
  “我倒没有如你挨饿,因为我自懂事以来,就是奴婢”小桃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似是怕别人听见,接下去说:“我八九岁的时候,还记得那时候家中好像还很好,可是有一天,突然有许多官差来到,把我父亲抓了去。从此之后,我就再没有见过父亲了,听说他是死在监牢中的。”
  张一侯恍然道:“敢情你是被投入官中,攀卖为奴婢的?”
  “大概是这样吧?”小桃叹一口气,道:“反正我转了两处地方,最后才到这儿来的。
  现在我十八岁,在这等鬼地方,已混了八九年啦!”
  张一侯屈指一算,道:“现在是成化二十二年。九年前,也就是成化十三年,初设西厂,那时候权阉汪直权势重干天,短短五个月内,不知多少官吏被捕入狱,同时更有许多老百姓遭受冤狱横死。官吏的罪名,多是受贿或贪污;老百姓的罪名,则完全是妖言惑众或是传布谣言这种叛逆之罪。”
  他注视着小桃,又遭:“你父亲若不是做官当差的,那就一定是妖言罪,不但人死家破,连妻女也弱为奴婢。”
  小桃点头道:“那一定是妖言罪了。”她声音中流露出悲愤的意味。继续说道:“宫里的成代皇帝什么都不管,还相信汪直的话么?”
  “若果皇帝不是听信汪直的话,便不会有千万冤狱了,唉!这样的一个昏君,拿他有什么办法呢?”
  小桃道:“这妖言罪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汪直胡乱抓人,刑部大臣都不知道?”
  张一侯道:“刑部怎会不知道?但谁也不敢干涉。例如杨柳一案,朝廷曾派刑部主事王应奎和锦衣百户高崇两人,勘查杨精是不是曾经杀人。但后来西厂接办了此案,王应奎和高崇尚未把勘查结果报上,汪直便以受贿罪,遣西厂校尉捕下,铸锁起来解送京师。最后高崇死放狱中,王应奎则遣戍边地。你听听看,堂堂一个正六品的刑部主事,以及也是正六品的锦衣百户,要抓就抓,死在狱中,也没有人敢吭气。”小桃愤怒得直喘气,看她样子,假如汪直在她面前,非被她打杀不可。她恨声道:“皇帝相信妖言罪?”
  张一侯痛心地道:“汪直的专擅威福,正是因为破获妖言谋叛而得到大权。这件案子发生在成化十二年,即是西厂成立的前一年,京师因为发现黑青,民间传说有一种金眼睛、长尾巴的犬状怪兽,带着一股黑气,晚上飞入人家,所到之处,人都昏迷。成化皇帝在奉天门,侍卫见到黑气和怪管,莫不大惊哗叫,于是京师传说纷纷,皇帝也自责而祷祝天地。”
  他停歇一下。小桃一直听得很入神,这时插口问道:“这黑气和怪岩都是真事么?”
  张一侯道:“大概不假吧!这是不吉的兆头,所以皇帝要自己责备自己,而民间则传说纷纷,其中便有妖言传播说,大明朝气数已尽。当时,恰有妖人侯得权,冒名为生异征的李子龙,在京师得到太监鲍石、韦寒等人的敬信,潜入禁宫大内,图谋不轨,但被侦破,这几个人都被诛。所以成化皇帝深痛恶绝,命汪直乔装易服,带着一两个校尉,秘密到外面伺察,这便是汪直檀权的开始。而其后凡是犯了妖言罪的,简直没有一个能逃得一死的。”小批听得傻了,半晌才道:“这万恶的汪直现在怎样了?”
  张一侯道:“这个该死的太监,在成化十九年,即三年前,已经被贬。他不但冤杀了无数忠臣良将以及万千人民,而且还把持朝政,使得边警四起,寇敌蜂生。到他被贬之后,他的好党一齐斥逐丢官的有很多,人为之大快。”
  小桃也好像舒了一口郁闷之气,轻松地道:“幸而皇帝终于知道他不是好人。”
  张一侯耸耸肩,道:“有什么用呢?去了一个汪直,调换一个尚铭。前年尚铭垮了,梁芳现下独握大权,还有妖人李孜省等扰乱朝政,迷惑圣听。”
  小桃想了一下,突然兴奋地道:“我们想办法暗杀这几个人,不就行啦?像公孙元波这种人,懂得武功,一定可以刺杀这些好人”
  张一侯嘘了一声,道:“声音放轻一点。我们这一边,比公孙元波武功高强的人也有。
  但人家权高势大,每一个好党都聘有许多高手作护卫,行刺之举,谈何容易!当然也有些热血志士试过,可惜都不成功,白白送了性命。”
  小桃失望地道:“这些好党也有武林高手帮助他们么?”
  张一侯点点头,道:“他们有财有势,并且可以公然招聘人马,所以每个人都有一批护卫,而东厂之中更是高手如云。若是要行刺的话,咱们还未得手,他们就可以先杀死皇太子。幸而他们都不会这样做”
  “这却是因何缘故?”小桃讶问,“好党他们也害怕皇太子么?”
  张一候也感到这话难以回答,想了一下才道:“我也不容易说得清楚,相信是一来太子身边也有武林高手护卫;二来行刺太子之举,无异是谋叛作反,一旦事泄,株连九族;三来东厂到底是为皇帝效力,而且专司侦刺大逆作反之事,即使是权倾一代的梁芳,也不敢命东厂之人作此谋叛之事,但我们却须得全力防范他们私人营养的刺客商手”
  他停歇了一下,又遭:“我们这位千岁殿下为人仁厚,所以表面上与那些好党仍然相处得来,恐怕这也是不曾逼得梁芳等人挺而走险的原因之一。”
  小桃听了他所说的话,总算大致上了解了朝廷的情形,而且也发现,太子这一边的人,目前实是居于劣势,随时随地都有杀身之祸,正如对方所蓄养的爪牙,亦时时有被消灭的可能。
  因此,双方暗下斗争之激烈,实在极为可怕。
  公孙元波的身份已经败露,更是危险不过,因为他已经成为许多高手追逐的对象了。
  这些朝廷大事以及切身的危险,使他们暂时忘了个人的孤独寂寞,也暂时忘了他们定须分离的悲哀。
  但当他们不再谈论这些;司题时,这一对互相爱慕的男女,迅即又回到冷酷可怕的现实中。最奇怪的是他们明知没有结合之望,但感情却更迅速地增加。自然,他们的身世孤传,就是原因之一。
  他们虽然并肩而卧,体温相传,可是他们的心中竟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欲。张一侯甚至感觉得到,纵然他把小桃紧紧搂在怀中,也不会触发起邪念。因为他们所向往而得到的,并不是肉体的短暂快感,而是心灵的结合,这是无比纯真的渴求和向往,远远超过了情欲。
  张一侯轻轻道:“你可知道,我们的情形虽然可悲,但并不是完全没有快乐”
  小批大为欢喜,道:“啊呀!我正是一半儿喜一半儿愁。但我不敢说出来,怕你误以为我对这番别离,竟不感到悲哀。”
  一我不会发生误会,你大可放心。”
  “为什么我们还有欢喜快乐的感觉呢?”
  “大概是因为我们并不是完全失去之故。我们在表面上诚然是心愿难偿,劳燕分飞,但事实上我们已大有所获。从今以后,在茫茫人海渺渺天壤之中,你心中知道有我想你,我也知道你挂念着我”
  小桃听到这里,鼻子一酸,清泪涌出。
  张一侯瞧着她的面靥,自家竭力忍住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向她劝解道:“你别为了我们获得的少、失去的多而悲伤。请想想看,假如我们一直都没获得任何东西,便又如何呢?”
  话虽这样说,但他显然连自己也说服不了,所以声音中除了苍凉悲痛之情,还含有犹疑之意。
  他们竟不能像常人一般相爱,亦无力改变环境,达到结合的目的。刚刚开始发现爱情的踪影,同时就看见了离别,甚至连一个热吻也没有,实在可悲不过,但奇怪的是他们居然觉得彼此之间更为了解,更为接近。
  因为有此想法和感觉,他们已开始用眼波传递心声,而不须使用言语了。
  静悄悄的黑夜,使人间种种活动渐趋停息。
  但张一侯和小桃之间的真情爱恋,却是一出刚刚揭起序幕的悲剧,不分日夜上演着。
  距小桃的房间大约十七八大远的屋顶上,公孙元波把蒙面黑巾系好,然后悄悄向前趟去,直到离那窗口只有七八丈,他才停住身形,定睛观看。
  他曾与小批约好,以灯光为信号,虽然他明知今晚能看见求助信号的希望极为渺茫,但他还是要走一趟。
  因为这是他对小桃的允诺,每晚过了三更都来瞧上一瞧。
  小桃的房间只有淡弱的灯光,而灶台也不是放在指定的位置上,所以公孙元波一望而知没有事情。
  他并不停留,迅即偏向左方,继续蹿跃。
  那也是另一家著名的妓院——“芸香院”。
  这儿倒是有一座小楼,灯烛明亮,并且传出笑语声。幢幢人影,映在窗上,敢情里面人数还不少。
  公孙元波绕楼一匝,故意停下脚步,在数文外的黑影中,向那座小楼注视。他既木知这个小楼内有些什么人,亦不想知道。此举只不过是“安全规条”之一,当他受严格训练之时便已熟习。这一条,那就是不论自己行动多么隐秘可靠,但仍须作预防万一的措施。
  例如他刚刚明明探看的是小桃的房间,可是他对这个目的地,只不过是迅快一瞥而已。
  反而转到这边,在这座灯光明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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