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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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道:“我赶着去宫里。”
薛崇训冷冷道:“去劝说今上么?这回今上必不会听母亲的,已经没有办法了,另寻他法吧,孩儿这几日准备了一点东西,想进献给母亲大人。”
太平皱眉道:“至少要试一试,让开!”
薛崇训长叹一声,策马让到道旁,说道:“儿在母亲府上候着,您尽快回来。”
太平公主赶到麟德殿时,朝臣们已经散伙了,却见李隆基那小子捷足先登,已经先到皇帝跟前了。
太平公主一听到李隆基那假惺惺的哭腔,当时差点没把早上吃的东西都恶心出来。只见李隆基跪在地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道:“臣以微功,不是长子却为太子,已惧不克堪,未审陛下遽以大位传之,臣惶恐不安,请陛下收回成命”
李旦看了一眼满面怒色的太平,暂时没有搭理她,好言对李隆基说道:“社稷所以再安,朕之所以得天下,皆三郎之力!今帝座有灾,故以大位授之,转祸为福,三郎何疑?你为孝子,何必待柩前然后即位?”
李隆基顿时嗷啕大哭,大呼自己孝心不够云云。太平公主听着心里憋|着一口恶气,这厮明明想笑吧,非要弄出一副哭相来,你说恶心不恶心?
“陛下,三郎是来逼宫么?”太平公主怒不择言,指着李隆基就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李旦道:“妹妹何出此言?朕的皇位安好,只因天降异象,朕对上天十分畏惧,不敢忤逆上苍重蹈覆辙,传三郎以大位,正是为了躲避灾祸,并无他意。”
太平旋即大哭,泪湿沾襟,本来她就生得艳丽,这么一哭真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如果是以前,她只要这么一哭,李旦这个做哥哥的没有不满足她任何无理要求的道理。但是这次却不同了。
李旦突然变得冷漠无情来,让太平大为不解。他忽然喃喃说道:“道家言修身治国,皆要摒除私念,顺其自然,朕即位以来,却一直没有做到,以致局势动荡天下不安,朕有愧于列祖列宗今番为李唐皇朝千秋万代计,为天下亿兆臣民计,朕传出皇位,有何不可?”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正襟危坐,满面严峻,以前的温情脉脉连一丝踪迹都没有了。说罢,李旦从皇位上走了下来,扶起李隆基道:“三郎可以辜负朕,但不能辜负李家列祖列宗!”一边说一边携李隆基之手,把他拉上了台阶,将其按在皇位上。
那榻上仿佛有针一般,李隆基的屁|股刚刚沾到椅子,立刻就站了起来。李旦执拗地按住他的肩膀:“坐下!”
“父皇”李隆基眼睛里的泪水汹|涌|而出。
而一旁的太平公主只能怔怔地看着他们父子俩,她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滋味。
是的,李旦是她的亲哥,一个爹妈生的!可是,就算是亲兄妹,也比不上直系血脉,毕竟人家父子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啊
太平公主也不哭了,再哭也没用,只是刚才哭出来的那些眼泪还没干,粘在长长的睫毛上在宫灯的映衬下闪闪发光晶莹剔透。
李隆基呆呆地坐在皇位上,虽然屁|股只是轻轻沾着椅子的边缘,但他已是感觉呼吸困难了,只觉得胸口咚咚咚地大如雷鸣。在这宝座上,俯视大殿,整个空间都在视线之类,这种坐在高处的感觉,就像站在世界之巅,俯视天下苍生,除了天,就这里最高了!不然怎么叫天子呢?
李旦道:“吾意已决,让有司备好仪仗礼乐,朕便正式下诏传位于三郎。”
第七章 决断
“母亲”车外传来薛崇训的喊声。这时太平公主那架宽大华丽的马车停了下来,周围的带甲侍卫也勒住战马,停在了道旁。
太平公主掀开珠光宝气的车帘,便看到了儿子正骑着马独自站在街边。她默然看着儿子,但她的神情从容庄重,没有任何痕迹,和在李旦面前哭哭啼啼的模样大相径庭,除了眼睛有点红,已然看不出弥端。
在兄长面前哭鼻子多数时候是有点假,不过她忽然觉得那种感觉很好,除了这一次能够哭,其实是一种放松和依靠,能感觉到被人宠着。在其他人面前,在依附自己的官吏面前,她能哭么?没用!
李旦应该是宠她的,不然以前怎么会答应她无数次的无理要求呢?可是,一旦涉及到核心的东西,他就能变得如此无情!太平心里百感交集,说不上恨,毕竟平时李旦哥对她确实是千依百顺。这让太平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武则天对她的宠爱更甚李旦,却在政|治需要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杀掉了薛绍,给她留下几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真不怨武则天,更不怨李旦,世间事总有它的规则。
只见薛崇训从马上翻身下来,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母亲,他的目光如此专心,仿佛他的眼里只剩太平一个人一样。薛崇训的心里现在确实只有母亲一个人,他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了。
“母亲,今上怎么说?”薛崇训问道。
太平不动声色地说道:“你上车来,和母亲一起回府。”
薛崇训躬身抱拳道:“是。”说罢将缰绳递到旁边的一个侍卫手里,等别人为他开了车厢的木门,他才弯腰上了车。
豪华的四架马车再次启动,又宽又大的车子确实坐着舒服,稳稳当当的。
“今上执意要传大位给三郎。”太平公主淡淡地说道,一面说一面观察薛崇训的脸。但是薛崇训只是皱眉应了一声:“哦。”
他本来想继续苦口婆心地再劝母亲的,但最终没有再说,总是老调子怕母亲的耳朵都听出了茧,便懒得多言,只是默默地坐着看着她,等着她的态度就是了。两人相顾无言,车厢里很稳但依然有点颠簸,他们的身体也随着车厢轻轻晃动,车轮上涂了油没多大的声响,只是外面那些沉重的铁骑踏得石板路哒哒脆响。
太平公主脸上的神情依旧庄重,有上位者的气势。所以她虽然是薛崇训的亲生母亲,薛崇训在她的面前也总是感觉有压力,一种无形的威压。
不料这时她带着这样表情忽然说道:“崇训,你过来挨着母亲坐。”
他不禁抬起头来看着太平公主,可是她的脸上却依然一脸冷热他感到压力山大,想想自己都二十多了,还要蹭到娘身上撒娇?如果是普通母亲还好点,关键她是太平公主,这让薛崇训感觉十分别扭,屁|股上有胶水沾着一样,久久没法起来。
太平公主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带着怨气的疲惫,颓然道:“你处处卖力,是因为害怕李三郎,和我在一条船上怕连累到你?”
薛崇训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这么说,心里寻思也许是在皇帝那里受了打击?他急忙说道:“世上最靠得住的人是谁?自然是父母,我已经没有父亲了,母亲是我最亲的人。”
此刻他感受到了太平公主的失落与消沉皇家里那骨子里冰冷的亲情,其实他也不是很有好感,于是心下一软,强自站起身来坐到太平公主的身边。
太平公主听了他的话,顿时有些动容,神情异样:“能抱一下母亲吗?”
薛崇训:“”他感到有些惶恐,她虽是自己的至亲,但总觉得她更像上峰一样威严。薛崇训的脸色都白了,怔怔看着她:云鬓上的珍贵珠玉闪闪发光,一张端正而艳丽的脸,五官形状和自己有些相似,饱满额头,大眼睛,高鼻梁熟悉而陌生。
薛崇训不安地看着太平,抬起双臂犹豫了片刻,终于振作勇气,伸手搂住了她的肩膀。宫廷贵妇妆扮的太平慢束罗裙半|露|胸,身材丰腴,肩窝的地方已无寸缕,薛崇训闻到一股稀奇香料的异香,手上触到轻软的绫罗,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太平公主幽幽叹了一口气,少顷她的肩膀轻轻颤|抖,好像在抽泣。薛崇训心道:看来母亲是信任我的,不然不会这样,以前她就从来不会把自己的软弱一面在别人面前表露。
想罢他急忙趁机劝道:“母亲,不要再犹豫,决断吧!儿臣愿冲在第一线,为母亲战到最后一滴血。”
这时太平公主忽然推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手帕来,转过头去擦了眼泪。过得片刻,她的脸上已恢复了威压,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说得对,与其猜测别人会不会发难,不如自己把握先机!”
薛崇训大喜,母亲可不是那种朝令夕改的人,她一旦认定的东西,心思是很坚决稳定的,这样的素质是长期干预朝政历练出来的,绝非浪得虚名!相比把希望寄托于皇帝李旦身上,薛崇训觉得自己的母亲太平公主靠谱多了。
他仿佛看到了曙光,起码已经有了一丝希望。努力压抑住内心的激动,他又蹙眉正色道:“现在下定决心,也不一定能有先机,咱们要动手比较麻烦。不过还好,至少母亲已经醒悟过来李三郎登上帝位还有几天时间,咱们一定要快,如果能赶在他正式登基之前准备好,不给他任何机会,那样最好不过。”
太平公主道:“恐怕时间不够,首先要联络重要的人谋划,然后各人准备也需要时间。”
这时候车队已经进了公主府,到了前殿面前才停下来,太平公主便说道:“呆会再说。”说罢便起身下车,薛崇训忙讨好地扶着她。
从马车面前一直到宫殿的门槛处,铺着一条长绸缎,太平公主拖着长裙从绸缎上走,身上是一尘不染,贵气到了极点。
一个拿着拂尘的宦官躬身小跑着过来,说道:“禀殿下,窦相公、萧相公、崔相公(崔湜)等七位大臣已在前厅等候,急着要见殿下呢。”
太平公主冷冷地说道:“带他们到祈福殿来。”
“是。”宦官忙无比恭敬地应了一声。
薛崇训仍然扶着太平公主,她便轻声说道:“他们定然是要说太子登基的事,你和我一起去祈福殿。”
相比穿着鲜艳绫罗绸缎戴着珠玉宝石的光鲜公主,一起的儿子薛崇训的样子十分老土,他没穿官服,身上一件平常穿的布衣服,长得还黑,犹如一个平头百姓一般,由于骑着马到处跑,靴子上也满是尘土,所以他没有在铺地上的丝绸上面走,站在外面的。
祈福殿筑在一处高台之上,一上台阶便是一个敞殿,靠左阙的一面没有墙,只有一些大柱子撑着,使得这间宫殿就像一个巨大的阳台一样,站在左阙后面的殿中,可以纵情观赏美丽的公主府风景。
太平公主便来到了这里,宽阔的视野能让人心胸更加开阔。
过得一会,一众朝臣进来了,走到太平公主后面,纷纷抱拳执礼。太平公主却依然背对着他们,也不回应,虽然这样有点无礼,但她的身份地位如此,他们也习惯了,并不计较。
这时一个大臣说道:“今天在麟德殿的事,殿下定已知晓,不过今上并没有打算完全放权,议事时提到三品以上官员的任免、军国大事仍由今上决策。”
太平转过身来,冷冷说道:“不担心三郎直接除掉你们?”
众人愕然,这么多朝廷重臣,手里掌握的都是国柄,要全部杀掉?那手笔也太大了!
但薛崇训却露出欣慰的表情来,心道:母亲总算醒悟了,人心不在咱们这边,就算他李三郎使用血腥手段,也可以叫住“除恶”,统治基础不一定就会动摇!外祖母武则天当初杀了那么多人,也不见倒台。
或许历史上太平公主后来也意识到了肯定会有武力冲突,可惜太晚了,才会败得毫无反抗余地吧?这回提前下定决心,是不是就有机会?薛崇训也不敢断定,只有等到结果才清楚,在大势面前,作为凡人他感到很有压力。
这时太平公主冷冷道:“我与李三郎已有积怨,他称帝以后,我与他必然无法共存,迟早要分出高矮要不这样,你们都辞官回乡,放权免灾保得平安;而我毕竟是他的姑姑,只要不再涉足权力,他也没有必要再对付我。就像李大郎(李成器)当初如果自持长子身份非得和三郎争皇位,他们兄弟俩必定反目成仇,重演玄武门之事,但李大郎谦逊退让,他们兄弟不就相安无事感情融洽了?”
她很有诚意地继续说道:“我们也可以这样做,三郎名正言顺的,我们何苦要和他争个你死我活?大家以为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知她说这样的话是真心还是反话辞官?好不容易做到宰相,位极人臣,这样就放弃先不说甘心不甘心,以后李三郎坐稳了会不会慢慢清算?
第八章 信你
太平公主说得诚恳,说是要放权,可是大家都将信将疑。和她相处这么久,他们都知道太平是个强势的女人,会甘心像其他众多公主那样默默无闻地淡出人们的视线,孤独到老?
那么她如此说话,只有两种可能:一种便是想通了,真要退一步海阔天空,保得平安;另一种便是已经下定决心要和李隆基兵刃相见,拼个你死我亡,故意激将。
崔湜的反应最快,马上就表态道:“殿下所言极是,迟早要分出高矮,请殿下示意,只要您一句话,我等愿调南衙军策应。”
众官听罢皆是愕然这个崔湜的才能确实有限,就算大家都是依附太平公主的,但其他宰相最看不起的就是他。因为崔湜之所以能当上宰相,完全是靠在太平公主面前拍须遛马讨欢心,他以前常常穿着花俏的衣服,弄得男不男女不女的,只为博太平开心这样一个人,心思都不在正事上。
政变用南衙府兵?亏他想得出来,南衙是三省六部控制的地方,派多水浑、人多嘴杂,等调集好在京府兵时,恐怕消息都被千儿八百人知道了,人家还给你机会?而且府兵本来就是被迫服役的,打异族还能用,你内斗关人家鸟事啊,谁愿意给你拼命!想当初韦皇后下令召集增援长安的那六万府兵,临阵就直接倒戈投降了,反正他们本身就是唐朝百姓来的,是投降自己的朝廷,还能杀俘不成?
这时听得太平改口说道:“崔相公怎么能如此说话?你这是在挑拨关系!我本就是李家的人,岂能和自己家的人刀兵相见?”
崔湜忙道:“我一时心急说错了话,请殿下恕罪用南衙兵确实不妥,此事须详细商议对策才行。”
太平却皱着眉,缓了口气道:“是否就此退隐,我也很犹豫,但是并未想到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