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烟云-第191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以王洵目前的了解,放眼大唐,除了已经尾大不掉范阳军之外,其他军镇的节度使任期几乎没有超过五年的先例。把大好五年光阴浪费在这儿连中原一个郡城都没法比的地方,整天跟乱七八糟的事情打交道,还不如回到封常清帐下,继续在两军阵前纵马驰骋
“我”宇文至咧嘴而笑。“我要是有你这种人脉和威望,肯定会留下来。着急回军中有什么好,边令诚只要一天不滚蛋,咱们还得看一天他的脸色!”
“我等有这份功劳在手,边令诚恐怕也不能再像原来一般对咱们为所欲为!”提起当日出使的缘由,王洵便忍不住摇头。如果当日不是边令诚苦苦相逼的话,今年冬天自己恐怕就要在军中平淡虚度。谁曾想到,万般无奈之下做出的一个选择,最后还真被自己闯出了一条路来。
到现在,他已经不太憎恨边令诚,反而在内心深处隐隐对此人有一些感激。不是此人,自己恐怕永远都要庇护在封常清的羽翼下,凡事第一便想到背后的依仗,永远学不会独自去面对困难。
见王洵总是油盐不进,宇文至气得暗自咬牙,“即使边令诚再动不得你,还有杨国忠和高力士呢?如果你连自立门户的心思都没有的话,什么时候才能找他们报仇?”
“行了,虽然在座都是自家兄弟,你也不能信口开河!”王洵心里最不愿被触碰的伤疤再度被揭开,不觉有些恼怒。自从发现连封常清都不愿意招惹杨国忠等人之后,他便明白,自己当初那些报仇的话,是多么的幼稚可笑了。即便升官升得再快,十几年后就做了封常清的副手,安西军都护府副大都护,他顶多也只能令杨国忠和高力士等人对自己有所忌惮。若是想把当日二人加诸于自己头上的种种恶行报复回来,依旧是白日做梦。
除非自己起兵造反。猛然,一个怪异的念头涌上心底,令王洵不寒而栗。扭过头去看宇文至,却依稀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期待。“咱们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全是因为背靠着大唐!”他笑着说道,声音却显得有些无力,“眼下咱们手中也不过才两千来号弟兄,能震慑住诸侯别闹事就不错了,根本没时间考虑其他。况且眼下俱车鼻施躲在哪里还不知道呢,有什么想法,也得把他先抓回来再说!”
不敢确定好朋友今日再三劝说自己去争大宛都督职位的举动,是不是包含着什么其他暗示。王洵也不敢往深处想。找个机会将话题岔开,寥寥草草处理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天色也就开始暗了。外边的雪越下越大,议事厅里边的气氛也越来越冷。终于,方子陵顶不住,第一个起身告退。魏风、朱五一等人也陆续找借口离开。宇文至本来还打算跟王洵再聊上几句有关大伙日后发展的问题,见他始终心不在焉,也站起身,带着几分失望告别而去。
王洵自己坐在空荡荡的大厅中觉得索然无味,便挥挥手,宣布全天的公务告一段落,自己也起身离开。
经历了一个下午,地面上的雪已经很厚了。士卒们来不及清扫,整个大宛王宫,显得干净而又空旷。
拜大雪所赐,空气中那股尸体的臭味总算淡了些,不至于熏得人喘不过气来。几处城破时被战火波及的宫墙,也被雪花遮盖住,再也看不出任何痕迹。漫长曲折的甬道两旁,几株叫不上名字的老树,孤零零地站着。它们已经长到了合抱粗细,不知道于王宫中站立了多少年,亲眼目睹大宛国换了多少个主人,却始终保持着着原来的模样,无喜,亦无悲。
王洵突然觉得心里很烦躁。
走在路上,忽然迷失了方向的烦躁。他现在终于安全了,短时间内,不会再被轻易当做棋子牺牲。而那些曾经的仇家,也不会再轻易找他的麻烦。但是,他却发现自己突然失去了人生目标,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道路该如何选择。
报仇,这辈子基本没什么指望。继续追逐功名,好像也没什么意思。如果人生就是一味地向上爬,向上爬,将头顶上的人拉下来,将阻碍自己的人踩在脚下。这条路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每当你踩下去一批,抬起头,就会看见更高的一批。踩来踩去,爬来爬去,永远没有止境。
想着沉沉的心事,他的脚步就迈得越来越大。一不留神,已经把几个侍卫给甩在了身后。猛然间,甬道边的老树后闪出一道雪影,向前跑了几步,直扑他的胸口。
王洵即便没做任何提防,也不会轻易扑到。凭着本能将身体向旁边一侧,随即左腿横扫。只听“扑通”一声,来人被扫了个正着,落在雪地上滚成了一只白毛狮子。
“抓刺客!”万俟玉薤和十三等人叫嚷着扑上,七手八脚,将来人按了个结结实实。还没等他们掏出绳索,雪地中又响起一个稚嫩的哭腔,“别,别打了,是我。我,不是刺客。不是刺客!”
“是你?”王洵听着声音有些耳熟,命人挑过来灯笼细看,入眼的是一张青涩的面孔,
这个孩子大伙都认得。当初曾经替他师父穆阳仁与唐军接洽投降事宜,随后俱车鼻施翻脸不认账,又派其出来向大伙下战书。城破后,东曹国的兵卒在敌楼的柱子上发现了奄奄一息的他,弄不清其具体身份,便连同他师父的遗体一道交给了唐军。
念在这孩子当初明知道回城后必死,也宁愿与自家师父患难与共的份上,王洵请了郎中给他治伤,并且专门为他在王宫中腾出了一间屋子静养。谁料小家伙刚一能下地,就冒冒失失地跑了出来。
看到刘馆鼻青脸肿的模样,王洵哑然失笑。摆摆手,命人将其放开,和颜悦色的追问道,“小刘倌儿,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我想见你,他们不肯替我通禀!”刘馆抹了把鼻子上的血迹,抽抽搭搭地开始告黑状。“所以,我就躲在你可能经过的路上,堵,堵着你!”
“你找我?”闻听此言,王洵愈发觉得奇怪,“你找我有事情么?还是有什么忙需要我帮?”
“是,师父,师父托我带,带句话给你!”又狠狠在脸上抹了几把,小刘馆断断续续地哭诉,“师父,师父临死前,托我,托我跟你说。他说,他说当年被高大将军丢下的,不止是一捧沙那三两百人。都被,都被各位国主,城主当奴隶给瓜分了。如果,如果有可能的话,请将军大人发发慈悲,把,把他们都救出来,带,带回中原去。哪怕,哪怕回去后就死掉,也别让他们再做一群孤魂野鬼!”
第五章 异域 (四 下)
第五章异域(四下)
“带他们回去?”猛然间,仿佛有一团雪砸在了胸口,王洵烦躁不安的心脏骤然冷却。泡…(
老实说,他瞧不起穆阳仁这类没骨头的家伙。此人做事瞻前顾后,说话云山雾罩,心志也摇摆不定,几乎集所有市井无赖的缺点于一身。然而,此人临终之前的遗愿,却令他肃然起敬。
王洵猜不到在人生的最后一刻,穆阳仁想到了什么。但他自己却突然间领悟到了很多。有关长安城中的沉闷于压抑,有关从天而降的无妄之灾,有关安西军中遇到的是是非非。一下子,所有这些令他愤懑、委屈、烦躁不安的往事就都变得淡了起来,变得如同空气中的腐烂尸体味道,被纷纷而降的大雪慢慢洗净、漂白,慢慢变成一种陈旧的回忆。
“我答应你!”伸手将刘馆拉过来,轻轻拍去他身上的雪,王洵郑重承诺。“答应你师父,尽量找回怛罗斯之战中被掠往各地的俘虏,带他们回大唐去。”
北风夹着雪花扫过树梢,发出呼呼的声响。天空中,仿佛有人在呜咽,但王洵的心在这一瞬间却沉静无比,“其实我早该想到这些,只是被一些杂事给弄晕了头而已。谢谢你提醒我,谢谢你师父。他是条汉子!”
“师父,师父!”听一个威震西域的大唐将军如此评价自己的师父,刘馆感动得满脸是泪,“师父,师父,师父说,他从来没做任何对不起大唐事情!”
“我知道。知道!”王洵将孩子揽在怀里,轻轻点头。比起穆阳仁的那些作为,他和宇文至都应该感到惭愧。他们两个虽然受了很大委屈,但好歹也做了武将,享受过大唐的若干好处。而穆阳仁呢,他又曾经从大唐得到过什么?一个在市井民间挣扎讨生活的无赖,一个流放到数千里之外的囚徒,一个被高仙芝抛弃在怛罗斯西岸的棋子,一个从奴隶主手下逃出来,却有家归不得的流浪汉,一个曾经跪着求生,最后却站着走向死亡的热血男儿!
从始至终,大唐没给过他一点儿好处,但是他,却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故国。
他是个草民。几千万王洵不曾低下头去看,无暇去认识的草民之一。
他们却比王洵更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的高贵。
“你呢,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是回自己家,还是继续当道士?”沉默了片刻,望着刘馆瘦棱棱的身体,王洵带着几分怜惜的口吻询问。
“我,我没有家!”见师父的临终遗愿终于有了着落,刘馆小脸上露出一缕灿烂的微笑,“我也不是道士。师父,师父的道士身份,也是拿来蒙人的。如果,如果你不嫌我小。我想跟着你,当,亲兵,当,当将军!像你一样,当大唐的将军。”
“当将军!”众人被刘馆的话逗得相顾莞尔,“那你年龄可是太小了些。咱们大唐,还没出过这么小的将军呢!”
“你骗人!师父,师父说,当年,有个姓甘的,十二岁就做了宰相。”刘馆将脖子一梗,气汹汹地反驳。
“你说可是甘罗,他可是黑头发黑眼睛啊。哪个像你,黄头发蓝眼珠,一看就不是我们唐人!”存心拿小孩子解闷儿,万俟玉薤数着对方身上的胡人特征开涮。
“你也不是唐人!”小刘馆立刻反唇相讥,“唐人没有你这么高的颧骨!他也不是!”把头一转,目光继续扫向王十三,“唐人不像他这么矮,还是罗圈腿!”
登时,万俟玉薤和王十三如同被蜜蜂蛰了般侧过头去,脸上的表情好不尴尬。从严格意义上说,他们两个身上的确都淌着异族血统。特别是王十三,原本是倭国使节的家奴,辗转挣扎了近二十年,才终于获得了一个唐人身份。平生最忌讳的是别人当面揭自己老底,此刻被小刘馆一语戳破,虽说是童言无忌,也气得两眼直冒火星。
谁料小刘馆还有下文,语锋陡然一转,大声补充,“但是师父说,只要愿意说大唐的话,穿大唐的衣服,遵守大唐习俗的,无论长得什么样,都可以做唐人。刘馆是师父从死人堆里拣回来的,刘馆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儿子。刘馆会说大唐的话,愿意穿大唐的衣服。刘馆就是唐人!”
“对,对,对,你就是唐人!”王洵对小刘馆又敬又爱,抚摸着他的头,笑着承认。“我可以收下你做个亲兵。不过,我得先给你找个师父,让他教你练武!”将头在侍卫当中扫了一圈,他的目光最后又落在了王十三身上,“怎么样?十三,有心思收个徒弟没?”
“将军大人有命,十三怎敢不从!”王十三满脸不情愿,冲着王洵轻轻拱手。
“徒儿拜见师父!”小刘馆为人极其机灵,立刻上前跪倒,冲着十三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起来,起来,赶紧起来!”王十三的心肠登时软成了一锅面条,慌不及待地蹲下去,用双手将刘馆搀起。扶到半路,猛然又想起了什么事,把脸一板,大声说道:“你当我徒弟可以,但我可得把丑话说前头。武艺全是炼出来的,从没有什么捷径。如果若是吃不得苦,就趁早向大人讨些钱,在城中开个小铺子去讨生活!别跟着我丢人现眼!”
“师父放心,徒儿不怕吃苦!”小刘馆向王十三做了个揖,郑重答应。
“那就好,那就好!”王十三将孩子拉到自己身边,唯恐被别人抢走了般护在手臂之下。大伙看到他这般模样,忍不住哑然失笑。随着笑声,院子里的灯火便明亮了起来,天空中的北风也变得不那么刺骨。
“师父,徒弟也有个请求,希望师父能答应!”小刘馆从王十三腋下探出半个脑袋,小眼睛滴溜溜乱转。
“说罢!只要有道理,我就答应!”王十三越看小家伙越觉得顺眼,信口答应。
“我,我前一个师父,其实,其实也是个好人。”刘馆看着王十三的脸色,慢吞吞地祈求,“他,他死得挺惨的。我,我想给他立座像样点儿的墓。我,我没钱儿,师父,师父你能不能先,先借我一点”
“你个臭小子!”王十三没想到徒弟第一次开口,就是向自己借钱。扬起巴掌,就给了对方一记。甭看手落得挺快,打在身上却轻飘飘的,根本没什么声音。“好吧,算我上辈子欠你的。他的遗体已经被葬在城外了,明天一早,咱们就请木匠打一副漂亮棺材。重新安葬了他。”
“谢谢师父!”小刘馆立刻又跪了下去,冲着王十三重重磕头。
王十三伸手将徒弟拉起来,突然间心中好生感慨,“你那师父,其实也算个人物,就是运到差了一些。不过,有你这么一个徒弟,他死后估计也能闭上眼睛了。你以后跟着将军大人好好干,混出个人样来!他死后有灵,也会觉得高兴。这些其实都是废话,我估计,不用我啰嗦,你将来也不会辱没了他。”
“王校尉,是不是想儿子了!”亲兵们看到王十三满脸慈爱,笑呵呵地打趣。
闻听此言,王十三脸上的柔情立刻消失不见,将胸脯一挺,气沉丹田,“滚。大丈夫惟愿马革裹尸!老子还没当上将军呢,哪有功夫想家?!”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周围的气氛也愈发轻松。王洵跟着大伙笑了一会儿,心中的郁结消失殆尽。冲着十三挥挥手,低声叮嘱,“今天放你一晚上假,你先带着小家伙下去吃饭吧,不用跟着我了。”
“将军大人您”王十三楞了楞,凭着直觉追问,“您还有公务要处理么?已经这么晚了,并且天上还下着雪!”
“本来没有,但现在有了!”王洵指了指小家伙,笑呵呵地解释,“我得先找个人问问,那些流落在各城主手下的弟兄,现在基本上是什么情况。等问清楚了,也好找各城主、国主们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