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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天可汗-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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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李守一的神色骤然一凛,官袍无风而动,正气凌然地昂首道,“官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东至渭南市、西至武功、南至户县、北至铜川,关内道、京畿道内治安事,全属我京兆府管辖。国家赏罚有度,功过清明,绝不容许任何人挑衅国法的尊严,你卫国公也不例外!卫国公,你还是自己随我走一遭,省得我刀兵执法!”
  薛崇训面不改色道:“这么说,你们是铁了心和我们作对?”
  大概薛崇训话里“你们”的那个“们”字让其他官员也感受到了压力,这时李守一旁边的另一个穿绯|色衣服的老头在李守一耳边沉声道:“明公,事关镇国太平公主府,干咱们何事?咱们只管把现场考察清楚,记录上报便成。”
  李守一却铁青着脸道:“只要在我的辖区内,就关我的事!来人,给我拿下!我李守一岂是怕人威胁之人?要我不干了很简单,只需要今上一句话,老朽便把顶上乌纱奉还今上。”
  “拿下?拿谁?”薛崇训回顾周围,在兵器林立刀兵相撞的当中,从容不迫地说道,“你们谁来拿我?”
  方才说话那个红衣官员急道:“都别动!”
  李守一大怒,指着周围的官兵道:“国家白养了你们!还不动手?”
  “哈哈哈”薛崇训仰头大笑,昂首挺胸地向自己的马车走去。身边的侍卫豪奴恭敬地为他掀开车帘,用崇拜的口气说:“郎君,您请,慢点。”
  李守一眼睁睁地看着薛崇训如此做派,胡须都翘了起来,唾沫横飞地骂道:“国家的蛀虫,大唐的祸害!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李守一一定要把你绳之于法,接受天道国法的制裁!”
  薛崇训没管他,乘车长扬而去。路上有个侍卫在外面议论道:“这个李守一,真是个不知死活的人。”
  薛崇训顿时叹了一口气道:“是难得。则天大圣皇帝以后,多年以来庙堂混乱阴霾,这个李守一铁骨铮铮,不畏权贵,他图什么?”




  第十一章 好雨

  后来有个诗人写了两句诗: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写的是春雨,但诗里的春雨应该发生在剑南道。
  长安的春雨则不是“润物细无声”那样子的,而是淅淅沥沥,屋檐下能听到水帘顺着瓦片流到阳沟里“波波”的声音,水帘外面,是蒙蒙的一片,声音不大,但雨声充斥着整个世界。
  薛崇训走到大秦寺时,感觉这样的场景有点相似:还是去见母亲,还是时间有点早然后来到了一个寺庙,然后在这里也遇到了一个女人。
  不同的是这次不是去千福寺,而是来了相隔不远的大秦寺。大秦寺在义宁坊,挨着开远门这边,传的是景教,也就是基督教的一支。以前刚传到大唐时,大伙儿不了解状况,还以为是波斯那边的教宗,便称作波斯寺,后来才知道不是波斯的宗教,这才把波斯寺改称大秦寺,不过官方文件上的名称仍然没改。
  薛崇训和奴仆走到寺塔下面躲雨,奴仆收起了伞。这时便见有个女子向这边跑了过来,她没有带伞,双手勉强遮在头顶径直就跑到了屋檐下,显然是来躲雨的。
  这个女子薛崇训不认识,但很快就被她清丽的模样吸引了注意力。
  她穿着一身浅色襦裙,很常见的唐式襦裙搭配:上穿短襦,下着长裙,佩披帛,加半臂。这身淡雅的衣服穿在她身上轻柔而优雅。只见一张清秀的脸略施脂粉,分外美丽,头发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一缕秀发沾在了嘴角,上面还带着一点晶莹的水珠。
  此情此景,古寺石塔古典美女,就有如梦里一般,她有婀娜的身段秀丽的面孔,还有淡淡的忧愁,诗一般的韵味。
  她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同样站在屋檐下的薛崇训,然后便没理会他,只是时不时看一眼天空,仿佛在祈求天上的神仙早些把雨停了。
  或许是美好的事物影响了薛崇训的心境,也或许是因为这朦胧的小雨,薛崇训的心境也变得平和起来,一时心情好,便从奴仆手里拿过雨伞,递了过去:“用我的伞吧。”
  那女子这时才专门打量了一下薛崇训,带着娇羞的表情道:“你也只有一把伞,我怎么好意思”她露出这么一个纯纯的表情,看起来便带着一点稚气,可能年龄不大,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
  薛崇训沉静地说道:“我坐马车过来的,可以不用伞,拿着,这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
  女子有点犹豫地缓缓伸手接住油纸伞,浅浅一笑道:“谢谢郎君,你真是个热心的好人。我怎么把伞还你呢?”
  听她这么说自己,薛崇训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这时机会来了,还伞的时候便可以见第二面,一回生二回熟。但薛崇训却还是用那种沉静的声调说道:“不是什么要紧的物什,不用还了。”
  女子低头看着手里的油纸伞想了想,又抬头露出一个笑容,朱唇轻启:“那我就不再客气啦对了,不知道你以前来没来过大秦寺,里面有个悔悟堂,你可以把自己的心事向小窗子里面的教士诉说。我见你好像忧心忡忡的样子,对教士说说,这样会好受许多。”
  她说罢小嘴轻轻抿拢,撑开油纸伞,走进了雨幕。打着油纸伞的古装女子,在朦胧的烟雨之间,屋檐下的薛崇训看着她的身影,想起刚才小小地做了一点好事,心情竟然变得轻松一点了。这时他想起上回在城隍庙看到宇文姬帮助难民的事,顿时仿佛有了些感触。
  “时间差不多了,走吧。”薛崇训对身边的奴仆说道。
  
  富丽堂皇的镇国太平公主府,无论是晴天,还是雨天,风景都非常好。湖边的垂柳在小雨中更显风雅,巍峨的宫殿朦朦胧胧如在云中。
  “两位宰相已在前殿等候,我们先去见他们,晚上你留下来和我一起用膳。”太平公主见到薛崇训后只说了这么一句简单的话,但这句话其实并不简单。
  薛崇训刚刚才犯下命案,太平公主不仅毫无责骂的意思,反而让他一起去见朝中宰相,可见薛崇训得到的不仅是母亲的信任,还有在她心中的位置。
  不过他反倒觉得有些心酸,那可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为了对她说句话让她相信,居然需要费那么大的劲,而且还干了几件恶事。
  走到前殿时,两个身穿紫色大团花官袍的中年人便起身向太平公主行礼。他们两个都是宰相,一个是萧至忠,身宽体胖,看言行举止都十分沉稳;另一个是窦怀贞,身材高大、面有英气,虽已年逾不惑,但依然风度翩翩见到窦怀贞,薛崇训就觉得很不可思议,两年前他迎娶过韦皇后的老奶妈,一个牙齿都快掉光的老太婆,两人在宫里拜堂的时候该是多么搞笑的场面。
  公主的长子薛崇训也在后边,他们两个见了初时有些惊讶,但转瞬便恢复了常态。因为薛崇训是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合出现,不便冷落了他,窦怀贞便特意和薛崇训相互见礼,然后随口说道:“前几日那事,薛郎不必担忧,不是什么大事。”
  这时萧至忠接过话说道:“不过李守一扬言插手要管,这个人有点难缠,薛郎还得提防着他。”萧至忠一向比较谨小慎微,所以才这么说。
  窦怀贞却摇头道:“李守一的老底我还不清楚,根基很浅,能翻起什么浪子?”
  太平公主眼里毫无责骂的意思,口上却骂道:“不成器的小子,成日就知道争强好胜!现在出了事,还不是要我这做母亲的给你收拾局面。”
  薛崇训躬身道:“儿知错了。”
  窦怀贞见状笑了笑,说道:“少年人做事当真果断有冲劲,难得难得,不过要把冯元俊赶下台,其实用不着这样做,如此一来,理亏的反倒是薛郎了,给大家的印象也不好。”
  薛崇训心道:现在朝中四个倾向太子的宰相都被母亲赶下台了,何况一个小小的冯元俊?如果只是为了争夺太常寺的权力,确实犯不着杀人。





  第十二章 谏言
  殿中四人:太平公主母子,还有两个宰相。除了薛崇训,其他三人的心情显然都很好,太平公主威严从容,窦怀贞举止潇洒,萧至忠淡定自若。
  前段时间太平公主被发配到蒲州去了,非常委屈,但她回来之后,现在形势已经扭转。状况对公主这边很是有利,支持太子的四个宰相有的被发配地方、有的被明升暗降,太平公主手里已经有了五个宰相,掌握了朝廷的大半权力,势力极大。太子虽然名义上仍然监国,但谁也使唤不动。
  “太子那边动静如何?哈哈,说来好笑,今日一早有个九品小官叫王琚的,跑到麟德殿说是要谢恩,谢谢太子把他从江湖中捞上来做了官”窦怀贞说到这里自己先噗哧笑了出来,“结果公主猜猜他怎么着?”
  窦怀贞便当即就在殿中表演起来,模样着话里说的那个王琚,仰起头挺起腰,双臂甩得十分夸张,就像皇上驾到了一样,他就这么滑稽地在地板上来回走了几步。
  眼见窦怀贞插科打诨,公主的脸上也露出了笑意。窦怀贞看见公主高兴,心情更好,更加卖力地表演,连腔调都拿捏起来。这时他忽然弓起身子,作出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尖着嗓子道:“干什么呢,殿下还在后边呢,懂不懂礼数?”
  大家都知道窦怀贞此时模仿的人是一个宦官。然后窦怀贞咳了咳,走到另一边,马上仰着头眼睛居高临下地向下瞟,拿腔拿调地说道:“殿下?谁是殿下,您是说镇国太平公主殿下?当今天下,唯太平公主殿下耳。”
  表演完毕,公主和萧至忠都呵呵一阵笑,薛崇训也陪着露出一点微笑,但他的笑容十分难看,脸上是笑了,可眼睛里却依然心事重重的模样。
  公主笑着说道:“这个王琚,不过是嫌官小,想激一激太子,以图依附罢了,这种挑拨离间的小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窦怀贞道:“是这么回事,不过我觉得王琚没说假话啊,如今的朝廷,谁还管太子呢?”
  就在这时,萧至忠捻|着下巴的胡须道:“阳光下隐藏着暴风雨。太子如今是处于下风,但我们也不能因此掉以轻心,臣今日拜会公主,就是为此事而来”他说罢拿眼看了一下一旁不怎么说话的薛崇训。
  公主见状说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崇训是我的儿子,没什么好顾忌的。”
  萧至忠听罢便沉声道:“太子还有一股十分危险的势力,禁军!”
  公主一听眉毛轻轻一挑,显然是有些动容了,她搞过好几次政变,对那些套路是轻车熟路,当然明白禁军在极端情况下的重要性。
  萧至忠接着说道:“禁军‘万骑’将军张韦,原来就是个地方豪强,完全是太子一手提拔起来的。毫无疑问张韦就是太子的人,让这个人呆在禁军里头,可是极大的不妥;还有唐隆大事(推翻韦皇后的政变)时追随太子的几个中下级将领也还在万骑里,到时候他们上下一唱一和,万骑不都得听太子的了?”
  太平公主听罢说道:“你说得不错,但我们现在不能太咄咄逼人,宜稳不宜急。太子前不久主动上书让我从蒲州回京,是想主动缓和形势;我回来之后,也决口不提废长立幼的事。于是才有今天这样的大好局面。你们可知为何?”
  这时窦怀贞表现心切,便立刻接过话头说道:“以臣所见,恐怕今上觉得太子功劳太高,实力太强,皇位不甚踏实,所以想用公主殿下制衡太子去年册立太子的时候,今上提名了永平郡王(长子李成器),叫大臣们商议,由此可见,早在今上初登大位的时候就预料到了今日的局面。既然今上是这么一个心思,那平衡才是他愿意看到的,如果情势过于紧张,反而对公主殿下不利。”
  萧至忠也表示赞同,他点点头:“臣和窦阁老看法相同,今上一面提防着太子;一面又要设法保护太子,因为他不愿意看到国家再次动荡,更不愿意则天大圣皇帝的事重演。如果我们锋芒太露,到了完全可以控制太子的地步,谨防今上以大局为先,为了保持朝廷稳定,舍弃自己的权力,直接将太子推上皇位,那时对咱们就大大不利了。”
  萧至忠又道:“虽然如此,但禁军万骑也决不能放在太子手里,那样对我们太危险了。臣的建议是,稳中求胜,设法名正言顺地除掉张韦等人。”
  太平公主道:“萧相公可有妙策了?”
  “这”萧至忠有些尴尬道,“臣一时没有想到万全之策。”
  太平公主看向窦怀贞,窦怀贞也道:“今日臣拜见公主殿下,和往常一样,下值之后就顺路来走走,不似萧阁老一般无事不登三宝殿。”
  “无妨,此事原本就应从长计议,先想想办法再说。”太平公主淡淡地说道。这时她发现薛崇训仿佛有话要说的样子,便停顿了一下,等着听他有什么意见,但薛崇训最终还是没有插话。太平公主便站了起来:“今日就到此为止吧,你们先回家去。”
  于是萧至忠和窦怀贞便一齐执礼道:“臣等告退。”
  薛崇训跟着母亲从前殿出来,走到院子里的回廊中时,太平公主忽然停了下来,看着天空道:“好久没下雨了,今天还没留心看上一眼呢。”她一边说一边头也不回地轻轻挥了挥手,随从的宦官和奴婢非常知趣地退开,远远地侍立。
  “你方才在大殿中时,好像有话要说,是不是他们在场不便言语?”太平公主依然看着雨幕。
  薛崇训道:“两位宰相和母亲同进退,原本没有什么好瞒着他们的,我确实有话要说,犹豫了一下没说出口是因为舍不得今晚和母亲一同晚膳的机会母亲,我都不记得上次和您一起吃饭是什么时候了”说到这里,薛崇训的声音竟然有些异样。
  太平公主感觉到他的情绪,也是有些动容,她问道:“你是不是要说什么让我不高兴的话?”
  “恐怕是这样。”薛崇训想起了上次和二弟一起来见母亲的情形,原本那次就应该和母亲一起吃晚饭的。这次不过不同的是,这次他向母亲进谏应该不会招来怀疑和责打。
  太平公主沉默了片刻,说道:“你说吧,是劝我不要对付太子?”如果薛崇训是和薛二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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