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转纱窗晓-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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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惊,忙伸手扶她:“有话好说,不需行此大礼。我依你便是。”
她执意不肯起身:“姑娘未领会我的意思,我实是欲请姑娘能陪伴在爷身边。”
我惊慌失措,半晌作声不得。她缓缓道:“姑娘与爷往日情事,我略有所闻。虽不甚清楚其中原委,爷亦从不提起,然,身为一个女人,自己丈夫的心意岂能看不出?就如此故事,爷不曾提及来历,我却知道与你有关。从前在府里时,有一间屋子,阿哥府上上下下,除了爷与阿猫,即使是我也不能踏进半步。只有一回,爷出远门忘记落锁,我一时按捺不住,进屋视看,才见其内乾坤,不过有一枝簪子,几双未制成皮靴。下一回进宫,我特意插着簪子去见额娘,额娘笑话我:“我说呢,平日不见你佩此物,只道老十三忘了此茬未将它给你。原来你宝贝得什么似的,不舍得戴。”是以我方知此簪乃敏妃娘娘留给爷的信物,爷却从未向我提起过。”
她凄然一笑,眉目间尽是无奈悲苦之色:“我心中猜测必是爷曾经将它赠予你,是不是?爷私自去围场,原本消沉失意,回来后却神采飞扬,我想做到的事百般努力亦不如你与他只言片语。我知道,在他心中只有你能慰他苦楚。故而,纵然明知是强人所难,亦要开口求你一回。”
我拼命摇头,从未想过世间会有如此诡异之事,一位妻子求“情敌”抢自己的丈夫。她恳切道:“你是担心我日后为难于你么?放心,我非那等善妒好事之人。若你愿意,我可以将嫡福晋的位份让予你。可还记得四十七年你赠银之事么?你可知道我为何肯受你恩惠?只因我明白爷会愿意接受你的好意,但凡他乐意,我愿意替他成全周旋。”
我眼中酸涩,强拉她起身,望着她凄婉却闪烁着坚定的眼睛:“你爱他不是么?何苦如此令自己情伤呢?”
她毫不迟疑:“他是我的丈夫,我心里只有他。然而,男人本就三妻四妾,我即便盼他只有我一人亦不过是痴妄之念。我不求他名垂千古,青史载册,只盼他好好活着,幸福安乐。如此而已。”
我愣愣听着,十三娶妻如此,夫复何求?何苦执着旧情往事?往,过往,如何能追?我无力苦笑:“福晋如此心性阔朗,用情良苦,十三爷实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您应该与他长谈一番,令他明晓您的心意。而我,我不能。”
我不忍见她失望神情,半刻不停留,匆匆冲出院子。院外那人雪落满襟,静立守候,我扑进他怀中,满心矛盾挣扎委屈痛惜尽数化为泪珠,滴滴倾落。你为何带我来此处?再一次将我拱手相让么?为何你们个个认定我能挽救什么?我不过是寻常女子,并非救世主。
他紧紧相拥,喃喃细语:“薇薇,方才你进去,我竟感觉你就此一去不回,心下好生后悔,不该一时心急带你来此处,令你徒添烦忧。莫哭了,嗯?十三弟只是一时想不开,我会延请名医好生诊治。”
我仰脸望向他,平素水波不兴的面容此时满是惶惑犹疑,他与我一样,自欺欺人,十三心病难除,华佗再世亦无法妙手回春。
马车驶回紫禁城,我们一直双手交握,手心间的濡湿悄无声息带着彼此的体温相互交融,各怀心事,却沉默不语。
行将抵达西华门,他故作轻松道:“再有一月你便出宫,可有想过去往何处?江南?草原?早些知会我,好替你安排。”
为何不挽留?给我一个沉湎的借口。我不舍你,你知道么?然而,我记起你说,要忘了我才不会忘记自己。我也会令你时而行事冲动,方寸大乱,不顾一切。你心中最重要的始终是江山,是么?
我恬然微笑:“尚未决定,想好了再告诉你。”
他微微颔首:“到时,我定会送你离开。”
车停。我掀帘下车,“我走了。你也不要太过担忧。”他言语简短:“好!”
他向东,我往西。相守与我们,擦肩而过,背道而驰。
我再无酣梦甜觉,扑天盖地的纸片,满是十三昂扬洒脱的字迹,只有二字:结局!结局?结局
满目一时是十三苍凉的眼神,一时是十三福晋恳切的目光,忽而是四阿哥的神色凝重,忽而是十三与他各自踯躅前行的背影,我被环绕其中,拼命摇头,奋力欲夺路而逃。然而,每一次,我忍不住回首相顾,他们顷刻间又将我围困。
我终于明白,即使我离开皇宫,此刻,我亦无法轻松上路,交织在我内心深处的分明还有一份牵绊,沉甸,寸步难行。
我想起画卷与古井,只有彻底远离,以时空的距离隔断令之绝望,方能脱困而出。趁着夜静更深,我捧着画卷,翻墙而入。延禧宫已彻底死寂,宫门深锁,锈迹斑斓,再无人迹。
我展开画轴,行至井旁,水波静柔,梨枝挂雪,宛若静好。毫无动静,我迟疑不决,是否要跃入井中?是否画中无字意味着我仍然不能回去?
恍惚间想起此井由来,只为我一句话,十三破土凿井。我跃入井中,他毫不迟疑下井救人,与他仅有数面之缘,他就能犯险救我脱逃于太子淫威,他刻意怜惜过,无心伤害过。而我,我其实想躲避的是自己,回到现代就能释怀么?
我闭上眼睛,思潮起伏,过去种种犹如电影上演,一幕幕不思量,自难忘。
这一部电影,导演太多,主角太少,终成闹剧。而我,是结局终结者么?
回到屋内,翻出白玉佩,捏在手心,握着的是一份承诺,一个决定。我举步维艰,一步一顿,行至殿前,灯火未灭,夜难成眠的不仅我一人。
一人影行色匆匆掠过,唬得我一激灵,定睛细看,竟是胡太医。我迎上前去,“先生夜深未归,有何急务么?”
胡太医神色忧虑:“嗯。向万岁爷回禀十三爷病况。”我心神一凛:“十三爷如何?这半个月来毫无起色么?”
胡太医诧然道:“半个月?你见过他?”我一时不防说漏嘴,好在胡太医可算自己人,遂也不隐瞒:“四爷安排我见过一回。当时已有化脓之状,如今益发不好了么?”
胡太医大叹道:“如今下双重药石,一戒酒瘾,二除湿毒。怎奈湿毒侵体已深,已有咳血之症。可还记得我曾说过,良医尚需好病人配合医治么?十三爷如今意志消沉,药石难进,眼见得心肺亦受牵累,却苦无良策。惟盼春暖之时,气候宜人可稍缓寒症。”
我心神恍惚点点头,问道:“皇上怎么说?”
胡太医道:“只着好生医治,并无二话。尚急赶着开方取药,我先行一步。”我忙道:“您请。”他自顾疾行离去。我站在原地,再次自问,将来会否后悔?有犹豫,然而更多的是决绝,不。十三曾说:你撞了南墙也不回头。我就是如此。在世为人,有许多可为,亦有许多不可为。于我而言,后悔二字最不可为。后悔,意味着否定。否定自己,何其可笑!
懋勤殿内,康熙爷抚额沉思,形容倦怠,见我进来,微皱眉头挥退近侍人等,偌大个宫殿,悄无人声。唯有几丝风裹着层层的寒,透过窗棂缝隙袭来,隐约若低低叹息之声。
我上前几步,将玉佩呈上,一字一顿:“采薇择定心意,欲求皇上意旨嫁给十三阿哥。”
皇帝神色瞬息万变,惟有几分欣慰始终映在那双能够看透人心的眸中。他缓缓道:“朕如今可以告诉你当日与祥儿密谈之言。四十七年祥儿所行何事,料想你心中有数。他欲谋害胤礽,朕十分震怒,他原本是一知礼孝义好男儿,当日他行事冲动,其一为谋权,其二与你身陷绝境奄奄一息亦关联至深。他是朕的儿子,朕岂有不明之理?朕隐忍不发,不过是给他留有转圜余地,亦是留一条活路给你。然而他却不明朕苦心,行事愈发骄纵猖狂,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太子与朝鲜使节所说大逆之言,亦是他密报予朕。他是何居心,朕知之。朕问他,为何对胤礽恨之入骨?他亦不瞒朕,他告诉朕,太子无才寡德,日后难为圣君,他欲取而代之。且告诉朕太子害你失去生育能力,累你一生幸福,此仇不可不报。朕告诉他当年实是朕拆散你二人姻缘,问他是否连朕也恨?”
皇帝顿一顿,满面忧伤难掩:“朕瞧着他的神情已知答案,然而,朕只盼他能撒个谎欺瞒朕,朕好给自己一个借口原谅他,放过他。然而他斩钉截铁告诉朕,他恨朕,恨朕毁他一生幸福。他说原本即便一生只是落魄臣子亦无所谓,然而你的境遇令他明白惟有手握至高无上的权力方能保护自己关爱之人。他说他恨朕,这就是朕钟爱的儿子”
几滴浊泪自皇帝昏黄暗淡的眼中滴落,我已伤痛至麻木,你们有如此多泪水,有如此多无奈的爱,为何却各自执着于自己的“贪”,永远只想得到不愿失去?而我却常常需要舍弃?
康熙爷瞧向我,目光如炬:“朕不能留他在身边,朕不能让他成为第二个弑君杀父的太子,你明白么?朕并未对他失望,朕还要用他,却不是现在。朕盼他能度此难关,犹如凤凰涅磐,浴火重生。朕要他弃恨忘怨,以平常心待己待人。朕盼他能如你一般大度包容。朕本可杀了你,一了百了,然而,朕终于想通,你并无过错,你是个好姑娘。朕亦愿意你幸福,故而,朕当日欲成全你与四阿哥,你二人却令朕欣慰心安,朕知你二人不欲祥儿心中再横生锐刺。如今,你更请旨欲嫁给祥儿,朕更确信自己从未信错你,朕亦从不后悔次次对你容情,朕只悔当日行事武断,枉然错判姻缘。”
我不想对皇帝此番出自肺腑,情真意切之言心动心软,然而,我知道他所言字字属实。他亦非圣人,他也会犯错,他的坦然令我心生钦佩。封建帝王拳拳爱子之心,蒙上一层残酷绝情的面纱,可是谁又能说这不是爱呢?
我所能做的,无非是以沉默的姿态对待,拒绝一派感恩戴德的惺惺作派。
皇帝走上前来,蹲伏于我面前,握住我的手,“孩子,你替朕,替一位父亲,好好照顾扶持他。朕以为,只有你能做到。”
他拉着我起身,沉吟片刻道:“祥儿已有一位瓜尔佳姓氏侧福晋。朕赐你姓氏:关。此关,你定能助他跨过,而得“释”也。”
我哑然失笑,关采薇,竟然契合如此含义。天意如此?
皇帝淡淡道:“明日午时朕下旨,你连夜出宫去罢,朕知你阿玛留了一处宅子与你,你且与家人短聚一夜罢!”
我点点头,自始至终不肯言语半个字,缓缓踱出殿外。门外,师傅深深望住我,神色间尽是不忍怜惜,我微笑,终有泪滴落。我的眼泪只肯给亲人看,他们能明白。他亦微笑:“好孩子,师傅会尽力。万岁爷的心意如今你明了,亦可心安。苦日子不会太长。”
我点头,未来其实俱是未知之数。我所了解的一星半点,毫无益处,只会令人于一知半解间摇摆彷徨,心中充满更多恐惧。不如我脚行我路。
我回到小屋胡乱收拾几样衣物,玉笛、诗、书,他所赠予的一切,我全然舍弃。
遗忘才是我们彼此之间最好的纪念。
梦转纱窗晓 正文 第90章 不辞冰雪为卿热
章节字数:6942 更新时间:07…10…08 12:14
我回头最后望一眼紫禁城。皑皑白雪未能令它洁白无染,却衬得它阴森森若有万千怨气直冲云霄,这里记载着多少悲欢离合,生死离别,无人知晓。物换星移,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不曾改变的尚有孜孜不倦的权力渴望,灭绝性灵的争斗不休。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它的可怕,却始终未能阻止自己沉沦。一而再,兜兜转转,回到原点。命运也是从一开始就以一种无法抗拒的姿态呈现于我面前,它告诉我,它的游戏规则就是让我选择。然而,在我选择之前,它已然将我置于身不由己的漩涡当中,我所能选择的余地如此狭窄,以至于,我常常只会说不得不,常常只会在无奈中择取稍稍不那么无奈的决定。然后,爱欲千重,身心百炼,成就无悔心如铁。
它给我看的颜色,浓墨重彩,却只得黑色一种。
我二十四周岁,更名为关采薇。又一个原点,当我只是一名兴致勃勃游客之时,我就是如此,24岁,杂志社编辑,胸有点墨却无大志。性情亦一如从前,向往阳光,渴望吞吐之间尽是阳光的味道。唯一不同的是,恋爱白痴终成待嫁女子,良人已定。
我摇摇头,翻身上马,回娘家。没有左手鸡,右手鸭,没有大红花,没有胖娃娃,唯有零零星星几点雪花。
敲门良久,方有人应门。锁吉凝视半晌,满脸不可置信惊呼:“小姐,你怎的回来了?”我微笑:“还不迎我进去?屋里慢慢说。”
入屋坐定,师傅王公公、兰叶闻讯赶来,我说:“明日我便要嫁给十三阿哥,今日皇上特准我回家与你们相聚。”声音淡定,仿佛在说另一个人而不是自己。
片刻前尚是惊喜难定的众人须臾间沉默寂然,个个忧心难掩。兰叶最先沉不住气:“小姐,你是糊涂了么?此处也没有外人,容奴婢大胆说一句。十三阿哥失势受囚,你怎的明知是火坑还往里跳呢?”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历史大事我还是记得分明的,十三日后前途广阔,成就非凡,并非火坑。然而我只能说:“我与十三爷之事你们必是知道的,可有听过一句话叫:旧情难忘?我便是如此。”旧情难忘,我的确如此。
王公公叹道:“即便如此,你就不为自己个儿打算么?常言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明知前途未卜,怎能任由心性置家人于不顾,生生往坑里跳?”
我但笑不语,他们有许多不知道的事,我多言无益。
锁吉幽幽道:“小姐就是这个脾气,打小便如此,心意既定,十头牛也拉不回头。”
说来也奇,此采薇与彼采薇颇有渊源。除去生活文化背景造就的人生观不同,性情秉性倒是如出一辙。为八阿哥撞柱自毁的是她,换作我,十有八九亦会如此。